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扮孛老引旦、俫上,雲)老漢姓李,是這鄭州東關裏屠戶。父母生我時,眼上有一塊青,人順口叫我做青眼李屠。嫡親的四口兒,這個是媳婦兒,這個是孫子。孩兒是小李屠,不幸患病死了。今日三日也,心上還有些熱,孩兒著眾街坊抬出來我看。(眾人抬正末出科)(孛老雲)孩兒,你蘇醒者,兀的不痛殺我也。(正末做還魂科)(唱)
“雙調”“新水令”隻俺個把官猾吏墮阿鼻,多謝得呂先生化為徒弟。家裏啼哭殺嬌養子,沒亂殺腳頭妻。生死輪回,一去了早三日。
(雲)大嫂、張千、福童,你在那裏也?(孛老雲)謝天地,孩兒還魂了也。(正末雲)口退!兀那村老子,你有甚麽事到衙門裏告去,怎生直來到我臥房中?(孛老雲)我是你的父親,這是你媳婦、兒子,你怎麽不認的了?(正末唱)
“沽美酒”知道他準是誰?我將你記一記,委實、委實不認的。(旦兒雲)李屠,你不認的我麽?我是你渾家。(孛老雲)孩兒,你怎生說這等話?孩兒,我是你父親,你魂迷了,忘記了也。(正末唱)卻怎生一發的鬧起,知他是甚親戚?
“太平令”依舊有青天白日,則不見幼子嬌妻。我才離了三朝五日,兒也這其間哭的你一絲兩氣。我如今在這裏,不知他在那裏,幾時得父子夫妻完備?
(雲)張千,你與我拿將下去。(孛老雲)孩兒,怎生說這話?我是你爹爹。(正末雲)我倒是你公公哩。(孛老雲)你聽我說,你是我兒子小李屠,今日死了三日也,心頭有些熱,不曾送出去。今日你還魂來了,怎生不認的我了?(旦兒雲)李屠,我是你渾家,怎生不認的?(正末雲)休要大驚小怪的,等我尋思咱。(做沉吟科,背雲)我是嶽壽,罵了韓魏公,得了這一驚,唬死了。我死至陰府,閻君將我叉入九鼎油鑊。是呂先生救了,著我還魂。誰想嶽大嫂燒了我的屍骸,著我借屍還魂。屍骸是李屠的,魂靈是嶽壽的。這裏敢是李屠家裏,我待看嶽大嫂和福童孩兒,怎生得去?隻除是這般。(向眾雲)我雖是還魂回來,我這三魂不全,一魂還在城隍廟裏,我自家取去。(孛老雲)媳婦兒,快收拾香紙,咱替孩兒取魂去。(旦兒雲)爺!休教他去。(正末雲)我自家取去,您是生人,驚散了我的魂靈,我又是死的了。你休來,我自己取去。(正末起身,跌倒科,雲)哎喲!跌殺我也。(孛老雲)孩兒,你一條腿瘸,你走不動。(旦兒雲)你一了瘸。(正末雲)怎生腿瘸?師父也,把似你與我個完全屍首,怕做甚麽呢?(孛老雲)你有一條拐,我拿將來你拄著,你便行的動。(正末雲)將來,將來。(做柱拐起身行科,旦兒雲)我扶將你去。(正末雲)靠後,我自家取去。(旦兒雲)你休去,你且歇一日,明日取去。(正末喝雲)靠後。(做出門科)(孛老雲)著他先行,俺隨後跟將去。(同旦兒下)(正末雲)我想當初做吏人時,扭曲作直,瞞心昧已,害眾成家。往日罪過,今日折罰,都是那一管筆。(詩雲)可正是七寸逍遙管,三分玉兔毫。落在文人手,勝似殺人刀。(唱)
“雁兒落”則我那一管筆扭曲直,一片心瞞天地。一家兒享富貴,一輩兒無差役。
(雲)我當初做吏人時,掙將來的東西,妻兒老小都受用了。(唱)
“得勝令”俺隻道一世裏吃不盡那東西,誰承望半路裏腳殘疾。為甚麽屍首兒登途慢,則為我魂靈兒探爪遲。則為當日,罵韓魏公一場怕一場氣,至如今日,(帶雲)若有人說:腦背後韓魏公來也。(唱)哎喲!唬的我一腳高一腳低。
“慶東原”為甚我今日身不正,則為我往常心不直,和那鬼魂靈不能勾兩腳踏實地。至如省裏部裏,台裏院裏,咱隻說府裏州駐。他官人每一個個要為國不為家,怎知道也似我說的行不的。
(做回看科,雲)休來!休來!我到城隍廟取魂靈去也。想我死不多時,嶽大嫂便把我屍骸焚化了。這嫁人事,知他又是怎的?我索行動些。(唱)
“川撥棹”俺自從做夫妻二十年幾曾離了半日,早起去衙裏便是分離。晚夕來到家裏,那場歡喜。滿門賢惠,一劃精細,要一供十,舉案齊眉,那些夫妻道理。聽的當遠差教休出去,早教我推病疾,今日受煩惱有甚盡期。
“七弟兄”那一七,二七,哭啼啼,盡七少似頭七淚。親人約束外人欺,獨自坐地獨自睡。
“梅花酒”看看的過百日,官事又縈羈,衣食又催逼,兒女又央及。那婆娘人材迭七八分,年紀勾四十歲。不爭我去的遲,被那家使心力,使心力廝搬遞,廝搬遞賣東西,賣東西到家裏,到家裏看珠翠,看珠翠寄釵篦,寄釵篦定成計,定成計使良媒,使良媒怎支持,怎支持謊人賊。
“收江南”我隻怕謊人賊營勾了我那腳頭妻,腳頭妻害怕便依隨,依隨了一遍怎相離?我如今在這裏,(雲)適才李屠的渾家,也有些顏色。著我就這裏不中。(唱)我這裏得便宜,俺渾家敢那裏落便宜。
(帶雲)我想這做屠戶的,雖是殺生害命,還強似俺做吏人的瞞心昧己,欺天害人也。(唱)
“太清歌”他退豬湯不熱如俺濃研的墨,他殺狗刀不快如俺完成筆。他雖是殺生害命為家計,這惡業休提。俺請受了人幾文錢改是成非,似這般所為,磣可可的活取民心髓,抵多少豬肝豬蹄。也則是秤大小為生過日,不強似俺著人膿血換人衣。
“川撥棹”想當初去衙裏,馬兒上穩坐地。挺著腰肋,撚著髭須。引著親隨,傲著相知。似那省官氣勢,到如今折罰來直恁的。
(雲)你每休跟的我來,驚了我魂靈,我又是死的也。呀!左右無人,這影兒可是誰的?可原來是我的。(做摸頭發髭須科,雲)天也,怎生變得我這等模樣了?(唱)
“鴛鴦煞”卻怎生鬅鬆著頭發胡著個嘴,劃地拄著條粗拐瘸著條腿。往常我請俸祿修養的紅白,飲羊羔將息的豐肥。暢道我殘病身軀,醜詫麵皮,穿著這襤縷衣服,呸!可怎生聞不的這腥膻氣。到家裏見了俺那幼子嬌妻,將我這借屍首的魂靈兒敢不認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