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知苦

四、孤獨貓遭遇憂鬱狼

陳遠和朱勇萬萬沒想到，坐在小河邊的人竟會是劉穎。

當劉穎聽朱勇講述了夏菁菁的失蹤經過，苦笑了一下說：“夏菁菁不會失蹤的，連那次離家出走都是當天走當天回，別看她不想回家，但她絕不會不回家，不回家她又能去哪裏呢？再說她也怕天黑出門。”

“哪她為什麽不接電話？”朱勇還是有些不放心。

“自從上初三以來，夏菁菁的媽媽就把他們家的電話掐了，所有打進去的電話都進不去。”

“這是幹嘛呀？”朱勇的話裏多多少少已有些北京人的口味了。

“你說幹嘛？就是怕你這種人騷擾啊！”陳遠接過朱勇的話，嘲諷地笑起來。

“陳遠，你……你盡瞎說。”朱勇紅了臉，想回敬陳遠幾句，一時又想不出什麽話來，隻好在劉穎身邊坐下，納悶地問：“你怎麽會自己坐在這兒呢？”

劉穎把手裏的一個小石頭狠狠地扔進了河裏，然後看著水中泛起的漣漪話中有話地說：“我真羨慕夏菁菁，隻是道聽途說地聽到她失蹤就滿京城地去找，可我呢？整整在這裏坐了三個晚上，居然沒有一個人來理我。”說著竟叭嗒叭嗒地掉下淚來。

“出了什麽事嗎？”陳遠見狀在劉穎的另一邊坐下，不無關心地問。

不問不要緊，這一問，劉穎竟嗚嗚咽咽地哭出了聲。

“劉穎，到底怎麽了？”見劉穎捂住臉隻顧哭，陳遠猜測地問：“是不是因為你爸和你媽？”

劉穎點著頭，擤了一把鼻涕，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擦了擦，攥成一個團，在手裏捏著。

陳遠知道劉穎是個要麵子的女生，最不願意把家裏的事張揚得滿世界都知道，見她猶豫著不說，知道定是因為朱勇在一旁，便捅了一下朱勇，“你不是還沒吃晚飯麽，你先回去吃飯吧，一會兒我把劉穎送回家去。”

朱勇知趣地走了。

雖然小雨很快就停了，但一場秋雨一場寒的道理陳遠還是聽媽媽說過的，他看到劉穎在風中打了個哆嗦，立即脫下自己的雨披披到了劉穎身上。

感動得劉穎眼睛裏立刻就蒙上了一層薄霧，她扭過頭來看到陳遠還穿著一件短袖T恤，不禁擔心地問：“你也冷吧？把雨披拿回去吧，別凍壞了。”

陳遠嘿嘿一樂，搖搖頭，“沒事，我皮厚，凍不壞，隻是別把你凍壞了，否則你又會說沒人關心你了。”見劉穎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這才問：“是不是你媽還沒有回心轉意，你爸又想不開了？”

劉穎先搖頭，然後歎氣，心情沉重地把家裏的事告訴了陳遠。

自從劉穎爸爸說過那句“如果爸爸再婚，你能繼續和爸爸住在一起嗎”的話後，他突然間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憂鬱不再掛到他臉上，眼裏的笑容也越來越多，直到劉穎前天放學回家，才發現掃去爸爸一臉陰霾的人是誰了。

門廳裏坐著一個陌生的阿姨，劉穎爸爸滿臉堆笑地將陌生阿姨介紹給劉穎，“穎穎，這是錢阿姨，34歲，還沒有生過孩子，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想讓她做你的新媽媽。”說著又對錢阿姨說：“這是我女兒穎穎，今年15歲，是個很懂事很乖巧的女孩子，將來也是我們的女兒。”

劉穎的臉當時就白了，眼淚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來，她感到整個世界在翻天覆地地晃動著，連爸爸笑容可掬的臉都變得像一個彈簧娃娃般地跳動起來，因為，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準備，她總認為爸爸還在深愛著媽媽，還在固執地等待著媽媽。自從媽媽離開的這些日子裏，她一度被爸爸這種愛折騰得天暈地眩，她真誠地希望爸爸能逃出孤獨的陰影，她常常在睡前策劃著使爸爸媽媽破鏡重圓的日子，她要讓爸爸媽媽和好，讓他倆的感情像小說裏寫的一樣，在破鏡重圓後變得堅不可摧，為此，她常常在睡夢中哭醒，也常常在睡夢中笑醒，她總覺得這日子很快就會來到，誰知道爸爸的感情會變得如此之快，居然打破了她為他們編造的幸福。新媽媽三個字如同炸響在她耳邊的一顆炸彈，她驚痛了，她不能接受。她連著三天晚上都跑到這條小河邊來，茫然地盯著河水慢慢地想，細細地琢磨，但是，不管她怎麽想也想不通爸爸為什麽會把那句“要等媽媽回來”的話給嚼碎了吞下去，“難道在爸爸心裏，愛這個字眼真的是隨隨便便說出來的？”

陳遠也被問住了，他和劉穎不過是15歲的初三學生，哪裏懂得大人們對愛的看法，哪裏知道大人們之間的複雜感情！但是，陳遠引以為豪的就是這點，絕不會在一個需要他幫助的同學麵前退縮，他先安慰了劉穎幾句，然後學著媽媽對爸爸說過的話勸道：“劉穎，人的感情是很微妙的，感情的事也絕對勉強不來的，尤其是大人，他們之間總有許多咱們理解不了的事，我說不好你爸爸是對還是錯，但我想，他畢竟是你爸爸，他愛你就夠了，如果，你也愛你爸爸，就不要去管他的事，看不慣就捂住眼睛，聽不慣就堵上耳朵，別把你的意見強加到你爸爸頭上。”

劉穎的視線落在河裏映出的一片燈光上，她在琢磨陳遠的話，好半天她才轉過臉來用異樣的目光看著陳遠，初一到初三，兩年中的變化太大了，陳遠早已由那個滿臉白淨的小男孩長成了一個大男孩，上唇冒出了一層茸乎乎的小胡子，額頭上一個剛剛鼓起的青春疙瘩在路燈的照耀下泛著淺淺的光芒，劉穎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隨即低下頭點了點，不知為什麽，很簡單的道理，隻要經過陳遠的口中說出，她就會覺得很有份量，要不是知道他喜歡的女生是張婷玉，她會抓起他的手貼到自己的胸前。不過，她克製了自己的衝動，很有節製地站起身，衝陳遠苦笑了一下，“謝謝你陳遠，你總會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我們永遠是好朋友。”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著劉穎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裏，陳遠在心裏默默地祝福她，希望她能幸福快樂。

劉穎不知道這是不是叫做幸福，叫做快樂？當她推開自家門的刹那，她爸爸就像看到了一件失而複得的寶貝似地一把把她摟進懷中，嗓子眼兒有些哽咽，“穎穎，你終於回來了！如果你不想要新媽媽的話，爸爸就和你過，好不好？”爸爸笑了，笑得很淒婉。

“不爸爸。”劉穎的頭搖得像個撥郎鼓，“我不想看到你不快樂，我知道你喜歡錢阿姨，錢阿姨能讓你快樂，我尊重你的選擇。”雖然這話劉穎說得非常艱難，但她終於說了出來，回家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很多，她不能否認爸爸媽媽對她來說是個好爸爸好媽媽，但她清楚地知道，爸爸徹底地傷了媽媽的心，媽媽不會再回來，而爸爸，不管他在心中對媽媽有什麽樣的懺悔，有多麽地想念媽媽，他完全明白，媽媽不會原諒他了。

“穎穎，爸爸謝謝你，可是我不想再失去你了。”爸爸把劉穎摟得更緊了，仿佛一鬆手，劉穎就會飛走似地。

劉穎的淚水默默地流了出來，她悄悄地把眼淚擦在爸爸身上，抬起頭笑著說：“不會的爸爸，雖然我希望你能和媽媽團圓，可說不定那真是小說裏才有的情節，你還是和錢阿姨結婚吧。”說完，劉穎已經淚如泉湧，她用手使勁地抹了一把淚水，掙開爸爸的懷抱，跑進了自己的屋裏，把頭往被子裏一紮，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劉穎爸爸的婚禮就定在了星期六，劉穎按爸爸的要求，穿了一條淺粉色的連衣裙，爸爸說，他和劉穎媽媽結婚的時候，劉穎媽媽穿的就是一條淺粉色的裙子。

劉穎爸爸很開心，他和錢阿姨不斷地與前來賀喜的人碰著酒杯，劉穎卻在大家不經意中溜走了，回到家裏，她把媽媽的照片從相冊中統統取了出來，裝進了一個大信封裏，藏在了自己的床鋪底下，然後，打開了電腦。

短短的一個月，仿佛幾個春夏秋冬的輪回，劉穎覺得自己經曆了許多未經曆過的事情，更覺得自己成了一個飽經滄桑的小老太太，她太需要找人交流一下了，否則，那些揉進了甜酸苦辣的情感一定會在肚子裏發芽、開花、結果，最後拱破肚皮長成一顆扭曲的大樹。劉穎想起了《花玫瑰俱樂部》裏的那匹“狼”，雖然他憂鬱，但他溫柔體貼、幽默有趣、善解人意，她甚至覺得他就像齊奏唱的那首《北方的狼》，憂鬱地走在無垠的壙野中，任憑淒曆的北風吹打在他的身上，他在苦苦地尋覓，為的就是要給她這個孤獨貓一些安慰。

劉穎一下就找到了憂鬱狼，就像見到了一直在等著與自己幽會的男友似地，劉穎的心激動地顫了一下，立即問道：憂鬱狼，孤獨貓向你問好。

憂鬱狼立刻給予回答，看來他一直在等待著孤獨貓的出現。

孤獨貓，我不好，因為不知道你又在哪個孤獨的角落裏流淚，心情自然是有著許多的牽掛，尤其是自上次一別，整整找了你7日，古人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歎，那麽7日呢？就是7×3×365=7665天沒見，好漫長的時間！淚水是否打濕了枕頭？需不需要狼哭貓——假慈悲一下？

立刻，劉穎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有這麽一匹“狼”在牽掛著她，真的令她感動不已，她立即回答道：有安慰，哭臉變：（網上普通的笑臉），隻是孤獨貓麵臨著中考，雖然隻是個阿鬥式的人物——沒能耐，卻也想像那開水鍋裏煮的空籠——不爭（蒸）包子爭（蒸）口氣，所以7665天是個考驗。

憂鬱狼：同是天涯冷落人，苦瓜苦藤我會緊緊相隨，憂鬱狼的學習成績雖是踩著梯子摘星星——差得遠，卻也是獨臂將軍——有一手，憂鬱狼會傾力幫助孤獨貓，狼與貓會成為一對最好的朋友。

淚水還掛在臉上，劉穎卻笑了，她喜歡憂鬱狼，尤其是喜歡憂鬱狼語言上的才氣，她向憂鬱狼發出了一個LOL（縮略語。放聲大笑，Laughing Out Loud）的訊號，然後立即下網，她需要給自己留有一些回味，她需要這縷陽光照耀她“7665”天的生活。

當然，劉穎並不知道憂鬱狼就是牛天梓在網上的綽號，她不喜歡牛天梓，卻喜歡憂鬱狼，所以在她星期一上課時，當她聽到牛天梓居然對柳老師用了一句“打開棺材喊捉賊——冤枉死人”的歇後語時，竟反感地嘀咕了一句，“鼻孔裏插蔥——裝象。”

雖然隻是一聲悄悄的嘀咕，卻一下被牛天梓聽到了，他興奮地看了劉穎一眼，想對劉穎表示點什麽，終因劉穎不友好的怒視而退卻了。

劉穎暗暗得意，哼，想學憂鬱狼的口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她如同躲避瘟疫一般地對待牛天梓，而對網上的憂鬱狼，除了欽佩，她心裏還時不常地冒出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因為憂鬱狼不僅僅是一個溫柔體貼、幽默有趣、善解人意的男生，他有才氣，他對語文課的闡述簡直讓劉穎覺得他就是一個研究現代中學生課程的專家。

聽聽憂鬱狼的話吧！

“語文課的目的無非是培養我們三項能力：文字閱讀能力、基本寫作能力、文字欣賞能力。”

要培養閱讀能力必須先培養我們的閱讀興趣，可今天我們的語文課本裏到處都充斥著枯燥乏味的篇章，這怎麽能讓我們喜歡語文課呢？而要培養基本寫作能力首先要培養好的文風，可一些堆砌華麗詞匯的課文則培養了我們華而不實的文風，讓我們怎麽能寫出好的文章？還有，要培養我們的文字欣賞能力，則不僅僅需要課文有可讀性和良好的文風，還要有一定的文學水平，但是，我們的語文課本中卻包含了太多的政治、倫理、道德說教，如何能提高我們的文字欣賞能力？

劉穎太讚同憂鬱狼的看法了，並為自己在語文上的無知而憂心忡忡，憂鬱狼卻慰勉她：“其實想學好語文課很容易，不管是初中高中還是大學，隻要你記住了記敘文、議論文和說明文這三種類型文的主要結構，你就會發現寫作文其實是件很簡單的事情，然後你再去找一些優秀文章，慢慢地自己去體會文章中的思想美、藝術美、情感美和語言美，讓自己有選擇地模仿某些詞句和文章的寫法去寫自己的文章。”

然後憂鬱狼不厭其煩地向劉穎推薦那些他認為好的文章，並把自己的感想一一地告訴劉穎。

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劉穎在開學後第一次的語文小測驗中，成績就排到了全班第三名，高興得她又蹦又跳，拿著考試卷到處給人看，當然，她隱去了憂鬱狼幫助她的情節，這是屬於她個人的秘密，她不想與任何人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