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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高牙喋血疑案投繯 遠道歸魂哀情隨溷

  上回說到那總督的太夫人,傳命來請總督。總督踏進內室,向太夫人請過了安。太夫人道:"皇上叫你總督直隸,幹什麽的?"東甫摸不著頭腦,說道:"兒子在任上,雖沒有功績,卻是勤政愛民,不敢辜負天恩的。"太夫人道:"表彰節烈,不是你分內事嗎?"東甫道:"紳士呈請的有專案,州、縣總呈的有匯案,這是照例的事,兒子並沒有疏忽遺漏。"太夫人道:"哼哼,等到衙門裏來報,都是有財有勢的。這些貧家小戶,湮沒不傳的多著呢!"東甫道:"兒子去通飭各縣采訪局紳士,認真辦事。"太夫人道:"現在有件事,有個人,比紳士采訪得清楚呢。"東甫道:"到底母親為著那一件事,不妨明諭兒子。兒子自然謹遵慈訓的。"太夫人道:"是呀,我們滿洲人隻知道報答主子。如今染了漢人的習氣,讀書寫字,獵取科第,做了封疆大臣,還要沉溺在筆硯裏,吏治民情一概不顧。你還對得起皇上嗎?我不耐煩同你細講。"回顧隨身的老媼道:"你對他說說罷,總算替那人伸冤。"老媼起初不知太夫人為什麽發怒,後來叫到她身上,才覺得前日閑談的疑案,要發作了,還遲遲不肯直講。東甫催她快說,她才說道:"小婦是保定南村人。鄰居有一莫姓,向來是務農的,男子前年歿了,剩下一子一女。家道倒也小康。因為無人耕種,雇了幾個傭工。內中有個傭工叫刁實,最得主母寵愛。漸漸同臥同起,各傭拿著主母的話柄,由一而二,由二而三,沒有一個不染指了。兒子年紀已經長成,自幼聘定的婦家,叫媒人前來催親,草草迎了媳婦回來。依然同這班傭工混在一起。媳婦雖是鄉村人家的女兒,倒是性情貞靜,不妄言笑;有時看見阿姑的痕跡,她總有意規避,不是在廚下,便是在房裏。阿姑恨她古板,嫌她呆笨,滿嘴說她懶惰,她也從不辯白。這日正是下午,阿姑在房洗澡,她去替阿姑傾倒浴湯,誰知浴盆裏一男一女,一個阿姑,一個便是刁實,赤裸裸一絲不掛,她見了很難為情。這奸夫淫婦,卻還行所無事。過了幾日,兒子進城去購物了,阿姑同刁實串通,叫刁實夜間到媳婦房裏,幹那無恥的事。媳婦料定丈夫去後,必有變故,卻暗暗將衣褲鞋襪,縫成一片。阿姑恐防媳婦不願,夜飯時候灌了媳婦幾杯酒。媳婦推著醉去睡了。阿姑虛掩著中門,讓刁實可以進來,自己卻別尋傭工取樂。

  正在濃睡,忽聽媳婦房裏,大聲呼救。阿姑知事不妙,怕得驚動鄰裏,套上單褲,赤著膊,趕進媳婦房門。刁實正壓在媳婦身上,替她解剝衣紐。阿姑料是媳婦不從,帶說帶勸的拖開刁實。媳婦總道阿姑前來解圍,不道阿姑反將媳婦衣紐撕開。刁實想乘勢輕薄,媳婦照著刁實一掌。刁實一時性起,將媳婦拳打腳踢。阿姑不但坐視不救,反問她從與不從?媳婦力竭聲嘶,情願求死。阿姑恐她告訴兒子,告訴母家,恰好幾上有刁實解下的腰帶,用力在媳婦頸上一勒,自然嗚呼哀哉了。次早叫刁實去報知母家,隻說急病。兒子是極孝母親的,不敢多說,隻是痛哭不止。母家隻有弟兄,光景也很寒素,人材也很孱弱;明知道內中別有黑幕,若是官衙訴訟,又要費銀錢,又要費工夫,地保差役,哪一個肯白使的?況且貧富不敵,說到人既死了,母家也不追究,隻要從豐棺殮,延僧超度。阿姑本來是恐慌得很,聽到母家不來幹涉,她便一概答應。出殯這日,鄉下還搭台演戲呢!遠方的人,不知道原因,還羨慕媳婦的榮耀。

  近村的人,沸沸揚揚,不過說阿姑淫毒,媳婦貞烈罷了。看見母家尚是隱忍,旁觀事不幹己,哪個來代她昭雪?小婦在村裏,貪看了一兩日戲,所以逾過假期。老太太問起,才把這疑案談談,不知老太太何故要驚動大人?"東甫聽罷,問道:"這事是真的嗎?"老媼道:"真的。"東甫道:"你可作證嗎?"老媼道:"可以。"東甫對太夫人,又請了一個安,說:"兒子明白了,出去辦罷。"太夫人道:"去罷。"東甫出來,派中軍去傳保定府上院,叫他速飭清苑縣,赴南村親提莫姓民婦,傭工刁實,解轅候審。保定知府奉了當麵嚴諭,也無從探聽消息,隻得專差下縣守提。清苑知縣更不知來意,趕緊下鄉,將這男女兩犯,上了鐐銬,星夜起解。村裏的人,料是東窗案發,卻猜不出這樣被製台知道,這等嚴厲。知縣帶了犯人上府,知府連知縣一並申送督轅。

  東甫見了知縣說道:"貴縣知道這案始末嗎?"知縣道:"卑職奉檄提人,未敢擅訊。"東甫道:"犯人今日寄監,明日早堂,煩貴縣帶犯祗候。"一麵令知按察使、首府會訊。

  次晨二堂上擺設三副公案:中間是總督,左邊是按察,右邊是首府。清苑縣上堂行禮。中軍傳鼓開門。民眾觀審的,約有數百。傳諭不準喧嘩羅唕。點過犯人刁實、莫伊氏的名,由首府先問了幾句籍貫、職業的例話,總督便向刁實道:"你快把如何通奸主母,起意殺人的實情供上來。"刁實四麵一望,沒有原告,自然隨嘴抵賴。那堂後早走出白發青裙的老媼來,把莫伊氏同刁實的劣跡,一五一十,宣布大眾,按察使同府縣,才之恍然大悟。莫伊氏早認得老媼,是同村的陳家嬤嬤,在總督衙門裏服役的,此案有她作證,要一點不認,是不能了。當堂認了通奸是實,對媳婦卻認個刁實圖奸不遂,羞忿投繯,她卻並非同謀,希冀逃個死罪。知府開了供折,送那總督閱看。

  那總督諭清苑縣,補提莫範氏家屬,隨帶莫範氏屍棺,責成首府督同首縣,訊實按擬。知縣哪敢怠慢,又去提了範雲、範霞對質。莫伊氏總咬定自縊,清苑縣命仵作開棺檢驗,莫範氏確係勒斃,填明屍格,擬定刁實強奸烈婦致死,應斬立決。莫伊氏謀斃卑幼,應絞監候。那總督不以為然,說道:"伊氏不為丈夫守節,與莫姓恩斷義絕,範氏不得以卑幼論,合應立絞。"照這樣附片奏請,朝廷居然批準,就地行刑。高牙大纛的旁邊,灑了幾點惡血,一場冤案,仗著那老夫人昭雪了。那總督還將範氏專請旌表,建坊入祠。那老夫人才了卻一樁心願。

  這首府本來姓唐名樸,號叫漪園,從翰林外簡知府。此番承審這案,長了許多見識,增了許多經驗,因此卓異入都,不到二三年,升做江蘇按察使。這江蘇是東南大省,蘇州首府附郭的,有長洲、元和、吳三縣,均需幹才上考,才補這缺。論到每年收入,廉俸外實也不少。但須串同胥吏,魚肉農甿,踢斛淩尖,希圖中飽,算得斂錢的上策。若是存心一個"高"字,加著一個"慈"字,怕不清風兩袖嗎?從前有個元和馬知縣,帶著孺人弱女,由大挑補了這官,甫過中年,遽捐館舍。他原籍又是甘肅,一棺萬裏,如何能夠歸葬?煢煢母女,賃人廡下。

  初時年家僚友,還有一點津貼,隨來的長須老仆,出去經營負販,尚好勉強度日。老仆又客死了,年家僚友又星散了,母女兩個,牽羅補屋,掃葉添薪,自晨至昏,全靠著十指生活。年豐的時候,已是數米而炊,一遇凶災,竟至欲炊無米了。女兒名叫瑜姑,看著老母饑寒交迫,心中著實不忍,卻又療貧無策,援手無人,便泣向老母道:"女兒長成十六歲了,若是男子,還好奮誌科第,恢複門祚,母親尚有享福的希望。偏偏是個女身,親恩是無可報答。女兒願學嬰兒不嫁,做母親膝下的長伴,不料米珠薪桂,害得母親衣食不周,這真是女兒不孝了!女兒左思右想,隻有鬻身做婢,得資養母,才好稍酬罔極呢!"老母道:"爾父一行作吏,爾若作婢,不是貽泉下人羞嗎?"瑜姑道:"女兒矢誌自愛,決不貿然失身,有玷門戶的。"老母無計可使,隻得含淚允諾。

  這消息傳了開去,媒媼遝來紛至,戶限為穿。老母愛惜瑜姑,左也不允,右也不肯。瑜姑麵貌原是秀麗的,性情原是溫婉的,加著筆墨娟靜,針黹嫻雅,所以人人想捷足先得。最後媒媼偕一老嫗,前來平視,說道:"某太太需購一婢,隻要青年美貌,不靳重價。"老母尚猶豫不決,瑜姑慫恿老母,說:"有八百金的厚聘,足以養生送死了。"老母道:"你看他言甘幣重,怕不是誘我嗎?"便同媒媼說明,須要送女前去,拜見主母。媒媼並不唆拒,到得銀契兩交,帶著母女同行。穿街過巷,走了一程,隻見一所極大院落,門無司閽,庭無傳達,走進裏麵,大有猧兒吠客,鸚哥喚茶的光景。一麵走,一麵想,知道不是善地。那巍然高坐的主母,頤指氣使,一點沒有大家風範。彼此相見,也故作驕人的態度,獰笑道:"你去罷,你女即是我女,你可放心。"馬夫人並不打話,隻望著內室的陳列,都是管弦絲竹,後堂隱隱約約,有幾個粉白黛綠的,嘻嘻談笑,益發起了疑心,便向瑜姑道:"善事主母,我再來視汝,汝勿念我。"瑜姑涕不可仰。馬夫人以目示意,快怏的跟了媒媼出門,便要還銀毀契。媒媼說他兒戲,豈能任你反複?

  兩人正在口角,前麵唐按察的儀從來了。馬夫人攔輿呼冤。

  唐按察約略一問,叫把媒媼帶住,交三首縣立時查辦,叫馬夫人歸家待質。三首縣提到妓家行首,科他買良為娼的罪,身價充公,房屋發封,還要驅逐出境。唐按察對著三首縣道:"這事卻辦得爽快了。但是馬夫人同小姐,沒有結束,難保不再有他事發生。我們救人不救徹,畢竟有點遺憾。況且馬小姐的父親,金章墨綬,同諸君先後同僚,睹此煢煢,諒不忍聽他淪落。

  諸君身為民牧,平日容奸養惡,略不究詰,若非馬夫人機警,不是使仕宦閨秀沉入陷阱嗎?我也不來責備諸君,請各捐俸五百金,也算謝過,也算贈嫁。"三首縣自然照送。唐按察對馬夫人道:"你將這一千五百金帶家去,連充公那項,已有二千餘金了。我替你擇個佳婿,使你可以靠老,不要再受人哄誘呢。"馬夫人同瑜姑磕頭致謝。

  按察正在輪考月課,出個四書文題,是"南容三複白圭,孔子以其兄子妻之"。內中蔣瀛一卷,有幾句道:"誰為姻婭?

  公治長也。誰為媒妁?衛武公也。"按察傳學師問這蔣生有否結婚?學師查複蔣生,年隻十七,是吳縣學生員,家貧力學,並未訂姻。按察笑道:"我來做個衛武公罷。"將課卷拔列第一,命吳縣知縣,同吳縣學師作伐,向馬夫人致意。馬夫人歡喜非凡。這陶生又拜了按察老師。按察道:"汝嶽母的苦情,你總知道了。將來合巹以後,須得從優侍奉。汝嶽父原籍過遠,便在蘇州,擇一佳地,把那遠道歸魂,有所附麗,這是你子婿的責任。汝嶽母奩資有了,我贈汝五百金,作為婚費。汝總要有誌向上,才不負我一番的培植。"蔣生唯唯而退。兩家在閶門裏租了房屋。結婚這日,除兩位冰之外,還有幾個馬知縣舊同寅,一班蔣生的同案,都來道喜。郎才女貌,一對璧人。連馬夫人也象服笄珈,指揮一切。到得夜闌人靜,喜媼扶了馬小姐歸房,蔣生亦從容辭了嶽母,踱進房裏。這時燈花含笑,爐篆添香,聽了戛然的帳鉤聲,早成就了百年姻眷。

  從此三人團圝一室,式好無尤。馬夫人提起唐按察的大恩,叫蔣生總要竭力圖報。蔣生道:"我們靠著唐老師,使我溫飽讀書,並不算吃苦呢。"女婿聽得那陶雲汀陶老師,才是真苦,所以他體恤寒土,不遺餘力,如今已升到兩淮運使了。這雲汀苦境,究竟怎樣呢?正是:齏粥生涯名士淚,梅鹽事業相公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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