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嫁衣

第二十一章 林深霧暗曉光遲

　　忍者野外生存之術天下無雙，不過片刻的功夫，蘭丸就在樹上搭了個小小的木屋，正在準備生火。虯髯客忽然悄聲道：“噤聲！”

　　蘭丸急忙從樹上跳下來，躲在他身邊。一串人聲飄了過來。大概那些人沒有料到這座森林裏還會有人，說話並無顧忌。

　　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公主命咱們跟隨盟主的船隻，來到這座島上，可找來找去不見盟主在哪裏，這可如何是好？”

　　另一個中年女子道：“你著什麽急？既然知道盟主在這島上，還能跑到哪裏去？我們這麽多人，散開找，不出一天，管教能夠找到盟主。”

　　蒼老聲音道：“我瞧著這林子有些怪異，大夥還是小心點好。”

　　中年女子道：“怪異又怎樣？我們這麽多人，還能怕它？大不了一把火燒得精光！”

　　虯髯客對武林中人比較熟稔，聽了幾句，麵帶微笑，悄悄道：“這位女子，乃是峨嵋派的守真師太，跟她說話的，是武當派的清寧道長。他們倒真有本事，居然遠遠跟著我們也找來了。”

　　蘭丸道：“厲害嗎？”

　　虯髯客潛運內息，感應到守真、清寧周圍還有一百多人，武功都不是特別的高，笑道：“不怕，全是我的手下敗將。”

　　他不再躲避，哈哈大笑著走了出來：“守真師太，當年嵩山上一別，想不到在此海外再度相遇。”

　　守真師太正在跟清寧道長說話，陡然見他現身，不由得吃了一驚，倒退兩步，厲聲道：“吳越王？你將我們盟主怎樣了？”

　　虯髯客道：“往日種種，如今豈堪再提？吾今日不過是江湖一客，師太稱我為虯髯客便可。至於貴盟主，功力通玄，我能拿他怎麽樣？”

　　蘭丸在一邊呆不住了：“你們的盟主，我見過。”

　　虯髯客目光一橫，蘭丸剛吐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但他要傾吐的欲望是那麽強烈，就算虯髯客的威嚴也壓不下他。他悄悄地道：“有兩個人，在這島上。”

　　“幹了非常非常奇怪的事！”

　　他神秘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極為曖昧的笑容。

　　這種種形態，看在守真師太眼中，真是疑心大起。這個海外荒島上，還能有什麽人？這兩個人，當然是指虯髯客與楊盟主了。非常非常奇怪的事？現在虯髯客好端端地在這裏，盟主卻遍尋不見，這非常非常奇怪的事，隻怕於盟主極為不利。

　　她跟清寧道長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與擔心。“嗆”的一聲，守真師太長劍出鞘，指著虯髯客，厲聲道：“你將我們盟主怎樣了？今日若不將盟主交出來，誓不與你罷休！”

　　劍尖幾乎指到了虯髯客的鼻尖。盡管虯髯客修養極好，此時也不由動怒。他縱橫江湖，除了僅有的幾個人外，誰敢對他如此講話？淡淡道：“峨眉派的門人，還沒有學會講禮貌麽？”

　　他的袍袖似是動了動，守真師太手中的長劍“啪”的一聲折成兩段！守真師太大吃一驚，急忙後退，虯髯客的長袖已然搭上了她斷掉的長劍上。一股沉凝的真氣傳了過來，守真師太就覺身子像被鑄在了長袖上一般，無論怎麽用力，都無法掙脫分毫。

　　虯髯客真氣微動，守真師太踉踉蹌蹌向他跌了過來。虯髯客冷冷道：“今日叫你知道規矩！”

　　另一隻長袖飄動，向守真師太當頭蓋下。這幾日連遭重創，虯髯客心中鬱怒之極。這一招，要將守真師太立斃袖下，再大開殺戒。

　　驀地，旁邊幾隻長劍伸了過來。卻原來是守真師太的幾名弟子過來援手。守真師太是峨嵋派的第二代門人，她的弟子，便是第三代了，虯髯客豈肯放在眼裏？長袖微擺，要先將他們的長劍震斷，再取守真師太的性命。

　　哪知長袖才出，那七柄長劍忽然結成了七星之狀。七人的勁氣連在一起，竟然極為堅韌，虯髯客長袖一蕩，將長劍衝得七零八落，但一柄都沒有折斷。虯髯客大為詫異，守真師太用力一掙，竟趁著他吃驚的空檔，將斷劍奪回。

　　但虯髯客的武功何等高絕，長袖一甩，重新將斷劍卷住，一聲清嘯，袖底五指彈出。隻聽錚錚錚一陣清響，七柄長劍同時被彈斷，七人全都被他狂猛無儔的勁力摧倒在地。虯髯客冷笑，長袖探出，立意要斃掉守真師太。

　　“無量壽佛。”

　　隻聽一聲佛號清宣。眼前劍光陡然閃動。虯髯客一聲長嘯，左袖飛舞，向劍光上迎去。那七道劍光在空中神龍一般夭矯變化，竟然連成了一體，精光閃動，嗤嗤一陣響，虯髯客的左袖，竟然被刺穿了一個洞。劍光更不停留，冷森森地已然逼到了虯髯客的眉間。

　　虯髯客右手一抬，離了守真師太的斷劍，雙手齊舉，威力陡漲，將長劍蕩開。

　　守真師太趁機脫身，神色狼狽之極，從弟子手中接過另一柄劍，一擺手，六名弟子一齊上前，結成七星之狀。

　　虯髯客已然看見，先前出劍的，正是清寧道長與他的師弟們。他心念一動，恍然大悟：“武當派可真是舍得。居然連真武劍陣都公諸於眾了！”

　　守真師太對他恨之入骨，厲聲道：“你既然知道，就該知道真武劍陣的厲害！我們一百四十七人，全都練就了真武劍陣，今日便要除你這個魔頭！”

　　說著，長劍擺動，引領著峨嵋派六名“守”字輩的弟子，組成劍陣，向虯髯客攻去。隻見七劍連輝，在綠蔭黑夜中宛如一片白雪，向虯髯客湧了過來。

　　同時，清寧道長同仇敵愾，也與六名師弟結成劍陣，向虯髯客迫來。他們乃是正宗的武當弟子，自幼修習真武劍陣，對陣法的掌握，又比守真師太們高了不止一籌。十四柄劍結為一個整體，刹那間，虯髯客的身上要害處全都感到了刺骨的劍光！

　　虯髯客雙袖翻舞，紫芒驟閃。一股雄渾的真力伴隨著茫茫紫霧向前湧起。這一招，他已施展出了九成功力！周圍的古樹一陣劇烈搖晃，真氣衝擊，迫得十四柄長劍互相撞擊，錚錚之聲不絕於耳。

　　但，虯髯客卻發覺，自己已經無處可逃。

　　一百四十七人，二十一座真武劍陣，已在他周圍布開，鎖住了他的每一退路。

　　劍氣湧成無數雪浪，向虯髯客怒卷。這些人顯然早經訓練，一波攻出之後，不管中還是不中，都絕不停留，馬上退下，另一波人立即補上，發動攻擊。二十一座真武劍陣，七座一波，一波攻，一波守，一波策應，井井有條。虯髯客才擋了幾波，便大感吃力。

　　就算他功力通玄，也必將在這一百四十七柄劍組成的巨大陣法中被消磨殆盡。他當機立斷：退！

　　紫霧飛出，喀嚓喀嚓幾聲悶響，周圍幾株古樹，全都斷成幾截，轟然向下倒下。武當派、峨嵋派的弟子在練習劍陣的時候，可沒料到這種情況，急忙躲避。虯髯客趁著這些弟子忙亂之際，攜著蘭丸隱入了綠蔭叢中。

　　守真、清寧等年長的弟子都極有江湖經驗，古樹一倒，他們雖慌而不亂。大聲命令弟子們趕緊回複陣形。一麵派人警戒，一麵安排人手四處搜羅虯髯客的下落。最重要的千萬不要落單，以免給他可乘之機。

　　虯髯客隱在樹上，將他們的一舉一動全都收入眼底。這裏濃蔭蔽天，加之夜色沉沉，更難被發覺。蘭丸悄悄問道：“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虯髯客低聲道：“這幫家夥極為可惡。若不是他們，我苦心經營的飛雲城、天雨城、海風城怎會陷落？不殺他們，難消我心頭之恨！真武劍陣非比尋常，被他們纏上了，連我都難以脫身。隻有趁他們落單時，先殺幾個，慢慢等到殺得差不多了，他們就不是我的對手了。”

　　說著，閉目沉思真武劍陣的變化。沉思良久，笑道：“真武劍陣，果然了得！”

　　清寧道長果然是個人才，一百四十七人中，有四十二人是二代弟子，組成六座劍陣，剩下的一百零五人，是三代弟子，組成十五座劍陣。他將這些弟子分成五隻隊伍，分別去四周搜索。而自己率領一座二代劍陣，居中策應。武當派有一種淩雲哨，聲音極響，用於相互之間傳遞信息。五隻隊伍相互不能離得太遠，以免被虯髯客各個擊破。

　　這樣的安排，的確極為慎密，但可惜，他的對手是虯髯客。

　　虯髯客的武功高出他們太多，他隱身跟蹤，這些人根本無法發覺。蘭丸的武功雖然低一些，但忍術最善隱藏形跡。所以，當他們兩人遠遠跟隨一波人馬時，這些峨嵋派弟子根本沒有察覺。

　　領頭的，正是守真師太。

　　林中藤蔓橫生，遮蔽了微弱的月光，四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守真師太不敢大意，命一名弟子隔一會便吹動淩雲哨，再命一名弟子專門聽別的隊伍的哨聲，免得離別人太遠。其餘之人，全神貫注地結成劍陣，免得虯髯客驟然出現，造成慌亂。

　　虯髯客遠遠跟隨著他們，並不現身。

　　他隻耐心地等著出手的最好時機。

　　果然，還不到一刻鍾，就有些三代弟子開始擦汗。守真師太大聲訓斥著，保持著隊伍的隊形。但又過了兩刻鍾之後，她也開始擦汗。

　　夜色深沉，濃得看不到盡頭。

　　虯髯客隱在綠蔭叢中，閃到了一株大樹上。這株大樹距離守真師太有幾十丈的距離，但他算準了，當他們到達樹下時，士氣必將低落到極點。那時，就是他出手的最佳時機。

　　果然，守真師太率領著弟子們一麵逡巡，一麵向這邊走了過來。就算虯髯客正攜著蘭丸隱在他們頭頂，他們也懵懂不覺。虯髯客等他們到了樹下，突然一聲暴喝，真力暴運，大樹轟然倒塌！

　　那些弟子們已然精疲力盡，連劍都拿不太穩。靠著平時艱苦的訓練，才勉強保持著隊形。大樹轟然倒塌，頓時將幾個走在樹下的壓倒。一股狂猛的掌力猛卷而至，離得近的幾名弟子首當其衝，連劍招都沒有遞出，就被擊殺。

　　守真師太一聲悲呼，猛地撲了上來。

　　激憤之下，她竟忘了結劍陣。

　　紫芒在她麵前炸開，她忽然覺得樹林中的風聲是那麽刺耳。

　　然後，她軟軟地跪下，斷劍刺進了自己的胸膛中。

　　虯髯客的身影自倒塌的樹蔭中狂笑著飛起，沒入了森林中。

　　頃刻之間，守真師太與十三名弟子，殞命在虯髯客的掌下。峨嵋派弟子驚慌失措，拚命地吹著淩雲哨。附近的另幾隻隊伍聽到哨聲有異，急忙趕了過來。

　　一時間，樹林中盡是衣袂破風之聲。

　　清寧道長叫道：“先不要去慌亂，大家停下，結成劍陣！”

　　眾人齊聲轟應，嗆啷啷一陣響，各各結成真武劍陣。但就在這瞬息功夫，慘叫聲不斷傳來，已被虯髯客殺了幾人。

　　清寧道長臉色陰沉，率領著二代劍陣穿梭往來，終於，將所有的人都匯聚在了一起。

　　清點人數，發現總共死了二十六人。這二十六人分別屬於兩個二代劍陣與六個三代劍陣。清寧道長按住心頭的怒火，將剩餘的人重新組成了一個二代劍陣與兩個三代劍陣，由於缺少配合，它們的威力已大為遜色。

　　眼見森林中一片漆黑，虯髯客隨時都可能現身。他們仿佛陷入了虯髯客所編織的巨大網中，無法逃脫。清寧道長不敢再命他們追捕虯髯客，於是吩咐自己師弟清音率著一個二代劍陣連同兩個三代劍陣巡邏，其餘的人草草吃些幹糧，就地歇息。等天亮再說。

　　這一夜，沒有人能夠入睡，隻是在半夢半醒之間小憩一會。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清寧道長呼喚守善師太的劍陣醒來，替換清音。

　　但守善師太卻永遠都不可能醒來了。

　　誰也不知道，虯髯客什麽時候潛入了人群中，什麽時候殺死了守善師太。

　　但他的目的很明顯，每個二代劍陣中都殺死一個人，這個劍陣就不再完整，縱然再補上一個人來，威力也大大減弱。那時，虯髯客就不必再怕他們。

　　清寧道長站在守善師太的屍體邊，心頭泛起一陣寒冷。

　　夜，還漫長得看不到盡頭，但，他們卻已失去了二十七條生命。

　　沒有人知道，真正的殺戮，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