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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品茶中的“三不點”

宋代品茶有一條法則,叫做“三不點”,見於胡仔《苕溪漁隱叢話》,“點”是點茶,也指鬥茶,“三不”是什麽?胡仔沒有明確記下來。不過從他們所記當時人的有關詩文中可以推斷出來。歐陽修的《嚐新茶》詩,記他得到別人惠贈的新茶而又用來待客時說:“泉甘器潔天色好,坐中揀擇客亦佳”,新茶、甘泉、潔器(茶具)為一:天氣好為一;風流儒雅、氣味相投的佳客為一;是為“三”。反之,茶不新、泉不甘、器不潔,是為“一不”;景色不好,為“一不”;品茶者缺乏教養,舉止粗魯又為“一不”:共為“三不”。碰到這種情況,最好是不作藝術的品飲,以免敗興。蘇軾在揚州為官,一次在西塔寺品茶,有詩記說:“禪窗麗午景,蜀井出冰雪,坐客皆可人,鼎器手自潔。”第一句是說品茶時的環境,在花木深處的禪房窗下,窗外是風和日麗的豔陽天;第二句是說茶好器潔並有甘冽的井水;第三句是說品茶者不俗而可人意。由此看來,所謂“三點”、“三不點”,一是指品茶環境如何,一是指品飲的材料和器具如何,一是指品飲者的修養如何。

這種“三點”、“三不點”,和其他藝術門類有相通之處。唐代的書法理論家孫過庭,在他的名著《書譜》中,提出了書法藝術創造時的“合”、“乖”這一對理論範疇。“合”與“乖”是相對的,“合”則“暢”,創作出的書法藝術,天然生成,婉轉流暢,情感豐富,“乖”則“蒙”,所寫的字生硬別扭,粗疏不堪。它是對書法藝術創造的客觀環境和主觀意念的要求。孫過庭總結了書法藝術創造時的“五合”、“五乖”。“五合”為:“神怡務閑,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發,四合也;偶然欲書,五合也。”“五乖”為:“心遽體留,一乖也;意違勢屈,二乖也;風燥日炎,三乖也;紙墨不稱,四乖也;情怠手闌,五乖也。”最後他說:“乖、合之際,優劣互差。得時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誌。若‘五乖’同萃,思遇手蒙;‘五合’交臻,神融筆暢;暢無不適,蒙無所從。”這“五合”、“五乖”,和品茶藝術中的“三點”、“三不點”,是相通的。

明代人對品茶的要求,更加細致,更加嚴格。馮正卿的《岕茶箋》提出了品茶的“十三宜”和“七禁忌”。所謂“十三宜”:“一無事”,有品茶的功夫,“神怡務閑”;“二佳客”,審美者趣味高尚,懂得領略茶中“三昧”;“三獨坐”,心地安適,自得其樂;“四吟詩”,以詩助茶興,以茶發詩思;“五揮翰”,濡毫染翰,潑墨揮灑,有茶助之,更盡清興;“六徜徉”,庭院小徑,信步閑行,時啜佳茗,幽趣無窮;“七睡起”,一枕酣夢後,吸之啜之,神清氣爽;“八宿酲”,宿醉未醒,茶能破之;“九清供”,有清淡茶果,以佐品啜;“十精舍”,精潔雅致的茶室,渲染出空靈、肅穆的氣氛;“十一會心”,如書法創作時的“偶然欲書”,貴在自然,使茶功德圓滿;“十二賞鑒”,不是為“飲”,而是為“品”,品茶的色、香、味、形;“十三文僮”,有文靜伶俐的茶童,以供茶役。以上是“十三宜”的內容。所謂“七禁忌”,“一不如法”,是烹點不得法;“二惡具”,是茶具不精潔;“三主客不韻”,主人、客人舉止粗魯,沒有教養;“四冠裳苛禮”,官場中來往不得已的應酬,使人拘束;“五葷肴雜陳”,茶貴在“清”,一染腥膻,不能辨味;“六忙冗”,沒有品茶所需要的“功夫”;“七壁間案頭多惡趣”,環境的布置,令人覺得俗不可耐,難以有品茶的興致。

宋人的“三點”、“三不點”也好,明人的“十三宜”、“七禁忌”也好,其核心都在“品”字上,是品茶而非飲茶,飲茶意在解渴,品茶意在得其情趣。明代陳繼儒的《岩棲幽事》特別強調“品”。他說:“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七八人是名施茶”,一人自煎自品,最能體會出茶的神理,二人尚得品茶之趣,三人便隻得茶味,七八人共飲,就成了僅供解渴的施茶所,“趣”、“味”並不能得,更無論其“神”了。古人特別喜歡自煎自品,道理也在這裏。

唐、宋品茶工於煎,“重在品茶湯的湯花,對茶的色、香、味,又以色為主。”進入瀹茶時代的明、清,工於“瀹”,重在品茶的味和香。唐、宋時代,出現了許多能煎能品的高手,如唐代的陸羽、李約、常伯熊、張又新等人,宋代的蔡襄、宋徽宗、黃庭堅、二蘇等人,都是其中的佼佼者。明、清兩代,高手指不勝屈。煎茶者得一知茶者,則視為知己,引為同調,交流茶藝,乃至由此而定交。明、清兩代的文字中,二三好友,相與品茗而談茶藝的記載最多。

明末有個叫做閔汶水的,原籍安徽,落籍福建,因為年長,人又稱為閔老子,以善於烹茶知名。當時一些大名士,識與不識,路過他家,必去拜訪,以得嚐他所烹的茶為一快。周亮工品過他的茶,說:“水、火皆自任,頗極烹飲態”,張岱所著《陶庵夢憶》中有一段文字,記他訪閔汶水,並因品茶而定交的經過,寫得繪影繪神。文字開頭一段說:

周墨農向餘道閔汶水茶不置口。戊寅九月,至留都,抵岸,即訪閩汶水於桃葉渡,日晡,汶水他出,遲其歸,乃皤皤一老。方敘話,遽起曰:“杖忘某所”,又去。餘曰:“今日豈可空去!”遲之又見,更定矣。睨餘曰:“客尚在耶,客在奚為者?”餘曰:“慕汶老久,今日不暢飲汶老茶,決不去!”

這一段文字,張岱記述自己打定主意,定要品嚐這位老先生所烹的茶,否則決不空回。閔汶水行則拄杖,事則多忘,已是皤然一老翁,張岱記述整個品茶經過的文字,就題為:“閔老子茶”。閔老子知道客人遠道慕名而來,執意要品自己烹的茶,很是高興:

汶水喜,自起當爐,茶旋煮,速如風雨。導至一室,明窗淨幾,荊溪壺,成宣窯瓷甌十餘種,皆精絕。燈下視茶色,與瓷甌無別,而香氣逼人,餘叫絕。

這一段文字記閔老子親自烹茶招待客人,煮茶在一處,品茶在另一處,應該就是茶室。這裏明窗淨幾,擺設著精致古樸的荊溪壺和有“成杯一雙值十萬錢”之譽的成宣窯小茶盞,茶湯注入盞內,色淡如白金而香氣撲鼻,直令張岱拍案連叫“絕!絕!”這是對閔汶水茶室、茶具及煎茶效果的描述。接著,是兩人相互品評茶的對話,文字很有風趣,充分反映了兩人品茶功夫的精到:

餘問汶水曰:“此茶何產?”汶水曰:“閬苑茶也。”餘再啜之,曰:“莫紿餘,是閬苑製法而味不似。”汶水匿笑曰:“客知是何產?”餘再啜之,曰:“何其似羅岕甚也?”汶水吐舌曰:“奇!奇!”餘再問水何水,曰:“惠泉”。餘又曰:“莫紿餘!惠泉走千裏,水勞而圭角不動,何也?”汶水曰:“不敢複隱!其取惠水必淘井,靜夜候新泉至,旋汲之,山石磊磊藉甕底,舟非風則勿行,故水不生磊。即尋常惠泉,猶遜一頭地,況他水耶?”又吐舌曰:“奇!奇!”言未畢,汶水去是少頃,持一壺,滿斟餘曰:“客啜此。”餘曰:“香撲烈,味甚渾厚,此春茶耶?向瀹者是秋采。”汶水大笑,曰:“予年七十,精賞鑒者無客比!”遂定交。

這一段文字記述他們品茶、品水,精到至極。張岱品茶,品其色、香、味,不是僅能辨別茶的好壞,而且能品出茶的產地、製法和采茶時節;品水,則能品出泉水的新陳、老嫩。這是何等精到的品茶功夫!有人說,這種品茶功夫,是“我國故有文化中登峰造極的東西,失傳了很是可惜,也還應該有這方麵的專家出現才是”。這是真正認識了我國傳統品茶藝術後才有的會心之言。

清代的梁章钜,也是一位好品而善品的人,常常和人一塊切磋茶藝。他在《歸田瑣記》中說:“餘嚐再遊武夷,住宿天遊觀中,每與靜參羽士夜談茶事。”他把當時所談的內容記錄了下來。靜參是武夷山天遊觀中的道士,對當地所產茶的特性、品第甚為精通。梁章钜說:“靜參謂茶名有四等,茶品有四等”,茶名的四等,分別是花香、小種、名種、奇種,以奇種品最高,味道如雪梅、木瓜之香,產生這種清香,並非靠人工窨製而成,而是“茶樹與梅花相近者,即引得梅花之味,與木瓜相近者,即引得木瓜之味。”烹點奇種茶,“必須山中之水,方能發其精英,閱時稍久,其味亦即稍退”,武夷山的“三十六峰中,不過數峰有之。各寺觀所藏,每種不能滿一斤,用極小錫瓶貯之,裝在各種大瓶中。遇貴客名流到山,始出少許,鄭重瀹之。”這是武夷山茶經靜參品評後的品第。茶的特性,靜參也品為四等,即香、清、甘、活。他說:“茶品之四等,一曰香”,“等而上之則曰清,香而不清,猶凡品也;再等而上,則曰甘,香而不甘,則苦茗也;再等而上之,則曰活,甘而不活,亦不過好茶而已。活之一字,須從舌本辨之。微乎!微乎!然亦必瀹以山中之水,方能悟此消息。”梁章钜對靜參的品評十分佩服,說“非身到山中,鮮以為顛人語也”。意思是說,沒有親身在山中品過茶的人,都要以為靜參說的是狂人的瘋話。

名茶須得好品家才能得茶的神理,善烹茶的人須得好品家才能認其茶藝,所以品茶者最為重要。明代屠隆《考槃餘事》中說:“茶之為飲,最宜精形修德之人,兼以白石清泉,烹煮如法,不時廢而或興,能熟習而得味,神融心醉,覺與醍醐甘露抗衡,斯言賞鑒者矣。”這是不僅對品茶者的品飲功夫提出了要求,還認為茶品同人品有關係,品茶者的道德修養最為重要。他說:“使佳茗而飲非其人,猶汲泉以灌蒿萊,罪莫大焉;有其人而未識其趣,一吸而盡,不暇辨味,俗莫甚焉。”

從品茶中可以看出品茶人的修養,而品飲者所品的不僅在於茶湯本身的色、香、味等物質特性,而且是通過品茶產生出種種聯想,以至於把茶擬人化,賦予其人類的種種美德,所謂“苦而有味,如忠諫之可活國;多而不害,如舉士之能得賢”。正如人們常以“君子”、“小人”之類的詞來區分自己的同類一樣,人們也喜歡用這兩個詞來區分自然界的東西。古人說茶“一一天與君子性”,這種“君子性”,是從同其他事物的比較中得來的。北宋司馬光,把茶和墨相比,他說:“茶、墨正相反。茶欲白,墨欲黑;茶欲新,墨欲陳;茶欲重,墨欲輕;如君子、小人不同。”蘇軾是文學家、詩人,又是一位畫家和書法家,宦海中的沉浮和失意,發之而為詩文,常常是諷諭滑稽,排調不恭;形之而為書畫,蒼涼沉重而又靈秀飄逸。如果是著眼於前者,蘇軾可以說是有宋一代的滑稽之雄。他曾經為茶寫過一篇小傳,題目是《葉嘉傳》,把茶叫做葉嘉,是取譬為名,葉是茶葉,嘉者美也。他把茶擬人化,敘述了茶的曆史和茶的德行,既反映了宋人的飲茶方式和對茶的認識,又是蘇軾個人終生鬱鬱不得誌的寫照。文章開頭,略述葉嘉出身何處,到了葉嘉這一代,“少植節操”,“或勸之業武”,葉嘉說:“吾當為英武之精,一槍一旗,豈吾事哉!”“因以遊,見陸先生”(即陸羽),“先生奇之,為其著行錄傳於世”,即陸羽的《茶經》。後有人向漢帝推薦葉嘉,說他“風味恬淡,清白可愛,頗負盛名,有濟世之才。”到了朝廷,得到天子的接見,天子對旁邊的大臣說:“視嘉容貌如鐵,資質剛勁,難以遽用,必捶提頓挫之乃可。”又對葉嘉說:“砧斧在前,鼎鑊在後,將以烹子,子視之如何?”葉嘉則“勃然吐氣曰:‘臣山藪猥士,幸惟陛下采擇至此,可以利主,雖粉身碎骨,臣不辭也。’”於是留在朝廷,天子“引而宴之”,品嚐過後,“鼓舌欣然”,說:“始吾見嘉,未甚好也,久味之,殊令人愛,朕之精魄,不覺灑然而醒。”又引古書中“啟乃心,沃朕心”的話來稱讚葉嘉,賜爵“钜合侯”、官為“尚書”,並說:“尚書,朕喉舌之任也。”後來天子貪飲過度,“每引對,至於再三”,葉嘉正言規勸,天子卻很不高興,說:“卿司朕喉舌,而以苦辭逆我,我豈堪哉!”命左右虎賁之士把葉嘉拽倒在地。葉嘉正色說:“陛下必欲甘辭利口,然後愛耶?臣言雖苦,久則有效!”因而遭放逐。其後,葉嘉的子孫遍及海內,主要有二子,長的叫“搏”,取“團”的諧音,次的叫做“挺”,挺尤為人們所喜愛,“抱黃白之術,比於搏,其誌尤淡泊也”。處於山野,“拯鄉間之困,人皆德之”,所以“鄉人以春伐鼓,大會山中,求之以為常”。子孫“散居天下,皆不喜城邑,惟樂山居”。

借物喻誌,本來就是文人們的傳統藝術手段之一,芝蘭蕙萱,鬆菊竹梅,在文人騷客的筆下,都是具有高尚情操的人,人們引為同調,視為同類,歌頌之,詠歎之,實際上是在表現自我的誌趣。唐、宋以來,茶以同樣的形象化入詩文中,也是品茶藝術借以表現的重要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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