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菜葉
斷雲:
貞娘詩句預攸揚,查生失答欠分張。
逆惡汙貞情可惡,包公明見播昭彰。
卻說河南許州管下臨潁縣,在州南六十裏,有一人姓查名彝者,乃文雅士也。少入縣庠,與學友顧守義為友。宋仁宗慶曆二年冬,父母憑媒,與其娶到近村尹貞娘為妻。畢姻之日,顧守義作詩一首以賀之曰:
伉儷天然締好緣,才郎之子兩青年。
綺筵光景春如許,花燭熒煌洞有天。
情思交孚琴瑟美,彝倫攸敘室家全。
從今早葉熊羆夢,喜氣洋洋獨占春。
當時查生得詩,笑容可掬,未及賡和,參拜祖宗、父母、諸親家。宴已罷,夫婦合巹,二人如魚得水,歡入洞房。
花燭之夕,查生正欲解衣而寐,尹貞娘乃止之曰:“妾意郎君幼讀儒書,當發奮勵誌,揚名顯親,期於遠大,非若尋常俗子之比。今日交會,可無一言而就寢乎?妾今謬出鄙句,郎君若能隨口應答,妾即與君共枕同衾;若才力不及,郎君宜再赴學讀書,今宵恐違所願矣。”言訖,查生因命請題。貞娘乃出詩句曰:“點燈登閣各攻書。”查生思了半晌,未能應答,不覺麵有慚色,遂即辭妻執燈,徑望學宮而去。
是時學中諸友,見查生盡夜而來,麵有慚色,鹹皆向前問曰:“子今宵洞房花燭,正宜同伴新人及時歡會行樂,今獨拋棄新人至此,敢問其故何也?”查生因諸友來問,即以其妻所出詩句告之。諸友鹹皆未答而退。內有一人姓鄭名正者,為人平生極是好謔,聽聞查生此言,隨即漏夜私回,徑往查生房內,與貞娘宿歇。原來貞娘自悔偶因出此戲聯,實非有心相難,不期丈夫懷羞而去,心中正自懊悔不及。及見鄭正入房之時,貞娘隻謂查生回家宿歇,不知其為鄭正也。乃問之曰:“郎君適間不能對答而去,今倏爾又回,莫非尋思得句,能對其意乎?”鄭正默然不答。貞娘忖是其夫懷怒,亦不再問。鄭正乃與貞娘極盡交歡之美,未及天明而去。
及天明查生回家,乃與貞娘施禮言曰:“昨夜瞻承佳句,小生學問荒疏,不能應答,心甚愧赧,有失陪奉,獲罪良多,望乞恕容。”貞娘曰:“妾意君昨夜已回,緣何言此以誑妾也。”再三詰問其故,查生以實未回答之。貞娘細思查生之言,已知其身被他人所汙,遂對查生言曰:“郎君若實未回,意郎君前程萬裏,從今可奮誌讀書,不須顧戀妾也。”言罷,即入房中自縊。移時查生知之,急與父母徑往救之,時已不及救矣。查生悲不能言,昏絕於地數番,父母急救方醒。當日查生悲不知其故,無詞告理,隻得具棺殯葬已訖。
不覺時光似箭,又是慶曆三年八月中秋節至,包公按臨至臨潁縣,直升入公廨坐下,見因月色明朗,遂吟詩一首曰:
太和元氣耿中秋,解卻襟懷積累愁。
笑見團團離海角,喜瞻漸漸出雲頭。
袁宏有興歌詩艇,庾亮歡心上酒樓。
借問廣寒宮裏事,桂花多為狀元留。
包公吟詩已畢,其時公廨庭前旁邊有一桐樹,樹下陰涼可愛,包公即喚左右,將虎皮交椅移倚在桐樹之下,玩月消遣。包公仍出詩句雲:“移椅倚桐同玩月。”包公出罷詩句,尋思欲湊下韻,半晌不能湊得,遂即枕椅而臥。似睡非睡之間,朦朧見一女子,年近二八,美貌超群,昂然近前下跪曰:“大人詩句不勞尋思,妾雖不才,隨口可對。”包公即令對之。其女子對曰:“點燈登閣各攻書。”包公見此女子對得有理,即問之曰:“汝這女子,住居何處?可通名姓。”女子答曰:“大人若要知妾來曆,除究本縣學內秀才,可知其詳。”言訖化一陣清風而去。包公醒來,乃是南柯一夢。展轉尋思:“此事可怪,莫非其中必有冤枉?”是夜宿於公廨,思忖一計。
次日出牌,吩咐左右,喚集臨潁縣學秀才,來院赴考。包公出《論語》中題目,乃是“敬鬼神而遠之”一句,與諸生作文;又將“移椅倚恫同玩月”詩句,出在題尾。是日諸生赴考已畢,內有秀才查彝,因見詩句偶合其妻貞娘前語,遂即書其下雲:“點燈登閣各攻書。”諸生作文已畢。包公傳令出外伺候。
包公正看卷之間,偶然見查彝詩句,符合夢中之意。即喚查彝問曰:“吾觀汝文章,亦隻是尋常,但對詩句,大有可取。吾諒此詩句必他人為之,非汝所能作也。吾今識破,可實言之,毋得隱諱。”查彝聞言,即以其妻前言,以致死於非命,一一稟知。包公又問之曰:“吾想汝夜往學中之時,內中必有平日極是善戲謔之人,知汝不回,故詐脫汝身,與汝妻宿歇,汙其身體。汝妻懷羞,以致身死。汝可逐一說來,吾當替汝伸冤。”查彝稟曰:“生員學中,隻有姓鄭名正者,平生極好戲謔,外者非生員所知也。”包公聽罷言曰:“據汝所言,則汝妻被鄭正奸汙無疑矣。”即令鄭強、李幹拘喚鄭正到台審勘。鄭正初然抵死不認,後至受極刑,隻得供招:“因見查彝懷羞到學,鄭正不合起情造意,故脫身奸汙,以致貞娘之死。”其罪招認是實,包公取了供詞,即將鄭正依擬因奸致死,發往法場處決已訖。臨潁百姓鹹敬畏包公,如神明暗察,莫敢欺心為非耳。
石獅子
斷雲:
頑凶盜布肆不良,柴勝貪杯欠預防。
當時若非包公判,難還布匹轉家鄉。
話說宋仁宗寶元元年,浙江杭州府仁和縣,有一人姓柴名勝者,少亦習業儒,家亦豐足。父母俱慶,娶妻梁氏,善孝舅姑。勝有兄弟柴祖,年已二八,俱各婚畢。
一日,父母乃呼柴勝近前,訓之曰:“吾家雖略豐,每思成立之難如升天,覆墜之易如燎毛,言之痛心,不能安寢矣。今名卿士大夫之子孫,但知穿華麗之衣,食甘美之食,諛其言語,驕傲其物,遨遊宴樂,交朋集友,不以財物為重,輕費妄用,不知己身之所以耀潤者,皆乃祖乃父平日勤勞刻苦所得也。汝等但知飲芳泉而不知其源,飯黍而不知其由,一旦時易事殊,失其故態,意欲為學藝之時,吾知士焉而學之不及,農焉而勞之不堪,工焉而巧之不素,商焉而資之不給,雖欲學做好人,此時不可得也。吾今喚汝訓誨,汝能遵依吾言,當思祖德之勤勞,懷念父功之刻苦,孜孜汲汲以成其事,兢兢業業以立其誌,勿守株待兔以戀嬌妻,當收貲本往外經營,則可以盈其貲財,於身不棄,於人無愧,可以長守其富矣。不然,非我所知也。吾今欲令次兒柴祖守家,令汝出外經商,俾使得獲微利,以添用度,不知汝意如何?”柴勝曰:“兒承大人親誨,當銘刻於心,不敢違背。隻不知大人要兒往何處經商,願賜一言,兒當領命而行也。”父曰:“吾聞東京開封府極好賣布,汝可將些本,往本府杭州販買幾挑,前到開封府,不消一年半載,自可還家矣。豈不勝如坐守食用乎?”柴勝遵了父言,遂將銀兩徑至杭州販布三擔,辭別父母妻子。兄弟柴祖與其餞行,時仲春三月十五日也。柴勝因見春光明媚,鶯穿綠柳,燕尋舊主,遂乃吟詩二律。先吟鶯詩曰:
擲柳遷喬大有情,交交時作弄機聲。
飛來庭院風光好,喚起紗窗午夢清。
信口啼時音韻巧,黃金刷出羽毛輕。
春江兩岸垂楊柳,好向高枝次第鳴。
又吟燕詩曰:
羽族知機社日來,翻身尋主入樓台。
拶雲掠雨高還下,度柳穿飛去又來。
兩翅拂殘花露水,一毛不染地風埃。
烏衣國裏風光好,養子成時便帶回。
柴勝吟畢,在路夜住曉行,不則一日,來到開封府,尋在東門城外吳子琛店裏安下發賣。
未及二日之間,柴勝思中自覺不樂,即令家童沽酒散悶。貪飲幾杯,俱各沉醉。不防吳子琛近鄰有夏日酷者,驀見柴勝帶布入店,即於是夜三更時候,將布三擔盡盜去訖。
次日天明,柴勝酒醒起來,方知布被盜去,驚得麵如土色,罔知所措,就叫店主吳子琛近前,告訴曰:“吾今初到東京,投汝店內安下,汝是有眼主人,吾是無眼孤客,在家靠父,出外靠主,何得昨夜見吾醉飲幾杯,行此不良之意,串盜來偷吾布三擔?吾意汝為典守之人,決亦難辭其責。今不跟究來還吾,必與汝興訟,那時悔無及矣。”吳子琛辯說曰:“吾為店主,以客來為衣食之本,安有串盜偷貨之理?”柴勝並不肯聽,一直扭到包公台前首告,包公即將吳子琛當廳勘問。子琛仍辯說如前。包公思判不得,即喚左右,將柴勝、子琛收監。次日吩咐左右,徑往城隍廟行香,意欲求神靈驗,判斷其事。不意一連行香三日,並無分文報應。包公亦無奈何,隻得取出柴、吳二人跪下,包公問曰:“汝布又不知何人盜去,至今三日不見蹤影,如何斷得明白?”遂即將二人每人責打十板,發放回家去畢。
原來夏日酷當夜盜得布疋之時,已藏在村僻支處,即將其布首尾記號盡行塗抹,更以自己印記印上,使人難辨。擺布停當,然後零散拖往城中去賣,多落在徽州客商汪成鋪內。夏賊得銀入手,並無一人知覺。後來包公因將柴勝責打,發回吳店之後,次日包公忽忖一計,將衙前一個石牌,令張龍、趙虎出衙傳說,將石牌抬入一門之下,要問石牌取布還客。其時,府前人眾皆來聚觀。包公見人來看,乃高聲喝問:“這石牌如此可惡!”喝令左右打了二十下。包公喝打已畢,又將別狀來問。移時,又喝道:“打!”如此三次,且把石牌扛到階下。包公見人聚看者多,即喝令左右將府門閉上,把內中為首者四人捉下,觀者皆不知其故。包公作怒言曰:“吾在此判事,不許諸人混雜,汝等何故不遵禮法,無故擅入公廳,實難饒其罪責。今著汝四人,將內中看者報其姓名,內有糶米者,即罰他米,賣肉者罰肉,賣布者罰布。俱各隨其所賣者行罰。限定時下,汝四人即要拘齊來秤。”當下四人領命,移時之間,各樣皆有,四人進府交納。
包公看時,內有布一擔,就喚四人吩咐曰:“這布權留在此,待等明日發還,其餘米肉各樣,汝等俱領出去退還原主,不許克落違誤。”四人領諾而出不題。包公複令左右拘喚柴勝、吳子琛到府。包公恐柴勝妄認其布,即將自己夫人所織家機二疋試之。故意問曰:“汝認此布是你的否?”柴勝看了,告曰:“此布不是,小客不敢妄認。”包公見其誠實,複以內布一擔,抽出二疋,令其複認。柴勝看了,叩首告曰:“此實小人的布,不知相公何處得之。”包公曰:“此布首尾印記不同,你這客人緣何認得?”柴勝曰:“其布首尾印記雖被賊換過,小人中間還有尺寸暗記可驗,相公不信,可將丈尺量過,如若不同,小人甘當認罪。”包公如其言,果然毫末不差。隨令左右喚前四人到府,看認此布是何人所出。四人即出究問,知是徽州汪成鋪內得之。包公即便拘汪成追問。汪成指是夏日酷所賣。包公又喚左右拘夏賊審勘。包公喝令左右,將夏賊打得皮開肉綻,體無完膚。夏賊一一招認:“不合盜客布三擔,隻賣去一擔。更有二擔寄在僻靜鄉村之內。”拯令公牌張強、薛霸跟去追完。柴勝、吳子琛二人感謝而去。包公又見地方供出夏賊平昔害民,即時依擬問發邊遠充軍。於是開封府內,盜賊屏息矣。
偷鞋
斷雲:
尚靜祈神失卻財,葉孔奸謀拾得來。
因吹樹葉分明斷,頓令二家頃刻開。
話說河南開封府新鄭縣,有一人姓高名尚靜者,家有田園數頃,男女耕織為業。年近四旬,好學不倦,然為人不為修飾,言行從心,舉止異常。衣雖垢弊而不滌,食雖粗糲而不擇。於人不欺,於物不取。不戚戚形無益之愁,不揚揚動四心之喜。或時以詩書騁懷,或時以琴樽取樂。賞四時之佳景,見江山之秀麗,留連花月,玩弄風光。或時以詩酒為樂,冬夏述作,春秋遊賞。尚靜閑時,吟詠尚多,未及盡述,姑錄春夏秋冬四景於左。其春景詩曰:
鬥柄移寅畫漸長,東風生暖草浮光。
煙籠弱柳平橋晚,雪點寒梅小院香。
蝶拍鶯梭搬好戲,蚓簫蛙鼓鬧斜陽。
青皇恩澤無窮限,處處風光似洛陽。
夏景詩曰:
海棠枝上老鶯聲,赤帝趨炎位始更。
一統乾坤新號令,兩間人物舊權衡。
離南大透紅榴嫩,震外楊城綠樹明。
誰向薰風彈一曲,臨財解慍即虞廷。
秋景詩曰:
金風肅殺楚天涼,人世光陰屬白藏。
田舍飯炊雲子白,山園霜熟木奴香。
雁傳歸信天邊遠,蛩結離愁夜正長。
況是江山搖落候,閑居潘鬢漸蒼浪。
冬景詩曰:
坎兌相交以利貞,中星北鬥四時更。
園林淅滴商音靜,天地流行水氣清。
草木歸根潛有孕,昆蟲閉戶冷無聲。
六陽將極從今始,陽氣遲遲乃複生。
是時,尚靜吟詠已畢,乃謂其妻曰:“人生世間,如白駒過隙,一去難再,若不及時為樂,吾愁白發易生,老景將至矣。”言罷,即令其妻取酒食之物,隨時消遣。
正飲之間,忽有新鄭縣官差人至家催秤糧差之事。尚靜乃收拾家中白銀,到市鋪內煎銷得銀四兩,藏於手袖之內。自思往年糧差俱係裏長收納完官,今次包公行牌,各要親手赴秤,今觀包公為官清政,宛若神明。尚靜心懷肅畏之心,遂帶前銀,另買牲酒香儀之類,徑赴城隍廟中許下良願,候在秤完之日,即來賽還。
尚靜祈禱已畢,將牲酒之類於廟中散福,不覺貪飲數杯,再拜複禱出廟。是時,前銀已落在廟中。不防街坊有一人姓葉名孔者,先在鋪中見尚靜煎銷得銀在身,往廟許願,即起不良之意,跟尾在尚靜之後,悄悄入廟,躲在城隍寶座之下。見尚靜拜辭神出,即拾其銀回訖。
尚靜回家,方覺失了前銀,直往廟來尋之時,已不見其蹤影矣。尚靜無可奈何,隻得具狀,徑詣包公前告理,言曰:“小人姓高名尚靜,本許州管下新鄭人氏,為糧差事,帶銀往鋪煎銷得銀四兩,欲納完官,因往城隍廟焚香失去,不知下落,乞大人作主跟究前銀,則尚靜舉家感恩不淺也。”包公看了狀詞,乃對尚靜曰:“汝這銀兩雖在廟中失去,又不知是何人拾得,其事難以判問。”遂不準其狀詞,將尚靜發落出外。尚靜叫屈連天,兩眼垂淚而去。
包公因這件事自思:“某為民牧,自當與民分憂。民若有憂,為人上者不能為民理直其事,亦守令之過也。”心中自覺不安,乃即具疏文一道,敬詣城隍廟行香,將疏文宣讀,焚於爐內禱祝。出廟回衙,令左右點起燈燭,將幾案焚香,放在東邊,包公向東端坐,禱祝:“願天神鑒察,顯靈報應,與百姓分憂。”祝罷,坐而待旦,如此者三夜。是夜三更,忽然狂風大起,移時之間,風吹一物,直到階下而止。包公令左右拾起觀看,乃是一葉,葉中被蟲蛀了一孔。包公看了,已知其意,方才吩咐左右各去歇息。
次日,包公喚張龍、趙虎吩咐曰:“吾焚香坐了三日,已知拾銀者乃是葉孔也。汝可即去府縣前後,叫喚其名,若有人應者,即喚他來見我,自有主意判斷。”張趙二人領命出衙,遍往街市叫喚。半日之間,東街有一人應聲而出,曰:“吾乃葉孔是也,不知尊兄有何見諭。”張趙二人以包公有喚,遂拘其人入衙跪下。包公言曰:“數日前,有新鄭縣高尚靜,在城隍廟裏失落白銀四兩,其銀大小有三片。他到我這裏來告,我叫他去城隍廟裏拜討。他在廟中怨天恨地,禱祝跟尋。吾已知道分明是你拾得,又不是你偷他的,緣何不去還他?”葉孔見包公判斷神通,見其說得真實了,隻得拜伏招認曰:“小人近日在廟裏焚香,因此拾得此銀,目今尚未使用。既蒙相公神見,小人不敢隱諱。”包公審了口詞,即令左右抻葉孔。回家取其銀。複令再喚高尚靜到台,將銀與其看認,果然絲毫不差。包公乃與高尚靜言曰:“汝落其銀,係是葉孔拾得。我今代你追還。汝可把三兩五錢秤糧完官;更有五錢可分與葉孔,以作酬勞之資。自後相見,不許記恨前仇,互相陷害。若告發到此,吾決不輕縱汝也。”二人拜謝出府。高尚靜乃將些碎銀,備買牲物,徑往城隍廟,賽還良願已畢,回家與妻子仍複耕織之樂。感慕包公之德,未嚐頃刻而忘矣。
烘衣
斷雲:
妖怪修來變作人,妖媚染惑害人身。
包公一斷妖魔事,白水村中得太平。
話說襄城縣白水村,離城五十裏。其村土饒地廣,民居千戶。村裏有插花嶺,大石岩岩,峻絕千仞,人莫敢攀,獸蹄鳥跡,常出沒於此。其嶺岩有一穴室,內有一狐狸,夜涵太陰之華,日受太陽之精,久而化為女子,體態嬌媚,肌瑩無瑕。一日往村中人家,假姓花名翠雲。婦女無不欲與共話,凡人無不欲與調戲。戲者她亦從之。人家任其往來,莫有禁忌。坊村被她迷惑,竟不究其所出。且與她調染之人,乃被她染製穴中,死者不知幾人。時村中有條小路,可通開封府。西華客商取其便捷,莫不從此經過。
至七月間,日將晚時,翠雲遙望孤客來近,隨變土穴作一茅房酒店,便迎此客安歇。是時,客人見她美貌,乘邀便轉。彼夜翠雲備酒對飲。酒至二巡,雲曰:“動問客官,何州人氏?”客答雲:“西華,姓陳名煥。”煥亦問:“尊姐貴表。”雲回言:“姓花名翠雲。”故此陳煥開懷樂飲。又詢雲:“丈夫可在?”雲答道:“昨日往外母家。”煥遂欲與她結同心之好,發言微露此意。翠雲偷眼冷笑,於是曰:“君有愛妾之心,妾豈無相從之意乎?”煥至酒酣,將手攜雲。雲任他調戲。霎時間,二人即行雲雨之會。煥遂口占一律,以冀日後表記雲:
千裏姻緣一夕期,撫調琴瑟共鴦幃。
桃花與我心相濟,悵恨私情逐曉啼。
翠雲遂和韻一律曰:
夙緣有素晤今期,鸞鳳雙飛戲羅幃。
惟願綢繆山海固,不忍鴛鴦兩處啼。
吟罷,忽覺夜至五鼓,翠雲將陳煥迷死。次夜,又往劉富二家,引其子劉德昭入穴室,染迷而死。
第二日,富二尋子不見,遍訪親鄰,俱無蹤跡。富二心中悶悶不悅,竟不知其下落,遂往開封府具告。包拯大驚雲:“及青天白日,不見其人,果有此理乎?”詳問富二:“你村中有甚麽廟壇?”富二對曰:“亡矣,隻有插花嶺,其勢高大,行人罕稀。”拯聞此言乃記在心,發富二歸家,遂齋戒三日,具疏上告天堂,求得其故。疏謂:“拯不才,濫任卑職,一邦軍民,賴予以安危。厥職有曠,生民塗炭;鄙德惟修,萬民得所。予固天以立命,天亦假予以讚化。予不澤民,誰其與之?今以謹奏,乞明鑒焉。”祝畢,又將牒文一道,差張龍、薛霸往白水村,對插花嶺焚去,以拘土神審究。
是夜,拯坐宅至三更,忽惡風一陣滅燈。拯知冤氣到此,急令左右燃起火燭,顧四邊何如。隻見西廊下走出數人,泣跪於廳下,俱訴雲:“煥乃西華姓陳名煥也。家中隻有少年妻室,冤遇此妖迷害於穴,買賣銀兩若幹,妻無所倚,情苦何堪。”昭德訴雲:“小人乃白水村劉富二子也。父母年高,隻有小人一口,冤被妖哄迷死於穴,孤苦曷當?”眾人雲:“冤無所伸,幸蒙青天,伏乞一雪。”告畢,化風而去。須臾,土神捆綁狐狸來見,跪在廳下,拯大怒喝曰:“妖怪這等可惡!”喚張千用棍打她一番,究問陳煥、昭德及眾人命事。翠雲低首不敢爭辯。遂發土神回壇,令李萬、張龍押狐狸出法場,淩遲萬刀,以警後世。自是包拯威名日著,而白水村之禍息矣。
龜人廢井
斷雲:
百穀怨氣積衝天,妖魔久孽害民生。
此氛若非包公斷,安見真邪不並行!
話說鄭州百穀源,山青水秀,民居稠密。古祠五王廟,柱有一白蛇精,身長八尺,猛勇驚人,力能拔樹。睛若流星之光,氣似烈風之焰,性好食人,騷孽一方。源中人民老稚皆沾瘟疫,累年不安。於是鄉源保障蘇學虛舉首集眾,三步一拜,拜到五王廟,乞求息災。
彼夜妖蛇托五王神氣,作夢咐蘇保障雲:“爾欲止災,必須春祀犁牛,秋祀生人,方可免焉。”保障夢驚醒,待天明,與眾商議,同往廟討答,果如其夢。這一方人大小沉吟半晌,霎時狂風大發,拆擊樹屋。此是妖蛇作氣駭人。至是,人民舉皆失色,因而不得已,於仲春輪以犧牲奉祀,仲秋輪以疾人奉祀。但舉牲祀,人固難處;既將人充牲,又豈不哀泣乎?康定三年,保障隻得與眾初舉二祀,果然疫疾獲平,男婦稍安。且每遇祀時,人皆退歸,妖怪方乃享祭。次日眾皆奔視,犧牲與人,片無一留,其苦感天。於是眾號為五虎神,乃作謠歌曰:
祈神本為福,求福反受殃。
人生稟五氣,何可拆犧牲。
五王為猛虎,百穀蓄羊民。
恨不皆子去,卻為業生累。
自此之行,已經年矣。適九月間,忽見包拯出巡鄭州,赫赫威靈,人皆震疊。百穀人民受害溢深,聞包拯到州,莫不踴躍。保障及眾奔台具狀,備訴苦情。拯見狀大驚,暗想:“五王乃大神,決無狂暴,此必妖孽假神作殃。”發保障回家曰:“伺我親來,自有區處。”是日誠心具疏,禱告上蒼:
竊謂:為人上者,當思以全生民也,民之害,猶己之害也;民之患,猶己之患也。卑職忝受人民之寄,惟願百姓鹹寧。不意百穀源中,有此異災,是厥政弗修,愧負穹隆,其罪萬萬。故此恭叩上疏,乞天威明昭顯示,使臣得以靖一方矣。
祝罷,又寫牒文一道,令張千去百穀源當村要路密焚其牒,使五王神土神毋致妖怪逃避。
自拯發了張千這場事,忽臥於幾,夢見身穿紅袍,頭帶金盔,是一天神降,雲:“百穀源五王廟事,爾不可責及五神,乃是白蛇精作怪耳。爾明日即去除之。”拯醒方知。次日,令李萬徑往百穀源蘇保障家安頓。即使保障仍束人設祭。
是夜,拯喚李萬帶勁弓一把,一同悄悄躲在五王神背後。等至四鼓時分,方見柱上一條大白蛇下來食人,眼似輝星,行若山崩。拯見大怒,張弓搭箭,將白蛇射中左眼。又發一箭,射至身上。白蛇忙回穴中。拯即令李萬解下束的人,聲喊保障。保障與眾人奔視。拯發令眾人:“扶醒那束的人,眾人領去,調持一二。”拯與保障笑道:“此乃妖蛇,非五王神也。爾等何蠢至此,被他害了數年人命。我今射死柱中。”喝令張千將柱劈開,隻見妖蛇氣還未絕。李萬用索捆了,柱中寶物及屍骨無數。拯將寶物賞眾人保障及張李二人,自執清風劍擊白蛇於五王廟前,以火焚焉。次日,另遷五王廟於別所,立一塔鎮於此地。拯撫安了百穀人民一番,即遣張李二人收拾行李,轉州理政。保障與眾人叩拯台拜謝。因頌盛德除害一律雲:
今年遭困痛傷心,才得青天救蘇醒。
大德除害應難報,惟願黃堂永世新。
自此包公一斷白蛇之後,百穀人民老者得所終,幼者得所養。拯之威名,不惟士大夫之懷仰,而仁宗聞之,亦莫不欽之矣。
鳥喚孤客
斷雲:
黃洪騾駁太心奸,興福終須得馬還。
罰騾問罪真神斷,包公萬代顯威靈。
話說開封府南鄉,有一大戶姓富名仁,家畜上等騍馬一匹。一日騎往北村收租,到莊遂令興福騎轉歸家。回至中途,下馬歇息。有一漢子姓黃名洪,說在南鄉而來,乘著瘦騾一匹,見興福,亦下騾停憩。遂近前雲:“大哥何來?”興福雲:“我送東人往莊收租而來。”二人遂草坐敘話,不覺良久。洪計上心來,遂雲:“大哥,你這馬到好個膘腴。”福雲:“客官識馬乎?”洪曰:“洪曾販馬來。”福雲:“吾東人不久用價買得此馬。”洪曰:“大哥不棄,願與我一試。”興福不疑其歹,遂與之乘。洪須臾跨上雕鞍,出馬半裏,並不回韁。興福心驚,連忙追馬。洪見趕,加鞭策馬,如飛望捷路便走。
平空被刁棍攛馬而去,興福愕然無奈,自悔不及,隻得乘著老騾,轉莊報主領罪。仁大怒,將興福痛責一番,命牽騾往府中經告。時包拯正在公座,興福進告。拯問:“何處人氏?”福雲:“小人名興福,南鄉人,富仁家奴仆,告棍徒半路攛馬匹事。”拯問:“哪個棍徒?報說姓名。”福備將前情告訴雲:“路途一麵,不知名姓。”拯責雲:“鄉民好不知事!既無對頭下落,怎生來告狀?”興福哀告雲:“久仰天台善斷無頭冤訟,小民故此伸告。”拯吩咐雲:“我設一計,據爾造化。你歸家三日後來聽計。”興福叩頭而去。
拯令趙虎將騾牽入馬房,三日不與草料,餓得那騾叫聲廝鬧。隻見興福過了三日見拯,拯令牽出那騾,叫興福出城,張龍押後,吩咐依計而行。令牽從原路攛駁之處引上路頭,放韁任走,但逢草地,二人攔擋衝咄,那騾竟奔歸路,不用加鞭。跟至四十裏路外,有地名黃泥村。隻見村中一所瓦房,旁邊一扇茅屋。二人旁觀,不覺那騾竟奔其家,直入茅房廝叫。洪出看,隻見原騾走回,暗喜不勝。當日張龍同興福就於邊鄰人家埋腳。
次日,昂然乘著一匹騾馬,並騾騎往山中看養。張龍隨跡帶興福去認人。福見洪大罵,近前勒馬牽過。洪正欲來奪,就被張龍一把扭索,連人帶馬,押迤邐而行往府中見拯。拯喝雲:“你這廝狼心虎膽,不曉我包爺之事,平路上攛人馬匹,甘當何罪?”洪理虧事實,難以抵對。拯吩咐張龍將重重刑責,打枷號儆眾,罰前騾歸官,杖七十趕出。興福不合與之試馬,亦量情責罰,當官領馬回歸。將二人供領明白。觀此一場小節,亦見包公發奸日燭如神見也。
臨江亭
斷雲:
博子江頭起禍釁,機事不密被人侵。
包公一決明如鏡,盜賊於今也懼心。
話說江西南昌府有一客人,姓宋名喬,負白金萬餘兩,往河南開封府販買紅花。過沈丘縣,寓曹德充家。是夜,德充備酒接風,宋喬盡飲至醉,自入臥房,解開銀包秤完店錢,以待來日早行。不覺間壁趙國禎、孫元吉窺見,那二人就起竊喬銀兩之心。劃一計,聲言明日去某處做買賣。
次日施從喬來到開封府去,裝做客人,叩龔勝門,叫:“宋兄相訪。”勝連忙開門,孫趙二人從腰間拔出利刀,捉勝趕斬,奔入後堂聲喊:“強人至此。”即令妻子望後徑走。國禎、元吉將喬銀兩一一挑去,徑投入城隱藏,住東門口。喬轉龔宅,勝將強盜劫銀之事告知。喬遂入房看銀,果不見了。心忿不已,暗疑勝有私通之意,即日具告開封府。拯即差張千、李萬拿龔勝到廳審問。龔勝須臾赴台,拯大怒喝道:“這賊大膽包身,蠱賊謀財,罪該斬死。”速喚薛霸將勝拷打一番。龔勝哀告:“小人平生看經念佛,不敢非為。自從宋喬入家,過次夜實遭強盜劫去銀兩,日月三光可證。小人若有私通,不惟該斬,而粉骨碎身亦當甘受。”拯聽罷,喝令左右將勝收監。後遣趙虎去各府州縣密探消息。
虎領旨去了一年,回報:“小人詳察,並無蹤跡。”拯沉吟半晌:“此事這等難斷。”自己悄行禁中,探龔勝在那裏何如?聞得勝在禁中焚香誦經,一祝雲:“願黃堂功業綿綿,明伸勝的苦屈冤情。”二祝雲:“願吾兒學書有進。”三祝雲:“願皇天靈佑,保我出監,夫婦偕老。”拯聽罷自思:“此事果然冤屈。怎奈不得其實,無以放出。”又喚張千拘原告客人宋喬來審:“你一路來,曾轉何處住否?”喬答道:“小人隻在沈丘縣曹德充家歇一晚。”拯聽了這言,發喬出去。次日,自扮為南京客商,徑往沈丘縣,投曹德充家安歇,托買氈套,遇酒店無不投入買酒。
已經數月,忽一日,同德充往景靈橋買套,又轉店吃酒,遇著二人亦在店中飲酒。那二人見德充來,與他稽首,動問:“這客官何州人氏?”充答道:“南京人也。”二人遂與充笑道:“趙國禎、孫元吉獲利千倍。”充詰雲:“他拾得天財乎?”那二人道:“他兩個去開封府做買賣,半月檢銀若幹,就在省中置家,買田數頃。有如此造化!”拯聽在心裏想:“宋喬事想必是這二賊了。”遂與德充轉家,問及二人姓甚名誰。充答曰:“一個喚作趙誌道,一個喚作魯大郎。”拯記了名字。次日,叫張千收拾行李轉府。後令趙虎拿數十疋花綾錦緞,徑往省城借問趙家去賣。時九月重陽,國禎請元吉在家飲酒。他二人雲:“前歲事今以固矣。”同口占一律曰:
枯木逢春發稚芽,殘枝沾露複開花。
人生得運隨時樂,不作擎天賽石家。
趙虎入其家,適二人吟罷,國禎起身問:“客人何處?”虎答道:“杭州人,名崧嶠。”禎遂拿五疋緞看,問:“這緞要多少價?”崧嶠雲:“五疋緞要銀十八兩。”禎即將銀錠三個,計十二兩與之。元吉見國禎買了,亦引崧嶠到家,仍買五疋,給六錠銀十二兩與之。虎得了此數銀,忙奔回府報知。拯將數錠銀吩咐庫吏藏在匣內與其他錠銀同放,喚張千拘宋喬來審。喬至廳跪下,拯將匣內銀與喬看。喬隻認得數錠,泣雲:“小的不瞞老爺說,江西錠子乃是青絲出火,匣中隻有這幾錠是小人的,望老爺做主,萬死不忘。”拯喚張千將喬收監,速差張龍、李萬往省城捉拿趙國禎、孫元吉,又差趙虎、薛霸往沈丘縣拘拿趙誌道、魯大郎。
至三日,四人俱赴廳前跪下。拯大怒道:“趙國禎、孫元吉,你這兩賊,全不怕我!黑夜劫財,坑陷龔勝,是何道理?罪該萬死!好好招來,庶免毒責。”孫趙二人初不肯招,拯即喝:“誌道、大郎,你支半月獲利之事,今日敢不直訴?”那二人隻得直言其情。國禎與元吉俯首無語,從實供招。拯令李萬將長枷枷號,捆打四十。喚出宋喬,即給二家家產與喬賞銀;發出龔勝回家務業;又發趙誌道二人歸家,喝令薛霸、鄭昂押趙國禎、孫元吉到法場斬首示眾。自後盜賊之風遂滅,善人之行複興。包拯名威,不有顯著於天下乎?
白塔巷
斷雲:
人畜相染事可評,豈知包相似神明。
淫欲未識機關伏,一勘皆陳往事情。
話說廣東廉州有一人姓黃名仁,家道富麗,不好攻書,隻好為客。一日,負千金往雲南經商,已去一年。其妻章氏,才藝兼全,頗韻文字。值二月天氣,心感燕子雙飛,遂而欲動情勝,難為禁持。意與人通,又恐恥笑。自思無奈,因家有白犬一隻,章氏不得已,引入臥房,將手撫弄其犬厥物,與行交感之歡。那犬若知人道。自此章氏與犬情如夫婦,夜宿一房。
不覺日月駒隙,韶光似箭,已經五年。時適八月中秋日,黃仁抵家,章氏喜不自勝。彼夜又是佳節,乃攜酒於亭對飲,以敘契闊之情。仁濟美景,兼且遠會,遂賦詩一首雲:
戀爾妖媚器,心懷永不違。
今將重折柳,滴露透茶靡。
章氏亦和韻一首雲:
數別君子器,思情今會違?
花枝含萼蕊,待雨逐開香。
吟罷,夫婦攜頸入蘭房,遂行雲雨之會。章氏將門閉了,與黃仁同睡,隻見犬觸門不止。仁詢問章氏:“此畜何為?”章氏答道:“自君去後,妾無人作伴,呼犬入房作伴。”仁雲:“如此放他進來何妨?”章氏複言:“你莫管他。”黃仁不語,睡了。
至次夜,犬又是如此觸門不絕。黃仁不聽妻言,自將門開了,放犬進來。那犬不識主,徑奔床上,將仁項下咬死,又與章氏交合一會。章氏見犬咬死夫主,心生一計,故次日侵早,發聲痛哭,將仁項下血洗淨。須臾,仁之堂叔黃一清來看,詢問章氏:“你夫前日歸,今日死,有何勾當?”章氏回言:“仁歸卒病身亡。”一清心疑章氏有通奸謀夫情弊,具告拯台下。是時拯任廉州兵備,拯即差趙虎牌拘章氏到廳。拯喝:“潑婦這等淫亂,違奸謀夫,罪合當絞。”速令張千將章氏拷打、枷號、掣手。章氏哭泣不已,哀告包拯雲:“小婆娘少讀書幾行,略知理法廉恥。行奸殺夫,豈敢忍為?但從夫出外,並無一人相接,何有通奸情事?如有奸夫,必然往來,鄰居豈無一人見知?夫死因病,乞青天詳察,豁妾螻命。”拯聽罷,將章氏收監,以聽後決。次日拯便誠心禱告城隍雲:
一邦生靈,皆寄爾與我焉。爾斷陰事,予理陽綱,其責非輕。今黃仁死於妻手,其事未判真假,乞神明示,以振紀法可也。謹告。
至夜三更,拯夢見一人,泣跪於廳,訴曰:客乃黃仁,為妻少年欲動,與白犬相媾。仁適歸家二日,冤死為犬,非幹妻有通奸謀殺情由。且妻作有裹犬四蹄布袋,現在床席下,大人可拘此物,則小人冤可伸矣。訴罷,仍哭泣而去。拯驚醒,思量黃仁事故出此。次日令張千喚出章氏,苦打一番,究與白犬苟合之事。章氏心驚失措,難以抵對,供招是實。拯又著李萬往黃宅去索那白犬到廳,令張千押章氏取包犬蹄布袋來看。喝令趙虎、李萬押白犬到法場淩遲示眾,又將章氏姑恕死罪,杖五十,流三千裏。包拯判仁冤事去了,則廉州人民感畏服耳。
血衫叫街
斷雲:
天理昭然莫敢欺,奸情不論壯衰羸。
當時不是包公判,誰識茅店有雞鳴。
聞說包公任南直隸巡按時,池州有一老者,年登八旬,姓周名德,性極風騷,心甚狡偽。因見族房寡婦羅氏貌賽羞花,色如掩月,周德意欲圖奸,日日往來彼家,窺調稔熟。但見羅氏年方少艾,花心被德牽動。適一日,彼此交言偷情,相約夜深來會。果然至此時,羅氏見德來至後園,遂引入就榻,共枕同衾,交鸞鳳於飛。嫩抱輕拆,如鴛鴦戲水。兩情正濃,雲雨相濟。羅氏遂吟詩一首曰:
夜深偷展窗紗綠,夭桃枝上留鶯宿。
花嫩不禁寒鴉噪,春風鼓動何時休?
周德亦和韻一首曰:
綠窗深貯傾城色,燈花又送秋波溢。
文君為我心堅待,切莫輕違金縷衣。
羅氏與德同心之好,倏爾年餘,不覺親鄰皆知通奸情緒。況羅氏夫主親弟周宗海屢次微諫不止,隻得具告拯台。拯看狀,心暗忖度:“八旬老子,氣衰力倦,豈有奸情?”於是亦遂差張龍先拿周德到廳鞫拷。德泣道:“衰老救死惟恐不贍,豈敢亂倫犯奸?乞老爺想情。”拯心愈疑,卻將周德收監後,差黃勝拘羅氏到廳嚴究。羅氏哭雲:“妾寡居,半步不出,況與周德有尊卑內外之分,並不敢交談焉,豈有通奸情由?皆是謗言誣妾,老爺可諒情。”這二人言訴如一,甘心受刑,不肯招認。拯悶悶不已,退入後堂,三餐不飯。其嫂汪氏詢問曰:“叔何故不食?”拯應道:“小叔今遇這場詞淪,難以分剖,是故納悶忘食。”汪氏欲言不言,即將牙簪插地,諭叔知之。包拯即悟,隨升堂令薛霸去禁中取出周德、羅氏來問。喚張千將那二人捆打,乃喝道:“老賊無知,敗壞綱常,死有遺辜。”又指羅氏大罵:“潑婦淫亂,分明與德通奸,又要瞞我。”包公急令薛霸,拿拶棍二付,把周德、羅氏拶起各棒二百。那二人當拷不過,隻得將通奸情由從實供招。於是拯將周德、羅氏各杖一百,趕周德回家,牌拘周宗海押羅氏另嫁。宗海領羅氏去訖。須臾拯出告示,嘵諭四方,而池州皆謂拯作神官雲。
青靛記穀
斷雲:
虛一化二自不才,卻將撮法惑清台。
此情若非包公問,怎見天堂禍惡頑?
傳說許州有光棍,一名王虛一,一名劉化二,素有撮摶為術,專一詐騙大戶。二人探得南鄉巨富大戶蔣欽,銀溢萬箱,穀積千倉,遂設一計,將銀十兩,徑往他家糴穀。來到蔣家,見了蔣欽,雲:“小者與翁糴些稻子做些買賣。”欽答道:“將銀來看。”虛一遞銀與欽看。欽受下銀十兩,即喚來保開倉,發穀二十餘車,付王虛一去。劉化二得了穀,心下暗喜,遂用撮法,將穀掩藏去了。又假作行路半裏,推轉還欽,說道虧了,取銀別用。欽看穀入倉,付銀還他。那一個得了原銀,遂將欽一倉穀盡皆撮去。沿途車聲喧滾,地塵狂起,鄰右望見,偶對雲:“蔣家發出多穀何為?”有佃夫張小一,徑往蔣家看,笑道:“恭喜官人糶了許多符,得了若幹銀。”欽雲:“亡矣。”小一道:“我在半路相遇,官人何必謙退。”欽大驚疑:“莫不是撮弄之行乎?”喚來保開倉看何如。隻見先間糴包公穀倉全無半粒。欽雲:“此撮去真矣。”悶上心頭,無如奈何,具告開封府。
拯發欽回,次日發義倉穀二百石,載於船上。自扮作湖廣糴穀客人,徑往許州大開糴穀,穀內放廣靛子為記。來至許州河下,那虛一、化二聞得船穀至河,仍行撮摶之法,徑來船上訪客:“動問客官何處?”拯捏故道:“湖廣,姓褚名景先。”因問:“二執事尊名?”那二人直答雲:“王虛一、劉化二。”拯記姓名在心。二人揖畢,虛一雲:“小者特來糴穀。”景先雲:“借銀來看。”遂受了銀,當發穀二十餘車,布在岸上。那二人見了穀,先撮去了。須臾,假出對罵:“糴虧了!將穀還褚客人,取銀回家。”拯亦看穀入船倉,將銀付還。那二人去後,霎時船內不見一粒。
拯便回府,心生一計:示諭百姓,建立興賢祠,缺少錢糧。諭曰:“有民出銀一百者,給官帶榮身;出穀三百石者,給下帖免差。”令耆老各報鄉村富戶。當時王虛一、劉化二摶得穀上千餘,有耆老不忿他家穀多,即報他在官。他二人欲圖免差,雖被耆老報作富戶,自以為慶。拯見報王虛一等名,即差薛霸牌喚他到廳領取下帖。那二人見了牌上領帖二字,遂集人運穀來府交拯。拯見穀內有靛子:“果然是我原穀。”喝問王虛一、劉化二:“你乃是有名光棍,今日這麽多穀從何而來?”王劉二人爭辯道:“是小人秋租來的。”初不肯認。拯大怒,罵道:“這賊膽大,你前次撮去蔣欽穀,後又摶我的穀,還要硬爭?這穀我原日放有靛子作記,你看是不是?”便令李萬將虛一、化二捆打一百,長枷掣號。二人受刑不過,隻得直招。拯問:“蔣欽穀存否?”虛一道:“還存穀一萬在家。”拯於是令張千押化二往家付為還蔣欽。欽領完,奔府叩頭謝拯。拯拘了王虛一等撮摶法書,問虛一江西龍津驛擺站五年,問化二浙江江頭驛擺站三年。喚李虎、張千各押二人去訖。撮摶之方,自此而止。
§§第二章 施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