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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致汪康年書

  穰卿同年足下:

  秋間獲接手書,所以勖厲而振救之者甚厚,並述時艱,愾乎其言,此誠仁人君子憂先天下之盛心也。

  啟超半年以來讀書山中,每與諸同誌縱論世變,迻匆慮而孰思之。竊以為今日時事,非俟鐵路大興之後,則凡百無可言者。奚以明之?中國人士寡聞淺見,專己守殘,數百年若坐暗室之中,一無知覺。創一新學,則阻撓不遺餘力;見一通人,則詆排有如仇讎。

  此其故,皆坐不興鐵路。鐵路既興之後,耳目一新,故見廓清,人人有海若望洋之思,恍然知經國之道之所在,則不待大聲疾呼,自能變易;則必無詆排,必無阻撓;然後餘事可以徐舉,而大局可以有為。(鐵路以開風氣,又以通利源;風氣開則可為之勢,利源通則可為之資也。)今諸公袞袞,因循觀望,而我輩坐論,莫展一籌,一手一足,豈得挽江河哉!張薌帥今世之大賢也,其於鐵路之利,久已洞燭,而於興鐵路之事,久已蓄意,而其權力,又可以昌言於朝延,力爭於當路,則非我輩紙上空譚之比例。宜於此事風行雷厲,務在必成,乃亦徘徊不發,若有所待,豈其中有所掛礙哉?抑左右侍從未有以大利大害之所在,日提其耳而動其心者,故忽焉置之哉?

  足下既抱饑溺之仁,居密爾之地,以通達之學,兼博辨之才,今雖日俯仰時變,袖手太息,終無所救。豈若力讚薌帥,以此舉反複而浸潤之。彼若畏於強禦之牽製,則告之以陰用權術之謀;彼若苦於腐生之阻撓,則勉之以破除一切之事。昔王臨川之變宋,張江陵之造明,績用克成,道皆在是。薌帥權位雖不逮二人,而才力實過之。若欲為一事而不能就,則無稱夫世之豪傑矣。

  故啟超謂足下誠能日以為言,今日不行則它日言之,今月不行則它月又言之,言之既久,吾知其未有不行者也。今山海關之路已開其端,然非振天下之樞,通南北之氣,則其收效也尚不大。且啟超猶有慮矣,山海關初議謂,試辦有效,然後接築後路。夫西人之興鐵路,專主通商;而中國之言鐵路,專主運兵。關外之地,商賈寂寥,養路之費,悉無取出。倘彼路成後,一旦以費巨利少之故,指為無效,而此後諸路莫敢複議,則恐失此機會,將有遲遲數十年而不潰而成者,則國勢更不可聞矣。今誠能於南北衝途,成一大路,而今商民於各省接築,則十年之間,如身使臂,臂使指與!今日電線相應,轉弱為強之機,可計日而待也。區區之愚,罔有知識,竊謂此事不行,則日譚經濟,盡無補救。

  恃鮑子之知我,故敢傾吐肺腑,言之不慚,足下以為何如,幸明詔之。

  啟超來歲有黔中之行,冬臘間由黔入都,道經鄂省,擬申謁拜。但不識欲訪足下,當造何處,及彼時足下尚在鄂否耳?望即有以告我。手此,隻候起居。

  壬辰除夕。啟超再拜。

  (1893年2月16日)

  致康有為書(一)

  國事敗壞至此,非庶政公開,改造共和政體,不能挽救危局。今上賢明,舉國共悉,將來革命成功之日,倘民心愛戴,亦可舉為總統。吾師春秋已高,大可息影林泉,自娛晚景。啟超等自當繼往開來,以報師恩。

  (1899年夏秋)

  致康有為書(二)(節錄)

  一、來示於自由之義,深惡而痛絕之,而弟子始終不欲棄此義。竊以為於天地之公理與中國之時勢,皆非發明此義不為功也。

  弟子之言自由者,非對於壓力而言之,對於奴隸性而言之。壓力屬於施者(施者不足責,亦不屑教誨,惟責教受者耳),奴隸性屬於受者。中國數千年之腐敗,其禍極於今日,推其大原,皆必自奴隸性來;不除此性,中國萬不能立於世界萬國之間。而自由雲者,正使人自知其本性,而不受箝製於他人,今日非施此藥,萬不能愈此病。而先生屢引法國大革命為鑒。法國革命之慘,弟子深知之,日本人忌之惡之尤甚。(先生謂弟子染日本風氣而言自由,非也。日本書中無一不談法國革命而色變者,其政治書中無不痛詆路梭者。蓋日本近日盛行法國主義,弟子實深惡之厭之。而至今之獨尊法國主義者,實弟子排各論而倡之者也。)雖然,此不足援以律中國也。中國與法國民情最相反,法國之民最好動,無一時而能靜;中國之民最好靜,經千年而不動。故路梭諸賢之論,施之於法國,誠為取亂之具;而施之於中國,適為興治之機。如參桂之藥,投之病熱者,則增其劇;而投之體虛者,則正起其衰也。而先生日慮及此,弟子竊以為過矣。且法國之慘禍,由於革命諸人,借自由之名以生禍,而非自由之為禍。雖國學派不滿於路梭者,亦未嚐以此禍蔽累於路梭也。執此之說,是以李斯而罪荀卿,以吳起而罪曾子也。且中國數千年來,無“自由”二字,而曆代鼎革之慘禍,亦豈下於法國哉!然則禍天下者,全在其人,而不能以歸罪於所托之名。且以自由而生慘禍者,經此慘禍之後,而尚可有進於文明之一日;不以自由而生慘禍者,其慘禍日出而不知所窮,中國數千年是也。

  苟有愛天下之心者,於此二者,宜何擇焉!

  至歐人文明與法無關之說,弟子甚所不解,不必據他書,即《泰西新史攬要》,亦可見其概。英國為憲政發達最久最完之國,流血最少,而收效最多者也。而其安危強弱之最大關鍵,實在一千八百三十二年之議院改革案。而此案之起,乃由法人影響所及(英民聞法人爭權之事而興起);此案之得成,亦由執政者憚於法之慘禍,而降心遽許之。此《新史攬要》所明言也(他書言之尤詳)。歐洲中原日耳曼、奧斯馬加、意大利、瑞士諸國,皆因並吞於拿破侖。時拿氏大改其政治,而自予人民以自由,人民既得嚐自由之滋味,此後更不能受治於專製民賊之下,故曆千辛萬苦而爭得之,以至有今日。觀於拿破侖第一次被放,而維也納會議起;拿破侖第二次被放,而俄、普、奧三帝神聖同盟興。維也納會議,神聖同盟,皆為壓製民權而設也。但觀於此,而知法國革命影響於全歐者多矣。弟子謂法人自受苦難,以易全歐國民之安榮,法人誠可憐亦可敬也。泰西史學家無不以法國革命為新舊兩世界之關鍵,而純甫難是說,然則此十九世紀之母何在也?(弟子以為法國革命即其母,路得政教其祖母也。)若夫“自由”二字,夫子謂其翻譯不妥或尚可,至詆其意則萬萬不可也。自由之界說,有最要者一語,曰“人人自由,而以不侵人之自由為界”是矣。而省文言之,則“人人自由”四字,意義亦已具足。蓋若有一人侵人之自由者,則必有一人之自由被侵者,是則不可謂之人人自由。以此言自由,乃真自由,毫無流弊。要之,言自由者無他,不過使之得全其為人之資格而已。質而論之,即不受三綱之壓製而已,不受古人之束縛而已。夫子謂今日“但當言開民智,不當言興民權”,弟子見此二語,不禁訝其與張之洞之言甚相類也。

  夫不興民權,則民智烏可得開哉?其腦質之思想,受數千年古學所束縛,曾不敢有一線之走開,雖盡授以外國學問,一切普通學皆充入其記性之中,終不過如機器砌成之人形,毫無發生氣象。試觀現時世界之奉耶穌新教之國民,皆智而富;奉天主舊教之國民,皆愚而弱。(法國如路梭之輩,皆不為舊教所囿者。法人喜動,其國人之性質使然也。)無他,亦自由與不自由之分而已。(法國今雖民主,然絕不能自由。)故今日而知民智之為急,則舍自由無他道矣。

  中國於教學之界則守一先生之言,不敢稍有異想;於政治之界則服一王之製,不敢稍有異言。此實為滋愚滋弱之最大病源。此病不去,百藥無效,必以萬鈞之力,激厲奮迅,決破羅網,熱其已涼之血管,而使增熱至沸度;攪其久伏之腦筋,而使大動至發狂。經此一度之沸,一度之狂,庶幾可以受新益而底中和矣。然弟子敢斷中國之必不能佛,必不能狂也。雖使天下有如複生(複生《仁學》下篇……蕩決甚矣,惜少近今西哲之真理耳。)及弟子者數十百人,亦不必能使之沸、使之狂也。弟子即盡全力以鼓吹之,而何至有法國之事乎?

  至“自由”二字,字麵上似稍有語病,弟子欲易之以“自主”,然自主又有自主之義,又欲易之以“自治”。“自治”二字,似頗善矣。自治含有二義:一者不受治於他人之義,二者真能治自己之義。既真能治自己,而何有侵人自由之事乎?而何有法國托名肆虐之事乎?故有自治似頗善矣。而所謂不受治於他人者,非謂不受治於法律也。英人常自誇謂全國皆治人者,全國皆治於人者,蓋公定法律而公守之,即自定法律而自守之也,實則仍受治於己而已。蓋法律者,所以保護各人之自由,而不使互侵也。此自由之極則,即法律之精意也。抑以法國革命而謗自由,尤有不可者。蓋“自由”二字,非法國之土產也。英之彌兒,德之康得,皆近世大儒,全球所仰,其言自由,真可謂博深切明矣。而夫子引隋煬、武後以比之,似未免涉於嫚罵矣。弟子欲辯論此二字,真乃罄南山之竹,不能盡其詞;非有他心,實覺其為今日救時之良藥,不二之法門耳。現時所見如此,或他日有進,翻然棄之,亦未可定。但今日心中所蘊,不敢自欺,故不覺其言之長。其謂涉於不敬,非對長者之體者多多,惟因文曲折,隨筆應赴,不自檢點,深知其罪。

  又自由與服從二者相反而相成,凡真自由未有不服從者。英人所謂人人皆治人,人人皆治於人是也。但使有絲毫不服從法律,則必侵人自由。蓋法律者,除保護人自由權之外,無他掌也。而侵人自由者,自由界說中所大戒也。故真自由者,必服從。亂之製度與太平之製度,多有相類者,然其淵源來曆,全然不同,似不可以彼病此。

  (光緒二十六年四月一日《致南海夫子大人書》)

  (1900年4月29日)

  致康有為書(三)(節錄)

  辦事之難,萬方同概。先生前來書,以南洋人易搖動不可恃,謂弟子好運氣,處處得意。孰知其中之曲折,固一轍耶。以表麵言,則先生之受歡迎,或尚過於弟子;至其內情甘苦,此間殆亦不讓南中也。即如款項一事,弟子等方指望尊處可大得手,而豈意尊處反日待此區區之款,為荊聶計耶。

  弟子等在此間日日下氣,柔色怡聲,以敷衍種種社會之人,真有如所謂公共之奴隸者。然問其有益於辦內地實事者幾何?又有益於該本埠之社會改良者幾何?清夜自思,真覺不值,厭倦久矣。徒以既來此地,豈能舍去,而既做焉,又不能不用獅子搏兔之全力,窮精敝神於此間,至可痛亦可憐也。不寧惟是,且擔受一虛名,如近日港滬各報紙,謂保記款若幹十萬,盡為某某吞噬者,日日以“吸國民之血,吮國民之膏”相詬詈。雖自問不愧,無恤人言,而所謂各埠之同誌者,亦日相與竊竊私議,議之久而心滋冷矣。

  而我輩亦實未能做成一二實事,足以間執其口者,則詬詈之來,亦安得不直受之。故弟子往往清夜自思,恨不得速求一死所,轟轟烈烈做一鬼雄,以雪此恥,但今未得其地耳。

  弟子革論所以時時出沒於胸中者,皆此之由。先生責其流質,斯固然也,又烏知乎外界之刺激,往往有迫之於鋌而走險之路者耶?昔唐紱丞之死,死於是,弟子自計將來其亦必死於是而已。閱世既多,厭世念自起。疇昔常以此責人,今亦不自知其何以與此途日相接近也。

  革義難行,先生之言固也。然櫻田之事,弟子以為舍錢買俠士者,其人必不可用,故力不主張,非謂此事之不宜行也。如現在所謂林俠者,弟子未見之,不能斷其人,而何以數月不往,惟日日揮金如土,致使先生苦於供養。然則此等人供養之,果能為用乎,非弟子所敢言矣。數年來供養豪傑之苦況,豈猶未嚐透耶?日日下氣柔聲,若孝子之事父母,稍拂其意,立刻可以反麵無情。故弟子常與勉、雲等言,今之供養豪傑,若狎客之奉承妓女然,數年之山盟海誓,一旦床頭金盡,又抱琵琶過別船矣。故用錢以購人之死力,此最險最拙之謀也。今先生所供養之人,或與前此不同,而弟子則入世愈深,機心愈甚,真有不期然而然者。故弟子之沮是議,非沮其宗旨也,沮其手段也。虛無黨之為此也,皆黨魁自為之。今黨魁既不能為,欲仰仗於下等社會之人,以數萬金冀飽其溪壑,弟子所不敢附和矣。

  先生之非坐待複辟,弟子等寧不知之?特此亦不過偶爾有激而言耳。然嚐細思之,即那拉死矣,苟非有兵力,亦安所得行其誌?麵今日求得兵力又如此其難,外國侵壓之禍又如此其亟,國內種種社會又如此其腐敗,靜言思之,覺中國萬無不亡之理。每一讀新聞紙,則厭世之念,自不覺油然而生,真欲瞑目不複視之也。先生於意雲何?

  今會款若先生移以辦秘密,弟子亦不能強爭,但弟子等真益無麵目見人耳。先生責弟子及勉專擅行事,特又未知其間之苦況何如耳。日勸人入會,人問會款作何用,無以名之,秘密之事非可盡人而語也。而新開會之埠,新入會之人為尤甚。革義既不複言,則不得不言和平;言和平又安得不言教育,故不得不提倡公學;且欲為將來地步,亦非此不可也。先生以此相責,烏知乎非用此名,將此區區數千金之會款,恐亦難收集耶!

  先生觀各處匯款來之書,可以知其概矣。夫先生在南洋各處如此歡迎,其人又皆如此大力,而先生運動彼等亦隻能以學校報館等事,而秘密費一無所得。人情不甚相遠,先生亦可以會此間甘苦矣。今公學事由公使領事及各會館提倡,或亦可得多少,若先生南洋興學之款,果有實際能移若幹於廣東,同則會款移為他用,似尚易為,不然恐無以對人耳。但此區區之款,無論作何用,亦不能成多大氣脈,又奈之何?念此真令人氣結。

  (光緒二十九年九月三十日《與夫子大人書》)

  (1903年11月18日)

  致康有為書(四)

  此書專為一重大之事而發,今請先言此事,乃及其他事。我國之宜發生政黨久矣,前此未有其機,及預備立憲之詔下,其機乃大動。弟子即欲設法倡之於內,而秉三雲欲東來就商,是以姑待之。秉三等到三日,而先生擬改會名之信到,寄彼商榷,彼謂宜用帝國憲政會之名,前函電已陳及矣。近數日間,複會商條理,大略粗具,今陳請采擇。

  東京學界人數日眾,近卒業歸國者,亦遍布要津,故欲組織政黨,仍不得不從東京積勢。東京中最同誌而最有勢力者莫如楊皙子度(湘潭人,孝廉,頃新捐郎中),其人國學極深,研究佛理,而近世政法之學,亦能確有心得,前為留學生會館總幹事,留學生有學識者莫不歸之。數年來與弟子交極深,而前此以保皇會之名太狹而窘,且內之為政府所嫉,外之為革黨所指目,難以擴充,是故不肯共事。今聞我會已改名,距躍三百(東京一部分人皆然)故弟子邀秉三與彼同來神戶,熟商三日夜。以下所陳者,皆此三日夜所商者也。

  海外存此舊會而海內別設新會,新舊兩會名分而實合,始分而終合。所以必須合之故,自無待言。所以必須分者,一則以我海外之事,萬不能令內地人知,萬不能令內地人與各埠直接通信。二則改名之事,必須宣布(在《時報》及《叢報》宣布),宣布之後,人人知帝國立憲會即舊日之保皇會,推行內地,究有不便,故不如改名而另立一會。其會擬名曰憲政會,而海外之會則為帝國立憲會。

  憲政會弟子出名為發起人,先生則不出名,因內地人忌先生者多,忌弟子者寡也。但必須戴先生為會長,然後能統一,故會章中言,“暫不設會長”,空其席以待先生,先生現時惟暗中主持而已。知此者現時惟弟子與秉三、皙子三人,其他會員(同門者不在此論)皆不之知。弟子雖出名為發起人,然亦不任職員,但以尋常會員之名稟先生之命,就近代行會長事。秉三亦不出名,以便在內地運動。

  先在東京行結黨禮後,即設本部於上海,以幹事長主之。幹事長必須極有才有學有望而極可信者,舍皙子殆無他人,擬以彼任之。彼自言若既任此,則必當忠於會,必當受會長指揮,今與會長尚未見麵接談,一則不知會長許可與否,二則不知己之意見究與會長同與否,將來能共事到底與否,不可不慎之於始。擬先上一書於先生,自陳政見及將來之辦法,得先生複書許可,且審實先生意見全與彼同,然後敢受事雲雲。其書大約二三日內必當寄呈,寄到時望先生立刻複之,且加獎勵,又須開誠心布公道以與之言,自處當在不卑不亢之間。彼與弟子為親交,雖無會長之關係,其對於先生亦必修後進之禮,是不待言。但先生總宜以國士待之,乃不失其望。以弟子所見,此人譚複生之流也,秉三亦謂眼中少見此才。先生能得其心,必能始終效死力於黨矣。凡有才之人,最不易降服,降服後則一人可抵千百人,願先生回信極留意,勿草草也。彼前此亦迷信革命,幸與弟子交深,終能回頭。去年中山以全力運動之不能得,今革黨日日攻擊之,而其誌乃益因以堅定。此人不適彼,而終從我,真一大關係也。

  會章尚未擬定,大約其綱領如左:

  一、尊崇皇室,擴張民權。

  二、鞏固國防,獎勵民業(此條未定)。

  三、要求善良之憲法,建設有責任之政府。

  現在,發起人除弟子及皙子外,則蔣觀雲(此人數月前猶沈醉革命,近則回頭,日與革黨戰)、吳仲遙(鐵樵之弟)、徐佛蘇(常有文見《叢報》中)、君勉、孺博、楚卿、孝高、覺頓,此外尚有學生十餘人,不能盡舉其名,此為在東京最初發起者。

  財權最緊要,非君勉不足以服眾。所舉君勉為會計長,駐上海,一切財權出入皆司之。君勉若不長於會計,則由彼自任一人以副之。

  張季直、鄭蘇龕、湯蟄仙三人本為極緊要之人物,但既入黨,必須能與我同利害共進退乃可。我黨今者下之與革黨為敵,上之與現政府為敵,未知彼等果能大無畏以任此否。

  彼現在誠有欲與我聯合之心,然始合之甚易,中途分攜則無味矣。故弟子擬到上海一次,與彼等會晤,透底說明。彼若來則大歡迎之,若不來亦無傷也。

  袁、端、趙為暗中讚助人,此則秉三已與交涉,彼許諾者。

  擬戴醇王為總裁,澤公為副總裁,俟得先生回信決開會後,秉三即入京運動之。

  (此事須極秘密,萬不可報告,不然事敗矣。袁、端、趙等之讚助亦然,徒布告以博海外會員一時之歡心,而於實事生無限阻力,甚無謂也。)

  一、內地分會專以辦實事為主,不能借以籌款。入會會費隻能收一元,每月擬收二角,而以會報一冊酬之,則亦等於售報耳。故款萬不能靠會員湊出也。而今日局麵,革命黨鴟張蔓延,殆遍全國,我今日必須竭全力與之爭,大舉以謀進取,不然將無吾黨立足之地。故擬在上海開設本部後,即派員到各省、州、縣演說開會,占得一縣,即有一縣之勢力;占得一府,即有一府之勢力。不然者,我先荊天棘地矣。(現敵黨在南方一帶,已駸駸占勢力。我黨一麵在南方與彼殊死戰,一麵急其所不急者先下手,以取北方,此秉三之定計也。)但既若此,則所費甚巨,僅以會員入會費之所收不能給其萬一,明矣。

  故此款必須由發起人擔任之,秉三任集十五萬,以五萬辦《北京報》,以十萬為會中基本金,(《北京報》之五萬早已定局,會費之十萬尚須運動,能得此與否未可知。弟子強秉三必任此數而已。)其款大抵袁、端、趙三人所出居半也。惟此數尚嫌其薄,故秉、皙責成弟子籌出五萬。弟子明知海外會之無力,然不能示人以樸,恐彼二人失望,(想會此意,雖以秉、皙之親,猶不能使彼盡知我底蘊也,先生謂何如?)故亦已諾之矣。不知先生能設法籌此數否?弟子謂以在上海、北京建會所及入內地演說之兩題,在外勸捐,宜有所得,且此兩事亦實事也。(竊欲在上海以二萬金建一會所,此雖若虛文,卻甚要:一以聳內地人之觀聽,二以慰海外人之希望。)望先生極力謀之。若不能,則雖從商股中挪移,亦非得已。此事乃吾黨前途生死關頭,舉國存亡關頭,他事一切不辦猶當為之也。先生謂何如?

  海外會員擬亦招之並入海內之會,其不入者聽,其入者則會費當如何收法,請酌之。

  革黨現在東京占極大之勢力,萬餘學生從之者過半。前此預備立憲詔下,其機稍息,及改革官製有名無實,其勢益張,近且舉國若狂矣。

  東京各省人皆有,彼播種於此間,而蔓延於內地,真腹心之大患,萬不能輕視者也。近頃江西、湖南、山東、直隸到處亂機蜂起,皆彼黨所為。今者我黨與政府死戰,猶是第二義,與革黨死戰,乃是第一義。有彼則無我,有我則無彼。然我苟非與政府死戰,則亦不能收天下之望,而殺彼黨之勢,故戰政府亦今日萬不可緩之著也。今日有兩大敵夾於前後,成立固甚難,然拚全力以赴之,亦終必能得最後之勝利。以此之故,非多蓄戰將,廣收人才,不可以製勝。我舊會除會長二人外,無一人能披掛上馬者。僅限於草堂舊有之人才,則雖能保守,而萬不能擴張,必敗而已。故今後必以廣收人才為第一義,而人才若能然後能廣收,則真不可不熟審也。

  凡愈有才者,則駕馭之愈難,然以難駕駛之故而棄之,則黨勢何自而張?不寧為[惟]是,我棄之,人必收之,則將為我敵矣。前此我黨之不振,職此之由也。然以不能駕馭之故,雖收列黨籍而不為我用,則又何為?此前此所以不敢濫收人也。但弟子以為今日之情狀,稍與前異,內地所辦之事,一不涉軍事,二不涉商務,故不至緣財權而召爭競;不緣財權而召爭競,則惟有政見不同可以致分裂耳。然今者明標黨綱,同此主義者乃進焉,否則屏絕,則此亦不起爭端,故雖多收人才,當不至生葛藤也。

  寫至此,忽接紐約《維新報》,知保皇會改名事既已宣布。

  何不用帝國之名,而用國民之名耶?豈趕不及耶?竊以為及今改之,未為晚也。又報告文及章程,屬登《新民報》中,竊以為此文及章程萬不能用。其章程非章程之體製,不過會中之布告耳。(章程體製當如會中憲法,然所以定一會之組織法也。)此不必論。

  其報告文則弟子有大不謂然者:東西各國之言政黨者,有一要義,曰黨於其主義,而非黨於其人。此不刊之論。而我今日欲結黨,亦必當率此精神以行之者也。今此次報告文全從先生本身立論,此必不足以號召海內之豪俊也。夫結黨之宗旨,必欲收其人為先生之黨,此何待言;然有其實,不必有其名,且惟不居其名,乃能獲其實。此用兵之道,不可不察也。夫先生既標此主義以號召天下,天下之人悅先生之主義而來歸焉,則黨於此主義者,即其黨於先生者也。然其人則自以為先生之倡此主義而黨先生也,非以主義由先生所倡而後黨此主義也。因先生倡此主義而黨先生,則其言曰某人倡此主義,吾亦同此主義,而因相與為黨耳。而在此主義之中,其可以領袖統率者,舍先生無他人,則雖欲不推戴先生,而安可得也。(秉三、哲子、觀雲輩所以不能不相謀擁戴先生者,正以此也。)惟不矜莫與爭能,惟不伐莫與爭功,今此次報告文,若自矜其能而伐其功,此最足以先天下之望也。為海外人言,不妨如此,若在內地,必不可行,此弟子所以欲別撰一文也。弟子別撰一文,其大意欲揭三大綱:一曰上崇皇室,二曰下擴民權,三曰中摧不負責任之政府。即就此三義而暢發之,不必述自己之曆史,而人亦孰不知之者。就此立論,先生謂何如?將來先生複皙子之信,則東京即[暨]上海之豪俊,能歸心與否,將自此係焉。鄙意以為宜暢發“黨於主義不黨於人”之義,大約自陳政見如此。今諸君既與我同,而欲推我統率,我雖無似,又安敢辭?自今以往,惟盡瘁以忠於此主義,盡瘁以忠於本黨,冀無負諸君推舉之誠意雲雲。如此措詞,似為最合。板垣、大隈等之對於會員,其就職演說,大率用此語,不可不仿之。

  (光緒三十二年十一月《與夫子大人書》)

  (1906年12月)

  致康有為書(五)

  夫子大人函丈:

  方馳昨箋,旋損今翰。寫途旅,則鮑明遠之古樹寒蓬,商略身世,則邱希範之鶯飛草長,行路聞之,猶將感歎,而況弟子弱歲奉手,半生同患,自非木石,能勿惻衋!

  入冬以還,念我土宇,傷心如搗,雖複老萊午彩,強為歡笑,北海傾尊,閑雜戲謔,及至群動暫息,獨居深念,未嚐不怫鬱激發,日求自試,構象索塗,累宵不螟。蓋聞蒙弗忘視,跛弗忘履,矧以盛年,久盜時譽,遘茲厄會,為世具瞻,豈其偷葸而思自絕,委輿誦於草莽,憚拯溺於援手者!然而上察天時,下審人事,靜吉作凶,信而有征,安得不循素位居易之訓,守潛德無悶之戒。

  夫任天下者,常犯險艱固也;然九敗而冀一成,艱可靡恤,摩頂而利天下,險可毋避。若乃湛淵自殊,而以示勇,抱薪救火,而雲效忠,智者不為,仁者亦不為。夫以本初健者,城府森峻,自謀最工,好臣所教,豈其護足,智不如葵。而乃欲與狐謀皮,遏猱緣木,安由心傾,但取齒冷,子胥近劄,可為信讞,斯所未喻一也。又以河北諸將,保塞群酋,眷戀舊冠,不忍苴履,思運臂指,俾為扞城,然而一哄之怒,摶沙以散,附循非素,背水誰與,欲以見放湘累,坐譚西伯,擬尼父之應肸召,慕劉季之奪信軍,斯所未喻二也。舊朝典軍,一二狂童,羊狠狼貪,為國妖孽,三塚磔蚩,千刀F莽,匪惟眾怒,實亦私仇,今欲有事於北,勢且必與為緣。就令收跡弛之用,能範馳驅,何忍以傾城之姿,自蒙不潔?況乎趙幟一建,舉國皆敵,內則塚中枯骨,作魑魅之喜人,外則江東獅子,承群盲而吠影。千夫所指,無疾而死;寡助之至,親戚畔之。若以此為言,斯所未喻三也。龕暴略地,保境待時,關右竇融,錢唐武肅,本為上計,無俟煩言。然熏茲丹穴,既有待於臣佗,就彼黃金,複難期於五利,雖公孝坐嘯,或不遠嫌,而付奕錢神,空勞箸論。說食雲何得飽,作繭隻益自纏,斯所未喻四也。夫拯大難者不徇小節,懷遠猷者不辭近怨,苟保大定功,於物有濟,即粉軀隳譽,義猶當為。然自孫權坐大江東,呂蒙非複吳下,器械之利,彼此共之,怠奮之形,相倍猶未。豈得以如陵之甲,狎彼製梃!正恐睹愈風之檄,從此倒戈。既勢絀於攻心,終技窮於畫足。若以此為言,斯所未喻五也。且可靜而不可動者,民情也。可乘而不可抗者,時勢也。十年以來,人鹹思漢,百日之內,運轉亡胡。既非一朝一夕之故,又豈一手一足之烈?吾黨夙懷投鼠忌器之憂,因乏遘螫斷腕之勇,脫移突之見納,信補牢之可期。今事勢既移,前塵成幻,匪直留此虛器,不能已亂,正以懸茲射的,益用獎爭。就令北方之強,可賈餘勇,南風不競,所至喪師,然攘臂者遍閭左,輟耕者闐隴畔,乃至備炊爭歌小戎,國殤半為汪錡,嗟此血肉之軀,孰非羲軒之胤。其愚固不可及,在義乃所當矜。豈以害馬之在群,而謂禽獮為當理。夫吾徒所誌,寧非靖亂,靖之以致,亂且益滋。更閱歲時,伊於胡底!兩虎同斃,漁入利焉,斯所未喻六也。

  綜諸大理,還觀我生,既未容鋪糟啜醨,又安可揚湯止沸?故乃閑事文酒,毋以不樂損年。重理丹鉛,庶幾明夷待訪。豈雲巧避,蓋多苦心。茹荼療饑,匪求人喻。抱璞喪脛,終不自悔。今茲我國,譬彼中流。若豆剖終見,瓦全無冀,則吾儕雖欲焦頭爛額,為事已遲。亡國之罪,當與舊朝君相新軍士夫共分之。若幸借君之勢,或享失馬之福,則竭才報國,豈患無塗。錯節方多,索綯宜亟。此弟子所兢兢自勉,而欲與函丈共之者耳。若承邁往之誠,怵後時之戒,斯固心義,豈敢竊誹。惟揣駑駘,不任驅策。趨舍異路,愴悢何言。窮歲逼迫,而端交集。荒園易主,繞樹無依。暫寄修椽,月日而已。吾師便賃廡箱根絕頂,管領湖山,亦得少佳趣,但苦細弱重累,慮難移巢相就。睽孤多感,我勞如何。尊劄已命兒曹寫副,分際君勉、孺博,想同茲惻惻也。

  臘不盡十日。弟子啟超皇恐上言。

  (1912年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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