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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釋妒意正言規雅婢 了情緣佛果化癡郎

再說佩纕從雙瓊那裏受了委曲出來,心中十分懊惱。自想向來與他還好,並沒得罪他的地方,為何今朝把我這般得罪。

他又並不像昏聵的說話,愈想愈恨。要想去告訴秀蘭,他就從漱藥盦桐華柳堤一帶繞過來,方到月影橋廊下,遇著了小碧丫頭,手中拿著一冊法帖。因問道:"姐姐你家姑娘在屋裏麽?"小碧笑道:"方才出來。"佩纕道:"姑娘在何處?"小碧道:"不知道,不是鬧紅榭,定是到棠眠小築的。我還要到你姑娘處去還帖呢!"說著就走了,佩緩便獨自到鬧紅榭來。這時候桃已成了小寶,落紅都消盡了,但見桃葉蓁蓁,綠蔭冉冉。因想桃花詩社,不過一月,如在目前。現今風景又是不同,流水年華,人生如夢,不覺感慨歎息了一回。於是走上台階,隻見兩個老媽子倚在西窗,口講手指的,看什麽,並沒見他進來。

佩纕一徑進去,隻見小丫頭金兒坐在門口,裏麵微有笑聲。佩纕走入,笑問金兒道:"秀姑娘來麽?"金兒連忙立起來,笑著搖手,低低說道:"秀姑娘沒來,姑娘莫進去,裏頭有客人呢!"佩緩笑道:"客人也不要緊,什麽鬼鬼祟祟的。"金兒笑著附佩纕的耳說:"他們幹正經事呢!"佩纕便兩頰飛紅,心頭霍霍的跳。不覺自上至下,滿身酥透起來,也立不定了,便坐在金兒那邊的春凳上笑道:"這客人也胡鬧,他姓什麽?"金兒笑道:"就是知三。"佩纕笑道:"為什麽不大大方方?"金兒笑道:"你呆麽?這事好大方做的?難道好在客堂裏當著眾人幹麽?你將來要大大方方的不避?"佩纕紅著臉,把金兒啐了一口,心裏又要去看,又不好意思去看,因笑道:"你望風望好了罷!"說著便走了。金兒罵了一聲:"小蹄子!"佩纕一個人走到棠眠小築來,轉過鬧紅榭西首花障。方是棠眠小築南首的短圍牆,但見牆裏麵綠柳陰濃,薔薇爛熳,牆外菜畦中的菜都已作筴,有韭菜一畦,青蔥可愛,有幾個人在那裏采蠶豆。

更屋旁邊的一帶竹園,新竹均已放苞。還有未放苞的,穿雲透月,雜在其中。牆邊一排石榴樹,均已作花。於深青濃綠中,雜著火點樣的紅花,燃遍枝頭,十分燦爛。賞丁一會,就到棠眠小築來,看見了秋香,便笑問道:"姐姐,裏頭有客麽?"秋香笑道:"沒客,秀姑娘在裏頭,妹妹進去罷!"佩纕便走到裏邊,隻見秀蘭在桌上寫扇子呢。文玉立在旁邊看著,見了佩纕,連忙讓坐,秀蘭笑道:"你來得正好,還有一把題畫的扇子沒有題句,你同我想一首,我被這文丫頭措死了!"佩纕看他已經寫了兩柄折扇,還有一把扇畫著一枝木蘭花,一隻小鳥在枝上開口作鳴的光景。佩纕笑道:"這是什麽鳥呢?"秀蘭道:"不拘什麽鳥,你做罷!"文玉道:"這是伯勞。"佩纕便想了一會,寫出來,放在桌子上,笑道:"你們去改罷,我不管了。"文玉看了一遍,笑道:"流利得很呢!"秀蘭寫好了這扇子,也看道:一聲啼鳴送殘春,睡起深閨自寫真。畫裏莫嫌脂粉重,木蘭本是女郎身。

秀蘭笑道:"絕妙好詞!佩丫頭真是豐神獨絕了!"一麵說,一麵把它寫了,寫畢,收好。大家長談,佩纕方把雙瓊得罪他的話,告訴一遍說:"兩位姑娘因是向來愛我的,所以告訴告訴,二位莫給別人知道。"秀蘭道:"怪道那一天雙姑娘要同碧丫頭去找柔丫頭,你說也要去,他就不去了。"文玉道:"你總有開罪他的地方,或是言語,或是應酬,你自己不留心,他倒記好了。"佩纕道:"阿彌陀佛,我沒得不留心的事。"文玉道;"恐防有小人在裏頭造言生事,背地裏編派什麽。"佩纕道:"這麽著,那裏能防呢?我想起來,不過多承各位姑娘看得上我,把我抬舉了。就是那一天我拜吳太太做幹娘一個樣子,他們說佩纕不過是一個丫頭,倒是小毛蟲爬到高枝上去了,不服氣,造出這個無根無據的話來傾軋我。但他們也不想想,姑娘們雖把金眼看我,我何嚐不守我丫頭的本分?就是同我們丫頭一輩子,何嚐不是姊姊妹妹的親熱呢?有什麽不服氣?做損人不利己的事。"秀蘭道:"你這話少說,他們姊妹們聽得了,不喜歡呢!你知道誰不服氣?誰損人?聽了你的話,同你好的也要存心了。還是這般嘴快!"佩纕歎氣道:"叫我怎樣呢?他是道台大人的千金,我是牆花路柳,他要怎樣便怎樣,我不能去同他辯的。姑娘,你們得便,好替我問問麽?"秀蘭笑道:"你真是呆了頭,這個話怎麽好去問他?我想他總別有緣故,恐怕蘭生那裏有什麽話犯他的忌。"文玉道:"桃花社聯句這日,你說過什麽來?"佩纕方欲說話,秀蘭道:"我想著了,那日素秋奶奶掣著史湘雲的籌有虛名兒一句,雙姑娘就冷笑說要改小梅香伏侍,你麵上不是赧赧的麽?"佩纕想了一想道:"不差。"文玉道:"為什麽緣故?"佩纕紅了臉不語,文玉嗤的一聲笑起來,秀蘭笑道:"有什麽不好說的呢?"佩纕囁嚅良久說:"其實也沒什麽,恐怕給他看見了。"文玉笑道:"原來你們幹這個丟臉的事,莫怪他看不上你了!"秀蘭笑道:"你們要幹,什麽時候不好幹,偏給他看見。"佩纕紅著臉道:"姑娘也太多疑了,你道我做什麽事?我因腹急,在假山子石後蹲了一會,不知道蘭生何以跟了來,要他討好,送給一張紙,我就是這一節,給他看了去,但我們倒沒見他呢。"文玉道:"就是這節,你也太肮髒了,燕姑娘那裏有木桶,有瓷盆,不去坐,巴巴的走到那裏去,又不帶紙。"佩纕道:"何嚐不帶紙?蘭生這冤家,婆子氣,要好呢。初起我本想到小房裏的,幾個東西都新用過,口上還有濕水,我怕醃躦,才走到那裏的。"秀蘭笑道:"你這下身本來幹淨,可以獻佛的,你要這麽著,何不學你韻丫頭定做幾個銀瓷盆,這才是清潔呢!"文玉嗤嗤的笑道:"用的時候,叫一個人在你下邊,俟出來了,便摧開。"秀蘭笑道:"還不好,請幾隻西洋小哈巴狗來吃。"佩纕紅著臉笑道:"我要罵了,人家不舒服,好好同你們說,你們倒合著拿我開心打趣!"秀蘭笑道:"有什麽法兒,若是為蘭生起的,還是同蘭生說。"文玉方欲接口,忽見幽貞館的小丫頭走來道:"佩姑娘在那裏麽?

顧爺在屋裏送你的書。姑娘說叫你送藥到那裏,又不回來了。

幸虧秀姑娘那裏的小碧姊姊說,不在鬧紅榭,定在這裏,我所以尋了來,快些去罷。"文玉道:"正好,你秘密的問蘭生,叫他打聽有什麽緣故。"秀蘭道:"解鈴還是係鈴人,你去罷。"於是佩纕就還到屋裏,見蘭生同韻蘭在幽貞館說話,彼此見了,蘭生笑向佩纕道:"你命我買的《全唐詩》,現在帶了來了,板子還好。剛才送到你房裏,你去看罷。"佩纕笑道:"多謝費心,你送我姑娘是什麽?"蘭生笑道:"也沒好東西,那邊桌子上的書都是。"佩纕先去一看,是《曆朝詞選》、《詞律、《詞律拾遺》、《國初六家詩選》、《國朝駢體正宗》、《魚洋詩集》、《吳詩集覽》、《王葵田消夏錄》木板書共八部。因笑道:"你送姑娘的多。"韻蘭笑道:"你要看,盡管看。明兒同我開了書麵,寫好書根,你要用就用。現在先替我放在書架子上。"佩纕、蘭生便七手八腳的歸好了,韻蘭道:"你個藥交去了麽?"佩纕隻得說:"交了。"因道:"晚上我還有話問姑娘呢?"韻蘭道:"要說便說。"佩纕就把以前的話說了一遍,蘭生是知道這個緣故。韻蘭倒疑惑起來說:"毫無猜忌,為何同你不合呢?"蘭生道:"大約是我的不好,回來我同佩纕分辯就是了。"韻蘭問不好的緣故,蘭生不好說送紙的話,僅把先時同走出來,他落後不來生氣的一節告訴韻蘭。佩纕方知還有這個一節說道:"你做了事累人討沒趣,你不去說明,我不依。"韻蘭道:"這事隻好隨著機會慢慢的辦,釋他的疑。若當一件同他說,他又道是你左袒佩纕,更要起疑了。隻好學著黛玉、寶釵的同居法,由漸感化,方能不著痕跡。他隻要在他麵前事事同他親近,遠著佩纕,他看了幾件,就釋然而化。這個時候,你方同他辨一辨心跡,就芥蒂消除了。"佩纕點頭稱是。說著,隻見珊寶過來找韻蘭去著棋,見了蘭生,笑謝道:"多謝你送我的書。"蘭生笑道:"見笑呢。"又道:"秀姑娘、湘姑娘、碧姑娘、柔姑娘、淩姑娘、幼姑娘、素姑娘、雙姑娘、燕姑娘的東西隻好明日送來了。"於是談了一會考政,知正案取在第四,韻蘭、珊寶替他預賀,珊寶便同韻蘭去了。蘭生方同佩纕到房裏來,佩纕看《全唐詩》板子極好,心中自是歡喜,便把這題木蘭花的詩給蘭生看。蘭生笑道:"真正為你自己寫照,下回詩社你好好留心,奪一個社元!"佩纕道:"下回是陽姑娘,他現在有病,又是同我不合,恐怕不能開社了。"說著,隻見伴馨來叫佩纕出去,不知說了些什麽。佩纕看有一個老媽子在間壁房裏同小蘭說話,佩纕故意不見,便回房來。蘭生道:"什麽事?"佩纕道:"並沒要緊話,你說詩社,恐怕雙姑娘怪我。"蘭生道:"都是我不好,回來我替你去解釋,你也不要生氣。"佩纕道:"我也不敢同他生氣,但隻要他知道我的心,我還有什麽說的。就是你從小同他相和,也該同他好些,體貼他的心。他有這個病,大約為氣量小生氣上起的。他見了同我們混,你又不肯自己檢點的,他又不同我們見慣了的看你這樣,他疑心好似我們引誘你的,他自然要生氣呢!你這回子過去沒?"蘭生道:"我昨晚未回家裏,先就去望他,他裝著病,隻是不理我,叫我這心裏也使碎了。"佩纕道:"我也常說他一個聰明姑娘,為什麽年紀輕輕犯這個病?大約是操心太過,但凡把這個心放開些就好了。"蘭生道:"他這個心,本來是率直的,品貌又好,我從沒有待壞他的心,不知道他何故總是防著我?"佩纕道:"現今他疑我,我不好同他分辯,你須替我分表分表,我雖不仗著他,現今同住在園裏,那裏能回避許多,他解了疑,那時我再同他去陪話。"蘭生歎氣道:"我就不喜他多心,你想常聚在一處,若要存心覓人家的訛處,誰也免不了。"佩纕道:"雖如此說,自己也要檢點些。但責人而不責己,也不通行的。"說著,隻聽外邊說知三來了,二人就走出來,知三笑道:"你兩個人在裏頭做什麽?我打諒要進來看呢!"佩纕笑道:"我們倒不做什麽,隻怕你做了什麽。"知三笑道:"我方從園外來,知道蘭生弟在這裏,怕有故事兒,再受起什麽,我就趕了來。"蘭生道:"你怎麽知道呢?"知三方欲接口,佩纕笑道:"你才進來麽?剛才燕姑娘房裏,有一隻哈叭狗偷屎吃。"一句話說得知三不好意思起來,辯不是,不辯又不是。佩纕笑道:"你要說嘴麽?你說嘴,我就——"知三急了,隻得央告勿說。蘭生問:"什麽?"知三隻得把他話來混了,佩纕也不便出口,笑道:"他要約燕姑娘再開詩社呢!"蘭生笑道:"未必是這個緣故,但是你們要開詩社,也隻得我去同雙妹妹說。"因此把舒林偷局的事情掩飾過去了。原來知三與燕卿方才幹了一回新奇的故事,正書中不便述及,並有園中各姊妹的軼事,另詳外書八回之中。

甫脫稿,已為書中一個要緊人取去。當時曾否焚毀,不得而知。

那知三在幽貞館坐了一會,便同蘭生去了。過了兩日,蘭生再來望雙瓊的病,雙瓊業已霍然,見了蘭生,還裝著不理他的光景。蘭生因寄母姊姊在麵前,也不好說什麽。後來雙瓊回房,蘭生在姊姊門前敷衍著幾句,又把府考的場作稿子給珩堅看,他方一溜煙走出來,到雙瓊房裏。雙瓊正靠在窗下一張小楊妃榻上看書呢。蘭生笑道:"妹妹你為何總是不理我?病才好,又要看書,不相宜呢!"雙瓊本來是要不理他的,因前日蘭生同佩纕講的話,已有人全告訴了他。雙瓊見蘭生回來了,必要到佩纕那裏的,就差明珠叫一個老媽子常到幽貞館去探聽。

韻蘭已同珊寶、秀蘭秘密商議,最好有雙瓊那邊的人來,要他知道佩纕並無他意,所以叫伴馨知照佩纕,在蘭生麵前,不要說雙瓊不好。恰好老媽子來探聽,就都聽了去,告訴了雙瓊,心中方自釋然,病也就好。肝氣痛的病,本來是一好便好的,這回子聽蘭生說,便道:"你有你的好地方好人,我不要你管!"蘭生道:"我知罪了,回來我同他疏遠。"雙瓊冷笑道:"疏遠不疏遠,也與我無幹!我又不叫你疏遠,你盡管親近去,伏侍他。"蘭生道:"我一時不自檢點,給妹妹生氣。因他和我要好,我也不敢不和他好。我和妹妹從小一處生長的,情分到底比別人深了數倍。妹妹要什麽,我那有一個字兒不聽。況且他知道妹妹生氣,恐怕得了不得,可憐見的,說著這件事便哭,當日這件事,是我要和他好,並非他的支使。妹妹還給他沒臉饒這麽著,他還叫我在妹妹麵前替他方便賠罪,他還要同妹妹來磕頭呢。妹妹你要不自在,罵我,打我,命我改過,我都不怨。隻不要為了我的不是,遷怒到別人身上,這就是妹妹天大的恩典了!"說著不覺下了幾點淚。雙瓊心裏自是釋然,又看蘭生的光景,聽他的軟求,心中好似也有無窮的怨悔,便把手裏的書放在桌上,靠著引枕,也盈盈下淚,兩人相對無聲。一會兒蘭生拭淚強笑道:"罷了,我從今不和他好了。"雙瓊歎氣道:"你也不是這等說,為了我你和他不好,給人家知道了,倒是笑話。男女之私,何人不有?況且他雖是賤品,尚知自重,人又體麵,情又纏綿,才學又是去得,你們見了自然要愛。他不過好也要好得有方,若不論什麽下作的事都替他去做,非但人家看了不雅,要疑心到別的,就是你也太失身份。並不是我來管你,現在園裏上下等的姊妹多,都同你要好,你若是個個承值起來,將來連吃飯也沒得工夫。到了那邊,又要到那邊,你做了下流小使。"說著就撲嗤的笑了,蘭生拍著雙手,笑道:"好了,妹妹快樂了,從今妹妹再莫多心生氣,要支使我便支使。"雙瓊笑道:"我也沒得什麽支使,要支使你,我叫你倒……"雙瓊說到這裏,覺得話兒冒失了,便紅了臉說:"你鬧了一陣子,好了,去罷,替我同佩纕說,這個詩社,等過了端陽再舉。"蘭生笑道:"妹妹走得動麽?我同你走出去說。"雙瓊方欲說話,隻見明珠進來笑道:"原來顧少爺在這裏,快些到幽貞館去,我家姑娘的韓先生癡病好了,又到蘇姑娘那裏了。就是這個出家的尼姑也在那裏,同柔姑娘的相好,這裏的親戚仲六爺、姑太太那裏的三少爺一同來的。馮姑娘金姑娘看了三奶奶,同我家的奶奶都去看了。園裏的姑娘們都在那裏。"蘭生大喜,便要同雙瓊去,說:"順便可以看佩纕,他們來了,人數又多,聽說這位尼姑法名蓮因,俗家姓金,字翠梧。也是好詩,就留他住在園裏,教他入社,便定一個開社的日期,給他一個信。"雙瓊道:"我病後怕母親不許我出去,你同我去說一聲兒。"明珠道:"太太同姑太太到顧少爺家裏看牌去了。"雙瓊道:"幾時去的?我為什麽不知道?"明珠道:"姑娘同顧少爺進來了,姑太太就來請去的。"雙瓊道:"倒也罷了。"蘭生笑道:"這麽著,就走罷。"遂命明珠扶著雙瓊慢慢的出來,方走出門,遇著了馬姑娘、玉姑娘,也是聽見秋鶴、蓮因來了,要去看的。

後邊跟著碧霄的奶媽子連寡婦,原來這連寡婦就是畹根到天津時節在輪船裏遇著,引畹根到碧霄家裏的。碧霄回南,就把他帶了來,住在彩虹樓看守門戶,也時常到韻蘭那裏走走。先時秋鶴住在園裏,韻蘭就命他替秋鶴洗洗衣服,這回也是去看秋鶴的。

於是六個人一同到幽貞館來,眾人都在洋房裏,黑壓壓花枝招展的坐了一地。冶秋已回到天香深處去了。眾人見了他們,連忙讓坐,明珠、連媽隻得立在旁邊,韻蘭笑道:"現在園裏的人都齊了,真是人差鬼使,請也不能請到這麽齊,就是兩位太太沒到。秋鶴真是一顆老母珠,多少小珠都來附著的。"幼青、柔仙笑道:"幸虧這個房間大,若是秀姊姊的房間,隻好把繩子掛起來了。"雙瓊、蘭生與秋鶴、連民相見了,再與蓮因見禮,問長問短,親熱了好一會。雙瓊順便與佩纕密談了幾句,告了一個不是。佩纕笑道:"我也並沒怪姑娘,姑娘服我的氣,那裏敢當?"於是大家一笑置之。珊寶笑道;"陽姑娘可是商量開詩社麽?秀丫頭剛才同蓮姊說起,請他入社。"蓮因笑道:"我是已經多年不做詩了,不要說別的,連平仄都忘了。你們都是元白李杜,難道叫我做了殿軍的孟之反不成。"幼青、文玉皆笑道:"元白李杜幾個老詩翁,姐姐還認得,說得出來,可知是日日同他交好,論起世交來,我們還是後輩呢!"燕卿笑道:"我們是元白李杜,隻怕蓮妹妹推翻李杜,壓倒元白。"說得眾人笑起來,湘君附著燕卿的耳笑說道:"你便是元白李杜,給知三推翻壓倒。"燕卿笑罵道:"扯你娘的臊!"這句話恰被佩纕聽見,點著頭微笑想道;湘姑娘真是仙人。碧霄也笑了一笑,方要插一句,一想冶秋回來了,又礙著自己的,隻得忍住。素雯、淩霄齊說道:"你們開詩社,我隻得來焚香掃地,要做是萬萬不能。"珩堅笑道:"這一社議定了,隻許我們奶奶姑娘入社,不許男人做詩,你們不會做的,也準雇個槍手。素丫頭就叫伯琴代倩,不知道淩丫頭有人沒人?"淩霄笑道:"我客人裏頭沒得好詩的人,就是有也不好同奶奶們見的。"素秋笑道:"就是代倩,也不要到場裏來代,隻許散卷,做好了交來。"淩霄笑道:"我想著了,我就請妹夫代槍,好不好?"眾人笑道:"倒請得的當呢!"蓮民笑道:"做槍手倒罷了,隻怕犯了功令,枷號起來,那是我當不起的。"說得眾人又笑起來,馬利根道:"我就請秋鶴槍替,但是一句,說你們能做詩的,要倩人麽?"佩纕笑道:"那是不準,我是監社官,若能做詩要倩替,我查了出來,要稟明當社的社主,將倩代受倩的犯人,照例嚴辦。你們不服,我便請碧姑娘出來。"眾人又笑了一會,秋鶴笑道:"馬姑娘我替了,玉姑娘如何?"韻蘭笑道:"他的詩現在極好,學生孟一派的,還等你做。"玉田生笑道:"你不要保舉,倘然將來被人參奏起來,連你保舉的座主也吃不了。"芝仙笑道:"你們不要爭,你們詩社,必當要閱卷的考官,現今我來派兩個主考評閱你們的詩。就派秋鶴為正考官,蓮民為副考官。但是考官不好再做槍手了,我隻得毛遂自薦,馬姑娘的詩我來做,淩霄的詩我保舉蘭生做。冶秋派他做磨勘官,若是園外的知三、仲蔚等要來,我也有差使派他,命他做謄錄官,把你們的詩謄了,給秋鶴、蓮民看,以杜徇私用情弊端。開社隻一日,我們男客另聚一處,你們考生不拘揀定何處,須與考官磨勘謄錄聲息隔絕,消息不通。否則恐有傳遞等事,就是替做詩的,也隻好在男席中。當時不做詩,等你們的通謄好了,方許做呢。這個議論,你們以為妥當不妥當?"蓮因道:"再妥當也沒得了。"佩纕道:"代做詩的混在考官那裏,總不好,我想不用你們男人代做,素雯姑娘的請我們的姑娘做,馬姑娘的我來做,淩姑娘請柔姑娘做。你們幾個槍手通給我到各位奶奶姑娘門前去磕頭。"韻蘭不等說完,便道:"這個議論更妥,但是兩位太太要請不要請呢?"珩堅笑道:"請來了,我們就拘了。"素秋道;"不如送了一席去,倘沒人陪,就請他們三位不做詩的姑娘去。"芝仙、蓮民齊說更妥當了。秋鶴道:"幾時開社呢?"蘭生道:"這回是雙瓊妹妹當社,他說要過了端陽呢!"蓮因笑道:"我那裏等得及,我隻好逃考了。"雙瓊道:"姊姊就要走麽?"秋鶴道:"他說庵中諸事未了,他要想到這園來住長,須把庵裏的事交代庵主,另覓一人替辦,還要把秀芬帶來呢。"蘭生道:"多一個考生那更妙了!蓮姑娘就早早回去,妥當了便來。

我們這個社並非同鄉會試有定期的,就多等你幾天也不妨,不過你要趕緊來才是。"蓮因笑道:"我這一回去,最少二十天呢!"雙瓊算了一算日期,笑說道:"不妨,姊姊趕緊回去,我們這裏同你收拾住的地方,橫堅把乩壇改花神廟是容易的,倘你到五月底來,我們索性在延秋榭賞荷花罷,恐怕荷花也好開了。"秋鶴道;"荷花總要六月裏才開,恐怕等不及。"佩纕笑道:"延秋榭做詩更好,我們索性到六月裏開社,橫豎花神廟要重新造,一時趕不及呢!"蘭生道:"當初你們說把乩壇房子改花神廟,今日何以重造呢?"韻蘭道:"蓮姊姊說,乩壇屋不吉,他要造在彈指山麓,就在彩虹樓的下麵。"雙瓊道:"這是六月裏斷斷來不及的。"湘君道:"我同他說過了,他同白姑娘到了這裏,權且住在我的地方,等造好了,再搬去。"蘭生道:"這麽著,還好,但是就要開工方好。"韻蘭笑道:"已請令姊明兒就去畫圖樣了,蓮姊姊自己定的日期五月初三開工,明日就叫秋鶴去辦料呢?蘭生甚喜,雙瓊更喜歡得了不得,說:"今日人數還齊,我們來拍一張總照罷!"珩堅笑道:"莫忙,到開社這日,人數還要齊呢!連喜丫頭、雪丫頭都要來的,這個時候拍照,不更好麽!"雙瓊點頭稱是,大家直談了半日方散。秋鶴仍住采蓮船,蓮因住湘君處。芝仙再三的邀仲蓮民住公館裏去,蓮民不肯,反與秋鶴同住在采蓮船。秋鶴逼著他去拜會了子虛,蓮民還肯聽著,去了一回。黽士等各親戚也都來見過了。自此秋鶴與美人名士,詩酒流連。並蓮民也和順了許多,不似從前的倔傲。

如今且補述秋鶴病愈的緣故。他起初得病,因聽得蓮因遇人不淑,出家割發,遂一時悔恨攻心,逼出這個病來。其實並非重病,到了家中,父母妻子趕緊替他求醫,總也不好。譚夫人知道城裏有個姓俞號醒禪的,請乩頗靈,他也是同秋鶴好友,便去邀了來,請他召仙。那俞醒禪召仙的法兒,與眾不同的。

當時來了,也不能便召,就住在秋鶴家裏,齋戒三天,方同他請仙。命秋鶴家中的人也齋戒了,到時焚了香,點子燭,叩了頭,醒禪方念請仙邀仙咒,焚了幾道符,忽見乩盤飛動,寫十六字令小詞一解,眾人看去:铖刺鳳描,鸞用意深。紅絨線唾,向碧牆陰。

寫完了,乩盤還動,醒禪隻管寫,就命秋鶴的兄弟在旁照錄。恰是一個小跋,其句雲:花事蘭珊,落紅滿徑。幽窗人倦,到此春遊。值伴侶之相催,索枯腸之句子。用錄舊作,以示同人。秀芬女史誌。

眾人看了,說道:"這是女仙呢!但秀芬不知是什麽仙人?

名字倒很生。"醒禪道:"我這個請乩的法,就是生人的魂也請得到,但不過這個人前世總要有些來曆,若是畜類投生,就不能請了。"秋鶴的父親想了一會道:"這麽說,這個秀芬女史是生魂,姓白。"醒禪道:"老伯何以知之呢?"秋鶴的父親道:"我昨日看小兒的日記中,記白子文是錢塘縣知縣,死後把這位小姐托孤於秋鶴,現住西湖海印庵,與尼姑蓮因同居。小兒這病,就是為蓮因起的,為什麽這回請了秀芬來?"醒禪笑道:"我也不知道,憑值日仙曹去請那人便是那人,請不到便去抓他來,最好是請有名兒神仙。既這麽著,我且把秀芬女史送去了再請。"於是書了送仙符,念了送仙咒,重新焚香磕頭,換了一宮去請。停了良久,乩盤不動,醒禪道:"過往的神仙,是必有的,恐怕值日神請不動,我再換一宮。"豈知迭換了兩宮,乩盤寂寂,醒禪道:"隻得用抓符了。"原來這抓符是強逼的法兒,上有三十三天總敕,便是雷公電母有緊急公事到此也被他抓來。停一會再去,所以抓符尋常不輕容易用的。閑文少表,醒禪換了抓符,不多一會,乩盤大書華陀到三個大字。秋鶴的兄弟因叩問仙機,乩又書道:你欲叩問仙機,卻非對症呢!

我適從東王公瀛島還,欲赴上清宮看花藥夫人之病,過此小樓,忽被火敕所阻足力,正餒且暫息再行,適口占四句,寫給你們看:逍遙時節且逍遙,兩個葫蘆一擔挑。行步忽來三尺地,茶香花氣可憐霄。機事不知,我去了,我去了。

寫畢,乩又寂然。眾人道:"這裏又非詩社,為什麽不示一言,寫了一詩,便去了?"醒禪方欲答言,乩又動起來,大書雲:騎鶴飛吟遍海洲,漫天大雨漲江流。明朝定有新鱗上,吩咐仙童理釣鉤。

呂岩戲筆。偶從瑤宮與董雙成、許飛瓊蹴踟,大負回山,道經此地,見心香一縷,阻住雲頭,且與下方人一談,信士有何詢問?

醒禪忙命焚香叩禱,隻見乩上又書雲:來從何處來,去從何處去。此病不須醫,蓮香蕩秋氣。

醒禪忙再叩謝,送了仙。收拾好了,把這四句猜詳,說病是斷不要緊的。看結句有蓮字秋字,大約仍須蓮因來了,方把秋鶴的氣平懾。譚夫人道:"蓮因安能來呢?聽得馮碧霄也是去找蓮因,把個得用的丫頭都送了命。醒禪道仙人既如此說,必定有些道理。你們也不必憂慮,隻要把他好好看著,不要讓他出門。"說著來看秋鶴,在一間屋裏,外邊的門鎖著,隻開了兩個小小窗洞,洞外木柵欄住,那秋鶴兩眼直瞪,見了醒禪,隻管笑,麵上灰墨塗滿,也不像人了。手中拿著一串五色紙錠,又小紅紙方兒,在那裏做什麽呢?醒禪笑道:"你們為什麽把這個東西給他?"太夫人道:"何嚐給他呢,他昨兒一疊連聲的要書箋紙寫信,要麵漿糊,給了他又不寫了。昨日一夜沒空,不知做的什麽?把這書箋紙裁了還做。又不是錠粘在柴草上,你不見那邊惜字簍兒裏還有麽。"醒禪一看,果然滿滿的裝了一簍,並不是紙錠兒。忽聽秋鶴嚷道:"快拿焊藥來。"醒禪道:"他要焊什麽?"太夫人道:"漿糊他算焊藥的。"譚夫人就隻得去做了來。醒禪問道:"秋鶴,你做的什麽?"秋鶴笑著不應。醒禪問了幾遍,秋鶴便直立起來,怒目而視,好似要來打的樣子。醒禪退了一步,秋鶴嚷道:"你們都是沒良心的王八羔子,要來搶我這護花鈴。"忽又吟道:"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醒禪笑道:"他這個算護花鈴的,倒也癡得好笑。"錢太夫人道:"他常常念這兩句呢!"醒禪道:"他不過為著蓮因。"譚夫人道:"看這個形景,我們有什麽法呢?"醒禪道;"乩語說是可救的,且等著罷。"於是寬慰幾句,也就去了。

又過了幾日,仲蓮民來望他,秋鶴本來是不認得的,況在癡病之際,言語無倫。蓮民見了老太爺錢太太,也商議不出什麽法兒。聞得一位老友馬鳴之住在孟河,專治風症。蓮民便趕去邀請,豈知鳴之被金陵一個大憲請去了。蓮民隻得等於四五天,鳴之方回家中。蓮民同他本來相識的,便相見了。告訴他的緣故,鳴之道:"弟方才回來,有許多請我的,必須同他診診,請老兄住在舍下,再等二日,待我把這些證案料理清楚,再一同前去。"蓮民便送他一百元請封,是蓮民自己替給的,鳴之不收,蓮民再三要送,鳴之笑道:"我們都是自己人,就是秋鶴也是弟十年前同窗的朋友。你必要這麽,就生分了。況乎出遠門看證,不認得的,你就再加上我一百元,我還不肯去呢!你要是不安,船家多賞些,給他二十元就是了。"蓮民隻得從命,又住了三天便與鳴之到秋鶴家裏來。吳冶秋同蓮因已到五日,冶秋送給三百金,秋鶴的病已好了,於是彼此相見。

老太爺見秋鶴這幾個朋友,都是義氣深重,心中自是感激,就安排地方留他住下。次日鳴之立了一個調理的方,說服三四服,便一律複原,毫無別慮了。是日便仍回孟河,那蓮因自出家之後晨鍾暮鼓,刻意清修現已姹女丹成,飛升在即。不過知靈妃墮落的這件公案尚未了結,隻得暫住紅塵,以待滿限。恰不敢稍露色相,仍是有說有笑,與常人無異。他近日練成幾種丹丸,有名化奇的,可以改變性情。有名定福的,可愈百病。有名葆真的,可養精神。隻是秘著不肯輕易給人。當時秋鶴見了,說也奇怪,便哭了出來。蓮因命他家中人把定福丸給秋鶴吃了,命取一碗清水書符誦咒,噴了秋鶴一麵,又喃喃的念了一會不知什麽,便道:"把他放罷,不要緊了。"果然秋鶴就醒起來,身上已是穢濁不堪。蓮因遂同他梳洗幹潔,換了衣服。秋鶴的夫人看他光景,暗暗點頭道:"怪道秋鶴念念不忘,原來他如此周到。可惜出了家,否則留他在家,倒是合用的。"於是同蓮因愈加親近起來。蓮因本同譚夫人睡的,兩人往往長談,蓮因講起以前的苦楚來,譚夫人哭一陣,說一陣的。秋鶴經蓮因一治,足是睡了兩晝夜,醒來嚷餓要吃,夜間便談心起來,秋鶴又吟春蠶蠟炬兩句,冶秋笑道:"這方字要改難字,始字要改未字。"蓮因笑向秋鶴道:"冶秋改的已是深透一層,你再能進一解麽?"秋鶴道:"蠶欲絲多常不死,蠟防淚盡永留光。"蓮因道:"有盡否?"秋鶴道:"江河浩蕩流終古,日月循環照太空。"蓮因道:"如此說來,情天地也要破陷了。"蓮民道:"秋鶴倒是至情呢!"蓮因道:"不是這等說,大名無名,大德不德。

論其先天,本無蠶,何有絲?本無蠟,何有淚?你們都是從跡象上求,那裏能解脫?昔宏忍老祖傳道於慧能,先有上座神秀說揭雲: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宏忍老祖道:美則美矣,尚有人力。慧能亦作揭雲: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有塵埃?慧能遂得傳道。

可知參禪須要有解脫,方能神化。"秋鶴道:"這等說起來,明鏡菩提,還有痕跡,須並此而捐之方好。"蓮因點頭道:"你能見到此,為何犯呢?從今以後,我勸你少操些心罷,我是已經做了姑子,不能做主了。不過我要了一樁心願,還有幾時敘敘。"因將前頭做的夢,及要造花神廟的事告訴了眾人。冶秋、蓮民也就喜歡,秋鶴笑道:"你做空王,我同韻蘭來皈依三寶可乎?"蓮因道:"佛法雖宏,不留色相。"秋鶴道:"我現本來。"蓮因道:"本來在何處?"秋鶴道:"樓上美人天上夢,水中明月鏡中花。"蓮民道:"你們的禪語,我不信,可是佛教裏出來的麽?"秋鶴笑道:"我也不過同他胡鬧。"蓮因正色道:"你若無佛法,這個病何以霍然?"秋鶴笑道:"不過偶然罷了。"蓮因道:"你將來總要信呢。"秋鶴笑道:"我是深知道他的來曆,所說的釋迦佛出處,就是現今錫蘭地方,我是曾經到過訪過的。我就看出來了,毫無寶濟。"蓮因歎氣道:"老佛慈悲,眾生懵懂,奈何?"冶秋道:"這個地方我也到過,至今還有古跡呢!"蓮民道:"他教的來曆,究竟如何?請秋鶴講講。"秋鶴道:"我另有幾卷原教,可惜掉在上海。大約這個佛教,始於印度,總名非大教,其中共有數種。有南佛教,有北佛教,有喝捍教,有婆羅門教。南佛教與喝捍教多貴品,多有不信婆羅門者。"蓮因道:"釋迦同時還有一教呢!"秋鶴道:"就是喝捍教的始祖,名摩訶,與釋迦同時而生,同創教門,釋迦為天竺國皇太子,就是現今的錫蘭地方。摩訶,乃若提族派,據說即是普賢,他們都算佛教的。

按佛字之義,為覺。喝捍的意,為騰。今印度人信南佛的約三十萬名,信喝捍教的約五十萬名。他們信奉的祖神,共有三個。

一名衛世奴,為保護萬物的神。一名巴馬,為創造萬物的神。

一名希法,亦名息罷,為毀滅萬物的神。教中三神並重,最重衛世奴,他教中的人有二十兆人。當唐朝佛教東來的時候,有隻衛國的人名般若波羅者,先自創造異說,著成一書,說佛的各種慈悲靈異,他就附會起來。說衛世奴是釋迦前身,巴馬是文殊前身,希法是普賢前身,又說他三個人本是一人。於是又創現在過去未來三世的考據,始有輪回轉生之說。這個書都是西竺國文字,他的字另有一體。中國人念出來,都有患患患的聲音,就名梵書。於是大家信他的搗鬼,豈知他地獄的講究,還是天主古教裏化出來的呢。"蓮民道:"彌勒金剛,是什麽講究呢?"秋鶴道:"釋迦當初見各國都有教門,本國獨無教門,心裏頭深以為恥,於是苦心孤詣,想出一個驚愚駭眾的教法來,自願棄國出家。你想一個太子出去,豈無幾個官跟他的麽?那彌勒是他一個先行,極有心計。金剛是他的侍衛,當初本有六人,後來一個人逃走去了,據說就是準提,就把釋迦的緒餘另立一門,異派同宗,信的人也多。一個人常跟著釋迦,就是現在所說韋馱。還有四個侍衛,常常隨著先行,這便是四金剛的來曆。至於羅漢之說,都是他的門下。釋迦死後,又添了許多。

有多少人還有名字,現在我通忘了。"蓮民道:"迦藍是什麽神呢?"秋鶴笑道:"當初西竺國的方言,稱傭奴曰迦藍,大約就是釋迦斯役。"冶秋道:"創這教來,人家信他,已不容易了,現在禪院還有他的舍利子呢。"蓮因笑道:"你們見過麽?"秋鶴笑道:"你知道舍利子是什麽東西?原來當時風氣未開,釋迦得了金鋼石,打又打不破,燒又燒不了,便把這個哄起鄉愚來,說這是三昧火修練成功永不破碎的,眾人把他狠打狠燒,那裏肯傷壞一些,於是大家堅信起來。當是時,他國中教門極多,釋迦相繼創起,也虧他了。"蓮民道:"何以謂之非大呢?"秋鶴道:"恐怕後來做書的人太勞,待我停一回再告訴你。"不知如何,下章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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