鞠佳的《彼岸花開——中國曆史的另類獨白》是一部有趣的關於“心靈”的曆史作品。
“曆史是由人民創造的”絕對是一個無可辯駁的判斷,如果要作一點修正的話,大約可以加上“人類”二字。上下千年,覆蓋寰宇,如果不是無數默默無聞的人在這一片天地間打拚,任何一個人,無論他是多了不起的英雄人物,還是多十惡不赦的無賴惡棍,也不可能造就出眼下的世界。但是,進行曆史寫作時,如果有人試圖把曆史場景中的人物都進行複原的話,那一定是癡心妄想。因為即便有人有那個能力和那種可能,最後出現在我們眼前的也隻會是人影幢幢,就像是一盤毫無規律晃動不停的沙,枯燥乏味而沒有任何頭緒。
所以,敘述曆史的時候,不得不選一些特殊的人物,作為特定曆史時刻的代表,來顯示曆史的痕跡。就像螞蟻搬東西一樣,雖然幾隻螞蟻壓根兒就不是在朝著一個方向上使勁,但被抬起的物體在合力的作用下,終歸會朝著某一個或某幾個力氣較大而又賣力的螞蟻製造的合力方向運動。
於是嬴政、趙高、李陵、貂蟬、曹操、蔡文姬、薑維、阿鬥、陶淵明、楊廣、玄奘、高陽公主等一係列人物上場了,他們看上去選擇得幾乎沒有絲毫章法,隻是挨個兒依次排開,輪番上場,唱念做打,功夫十足;起承轉合,一波三折……為什麽?這些人物真的如此與眾不同嗎?還是曆史真的因他們而改變?
其實都不是!隻是因為曆史本身就不是依照理性的方式進行,由於不具有重演性,總結出的必然性最後終究隻是理論而已。很長時間以來,我們都習慣於用理性的方式找出因果關係的必然性,久而久之,思想都有了框子,自然會對這種無理性無章法的人物選擇有些奇怪。
對於自己熟悉的曆史人物,善於用筆的人,如果不寫出來與人分享,一定會心癢難耐。基於一種同情之理解,對熟悉的曆史人物,每個人都會忍不住想要親自上台,粉墨登場,似乎可以由此進入每一個曆史人物的心靈世界。一味地沉浸,慢慢地沉浸下去。
臨末了,總還是要跳出來的。每個人物的結束,以一段看上去頗專業的心理分析進行小結,好玩而有趣,同時還可以進行深度反思。
如果僅止於此,那不過是一場場節點式的曆史敘事,一切都還停留在過去,無法實現昨天與今天的對接。曆史的長河中,泥沙俱下之際積澱了一層又一層的意義,糾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世事因緣,想要抽絲剝繭般清理個透徹玲瓏,那可是一個沉重而令人望而塵畏的題目。
過去的意義在於今天。如果和今天沒有任何關係的話,那就完全沒有必要回顧過去;如果讓今天的人們厭倦了對它的回顧,那它也就沒有再現的必要。所以說,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今天的人們怎麽看秦始皇、趙高,那他們的看法就是曆史。至於曆史是什麽,那本來就是一個令曆史學家們都難以達成共識的一個問題。
顯然這本書是一種非常另類的曆史敘述方式。曆史再加上一個“另類”來修飾的話,很可能成為一場與曆史無關的“曆史”。事實也是。曆史隻是一個背景,人物隻是一個依托,情節隻是戲劇性的連綴……說穿了,是創造而不是複述,創造了一個個動聽而又扣人心弦的故事。那是一個在曆史的軀殼下,包裹著現代人進入過去,經曆一場場盛衰興亡、愛恨情仇、鐵馬秋風、英雄末路、美人遲暮等曆史場景的心路曆程。
於是,沉重的曆史被消解了,而且消解掉的不僅是曆史的背景、環境、人物,曆史本身也被消解在了充滿現代氣息的日常生活中。當然,如果講故事的人偏偏又有著如簧的巧舌和一支錦上添花的七彩筆,故事必然會讓你讀得心蕩神馳,漂亮優雅的文字也會讓你目迷五色。
鞠佳筆觸輕盈,字裏行間流淌出一串串有節律的音符,是一曲曲發自內心的感悟,這種種感悟看上去極富有後現代主義的味道,它消解了曆史,解構了神聖。比如《楔子:生與死》一節,將世間一切生命視做同樣價值,人與其他生命有了同樣的思考能力。因此,虎與人在相互獵食過程中可以實現一場等價的交換,最後,兩個不同類屬的生命居然都獲得了心靈的平靜。
楔子,楔開了密密實實的曆史之岩,一眼望過去,是平等的芸芸眾生,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故事,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還是橫行天下的將軍,也無論是深宮幽閉的內廷,還是大漢胡天的塞外,大人物、小人物、男人、女人,都在曆史長河中留下了或深或淺的足跡。日曬、風吹、雨淋,痕跡漸漸變淡,變得不再連貫,歲月流逝讓事跡變成了片斷。
回顧過去,不同的人會塑造出一群群活生生的人,一件件驚心動魄扣人心弦的事件縱橫自如地遊走其間。
一夜之間,風驟起。
殘陽如血,映紅了半邊天,風聲緊,吹舞著斜陽光暈,染紅了奔流的雲彩,一群候鳥飛過血色天空,發出淒涼的叫聲,留下一道傷痕,那即將逝去的夕陽正在哭泣……
我拔出戰刀,寒光閃閃,銳利無比,橫刀向頸,隻感覺咽喉一股熱血湧出,濺紅了幹燥堅硬的土地;頭頂上的太陽晃動了,墜落了,整個世界顛覆,我看了最後一眼烏江水,它恢複了平靜,映著最後一抹斜陽的光輝,金波閃閃,晃動著……
描寫得很是用心,文字華麗,好似一出悲劇落下大幕,一瞬間,聽得到馬的嘶鳴,血的流淌。話外音回蕩在孤寂的舞台,久久盤旋。
幾乎每一樁事件,都在實現著對曆史事實的突破,魔幻主義的手法構架場景和情節,奇幻而又迷離。
幸好,曆史本來就奇幻迷離,所以,我們沒有必要去較這個真,一定要按《史記》中的記載,讓那些爭賞的士兵來割下項羽的頭顱,就讓項羽那樣橫刀自剄好了,就讓他自己切斷的頭顱在空中飛旋,那會更增添一副迷離的悲壯、神秘以至於詭秘的淒慘。
胡適曾說過,曆史是一個任人塗抹打扮的小姑娘,那麽另類獨白可以看做曆史的一次另類裝扮,其中的人物像誰或不像誰,已經完全不重要了。如莊周夢蝶一般,讀者,作者,曆史人物,已經不分你我彼此。所以,這不像是曆史,而更像是語言盛裝下的一種心靈敘事,每個人都可以讓自己融會於其中,都可以有一種別樣的情感體驗。
是為序。
侯長生
2009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