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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悲贈別修女遠朝真 證負盟癡郎甘棄俗

卻說綺香園中諸事,韻蘭忽然想起一事,命小丫頭來找佩纕,說正月怕顧太太等要來女戲,恐不敷熱鬧,聞蘇州術士汪夢蘭,曾遊曆外洋,售技得有外國國會銀牌,有三百餘眾戲術,飛水有二十八套,連出不窮,可去預先招請前來,並請將西洋機器影戲,一同帶來。在西客所演,並又陽公館送來十二尊金羅漢,不敢受領,可命妥當人送去璧還。正日早晚兩席,均用八大碟,十六小碟,六湯六炒,八大碗,外加魚翅燒鴨,後用滿漢菜。便飯十二碟,四小碗,六大碗。佩纕答應著,因問:"同文書院公送的緙絲壽屏八幅,龐公館送的金麻姑一尊,受不受?"韻蘭想了又想道:"受也無妨。"佩纕見別無他事便出去。轉瞬九月廿五,送禮的更絡繹不絕。佩纕總管內賬房,舜華、玉憐副之,秋鶴總管外賬房,知三副之,秦成總管收禮開發。蓮因、珊寶應酬內客,迎送接待,男客在東花廳,女客在西花廳。午刻正席,男在正殿,女在後殿。影戲在西花所,戲法在東花所,女戲在後殿,男戲在正殿。二十六日暖壽,二十七日正壽,二十八日蘭生、伯琴、仲蔚、友梅、介侯、紫貽、晉康一班熟人,第二次入園,同秀蘭、珊寶、蓮因、玉成、文玉、萱宜、淩霄及康姓等四教習,公祝。是日在正殿上,男女分席,同坐的正壽。這天佩纕又起頭約著舜華、紉芳、玉憐、青雁、金姐、鶼兒、霽月、侍紅、霞裳、錦兒,又珊寶的丫頭阿靚、秀蘭的丫頭小碧、湘君的丫頭補納、萱宜的丫頭琴娘、文玉的丫頭秋香,簽名公祝。又有教習女學生公祝。又有園裏三等丫頭老媽子一班,秦成約了男傭一班公祝。花神祠東西園門紮著兩架樹枝高障,上邊多是五色菊花,間著涉叻紅,芙蓉秋葵。正殿庭心也是花圍障,上邊幾百盞小煤氣燈,五色電光燈。菊花山在後殿庭心裏,壽星花台,在正殿門前,台階上兩旁欄杆,無非是菊花、長春花、鬆柏、冬青等物。廿六這日已是熱鬧。廿七這日,雇了一班京戲演唱一天。是日早七點鍾,韻蘭已起身了,趕緊梳洗,秋鶴、佩纕來候示。韻蘭笑道:"你們也太煩了,我又不是上司官,何必如此呢?"伴馨笑道:"也是大家的敬意兒。"韻蘭道:"明天廿八,隻算是我還席謝謝你們,一天都是我來開銷。"又吩咐佩纕、秋鶴,你們先去。秋鶴、佩纕去了。這裏梳洗畢,自己先吃了壽麵,然後換好衣服,頭上一對粒粒圓光嵌翠珍珠蝴蝶,幾枝金剛鑽嵌寶金簪,珍珠過橋壓發,髻後一圍珠絡,耳上鑽石珠金圈。身上穿著石青織絨全金龍鳳團花襖,三色回文月華帶,時式洋花邊,鈕扣上一對珍珠小金表。下身絳紅寧綢灑銀小百壽散管褲,也是三色月華邊,褲管口二寸多寬的珠網絡。外罩一條全金時花西湖十景馬麵百褶大紅裙。足穿一雙繡鳳網絡小弓鞋,鞋尖一粒三分重的圓光珠打扮方完。佩纕打發人來請說拜壽的都齊了,王母娘娘還不臨瑤池,請姑娘去罷。韻蘭笑著點首,便出幽貞館,已有四個豔妝三等丫頭,抬著一乘五彩露頂便輿伺候。韻蘭命小蘭執著月紅先行,自己坐了便輿轎,四個丫頭抬著。侍紅、霽月、伴馨、錦兒也豔妝了,擁著韻蘭到花神祠來。伯琴等大家拍手,秋鶴喜得無可無不可。韻蘭至了正殿外,下輿看了一看,心中自是得意。戲台便一聲鑼鼓,放百子奏樂看戲。韻蘭拈香先拜了壽星,點了兩枝臂粗的大蠟燭,旁邊又有四對。佩纕來請韻蘭升坐菊花台,伯琴道:"我們就在殿上拜壽了。"於是一眾男客,大家行禮,嚇得韻蘭連忙跪下叩頭。男客禮畢,湘君等一班,教習一班,也都豔妝著來拜壽。韻蘭也還了禮,獨不見了秋鶴,家人去尋了來。原來也是這日生日,在那裏換衣服呢,不好說出來。佩纕等他們行禮畢,一定要請韻蘭升坐花台,然後我們行禮。舜華也來請,韻蘭卻不過,隻得出來冉冉升座。

珊寶、秀蘭、燕卿、淩霄走到旁邊笑看,遇著韻蘭坐了。伯琴笑道:"秋鶴還沒拜壽,等他先拜了。"此時眾人欲捉弄秋鶴,預先約定,秋鶴因笑嘻嘻的走到台前,洋絨毯上跪下叩頭。韻蘭忙要立起想走下去還禮,卻被淩霄、燕卿過來一把按住笑道:"你與他要好,如此照應,也算有恩了,就受了他一個禮罷。"韻蘭嘴裏說不好,卻也立不起身,連兩隻手也都被他按住了。

家人大家笑起來。秋鶴整整磕了四個頭,韻蘭坐受四個頭。秋鶴起來不好意思,一溜煙走開。伯琴遠遠羞他的臉,此時方是一班女學生分為四排,每排九人大家叩頭。韻蘭央告淩霄說他們,我要還半禮的,你們不好再強按著。於是立起身來,身向著外也還了禮。學生退後,佩纕等一班來拜壽。燕卿笑道:"他們拜你不許還禮了,你不依我,把你縛在坐上。"韻蘭笑道:"你們真是一班混混,你也不要來胡唚,我遵命受他們的禮,何如?"淩霄遂不動手,韻蘭真個坐著不動。任佩纕等數十餘人去叩頭,接著秦成獨自一人來叩了四頭個退去,然後小丫頭老媽子一班拜壽,又是龍吉、丁兒及園丁、更夫一班叩頭。韻蘭見後來兩班,不能白受他禮的,因命佩纕開了花名,放了賞。

女學生也有賞賜。拜壽方畢,外邊的客人方次第前來道喜,如洪太太。謝太太、趙太太、孫太太,連許夫人也來了。韻蘭深抱不安,再再三三的謝了。排起席來,伯琴等乘間去了,說定明日再來奉擾。這裏各位太太點了幾出吉利戲文,演起來。到三點鍾方才席散,有回去的,有留著看戲的,晚上各處都點子燈,真是曲濫絲哀,五光十色,說不盡的富貴氣象。秦成看這位小主人爭到這般境地,果然比先主人在日好了,心裏一想,便也十分得意,歡喜鼓舞起來,心中感動,反墜了幾點老淚,立在壽筵前揩擦,偏被韻蘭望見。想他必定是想著舊時主人,所以下淚。韻蘭這麽一想也就傷感要墜淚,因客人在座,又是慶事,遂連忙忍住。是晚直鬧到二更,客人方散,戲也停了。

韻蘭命秋鶴、佩纕收拾料理,自己先回屋裏來,躺在榻上,命侍紅輕輕捶腿。說起秋鶴拜壽一事,韻蘭也笑了。一宿不表。

次日,是請介侯、伯琴等男客及燕卿、湘君等一班女客,在正殿上合宴,另備十二席,七席送到東院,請教習先生同學生,五席送到西院,請佩纕等一班,及二三等丫頭。殿上因議定要行令,所以湘君請佩纕監令,命舜華、霽月去西院陪客。

這裏男客黽士、仲蔚有事不能來,來的是紫貽、介侯、友梅、伯琴、蘭生五人,秋鶴陪著坐。在東席,女客燕卿、文玉、蓮因、玉成、淩霄、小蘭坐一席,佩纕陪著,萱宜、湘君、秀蘭、珊寶、月紅坐一席,韻蘭陪著。計十三人,連男席共十九人。

都是相熟,如一家。蘭生看看人數少了,佩纕道:"上年祭花神慶賀,也是這時候,當時人數也齊,正是極盛,何等熱鬧,現在不過隔得一年。碧霄姑娘一去之後,園裏使蕭索起來。"眾人聽了,無不歎息。珊寶道:"當時真個盛極了,柔仙弄箜篌,幼青彈琴,雙瓊姑娘機器戲也好看。珩堅奶奶、素秋奶奶的畫,喜珍奶奶、素雯的笑話,玉田的飛刀,馬姑娘的風琴,月仙的琵琶,各位太太又趁著興也算快樂極了。現在風流雲散,喜奶奶、素奶奶、雙姑娘死了,柔丫頭、幼丫頭這般死法,碧丫頭又仙去了,前又聽得素雯慘死。"伯琴還不知道,急問素雯如何也死了。韻蘭道:"聞被這個爛良心的男人,肋上轟了一洋槍,在大水缸裏淹坐一晝夜,活活浸死的。現在月仙又這樣的死,珩奶奶又遠去了。"座上的人聽了想一想,無不下淚。

蘭生想著雙瓊,伯琴想著素雯,幼青、珊寶等想著碧霄,淩霄想著柔仙、月紅。因燕卿要寫什麽,正替磨墨,聽了這些話,想著月仙、小香。秋鶴想著蓮民,介侯想著小香,各人各有心事,都郗覷相對。還是湘君、蓮因把各人勸著,燕卿道:"我今日要想行個詩鍾令,你們大家作楚囚對泣。韻丫頭的大慶,你們到底也要有些忌諱,你們若再要哭,我要罵山門了。"忽見月紅把黑墨揩了麵變成花臉,燕卿遂把手巾替他擦,說:"你扮焦讚盜骨哭幾聲,倒不須開臉了。"眾人看了,不覺破涕為笑。月紅還在那裏拭淚,佩纕遂去拉過來,攬在懷內與他說道:"好孩子,你莫哭,姐姐也到了天上成仙人了,你將來也要去見他呢。"月紅方漸漸的平了氣,席上遂大家喝了幾杯酒。佩纕聽得燕卿說要做詩鍾,便說我們上了大菜,再做。一麵命丫頭去取文房四寶來,一麵斟了一大杯酒道:"除不能做的不算外,其餘每人要做,不成者兩大杯,不好者一大杯,佳者共賀一小杯。"燕卿笑道:"甚好。"少頃菜已上齊,蘭生便請出題。

韻蘭道:"我們先點了香,橫在桌上,把銅鉦係了線,垂著,香上用墨點畫寸為度,線係在寸上,下麵地上放一個銅盆承著,焚到墨點,線斷鉦墮,墜在銅盆上,自有聲音,有了聲,便不能交卷,就要罰兩大杯了。"紫貽道:"如此極好!"於是一麵收拾起來,點了香。佩纕取了一本書,命人隨意說第幾行第幾字,說我們先詠字而後嵌字。於是翻了回字簾字,佩纕道:"一句要切回,一句要切簾,不露字麵。"眾人遂搜索起來,韻蘭道:"去請舜華來做謄錄,我們做好了,密交二人,教他寫在紙上,公同評閱。"珊寶道:"公同評閱,恐多爭執,我們仍派秋鶴做考官,教他評了甲乙,再寫罷。"燕卿道:"不好,你和韻蘭頭的字,秋鶴認得出的,須叫謄錄謄在卷上,再閱。他就在卷上寫定甲乙,每次隻須五名,或十名,把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寫定,以外通算不取,不取的飲一大杯,第一名共賀一杯。不交卷罰飲兩大杯,你們以為如何?"蘭生道:"極好。"佩纕道:"香到了快做罷。"韻蘭遂去請了舜華、紉華來,另到旁邊東首廂房裏去,差別的小丫頭往來傳卷。秋鶴則命到西首廂房,叫月紅、小蘭去陪著,另送了菜去吃酒,等著看卷。東廂房已另送了酒菜,淩霄、玉成不能做,情願去陪舜華、紉芳。

這裏佩纕先交了卷,其次友梅、紫貽、伯琴也交卷了,看香隻勝一分,大家便急急寫了出來,交出。忽聽當的一聲,香已到了,隻有蘭生沒交卷,罰了兩杯。佩纕瞅了一眼道:"我和你說快些。"蘭生笑道:"我已吃了,下回再做。一回謄好交秋鶴評定了送來。"眾人看時,隻見上寫各人做的,上麵寫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個字,秋鶴道:"你們誰做的我不知道,各人自己去認,誰做的在下邊注一個字罷。"於是十個人紛紛注了,寫的是:中文古作盤旋勢,庚丁字新開蕩漾波。介侯一桁暮雨滕王閣,九轉詩腸屈子潭。

蘇蘭詩豔雲添錦,丁湘竹紋疏日射珠。文玉翡翠鉤懸迎燕睇,辛璿璣錦織固鴛盟。

深閨倒織想思句,靜室垂留耐久香。珊寶舊院棗花新月影,丙曲欄梅字古雷文。蘭秀湘妃淚染珍珠幔,己蘇女文成織錦圖。紫貽依稀鴻影芳心隔,甲曲折雕欄細步通。湘君鸚鵡籠開光映碧,璿璣錦織句題紅。

雕欄曲折題心字,乙珠箔玲瓏漾眼波。韻蘭斑竹紋成懸一珩,戊君蘭織句絡千絲。友梅步遍空廊剛九折,隔將綺戶恍重山。

江流曲似輪腸轉,日皎鉤懸素魄迎。

湘君考了第一,大家恭賀一杯,其餘不取的各飲一大杯。

佩纕因不取,心中怏怏,說再不取,我不做了,拚得每回兩大杯的。於是又翻了一字年字,重點子香做起來。不一回大家交卷,取出來,合填名字,這回取了十卷,彼此傳觀題目,是一年兩字眾人句雲:獨抱文章天下式,乙漫搜甲於紀元編。

花簪唐殿笛初唱,莢紀堯階歲已周。韻蘭奇探玉府思夔足,庚笑向花叢紀鳳齡。伯琴問馬流光漸長齒,甲占鼇名第溯從頭。佩纕倦我日長遲漏滴,丙驚人語好待珠穿。秀蘭鳥馭行遲剛轉歲,己犧爻畫始紀開天。

吹律應時餘合閏,舉杯邀月影成三。

登壇西漢知名士,丁假我東山學易心。湘君義畫開天文教辟,戊堯階定閏歲功成。燕卿我輩抱才天下式,癸個臣無技子孫基。珊寶芳齡豆蔻從頭數,壬新月簾攏比甲痕。萱宜相思望月同今夜,辛離別花開又複時。

春宵刻比千金價,秋士華悲七月時。

道士未判陰陽始,豐卜應同古昔時。蓮因佩纕考了第一,心中自喜。秋鶴道:"珊寶雖取,卻無年字,惟刻畫一字尚好。"蘭生又是落第,同文玉、介侯、友梅、紫貽,各飲一大杯。再翻題目,是鴛字夜字。佩纕說要嵌字了,因隨意取了一撮瓜子說數清楚除七算零幾粒,即嵌在第幾字,一數卻是零一六粒,佩纕道:"鶴膝格,嵌在第六個字裏,隻要嵌,不詠物了。"遂把香重點起來,大家怕罰,離了坐,苦心孤詣的走來走去。韻蘭走到祭台後,看自己的像,珊寶倚在欄杆上呆呆的,佩纕出去坐在菊花台,韻蘭坐的寶座裏,想一回想了二句,又不好,把腹稿細細改了,便去交卷。介侯、伯琴去看璧上掛的十六條泥金大壽屏,絕好的柳字,燕卿走到東南牆角去,呆呆立著,秀蘭就伏在桌子上想。萱宜走到廊下踱來踱去。佩纕喚道:"萱姑娘不要到那裏。"文玉接口道:"可是到秋鶴那裏去通關節麽?"友梅就坐在本位,仰著臉閉著目的思索。蓮因脫了帽,光著頭,立在友梅背後,一回把吃下的瓜子殼兒放在友梅臉上。友梅倒嚇了一跳,眾人看見都笑起來。

隻有蘭生禿著頭,急得頭上汗膩膩的,佩纕笑道:"不好了!

香完了,快交卷罷。"蘭生更急一回,走到佩纕捏像前看了又看,把手去摸摸腳。佩纕走過來笑道:"你做什麽,還想開心摸這個,香不到半寸了。"蘭生皺眉道:"多喝了三杯酒心思散了,實在沒得好句子,好姊姊你教給我。"佩纕搖頭笑道:"低些說,他們聽得呢!"說著,便走了開來,去寫了二句,拈個紙團兒,又潛地走過去,離開五六尺,隻一擲,蘭生便拾起來,去照寫了。佩纕擲紙拈兒將手一揚之時,偏被韻蘭見了,暗暗點頭,卻不說破。伯琴也看見佩纕揚手,忙走過來尋,卻已被蘭生拾去。伯琴卻不知道,找了一回,不得又不見。蘭生在那裏,心中也疑惑,因向佩纕笑嘻嘻看著,說道:"你剛才一擲做什麽?傳遞搶替都要重罰呢!"佩纕的臉紅了一紅說道:"你又看見什麽了?我們姑娘的像,在那裏是要替姑娘的神像代倩。"韻蘭冷笑道:"姑娘不要你代做的,你愛誰就和誰做罷。"一句話說中了佩纕的心,愈加不好意思。眾人又哄堂笑了一笑。

佩纕隻得避開,要想到廊下去看舜華、紉芳,又恐眾人說通關節,於是到西院見鶼兒同淩霄的侍兒青雁正在五的對的豁拳,見佩纕來了,都立起來,說:"好極了,佩纕妹子快來打個通關,我們酒吃得多了。"佩纕見玉憐、補衲、鶼兒、秋香、金姐、小碧臉上,都紅紅的,因坐下問道:"你們怎樣豁呢?"玉憐道:"今日都是青雁贏的,你酒量好,打他十杯。"佩纕笑道:"也好,我們用大杯豁。"鶼兒已豁定了,吃了四杯,青雁吃一杯。聽佩纕說要和他豁十大杯,便笑道:"你是有人受吐的,我吃醉了,自己吃虧。"佩纕把他啐了一口,便豁起來,卻輸了七杯。佩纕不信,再要豁十拳,又輸了八杯,隻得吃了。

方欲再豁,聽得伯琴一疊連聲走來喚,佩纕方走出來,覺得有些酒意。伯琴便執著佩纕手,走到殿上來,一麵說道:"卷子都評定了,蘭生考了第一,問甲字句,沒人答應,問了三遍,蘭生方答應了去。我們叫他背,他又背不連貫。明明是你的代倩,要罰你呢。現在第八辛字,沒人認,怕是你的。賀第一的酒,因也沒吃。"說著,已到殿上,燕卿已斟了三大杯,笑說:"罰槍手的,你的賀酒,就免了罷,橫豎自己賀自己。"佩纕也不理論,勉強喝了,先去看評定的,隻見秋鶴、淩霄、小蘭、月紅都來了,舜華等也在那裏。知道燕卿的意思,就此收令了。

佩纕看寫的是:丙深巷寒聲驚夜析,丙高樓冷思澀鴛針。

三更霜冷侵鴛瓦,一片風淒惱夜鍾。湘君丙湛露沫恩歌夜飲,戊下風祝壽頌鴛鴦。文玉辛百年伉儷新鴛偶,辛一曲淒涼子夜歌。

丁涼斯秋水文鴛夢,丁靜聽寒閨子夜歌。

簡策聚螢勤夜讀,畢羅大雅詠鴛飛。秀蘭庚芳名豔說雙鴛記,庚旅思寒驚半夜鍾。燕卿甲霜寒桂窟凝鴛瓦,甲月落楓橋驚夜鍾。蘭生乙秋思誰家星夜月,乙春情得意紙鴛風。韻蘭己瑤圃月明香夜合,己綺窗人靜繡鴛鴦。

海市大觀升夜空,天廷首簡度鴛針。珊寶癸同心願築雙鴛塚,癸驚夢如聞五夜鍾。介侯壬池塘殘月文鴛夢,壬燈火元宵不夜城。友梅深巷鬥刁驚夜客,畫樓煙雨靄鴛湖。

佩纕迷迷糊糊,遂於百年伉儷一聯底下,去注了佩纕兩字。

伯琴笑著,還要把佩纕打趣,又找他豁拳,畢竟紫貽好,說收令罷。一麵便催吃夜飯漱口畢。紫貽、伯琴、介侯、燕卿先去,友梅要和蘭生同走,蘭生道:"我還有話和佩姊說,你先去罷。"友梅知道他兩人交情,隻得先走了。此時東西院也都散席,韻蘭、湘君、月紅到東院去看美姑娘等講話。蓮因、萱宜、淩霄到西院去,秀蘭、文玉、舜華、紉芳在裏麵桌子上,點了一盞大保險燈看詩鍾,說這聯好比第一強,這聯這個字不妥。蘭生在台階上向佩纕招手,佩纕走出去,執著蘭生的手,呆呆的微笑,又想什麽的,卻說不出來。蘭生道:"什麽話,快說罷,這裏沒人聽得的。"佩纕一手把金簪剔著齒,停了一回,低低的笑道:"我等了你一年,聞得你雙瓊姑娘不在,我倒著急,現在你心上究竟想什麽?"蘭生道:"我有許多話要和你商量呢。"佩纕笑道:"我同你到我屋子裏去,趁現在他們都在這裏。"蘭生點頭,遂一同去了。這裏老媽子等抹桌掃地,秋鶴監督著吹息燈火。珊寶先同秋鶴講了一回話,因多喝了兩杯酒,覺得身子有些告乏,便喚了玉憐,一同回去。走過韻蘭的房子,見幽貞館後麵佩纕房裏燈火甚亮,玉憐道:"奇了,韻姑娘還在祠裏,難道佩丫頭先回來了?珊寶笑道:"恐怕未必。"玉憐低低說道:"姑娘你聽裏頭還有聲音呢,我去看看。"珊寶道:"去看什麽走罷。"玉憐不聽,遂走過去,隔著竹籬賬,竹籬裏麵,多是蔦蘿遮著,卻看不清楚,因立著靜靜的聽,好似兩個人在房裏說話,喁喁切切的甚低,辨了一回,隻有一句大約說的是:"從今日起,我的身體交給你了。"其餘都聽不清,這句話也是玉憐意會的,便捂著嘴兒要笑出來。珊寶性情仁厚,恐怕有什麽故事兒,便催玉憐回去。玉憐笑著一同走了。珊寶埋怨道:"有什麽笑呢?就是佩纕回到屋裏,也不過和姊妹們說說話兒,你又當新聞了。明兒不許和人多說,拌了口舌出來,你仔細。"玉憐答應,遂一同回延秋榭來,不題。

次日小蘭的夫家打發人來,接了小蘭回去。韻蘭也坐了轎子到各處謝壽。忙了三天,已是下元令節。湘君將要動身,忙著部署,屋中物件,卻並不帶去,都交給韻蘭收著,惟帶著兩個箱,一個籃。所有老媽子丫頭遣回的遣回,自去的自去,補衲則贈給珊寶。湘君隻帶了舜華同走,蓮因公餘之暇,便替湘君部署一切。無人之時,便談論修道的話。湘君叫他不必故意矜奇,外麵照舊,不必檢束。珊寶、韻蘭也常來相見。韻蘭問幾時回來,湘君搖頭道:"不可預定。"又向珊寶笑道:"你的大喜,我不能賀了。我現在看起來,園裏頭的姊妹韻丫頭是不必說了,豈知你倒是個大福人,但後來也須仔細。"珊寶紅著臉微笑不答。到了十四,伯琴等來送湘君,熱鬧了數天,十九日天赦吉期,湘君動身。合園姊妹,及燕卿均送到船上。湘君換了一身女道士妝束水田衣,頹雲髻,手執拂塵。韻蘭離情無限,珠淚瑩瑩。湘君道:"你莫哭,我們好姊妹還有相見之期。

現在臨別,我有一個偈語,你可記著,將來好再和你相會,須知人生百歲,皆屬虛浮,一刹那間都成陳跡,即如我們,此番離別,到了明日,又是陳跡了。愛惜光陰,宜及時修省為死後地步,所有一切因果,前晚我已約略告訴你了。但是我們姊妹相聚一場,大家要好,我和你雖後會有期,然臨別之時,不可無所持贈。我有一偈,你可記著。"因說道:富貴莫溺,堅持國香。一夕跨鶴,火宅清涼。

韻蘭道:"第三句怎麽解?"湘君道:"到時自有應驗。"珊寶因也問終身,湘君笑道:"你現在已是三品夫人,何須問得,但官兒雖好,不宜戀戀高升,切須記好。"秀蘭道:"官宜高升。"湘君道:"高升有高升的不好。"燕卿道,"我呢?"湘君道:"姊姊是百折不回的人,閱曆已多,自有懸崖勒馬的主意。將來老成碩果,魯國靈光,倒是勁氣耐寒後舲的鬆柏呢。"範文玉、陳秀蘭、向淩霄、白萱宜、史月紅也要問什麽,湘君道:"月紅自有好處,你們四個人,我也有四句詩,但也是我胡謅,並無什麽意思,我也解不出來,你們各人自己去解。"因念道:伯樂相逢便寄身,綠珠高占萬山春。麒麟入夢花開罷,羨煞文君第一人。

又道:"這是我的胡言,諸姊妹的歸結,倒是佩纕姑娘,目前要保重些。"佩纕急問道:"好姑娘,我有什麽奇禍?替我說了,我也防著。"湘君道:"我哄你,你莫急。"佩纕道:"姑娘這話,必有意思,請說明了罷。"湘君笑道:"你不求上達,早早收場便好了。叫我說什麽呢?"佩纕一定要請教,湘君道:"你隻有十二個字,兩句詩還好,這首詩,共有四句,是現成的,他收的兩句最好,頗切你,我已把珠筆圈好了,改了兩字,你去問你自己姑娘。"韻蘭道:"你沒有和我說過,我那裏知道呢?"韻蘭心裏雖如此說,卻想著了,原來本年春間,湘君有一部自己批點的《紅樓夢》,送給韻蘭,賈寶玉神遊太虛一回中,有指襲人的兩句,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湘君把優伶兩字,改了鄉人兩字,兩句把珠筆來密密圈了。韻蘭看了不解,因問湘君說:"你也是個胡鬧,鄉人兩字改得很不通。"湘君笑道:"雖然不切襲人,卻是切你佩纕。"韻蘭當他故意尋開心,遂一笑置之。至此方想起來,又不便說出,湘君道:"佛家不打誑語,你不記得麽?"佩纕因問韻蘭什麽兩句,韻蘭哄佩纕道:"很吉利,回去我和你說。"佩纕遂不再問。後來回去,韻蘭造了兩句告訴他。佩纕半信半疑,也探問不出,隻得罷了。

且說眾人送行已畢,將要開船,韻蘭等快快登岸。湘君送出艙中,立在鷁首,看見秋鶴替眾人執了竹篙,以當扶手,心中也是難過。湘君笑道:"你莫愁,我和你不久先要看見,你記著叮囑秦成西北方去不得,古廟裏住不得,見機便回。"秋鶴不知道他說的什麽,方欲問個明白,舟人已把竹篙挑板抽去,鳴金開船。看官問我說湘君此次到峨嵋,應坐長江輪船,何以鳴金開船呢?原來湘君與碧霄有約在天台,相約乞贈丹藥,所以湘君隻說要先到杭州燒香,再赴峨嵋,其實並不得四川去。湘君因怕眾人盼望,所以說得遠些,倘多耽擱了日子,大家想湘君的念頭可以淡了。此番湘君此去,道滿成仙,依然複位。舜華在太華山望月跌下,脫了凡胎,也成正果。後來湘君來度韻蘭,在綺香園作散花大會,這且不題。

眾人送行回來均有不豫之色。韻蘭、珊寶、秀蘭他三人和湘君是結義姊妹,最為知己,這回子感念園中姊妹星散,風景淒涼,四人相聚而泣。佩纕已陪著下淚,後來美姑娘來了,大家方才止哭。湘君動身,玉成因病未送,到廿三日玉成病愈,廿五這天,韻蘭請玉成搬到漱藥盦去,要想賀賀,替他起病。

豈知蘇州信來,十一月初一日要來迎娶珊寶,因把起病之事權且擱起。原來珊寶的丈夫是劉四公子,號玉山,兩榜進士,保升道員,年僅二十七歲,新近斷弦,向係珊寶熟客。此次續弦,便娶珊寶是大家心中合意的。珊寶本是有錢,不須身價,反帶去萬餘金。二公子與秋鶴向來相識,此次恐場麵不甚好看,故命珊寶拜許夫人為母,與蘭生結拜兄妹。出嫁這日,便借蘭生家裏場麵闊大,韻蘭、佩纕、秀蘭、文玉大家又忙起來,得暇與珊寶娓娓絮別,黯然銷魂。秋鶴與珊寶曾有交情,更為難舍,吉期隔夜,大家送珊寶到顧府。許夫人收拾珩堅的房間給珊寶住。韻蘭、秀蘭住在顧母老房裏,淩霄、萱宜、文玉、玉成回去,佩纕、李明珠陪著珊寶。原來李明珠就是雙瓊的丫頭,雙瓊死後,明珠到顧府來哭訴雙瓊的苦處,說都是為了蘭哥兒要娶白秀芬,她便立誌死了。因把以前雙瓊與蘭生如何留表記,如何訂嫁娶,各節涕泣告訴了一遍。許夫人如夢方醒,埋怨蘭生怪他不早說,又念雙瓊慘死,明珠此來,必有深意。豈知蘭生因雙瓊死了萬種傷心,便發了癡病,言語無倫,一心要到美國去。許夫人急透了,連忙寄信士貞,把這事詳述一遍。士貞更急複信回來,說明珠是雙姑娘親信侍兒,你們且去哄這孽障,說等你好了,便收明珠為妾。做了親,即便成房。又令明珠陪著伏侍,譬解他聽,家中得了此信,如法泡製,蘭生方漸漸病好。也不及成房,便做了紅娘伴宿,豈知霞裳吃起醋來,想我和蘭生形影不離,尚不敢苟且。現在倒後來居上起來,於是與明珠尋釁。明珠雖不怕霞裳,但因李代桃僵播揚起來,大家笑話,於是密稟許夫人。許夫人無可如何,隻得兩全其美。許了霞裳,說須等蘭生做了親再收,霞裳遂也罷了。是明珠到顧府的來曆,此時佩纕和明珠陪著珊寶,夜間談起這件事來。佩纕在韻蘭生辰這日在自己房裏與蘭生密談,蘭生雖有無限心事,隻恐佩纕多心不敢說,隻是呆呆的想,心猿意馬,手足驚顫,佩纕疑他年紀尚輕,含羞畏縮。因著實的溫存,說你做子親,隻要求一求太太,和我姑娘說一聲兒,我又是不要身價的,便成功了,蘭生隻得答應。佩纕看神色有異,說:"你莫非嫌我不貞麽?"蘭生聽了這話,知佩纕誤會意思,起子疑,因道:"姊姊如此待我,人非草木,安敢貳心?我若疑心姊姊,天誅地滅。"說著便哭了,佩纕便掩他的嘴笑道:"莫嚷,人家聽得了笑話,我是玩的呢。"豈知蘭生別有對不起的意思,說不出口來,佩纕那裏知道呢,此次李明珠把霞裳吃醋這件事談起來,珊寶也聽住了,探他口氣。恰值許夫人來了,遂把雙瓊、明珠、霞裳的事,渾講一遍。珊寶便替佩纕憂心。佩纕聽得明明白白,左右一想,覺得蘭生負心,深悔廿八這夜,孟浪時,便覺得百體四肢,酸痿起來,直到心頭,鑽入腦門,從鼻子眼角裏出來,哇的一聲,衝出一口熱血,接著又是幾口,兩眼一瞪,倒在床上便死。許夫人、珊寶、玉憐、明珠都嚇慌了,連忙掐人中,噴涼水,喚的喚,救的救。韻蘭、秀蘭、玉成、文玉、淩霄得了信,都趕過來,也嚇得心中亂跳,嚷了一回,把佩纕救轉來。

紉芳和佩纕極好,忙去絞了涼水手巾,趕著替他擦臉,口喚妹妹。佩纕還氣,一聲哭出來又吐一口血,大家說好了,心中放定。老媽子和他收拾血,掃地,紉芳幫他換衣服。珊寶便問怎麽?佩纕哀哭一回,涕不能答。珊寶隻管問,佩纕哭聲住了,仍舊淌淚,說不出的苦。隻搖搖頭,麵色閃得雪白。韻蘭來了,摸不出頭惱,心裏又憂又急,看見一屋子的人救他,自己插不下手,反閃在旁邊,叫人快喚。既而聽得珊寶說好了,佩纕又有了哭聲,韻蘭便念上天保佑,挨進來看了一看,冷笑道:"癡丫頭,真把人家嚇死。"見紉芳、補衲、伴馨、風環、月佩大家忙著伏侍,韻蘭看玉憐立在那裏不動,便退了出來,扯著玉憐問他。玉憐把方才的情形,密密告訴了,又道:"姑娘大誕的晚上,我和我們姑娘走過姑娘的房外,看他的房裏有火,聽得二人說話。好似蘭生也在那裏,但也不清楚,不知道是不是,隻聽得佩姑娘說要把身體交托。"韻蘭默然停一回,歎道:"男女之好本來大家有的,他兩個人,我也早知道了。但是蘭生太懦,佩纕太癡,我上年祭花神的前兩日,也到這裏來請顧太太,見旁邊沒人,我隱隱把這事向太太提起。太太便跟緊了問我,隻好直說了,但不敢說先前受吐的一節。豈知太太聽了,麵有怒容,說這個孽障,還了得,倘然老子知道了,必定活活打死,"玉憐新與佩纕不合,因道:"姑娘既然說起,我也膽大說了,我先前聽得珩姑娘說過,太太聞得佩姑娘來曆,不甚喜歡。"韻蘭點頭說:"我的話你也莫告訴人。"說著,隻聽裏頭喚韻蘭姑娘,韻蘭便走進去,當佩纕死去時節,眾人都來看,獨不見了蘭生,霞裳便各處去找,那裏有什麽影蹤?便回來。許夫人也找不到。大家說恐怕到場上去,秋鶴一個人在園裏,恐怕到那裏去,就是到介侯、伯琴、仲蔚、友梅處也未可知。霞裳道:"伯琴、黽士、仲蔚今天住在這裏,現在還在書房裏。"許夫人道:"如此說來,不在秋鶴處,即在友梅、介侯處。"就差他三位去尋一尋,霞裳道:"他往日出去,必找鬆風或是梅雪,現在獨自一人出去,也不告訴一聲,真也糊塗。"許夫人道:"孽障真要我命了。"遂叫鬆風、梅雪、柳煙去請莊老爺、洪老爺煩他們替我去尋,你們就跟了他去。鬆風等去了。韻蘭、佩馨又要送佩纕回去,這晚的忙到比正日子更忙。許夫人等到四更天,方見柳煙一個人回來,因急問怎樣?柳煙道:"許多地方都找到,都說沒有來過。韓老爺、秦成也替我們在外邊找,故我先回來告訴太太莫急。明天總要尋回來,今晚大家都睡了,不好開門打戶的。"許夫人心中雖急,也是沒法。次早韻蘭等仍舊到園裏來,惟月紅因陪佩纕不來。許夫人已命柳煙、顧壽、顧福、徐起到上海尋去。秋鶴、介侯、友梅等也來送珊寶,安慰了許夫人一回,隻見男家娶親的來了,是把船停在吳淞江裏,執事人排了儀仗來娶的。許多銜牌,寫著賞換花翎、三晶頂戴遇缺題奏道、戊子科舉人、乙醜科同進士出身,即補府正堂儀仗十分齊整。三聲炮響,鼓樂喧天,彩輿停在大廳上。新姑爺先進來行禮,伯琴替了蘭生循著俗禮,把珊寶濃妝大服,打扮得天仙一般,攙了出來。新婿禮畢,方才動身。許夫人又急,蘭生又要行禮,奔來奔去,心也急碎了。內裏幸虧各位姑娘,外麵幸虧秋鶴等相幫著,還是井井有條。珊寶自然先行辭祖,然後上轎,隻聽轟轟的三聲大炮,金鑼十數下,嗩呐喇叭裏頭,許多執事,或提燈,或掌傘,或執扇,或捧鳳冠霞珮,把彩輿擁了出去。許夫人因不見蘭生,借著送珊寶,哀哭一場。外邊掩了門,韻蘭等把許夫人勸住了,大家進來道喜,許夫人那裏再有心腸快樂。飯也不要吃了,盼著鬆風等還不回來,真個急得要死。到裏頭外邊散席,豈知禍不單行,又接到胡順堂從橫濱寄來電報,說士貞於十月廿八半夜去世。許夫人聞訃大嚎一聲,登時倒地,奄奄死了。韻蘭等趕緊呼救,良久方舒,遂扶到房中,百端安慰,鬆風回來,說:"蘭哥尋不著。秋鶴跌足,還是仲蔚有計,說兩重著急,恐有意外之變,須哄他一哄,過了目前,再想別法。"黽士道:"計將安出?"仲蔚附耳說道:"如此如此。"黽士大喜告訴了眾人。又暗暗通知秀蘭、韻蘭、文玉。蓮因隔夜未來,今日也約了燕卿同來,聽了這計甚好。

介侯因叫鬆風進來,和他說明了。又叫他停一回尋蘭生的人回來,你也去暗暗知照便是,合府的人都要瞞著。鬆風答應著,便去用計。許夫人在床上,已剩得一絲氣兒。文玉、燕卿、韻蘭、秀蘭、蓮因、玉成、明珠、霞裳、月佩、侍紅、金兒、百吉,上下大小丫頭圍著,鬆風急奔進去,直到許夫人床前,假做喘著,說:"蘭哥尋著!蘭哥尋著!"許夫人心裏一清,消停片刻,鬆風又說蘭哥尋著了。許夫人命人扶著,慢慢坐起半身,問在何處?鬆風道:"他因珊姑娘出嫁,要送到蘇州,恐怕太太不肯放,所以瞞著人藏在妝奩船中。昨日已經開到蘇州去了。

現在莊二少老爺知道了,要叫他回來成服,打諒明日趕迫到蘇州去。"明珠、霞裳等皆不知是計,心中一快,許夫人亦覺少安。罵了一聲孽障,命霞裳收拾鋪蓋行李棉被衣服交給莊二少爺帶去。許夫人因蘭生有了信息,心裏稍寬,專辦喪事。此時徐起已升了總管,便叫他上來,安排成服。韻蘭記著佩纕先行回來,秀蘭等到夜深方散。秋鶴感念子虛恩義,向韻蘭告了五天假,願在顧府幫忙,等候靈柩回來。此時伯琴已電致順唐,旋得複電,說外國例當日殯殮,初一二料理店務,初三動身,初五可到,蘭生不必前來。時伯琴一班人,都在顧府裏辦迎殯,大家懷著鬼胎,蘭生一事,將來不知如何結局。到了次日,仲蔚隻得把許夫人托帶蘭生的行李,命鬆風押運上海,暫放店內,自己去別許夫人。許夫人、明珠、霞裳諄諄相托,說:"叫他早早回來,老爺的凶信等他回來了說不要提起,恐在客邊急壞了身體。"仲蔚諾諾領命而出。不覺失笑出來,便與介侯商議,一麵登報一麵再去認真尋覓。許夫人向伯琴催問,伯琴托辭支吾。初二這日,介侯、仲蔚等又尋了半天,友梅、介侯別去,連佩壤都無暇去看他,回到靜安寺尚坐未定,龍吉氣急敗壞的進來,說:"不好了,韓老爺,姑娘死了。"秋鶴大驚,問姑娘何以了?不知龍吉說些什麽,再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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