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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半途而廢

  攝政王益陽卻不像小皇帝那樣長驅直入。天市一直迎到南神門外,才見到了躬守在巨大石牌樓下的他。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風雪漫天,天市走過漫長的神道來到這裏時已經腳軟眼花。遠遠地恍惚在風雪中看見一團昏黃的光亮,在石牌樓的陰影下,映出一片月白色的袍角。她有些不敢置信,又向前走了幾步,直到對方在雪幕中發現了她,轉身向她疾走過來,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了下來。

  攝政王快步走到她麵前,將手中的燈籠舉高細細地打量她,一邊問道:“出什麽事兒了?”

  到了近處才發現,他的身後,隻有兩匹馬,一個侍從。天市嚇了一跳,拉住他的袖子問:“你就這樣來了?也不帶隨從?”

  “有紫嶽跟著,不怕。”他側身,讓紫嶽與天市相見。

  紫嶽笑道:“天市姑娘,王爺接到你的信兒,正吃著飯碗也扔了,等不及衛隊集結,拽著我就來了。”

  天市朝他看去,那人卻皺著眉去探她的額頭:“臉色怎麽這麽白?”

  從中庭到南神門,少說也有一裏的距離,天市留下黃虎蝶舞等人安頓小皇帝那邊的人,一邊嚴令任何人不得泄露小皇帝的行蹤,一邊要親自出來迎接攝政王。神道不得騎馬乘轎,連攝政王到此也需下馬,她更沒有理由不步行而來。

  “一個人來的?”攝政王益陽拉起她的手放進自己袖子裏:“手太涼了了,怎麽回事兒?”

  離得近了,他身上檀香的味道在雪天中繚繞,令天市心中微微一蕩。“還擔心你今天來不了呢。也不算什麽急事兒,當時有些亂了陣腳。”

  “怎麽?”他追問,眼睛卻在周圍逡巡。

  紫嶽看懂了他的意思,一聲不吭地將馬牽過來。

  攝政王益陽於是笑道:“先別在風裏說話了,走,先回去。”

  回去。這兩個字由他口中說出來,有一種奇異的魅惑感,天市隻覺得一陣眩暈,臉紅彤彤地燒了起來,微微點了點頭:“好。”

  這次騎來的就是上次那匹青花馬。它像是認得天市,鼻子在她肩膀上蹭了蹭,趁著不防備,噗地一下噴出一團鼻息來,在雪夜裏頓時變作一團白霧,蒙在了天市的臉上。

  “哎呀……”天市連忙捂住臉,仍被那暖暖的氣息侵襲,咳嗽起來。

  攝政王忍不住大笑,撫著青花馬兩耳間的鬃毛笑道:“你這潑貨,不可欺負人。”

  天市苦著臉抱怨:“王爺身邊不管是扁毛畜生還是這千裏馬都專會欺負我,要說沒人特意去教,我是絕對不信的。”

  “是嗎?”攝政王含笑看著她,兩人目光接觸,俱都在同一個瞬間想起了往事。

  那時,天市在黃昏中醒來,他在窗外逗弄仙鶴,她隔著窗楞扯他頭發,惹得冬蟲欺負她,那人的笑聲在夕陽下響起,像是穿透了時光,刺痛了此時兩人的心。

  天市歎了口氣,把手抽出來,自己走到青花馬旁,撫著它修剪整齊的鬃毛說:“喂,乖乖站好,讓我上去。”

  攝政王忍不住笑出聲來。上一次她自顧自爬上馬背,被甩了下來。“記吃不記打。”他在一旁嘲諷。

  青花馬像是得了他的暗示躁動起來,每次天市試圖扶穩鞍頭,它就往旁邊躲。攝政王看不過去,把燈籠交給紫嶽,上前將她一抱,擁著翻身上馬。

  不料這一下卻碰到了被小皇帝踢傷的地方。天市“哎喲”一聲,疼得一抽,險些摔下馬去。幸虧攝政王眼疾手快,將她撈住問:“怎麽了?”

  天市不敢吐露實情,遮遮掩掩地勉強笑了一下:“沒事兒,剛才沒坐穩。”

  攝政王目光如炬,低頭再仔細打量。就著燈籠的光線,越發覺得她的臉色蠟黃得可疑,當下也不多說什麽,催馬向裏麵飛馳而去。

  天市被他摟在懷裏,開始沒有留意,過了片刻緩過勁兒來一抬頭,發現竟然是沿著神道走,不禁大吃一驚,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走錯了。神道不能騎馬,快停下。”

  攝政王不理她,一手捂著她的臉,一手握韁,又急催兩聲:“快走!”

  他的手掌大,堪堪遮住麵孔,讓她看不見外麵。然而掌心傳來的氣味卻劈頭蓋臉地籠罩住她全部的感官。他的手因為在雪中縱馬而冰涼,手心裏厚厚的繭子,是握刀執劍留下的。手指粗糲堅決,與她臉上細滑的肌膚相觸,彷如絲綢與馬革的交織。已經被凍得麻木的臉上,突然就有了痛感。

  天市努力扒下他的手,仰頭看著他:“神道不能騎馬,應該從後麵走。”

  攝政王由她緊緊抓著自己的手,簡短地說:“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什麽來不及?天市很難不想歪,臉上開始冒煙,握著他的手漸漸鬆開。他卻不讓她脫離,胳膊一緊,將她牢牢扣在身前,低聲囑咐:“坐好!”

  紫嶽也一聲長嘯,兩匹馬飛快地掠過神道,向著陵園飛馳。

  攝政王對這裏早已熟透,不需人指路,繞過正殿,策馬來到角門。裏麵馬是進不去了。他跳下馬,把韁繩扔給紫嶽,將天市從馬上抱下來一路向裏快步走去。

  天市把臉藏在他的肩膀裏,聲音發抖:“你放開我,我能走。被人碰見了怎麽辦……”

  “這兒又沒別人,你這會兒害什麽羞?”

  天市張了張嘴,終究什麽也沒說。小皇帝那邊也不知道安排的如何了,讓他這樣闖進去,隻怕誰都不好看。卻又不能透露小皇帝的消息,急切中,天市捂著肚子呻吟了一聲:“哎喲。”

  攝政王停下腳步:“怎麽了?”

  “疼。”她額頭上的冷汗絕非偽飾,“益陽,放我下來……”

  他自然不肯,四處望望,見不遠處有個守夜人的小屋,便二話不說過去踹開門。

  屋裏燃著火盆,門猛然被踹開,寒風灌進來,火光劇烈地顫抖。兩個守夜的寺人驚得站了起來,眼見那華服男子懷抱著個女人進來,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好在他們雖不認識攝政王,卻見過天市幾麵。當看清了攝政王懷中是天市之後,都嚇得趕緊跪倒:“紀姑姑這是怎麽了?”

  天市躲無可躲,隻得塌下心來吩咐:“這是攝政王,還不見過?”

  兩人複又拜過。益陽沉聲道:“送壺熱水來,你們出去。”

  那兩名寺人怪異地朝天市看了兩眼,不敢多說,遵命出去。天市羞得臉上發燒,“會讓人誤會的。”

  攝政王倒還有心情調笑:“你以為朝野風傳我的新歡是誰?”

  其實急招他來,就是為了這些無風三尺浪的謠言。天市長歎一聲,隻覺嘴裏發苦。攝政王將她放在床上,取過油燈放在床頭,不由分說就去脫她的外氅,又伸手去解她的腰帶。

  恰逢此時,寺人送水進來,看見這情形整個人怔住。他們皆是自小淨身進宮,不過十來歲就被發到穆陵來,每日裏對著青山枯鬆,一輩子也不曾見過男女間的情事,不妨撞上這樣的事情,還是當朝貴極的攝政王和正在為太後守靈的太後義女,這種事兒無論如何都算不得光明正大,他腦中閃過的,全都是從年長寺人那裏聽來種種宮闈秘辛背後被牽連的下人們,一時間竟然忘了該如何反應。

  攝政王卻因破門而入的冷風而惱怒,回頭喝道:“把門關上,出去!”

  寺人如蒙大赦,連忙退了出去。

  本來還想說什麽,一對上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突然間,天市便什麽都說不出來了。由著他利落地將她的腰帶解下,撩起襦衣查看。她平躺著,除了他的臉色什麽也看不出來。燈光移過來的時候,她清楚看見他的眉頭深深簇了起來。

  “這是怎麽搞的?”他問,手掌覆上她肚子上那一片青紫,感應到她因為自己的碰觸而發出的顫抖,心疼地抬頭:“疼嗎?”

  天市艱難地笑了一下,“疼不疼,你關心嗎?”

  他沉默了。轉身四下裏看了看,找不到幹淨的巾子,便將自己貼身的汗巾解下來沾了熱水為她擦拭。

  “別……”天市捉住他的手阻止他,“別這樣。”她哀求。找他來,可不是為了讓事情變成這樣。

  然而所有的努力在他低頭去親吻那片淤青的時候轟然消散。

  他的唇冰涼幹燥,動作輕柔,若非她此刻極為敏感,幾乎很難感受到。但她感到了。他停留的時間讓她以為是地久天荒,他的鼻息輕輕拂動,很快與她的心跳同一節奏。

  “益陽……”她輕聲喚著,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裏帶著啜泣。

  他體貼地伸出手讓她握住,讓她在無依無憑的掙紮中,握住,將自己交給他,此後是沉淪或是救贖,便不由她做主。

  她的力氣那麽大,惹得他驚訝地抬起頭來。“傻瓜。”他輕聲責備,索性與她並肩躺下,將她摟在懷裏:“是長風那孩子幹的吧。”

  天市一驚,掙紮著要起來,卻被他禁錮住。“你這麽吃驚嗎?”他問,語氣中頗有些被小視了的不滿。

  是啊,需要這麽吃驚嗎?天市放開他的手,頹然躺下。一切,何時不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小皇帝帶著親隨護衛出京巡陵,這麽大的事,他豈能不知道?便是她的身邊,又怎麽可能沒有他安插的眼線。

  一時間也不知道是欣慰,放心,還是自覺多事,天市略帶譏諷地問:“既然全都知道,還在這裏耽擱幹什麽?還不把那個小災星領回去?”

  攝政王卻沉默了。過了片刻才苦笑:“他是你的災星,何嚐不是我的災星?”

  這牢騷到讓天市笑了:“也對。我這傷還是因為替你說了兩句好話得來的。”

  一句話又提醒了他。他的手覆上去,眼睛仍鎖住她的,追問:“吸口氣,疼得厲害嗎?”

  天市照做,一口氣吸進去,還沒進到肺裏,便鑽心地疼起來。

  攝政王歎了口氣,“怕是受了內傷。”一邊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來打開,裏麵放著八粒龍眼大的藥丸。“吃了。”

  “一粒還是全吃了?”天市故意不去問是什麽藥,怕知道得多了,欠他的就越多。

  攝政王沒好氣:“是藥三分毒,你要不怕被毒死就全吃了。”

  “吃便吃。”她抓起一粒來塞進嘴裏。不料那藥卻極辛辣,她沒防備嗆了一下,被辣得極其狼狽,頓時間眼淚鼻涕就都下來了。“好辣好辣……”她拚命扇風,“水,水……”

  攝政王看她的眼神簡直就像是在看白癡:“哪有一口就全吃進去的?”一邊說著,變魔術一樣拿出一個小小的瓶子出來:“給,喝了。“

  天市什麽都顧不上,一把奪過來,仰頭就灌,攝政王益陽攔都攔不住:“哎,別急……”

  果然藥丸是送下去了,天市一點沒舒服。攝政王跌腳:“那是酒啊,很烈的酒,你就這麽喝?醉鬼托生啊你。”

  天市哪裏還顧得上他的諷刺,早就被酒燒得吐著舌頭哭起來:“你欺負人!”

  也不知是烈酒還是藥丸的功效,剛才蠟黃的臉色紅潤了起來,她額頭汗濕,碎發貼在臉頰上,眼角眉梢卻都滿滿溢出一種不曾見過的風情。

  益陽怔怔看著,歲月倏忽,仿佛看見了當年那個眼角畫著蝴蝶的嫦娥。

  天市緩過氣兒來,見他看著自己,目光卻落在了身後不知名的角落裏,心中一沉,酸澀淒涼一起湧上來,腦中混沌,再也顧不上其他。湊過去捧起他的臉,“你想起她了?”

  益陽一驚,回過神來,緩緩吐息著,想要掙開她。她伸手遮擋住他的目光,“別看,別看她。她已經死了。”酒意上來,她心亂如麻,哭了起來:“為什麽她死了,你還不忘了她。為什麽在我麵前,你要想起她。”

  她哭得可憐,隻因心中的絕望。她有他的承諾,虛無縹緲的三年後。那人卻有他的半生牽念。最可惡的是她死了,成了永遠不可戰勝的故人。

  益陽歎息著,將她緊緊摟住:“別哭,別難過。”

  天市更覺委屈,“你讓我嫁博原,又讓我守靈,我都聽你的,隻要你能愛我一丁點……”

  “笨蛋。”他打斷她的自哀自憐,這個女人需要用罵來安撫:“不讓你守靈怎麽阻止你嫁給博原?讓你等三年你難道真不明白為什麽?”

  天市噎住,後撤一點去看他的眼睛:“你說為什麽讓我守靈?”

  “明明聽見了,別得寸進尺。”

  天市破涕為笑:“真的?你不是還有一大堆計劃嗎?我不嫁給博原怎麽去紀家……”

  “真囉嗦。”他決定不讓她的嘴有空閑去幹別的,傾身吻住她。

  天市幾乎無法穩住身體,被他一衝,向後躺下,不由自主抱住他,唇舌糾纏,拋卻一切煩惱。

  這樣的糾纏出乎益陽的本意。然而那甜蜜的滋味卻讓他欲罷不能。懷中這個女子,跟璿璣是不一樣的。從最初在菊花田中相遇,到王府中的纏綿,她就像茱萸一樣,辛烈熱情,不顧一切。每一次,都能感受到她全然的接納與付出,他能感覺到她的愛和恨,喜和樂。這是他一直從未在璿璣那裏感受到的。這才是他所注定的未來吧,不論會有什麽樣的下場,他都篤定,天市會追隨他,不離不棄。

  那麽就愛她,擁有她。給她她所應得的,敞開胸懷,拋開雜念,讓她幸福。

  幸福……

  益陽猶豫起來。他抽開身,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幸福這個詞,他魏益陽是最沒有資格提及的。

  “天市……我不能……不能在這種地方,你值得更好的。”說這話的時候,他沒敢去看她的眼睛,這連自己都不相信的托詞,像石頭一樣,鈍鈍割裂了情欲。

  火焰從她眼中消褪,隻留下洞徹的明亮。

  沒有什麽瞞得住她,天市痛恨自己的敏感。她永遠也得不到,即使夢寐以求,老天爺從不讓她如願以償。

  認命地苦笑一下,她默默整理被扯亂的衣裙,一言不發地下床。

  益陽看著她。他想找話安慰,卻發現不管說什麽,都隻能讓她更難過。“天市……”向她伸出手去,她卻默默滴後退。他知道自己傷了她,卻不知道該如何補償。

  難堪的氣氛中,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同時拯救了兩個人。

  紫嶽的聲音裏帶著焦急:“王爺,陛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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