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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節 歐陽修詞作鑒賞

  生平簡介

  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號醉翁,晚號六一居士,吉水(今屬江西)人。修幼年喪父,家貧力學。天聖八年(1030)進士及第,為西京(今河南洛陽)留守推官。西京三年,與錢惟演、梅堯臣、蘇舜欽等詩酒唱和,遂以文章名天下。景祐元年(1034)召試學士院,授宣德郎。三年,以直言為範仲淹辯護,貶夷陵(今湖北宜昌)縣令。慶曆中,以右正言知製誥,參與範仲淹、韓琦、富弼等推行的“新政”。“新政”失敗後,外任。至和元年(1054)丁母艱期滿,召還與宋祁同修《唐書》。累遷禮部侍郎、樞密副使、參知政事。熙寧四年(1071)六月,以太子少師致仕,居潁州。次年卒,年六十六,諡文忠。《宋史》有傳。對宋初以來靡麗的文風提出批評,主張文章應“明道”、“致用”,並積極培養後進,為北宋文壇領袖。著作宏富,有《新唐書》、《新五代史》等。其詩文雜著合為《歐陽文忠公文集》一百五十三卷。

  采桑子

  歐陽修

  殘霞夕照西湖好,花塢蘋汀。

  十頃波平,野岸無人舟自橫。

  西南月上浮雲散,軒檻涼生。

  蓮芰香清,水麵風來酒麵醒。

  歐陽修詞作鑒賞

  此詞描繪穎州西湖波平十頃、蓮芰香清的美景,表達了詞人寄情山水的誌趣。全詞即景抒情,詞風清疏峻潔,意境清淡平和,給人以極高的藝術享受。

  “殘霞夕照”是天將晚而未晚、日已落而尚未落盡的時候。“夕陽無限好”,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詩人歌詠過這一轉瞬即逝的黃金時刻。歐陽修沒有直寫景物的美,而是說“霞”已“殘”,可見已沒有“熔金”、“合璧”那樣絢麗的色彩了。但這時的西湖,作者卻覺得“好”。好就好“花塢蘋汀”。殘霞夕照下所看到的是種花池裏的花,長水邊或小洲上的蘋草,無一字道及情,但情卻寓於景中了。“十頃波平”,正是歐陽修另一首《采桑子》裏寫的“無風水麵琉璃滑”。波平如鏡,而且這“鏡麵”浩渺無邊。“野岸無人舟自橫”,這句出自韋應物《滁州西澗》詩“野渡無人舟自橫”。作者改“渡”為“岸”,說明“舟自橫”是由於當日的遊湖活動結束了,因此這“無人”而“自橫”的“舟”,就更襯托出了此刻“野岸”的幽靜沉寂。

  “西南月上”,殘霞夕照已經消失。月自西南方現出,因為不是滿月,所以雖“浮雲散”之後,這月色也不會十分皎潔。這種色調與前麵的淡素畫圖和諧融洽,見出作者用筆之細。“軒檻涼生”,這是人的感覺。直到這時才隱隱映現出人物來。至此可知,上片種種景物,都是這“軒檻”中人的目之所見,顯然他這裏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這裏,作者以動寫靜,一切都是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使人們仿佛置身紅塵之外。

  “蓮芰香清,水麵風來酒麵醒。”“水麵風來”,既送來蓮香,也吹醒了人的醉意。原來他喝醉了酒,就這麽長時間地悄無聲息地沉浸“西湖好”的美景中。這位潁州西湖的“舊主人”懷著無限深情,譜出了一曲清歌。

  歐公此詞中借嘯傲湖山而試圖忘記仕途的坎坷不平,表達了視富貴如浮雲的情趣。詞中用語平實卻極有表現力。

  采桑子

  歐陽修

  畫船載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盞催傳,穩泛平波任醉眠。

  行雲卻行舟下,空水澄鮮,俯仰留連,疑是湖中別有天。

  歐陽修詞作鑒賞

  這首詞,上片描繪載酒遊湖時船中絲竹齊奏、酒杯頻傳的熱鬧氣氛。下片寫酒後醉眠船上,俯視湖中,但見行雲船下浮動,使人疑惑湖中別有天地。整首詞寓情於景,寫出了作者與友人的灑脫情懷。

  下片寫醉後俯視湖水,隻見白雲朵朵,飄於船下。船移動,雲也移動,似乎人和船天上飄飛。“空水澄鮮”一句,本於謝靈運《登江中孤嶼》詩“雲日相暉映,空水共澄鮮”,言天空與湖水同是澄清明淨。這一句是下片的關鍵。兼寫“空”、“水”,綰合上句的“雲”與“舟”。下兩句的“俯”與“仰”、“湖”與“天”,四照玲瓏,筆意俱妙,雖借用成句,而恰切現景,妥貼自然,如同己出。“俯仰留連”四字,又是承上啟下過渡之筆。從水中看到藍天白雲的倒影,他一會兒舉頭望天,一會兒俯首看水,被這空闊奇妙的景象所陶醉,於是懷疑湖中別有一個天宇,而自己行舟兩層天空之間。

  “疑是湖中別有天”,用“疑是”語,是就其形貌來說。說“疑”者非真,說“是”者誠是,“湖中別有天”的體會,自出心裁,給人以活潑清新之感。

  采桑子

  歐陽修

  群芳過後西湖好,狼藉殘紅。

  飛絮濛濛。

  垂柳闌幹盡日風。

  笙歌散盡遊人去,始覺春空。

  垂下簾攏。

  雙燕歸來細雨中。

  歐陽修詞作鑒賞

  這首詞是作者穎州西湖組詞《采桑子》十首中的第四首。詞中描寫了穎州西湖暮春時節靜謐清疏灑的風姿。作者以詩為詞,將西湖清空幽寂的春末境界表現得優美可愛,體現了對大自然和現實人生的無限熱愛和眷戀。

  上片描寫群芳凋謝後西湖的恬靜清幽之美。首句是全詞的綱領,由此引出“群芳過後”的西湖景象,及詞人從中領悟到的“好”的意味。“狼藉”、“飛絮”二句寫落紅零亂滿地、翠柳柔條斜拂於春風中的姿態。以上數句,通過落花、飛絮、垂柳等意象,描摹出一幅清疏淡遠的暮春圖景。

  下片“笙歌散盡”,虛寫出過去湖上遊樂的盛況:“遊人去始覺春空”,點明從上麵三句景象所產生的感覺,道出了作者的複雜微妙的心境。“始覺”是頓悟之辭,這兩句是從繁華喧鬧消失後清醒過來的感覺,繁華喧鬧消失,既覺有所失的空虛,又覺獲得寧靜的暢適。首句說的“好”即是從這後一種感覺產生,隻有基於這種心理感覺,才可解釋認為“狼藉殘紅”三句所寫景象的“好”之所。

  最後二句,寫室內景,以人物動態描寫與自然景物映襯相結合,表達出作者恬適淡泊的胸襟。末兩句是倒裝,本是開簾待燕,“雙燕歸來”才“垂下簾攏”。結句“雙燕歸來細雨中”,意蘊含蓄委婉,以細雨襯托春空之後的清寂氣氛,又以雙燕飛歸製造出輕靈、歡娛的意境。

  這首詞通篇寫景,不帶明顯的主觀感情色彩,卻從字裏行間婉曲地顯露出作者的曠達胸懷和恬淡心境。作者寫西湖美景,動靜交錯,以動顯靜,意脈貫串,層次井然,顯示出不凡的藝術功力。

  西湖花時過後,群芳凋零,殘紅狼藉。常人對此,當覺索然無味,而作者卻麵對這種“匆匆春又去”的衰殘景象,不但不感傷,反而孤寂清冷中體味出安寧靜謐的美趣。這種春空之後的閑淡胸懷,這種別具一格的審美感受,正是此詞有異於一般詠春詞的獨到之處。

  采桑子

  歐陽修

  平生為愛西湖好,來擁朱輪。

  富貴浮雲,俯仰流年二十春。

  歸來恰似遼東鶴,城郭人民,觸目皆新,誰識當年舊主人?

  歐陽修詞作鑒賞

  此詞以清新質樸、自然流暢的詩化語言和清疏雋朗的風格,抒寫了詞人二十年前知潁州及歸潁州而引發的人生感慨。

  詞的開頭兩句,就是追述往年知潁州的這段經曆。古代太守乘朱輪車,“擁朱輪”即指擔任知州的職務。這裏特意將知潁州和“愛西湖”聯係起來,是為了突出自己對西湖的愛早有淵源,故老而彌篤;也是為了表現自己淡泊名利、寄情山水的夙誌。

  “富貴浮雲,俯仰流年二十春”,突然從過去“來擁朱輪”一下子拉回到眼前。這二十來年中,他從被貶謫外郡到重新起用、曆任要職(擔任過樞密副使、參知政事等高級軍政、行政職務),到再度受黜,最後退居潁州,不但個人政治上屢經升沉,而且整個政局也有很大變化,因此他不免深感功名富貴正如浮雲變幻,既難長久,也不必看重了。“富貴浮雲”用孔子“富貴於我如浮雲”之語,這裏兼含變幻不常與視同身外之物兩層意思。從“來擁朱輪”到“俯仰流年二十春”,時間跨度很大,中間種種,都隻用“富貴浮雲”一語帶過,許多難以明言也難以盡言之意盡其中了。

  “歸來恰似遼東鶴。”過片點明視富貴如浮雲以後的“歸來”,與上片起首“來擁朱輪”恰成對照。

  “遼東鶴”用丁令威化鶴歸來的傳說,事見《搜神後記》。“城郭人民,觸目皆新,誰識當年舊主人?”

  這三句緊承上句,一氣直下,盡情抒發世事滄桑之感。這裏活用典故,改成“城郭人民,觸目皆新”與劉禹錫貶外郡二十餘年後再至長安時詩句“不改南山色,其餘事事新”用意相同,以突出世情變化,從而逼出末句“誰識當年舊主人”。歐陽修自己,是把潁州當作第二故鄉的。但人事多變,包括退居潁州後“誰識當年舊主人”的情景,又不免使他產生一種悵惘與悲涼之感。

  這首詞的內容,不過是抒寫詞人二十年前知潁及歸潁而引起的感慨,但晚唐五代以來的文人詞中,卻幾乎是絕響。因為歐陽修的這首詞,可以說是完全詩化了。

  采桑子

  歐陽修

  天容水色西湖好,雲物俱鮮。

  鷗鷺閑眠,應慣尋常聽管弦。

  風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瓊田。

  誰羨驂鸞,人舟中便是仙。

  歐陽修詞作鑒賞

  此詞描寫西湖的天光水色,尤其著意刻畫了一幅如詩如畫、如夢如幻的西湖夜景,表達了作者對大自然和現實人生的深深熱愛和眷戀,反映了歐公晚年曠達樂觀的人生態度。

  詞一開始,作者便充滿喜悅之情地衷心讚美西湖。湖上的“鷗鷺閑眠”,表明已經是夜晚。宋代士大夫們遊湖,習慣帶上歌妓,絲竹管弦,極盡遊樂之興。鷗鷺對於這些管弦歌吹之聲,早已聽慣不驚。這一方麵表明歐公與好友陶醉於湖光山色間;另一方麵也間接表現了歐公退隱之後,已無機心,故能與鷗鷺相處。相傳古時海邊有個喜愛鷗鳥的人,每天早上到海邊,鷗鳥群集,與之嬉戲。歐公引退之後,歡度晚年,胸懷坦蕩,與物有情,故能使鷗鷺忘機。

  詞的下片寫夜晚泛舟西湖的歡悅之情。雖然西湖之美多姿多態,但比較而言要數“風清月白偏宜夜”最有詩意了。這時泛舟湖心,天容水色相映,月光皎潔,廣袤無際,好似“一片瓊田”。“瓊田”即神話傳說中的玉田,此處指月光照映下瑩碧如玉的湖水。這種境界會使人感到遠離塵囂,心曠神怡。人此時此境中,很容易產生“人舟中便是仙”的妙想。後來張孝祥過洞庭湖作《念奴嬌》雲“玉界瓊田三萬傾,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裏俱澄澈”,且曰“妙處難與君說”,同此境界,同此會心。

  這首詞通篇寫景,景中寓情,反映的雖是個人生活感受和刹那間的意緒波動,但詞境清雋疏澹,一掃宋初詞壇上殘餘的“花間”習氣。全詞意境開闊,明麗曉暢,清新質樸,讀來確有耳目一新之感。

  采桑子

  歐陽修

  十年前是尊前客,月白風清。

  憂患凋零,老去光陰速可驚。

  鬢華雖改心無改,試把金觥。

  舊曲重聽,猶似當年醉裏聲。

  歐陽修詞作鑒賞

  此詞是作者宋神宗熙寧四年退居潁州後所作,詞中以慷慨悲壯的感情發身世之慨,讀來沉鬱頓挫,蕩氣回腸,極一唱三歎之致,《六一詞》中屬豪放一路。全詞以情語勝,寫情疏雋深婉,自然真切。

  此詞開頭是回憶。十年以前,是一個概數,泛指他五十三歲以前的一段生活。那一時期,他曾出守滁州,徜徉山水之間,寫過著名的《醉翁亭記》。後來移守楊州,又常常到竹西、昆岡、大明寺、無雙亭等處嘲風詠月、品泉賞花;特別是仁宗嘉祐中,很順利地由禮部侍郎拜樞密副使,遷參知政事,最後又加了上柱國的榮譽稱號。這期間,多少人生況味,他隻以“月白風清”四字概括。“月白風清”四字,色調明朗,既象征處境的順利,也反映心情的愉悅,給人的想象是美好、廣闊的。至“憂患凋零”四字,猛一跌宕,展現十年以後的生活。這一時期,他的好友梅堯臣、蘇舜欽相繼辭世。友朋凋零,引起他的哀痛。英宗治平二年,他又患了消渴疾。老病羸弱,更增添他的悲慨。後來英宗去世,神宗即位,他被蔣之奇誣陷為“帷薄不修”,“私從子婦”;又因對新法持有異議,受到王安石的彈劾。這對他個人來說,可謂種種不幸,接踵而來。種種不幸,他僅以“憂患凋零”四字概之,以虛代實,更有千鈞之力。接著以“老去光陰速可驚”,作上片之結,語言樸質無華,斬截有力。“速可驚”三字,直似從肺腑中發出。

  此詞下片承前片意脈,有如藕斷絲連;但感情上驟然轉折,又似異軍突起。時光的流逝,不幸的降臨,使得詞人容顏漸老,但他那顆充滿活力的心,卻還似從前一樣,於是他豪邁地唱道“鬢華雖改心無改”!他是把一腔憂憤深深地埋藏心底,語言雖豪邁而感情卻很沉鬱。這裏,詞人久經人世滄桑、曆盡宦海浮沉的老辣性格,似乎隱然可見。以縱酒尋歡來慰藉餘年,其中滲透著人生無常、及時行樂的思想感情。詞中接下去就說“試把金觥”。金觥,大酒杯。《詩。周南。卷耳》:“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本來就有銷愁的意思;但此詞著一“把”字,便顯出豪邁的氣概。

  結尾二句緊承前句。詞人手把酒杯,耳聽舊曲,似乎自己仍陶醉往日的豪情盛慨裏。這個結尾正與起首相互呼應,相互補充。這裏,詞人說“舊曲重聽,猶似當年醉裏聲”,便補足了前麵的意思,首尾相應,運轉自如,於是便構成了統一的藝術整體。曲既舊矣,又複重聽,一個“舊”字,一個“重”字,便把詞人的感情和讀者的想象帶到十年以前的環境裏。

  這首詞以情語取勝,即使談到十年前後的景況,也是抒發感情時自然而然地帶出來的,因而情感充沛,有一氣嗬成之勢;又沉鬱頓挫,極一唱三歎之致,已頗具豪放派之詞風。

  采桑子

  歐陽修

  輕舟短棹西湖好,綠水逶迤,芳草長堤,隱隱笙歌處處隨。

  無風水麵琉璃滑,不覺船移,微動漣漪,驚起沙禽掠岸飛。

  歐陽修詞作鑒賞

  這首詞是作者晚年《采桑子》組詞中的一首。它以輕鬆淡雅的筆調,描寫泛舟穎州(今安徽阜陽)西湖時所見的美麗景色。全詞色調清麗,風格娟秀,充滿詩情畫意,讀來清新可喜。

  詞的上片,輕舟短棹,一開頭就給人以悠然自的愉快感覺。以下數句展開了一幅美麗的西湖春景:不僅是“春草碧色,春水淥波”,跟綿長的堤影掩映著,看到的是一幅淡遠的畫麵;而且短棹輕縱的過程裏,隨船所向,都會聽到柔和的笙簫,隱隱地春風中吹送。這些樂曲處處隨著詞人的船,仿佛是為著詞人而歌唱。廖廖數筆,就營造出一片安謐、恬靜的氣氛。下片著重描寫湖上行舟、波平如鏡的景色。前三句以靜寫動,寫風平浪靜時水麵晶瑩澄澈,如同琉璃,平滑似鏡,遊人不覺船移,隻是看到船漿輕劃,水上形成細小的波紋時,方感船身滑動。結句以動襯靜,寫漣漪微動難免驚動沙灘上的水鳥,使之掠過湖岸飛去,而西湖卻愈顯其幽靜。此句與王維筆下的“空山不見人,但聞鳥鳴聲”意境相似,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首詞如同一幅清麗活潑、空靈淡遠的風景畫,美不勝收,清新可愛,令人留連忘返,從中足見歐公乃詞壇寫景高手。

  朝中措·送劉仲原甫出守維揚

  歐陽修

  平山闌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

  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

  文章太守,揮毫萬字,一飲千鍾。

  行樂直須年少,樽前看取衰翁。

  歐陽修詞作鑒賞

  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與歐陽修過從甚密的劉敞(字原甫)知製誥;喜祐元年(1056),因避親出守揚州,歐公便作此詞送給他。歐公曾於仁宗慶曆八年(1048)知揚州,此詞借酬贈友人之機,追憶自己揚州的生活,塑造了一個風流儒雅、豪放達觀的“文章太守”形象。詞中所寫平山堂為歐公任揚州太守時所建。

  這首詞一發端即帶來一股突兀的氣勢,籠罩全篇。“平山闌檻倚晴空”,頓然使人感到平山堂淩空矗立,其高無比。這一句寫得氣勢磅礴,便為以下的抒情定下了疏宕豪邁的基調。接下去一句是寫憑闌遠眺的情景。據宋王象之《輿地紀勝》記載,登上平山堂,“負堂而望,江南諸山,拱列簷下”,則山之體貌,應該是清晰的,但詞人卻偏偏說是“山色有無中”。這是因為受到王維原來詩句的限製,但從揚州而望江南,青山隱隱,自亦可作“山色有無中”之詠。

  以下二句,描寫更為具體。此刻當送劉原甫出守揚州之際,詞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平山堂,想起堂前的楊柳。“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深情又豪放。其中“手種”二字,看似尋常,卻是感情深化的基礎。詞人平山堂前種下楊柳,不到一年,便離開揚州,移任潁州。這幾年中,楊柳之枝枝葉葉都牽動著詞人的感情。楊柳本是無情物,但中國傳統詩詞裏,卻與人們的思緒緊密相連。何況這垂柳又是詞人手種的。可貴的是,詞人雖然通過垂柳寫深婉之情,但婉而不柔,深而能暢。特別是“幾度春風”四字,更能給人以欣欣向榮、格調軒昂的感覺。

  過片三句寫所送之人劉原甫,與詞題相應。據《宋史》卷三百十九《劉敞傳》記載,劉敞“為文尤贍敏,掌外製時,將下直(猶今語下班),會追封王、主九人,立馬卻坐,頃之,九製成。歐陽修每於書有疑,折簡(寫信)來問,對其使揮筆,答之不停手,修服其博。”九製,是指九道敕封郡王和公主的詔書,劉原甫立馬卻坐,一揮而就,可見其才思的敏捷。此詞雲“文章太守,揮毫萬字”,不僅表達了詞人“心服其博”的感情,而且把劉敞的倚馬之才,作了精確的概括。綴以“一飲千鍾”一句,則添上一股豪氣,於是乎一個氣度豪邁、才華橫溢的文章太守的形象,便栩栩如生地站我們麵前。

  詞的結尾二句,先是勸人,又回過筆來寫自己。餞別筵前,麵對知己,一段人生感慨,不禁衝口而出。無可否認,這兩句是抒發了人生易老、必須及時行樂的消極思想。但是由於豪邁之氣通篇流貫,詞寫到這裏,並不令人感到低沉,反有一股蒼涼鬱勃的情緒奔瀉而出,滌蕩人的心靈。

  歐詞突破了唐、五代以來的男歡女愛的傳統題材與極力渲染紅香翠軟的表現方法,為後來蘇軾一派豪放詞開了先路。此詞的風格,即與蘇東坡的清曠詞風十分接近。歐公政治逆境中達觀豪邁、笑對人生的風範,與東坡何其相似乃爾!

  踏莎行

  歐陽修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

  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春山外。

  歐陽修詞作鑒賞

  這首詞上片寫行者的離愁,下片寫行者的遙想即思婦的別恨,從遊子和思婦兩個不同的角度深化了離別的主題。全詞以優美的想象、貼切的比喻、新穎的構思,含蓄蘊藉地製造出一種“迢迢不斷如春水”的情思,一種情深意遠的境界。

  上片寫遊子旅途中所見所感。開頭三句是一幅洋溢著春天氣息的溪山行旅圖:旅舍旁的梅花已經開過了,隻剩下幾朵殘英,溪橋邊的柳樹剛抽出細嫩的枝葉。暖風吹送著春草的芳香,遠行的人就這美好的環境中搖動馬韁,趕馬行路。梅殘、柳細、草薰、風暖,暗示時令正當仲春。這正是最易使人動情的季節。從“搖征轡”的“搖”字中可以想象行人騎著馬兒顧盼徐行的情景。以上三句的每一個靜態或動態的景象,都具有多重含義和功能。廖廖數語,便寫出了時間、地點、景物、氣候、事件和人物的舉動、神情。

  開頭三句以實景暗示、烘托離別,而三、四兩句則由麗景轉入對離情的描寫:“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因為所別者是自己深愛的人,所以這離愁便隨著分別時間之久、相隔路程之長越積越多,就象眼前這伴著自己的一溪春水一樣,來路無窮,去程不盡。此二句即景設喻,即物生情,以水喻愁,寫得自然貼切而又柔美含蓄。

  下片寫閨中少婦對陌上遊子的深切思念。“寸寸柔腸,盈盈粉淚。”過片兩對句,由陌上行人轉筆寫樓頭思婦。“柔腸”而說“寸寸”,“粉淚”而說“盈盈”,顯示出女子思緒的纏綿深切。從“迢迢春水”到“寸寸腸”、“盈盈淚”,其間又有一種自然的聯係。接下來一句“樓高莫近危闌倚”,是行人心裏對淚眼盈盈的閨中人深情的體貼和囑咐,也是思婦既希望登高眺望遊子蹤影又明知徒然的內心掙紮。

  最後兩句寫少婦的凝望和想象,是遊子想象閨中人憑高望遠而不見所思之人的情景:展現樓前的,是一片雜草繁茂的原野,原野的盡頭是隱隱春山,所思念的行人,更遠春山之外,渺不可尋。這兩句不但寫出了樓頭思婦凝目遠望、神馳天外的情景,而且透出了她的一往情深,正越過春山的阻隔,一直伴隨著漸行漸遠的征人飛向天涯。行者不僅想象到居者登高懷遠,而且深入到對方的心靈對自己的追蹤。如此寫來,情意深長而又哀婉欲絕。

  此詞由陌上遊子而及樓頭思婦,由實景而及想象,上下片層層遞進,以發散式結構將離愁別恨表達得蕩氣回腸、意味深長。這種透過一層從對麵寫來的手法,帶來了強烈的美感效果。

  訴衷情

  歐陽修

  清晨簾幕卷輕霜,嗬手試梅妝。

  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

  思往事,惜流芳。

  成傷。

  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

  歐陽修詞作鑒賞

  這首詞以形傳神,從人物的外貌轉而深入其內心世界,通過描寫一位歌女的生活片斷,展現了歌女們痛苦的內心世界。

  上片首二句寫歌女清晨梳妝:“簾幕卷”,暗示她已起床;輕霜,氣候隻微寒;因微寒而嗬手,可想見她的嬌怯;梅妝,是一種美妝,始於南朝宋壽陽公主;試梅妝,謂試著描畫梅花妝。後二句寫她本有離愁別恨,所以把眉畫得很長。眉黛之長,象征水闊山長。用遠山比美人之眉,由來已久。此處肉於漢伶玄《飛燕外傳》:“女弟合德入宮,為薄眉,號遠山黛。”又肉於劉歆《西京雜記》卷二:“卓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以上,讀者從歌女一番對鏡梳妝、顧影自憐的舉動中,尤其是從她描眉作“遠山長”當中,可以窺見她內心的淒苦和對愛情的渴望。

  下片寫歌女內心的愁苦。首三句寫她追憶往事,哀歎芳年易逝,內心傷感不已。此三句,廖廖數語便道出了女主人公對於自身命運不能自主而隻得讓美好年華虛度陪人歡笑上的痛楚。結尾三句,以女主人公“擬歌先斂”(剛想開口唱歌又蹙起雙眉)、強顏歡笑、寸腸欲斷的情態,活靈活現地刻畫出歌女無法獲得幸福生活而為生計被迫賣唱的痛苦心情。

  此詞寫人眉目傳神,入木三分,將歌妓的怨嗟和悲苦刻畫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足見詞人生活體驗和藝術功力之深。

  望江南

  歐陽修

  江南蝶,斜日一雙雙。

  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韓壽愛偷香,天賦與輕狂。

  微雨後,薄翅膩煙光。

  才伴遊蜂來小院,又隨飛絮過東牆,長是為花忙。

  歐陽修詞作鑒賞

  這是一首以蝴蝶為吟誦對象的詠物詞。

  開頭兩句寫雙雙對對的江南蝴蝶傍晚的陽光下翩翩飛舞。“身似何郎全傅粉”,何郎,何晏。《世說新語。容止》:“何平叔(晏)美姿儀,麵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與熱湯餅,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然。”此句以人擬蝶,以何郎傅粉喻蝶的外形美。蝶翅和體表生有各色鱗片和叢毛,形成各種花斑,表麵長著一層蝶粉,仿佛是經過精心塗粉裝扮的美男子。“心如韓壽愛偷香”,據《世說新語。惑溺》與《晉書。賈充傳》載,“韓壽美姿容。賈充辟為司空掾。充少女賈午見而悅之,使侍婢潛通音問,厚相贈結,壽逾垣與之通。午竊充禦賜西域奇香贈壽。充僚屬聞其香氣,告於充。充乃考問女之左右,具以狀對。充秘之,遂以女妻壽。”此處也是以人擬蝶,以韓壽偷香喻指蝴蝶依戀花叢、吸吮花蜜的特性。典故隨意拈來,妙筆天成,運用得極其生動、貼切。“傅粉”、“偷香”,從外形與內質兩方麵概寫了蝴蝶的美貌與特性,這兩句為整首詞的詞眼。

  接著一句“天賦與輕狂”,挽住上片,又啟迪下片。“輕狂”者,情愛不專一、恣情放浪也。下片就“輕狂”二字生發,先寫傍晚下了一場小雨,雨一停,浪蝶便度翠穿紅地忙乎起來。“薄翅膩煙光”一句體物入微,狀寫精妙,選詞用字準確、熨貼。蝴蝶的粉翅是薄而有些透明的,當它沾上雨水之後,翅上的“粉”便變“膩”了。“煙光”指的是雨後的晚晴夕照。斜陽透過沾水發膩的粉翅,顯得朦朦朧朧,宛似籠罩一片縹緲的煙霧之中了。輕狂的蝴蝶自有輕狂的朋侶“遊蜂”、“飛絮”相伴。蝴蝶伴隨狂蜂、飛絮到處宿粉棲香,“長是為花忙”。結句回應了上片的“天賦與輕狂”,以“為花忙”的具體意象點出“輕狂”。“花”字意蘊雙關,亦物亦人。全詞一縱一收,上下關合,聯密而自然。

  歐陽修這首詠蝴蝶詞,既切合蝶的外形與內質,又不單單滯留蝶的本身,而是以擬人化手法,將蝶加以人格化,亦蝶亦人,借蝶詠人,通過何郎傅粉與韓壽偷香的故事,維妙維肖地把蝶與人的“天賦與輕狂”、“長是為花忙”的特點巧妙地綰合起來,將何郎、韓壽的稟賦一古腦兒傾注專以粉翅搧情、以戀花吮蜜為營生的浪蝶身上,把自然的動物性與社會的人性融合為一體,蝴蝶的形象中集中了風流浪子眠花臥柳、尋歡作樂的種種屬性,蝶就成為活脫脫的輕狂男子的化身。反過來,作者又含蓄地諷刺了那些輕狂男子身上過多的動物屬性。

  生查子

  歐陽修

  含羞整翠鬟,得意頻相顧。

  雁柱十三弦,一一春鶯語。

  嬌雲容易飛,夢斷知何處?

  深院鎖黃昏,陣陣芭蕉雨。

  歐陽修詞作鑒賞

  此詞以男子的口吻,寫一女子彈箏的情景,並其中滲入愛情與離愁。

  上片描寫從前女子與情郎相聚時彈箏的情景。

  起首一句好似一個特寫鏡頭,先畫出這位女子的嬌容美態。此時她仿佛坐箏前,旁邊站著一位英俊少年。彈箏之前,她嬌羞怯怯,理了理頭發。“整翠鬟”三字把她內心深處一股難名狀的激動感情恰當地反映出來。下麵“得意頻相顧”一句,是寫這女子彈箏彈到高潮,她的感情已和箏聲溶為一片,忘記了方才的羞怯,不時地回眸一顧,看看身旁的少年。這是用白描的手法表現演奏者與欣賞者的感情交流。

  “雁柱”二句具體地描寫箏聲。唐宋時箏有十三弦,每弦用一柱支撐,斜列如雁行,故稱“雁柱”“一一春鶯語”,係以鶯語擬箏聲。白居易《琵琶行》雲:“間關鶯語花底滑。”韋莊《菩薩蠻》雲:“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似為此句所本。前一句以“雁行”比箏柱,這一句以“鶯語”狀箏聲,無論視覺和聽覺上都給人以美感。而“十三”、“一一”兩組數字,又使人覺得女子的十指一一按動箏弦,輕攏慢撚,很有節奏。隨著十指的滑動,弦上發出悅耳的曲調。這裏,詞人著一“語”字,又進一步擬人化,好象這弦上發出的聲音傾訴女子的心曲。

  下片寫而今兩情隔絕,淒苦難禁。“嬌雲”二句,語本宋玉《高唐賦》,暗示他們彈箏之後曾有一段幽會。然而好景不長,他們很快分離了。著以“容易”二字,說明他們的分離是那樣的輕易、那樣的迅速,其中充滿了懊惱與悵恨,也充滿了憐惜與懷念之情。“夢斷知何處”,表明他們的歡會象陽台一夢;然而鴛魂縹緲,舊夢依稀,一覺醒來,仍被冷冷清清的氛圍所籠罩。

  結尾二句,寫男子深院獨處,黃昏時刻,諦聽著窗外的雨聲。陣陣急雨,敲打芭蕉,這是男子回憶中產生的錯覺,也是他迫促煩躁心情的寫照,同時又表現了孤棲時刻幽寂淒清的況味。雨聲即為箏聲,這樣的箏聲,最易觸動愁緒。

  這首詞巧妙地運用了哀樂對比。上片充滿了歡樂的氣氛、明快的節奏;下片則情深調苦,表現了孤單寂寞的悲哀。以樂景反跌哀情,故哀情更為動人。詞中正麵描寫彈箏的女子,而以英俊少年作側麵的陪襯;上片中寫這男子隱約場,下片中則寫女子回憶中出現,虛實相間,錯綜敘寫,詞中的感情就不會變得單調。作者善於運用比喻,如以“雁行”比箏柱,以“鶯語”擬箏聲,以“嬌雲”狀遠去的彈箏女子,以雨打芭蕉喻箏中的哀音,或明比,或暗喻,都增加了詞的形象性和感染力。

  生查子

  歐陽修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歐陽修詞作鑒賞

  這首詞與唐朝詩人崔護的名作《題都城南莊》(“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隻今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有異曲同工之妙。詞中描寫了作者昔日一段纏綿悱惻、難以忘懷的愛情,抒發了舊日戀情破滅後的失落感與孤獨感。

  上片寫去年元夜情事。頭兩句寫元霄之夜的繁華熱鬧,為下文情人的出場渲染出一種柔情的氛圍。後兩句情景交融,寫出了戀人月光柳影下兩情依依、情話綿綿的景象,製造出朦朧清幽、婉約柔美的意境。

  下片寫今年元夜相思之苦。“月與燈依舊”與“不見去年人”相對照,引出“淚滿春衫袖”這一舊情難續的沉重哀傷,表達出詞人對昔日戀人的一往情深。

  此詞既寫出了伊人的美麗和當日相戀的溫馨甜蜜,又寫出了今日伊人不見的悵惘和憂傷。寫法上,它采用了去年與今年的對比性手法,使得今昔情景之間形成哀樂迥異的鮮明對比,從而有效地表達了詞人所欲吐露的愛情遭遇上的傷感、苦痛體驗。這種文義並列的分片結構,形成回旋詠歎的重疊,讀來一詠三歎,令人感慨。

  漁家傲

  歐陽修

  花底忽聞敲兩槳,逡巡女伴來尋訪。

  酒盞旋將荷葉當。

  蓮舟蕩,時時盞裏生紅浪。

  花氣酒香清廝釀,花腮酒麵紅相向。

  醉倚綠陰眠一餉,驚起望,船頭擱沙灘上。

  歐陽修詞作鑒賞

  此詞以清新可愛而又富有生活情趣的語言,描寫一群采蓮姑娘蕩舟采蓮時喝酒逗樂的情景,塑造出活潑、大膽、清純的水鄉姑娘形象,給人以耳目一新的藝術享受。

  首句“花底忽聞敲兩槳”,“聞”字、“敲”字,不寫人而人自現,“槳”字不寫舟而舟自,用“花底”二字映襯出了敲槳之人,是一種烘托的手法,著墨不多而蘊藉有味。第二句“逡巡女伴來尋訪”,方才點明了人和人的性別。“逡巡”,頃刻,顯示水鄉女子蕩舟技巧的熟練與急欲並船相見的心情,人物出場寫得頗有聲勢。“酒盞”句,是對姑娘們喝酒逗樂的描寫,是一個倒裝句,即“旋將荷葉當酒盞”的意思,倒文是為了協調平仄和押韻。這個“旋”二字,與上麵的“忽”字、“逡巡”二字,匯成一連串快速的行動節奏,表現了姑娘們青春活潑、動作麻利的情態,惹人喜愛。

  “酒盞”句寫荷葉作杯。據說是把荷葉連莖摘下,葉心凹處,用針刺破,一手捧荷葉注酒凹處以當酒杯,於莖端吸飲之。隋殷英童《采蓮曲》雲“荷葉捧成杯”,唐戴叔倫《南野》雲“酒吸荷杯綠”,白居易《酒熟憶皇甫十》雲“寂寞荷葉杯”等,都是指此。荷香萬柄、輕舟蕩漾中間,幾個天真爛漫的姑娘,用荷葉作杯,大家爭著吮吸荷杯中的醇酒,好一幅生動而富有鄉士氣息的女兒行樂圖!接著輕蕩蓮舟,碧水微波,而荷杯中的酒,也微微搖動起來,映入了荷花的紅臉,也映入了姑娘們腮邊的酒紅,一似紅浪時生。

  下片第一、二二句“花氣酒香清廝釀,花腮酒麵紅相向”,是從花、酒與人三方麵作交錯描述。花的清香和酒的清香相互混和,花的紅暈和臉的紅暈相互輝映。花也好,人也好,酒也好,都沉浸一片“香”與“紅”之中了。這就把熱鬧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然而第三句“醉倚綠陰眠一餉”筆鋒一轉,熱鬧轉為靜止。又拈出一個“綠陰”的“綠”字來,使人視覺和聽覺上產生一種強烈的色彩和音響的對比,從而構成了非凡的美感。下麵兩句筆鋒又作一層轉折,從“眠”到“醒”;由“靜”再到“動”,用“驚起”二字作為轉折的紐帶。特別是這個“驚”字,則又是過渡到下文的紐帶。姑娘們喝醉了酒,荷葉的綠陰中睡著了,而船因無人打槳隨風飄流起來,結果沙灘上擱淺了。“驚起”是言醒來看到了這個令人尷尬的場麵,這樣既坐實一個“醉”字,又暗藏一個“醒”字。

  這首詞妙起、承、轉、合脈絡清晰;更妙其風格清新、言語含蓄而又設境穠豔,詞風健康明朗、生動活潑,是少有的佳作。

  蝶戀花

  歐陽修

  越女采蓮秋水畔。

  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

  照影摘花花似麵。

  芳心隻共絲爭亂。

  鸂鶒灘頭風浪晚。

  露重煙輕,不見來時伴。

  隱隱歌聲歸棹遠。

  離愁引著江南岸。

  歐陽修詞作鑒賞

  此詞以通俗的語言、鮮明的形象、明快的節奏,曲折深婉地表現了越女采蓮的動人情景。

  起首三句即點明人物身份和活動環境,仿佛令人看到一群少女美麗的荷塘裏,用靈巧的雙手采擷蓮花。她們的衣著頗與文獻記載相符——據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一四六《樂考》雲:宋時教坊有采蓮舞隊,舞女們均“衣紅羅生色綽子(套衫),係暈裙,戴雲鬟髻,乘彩船,執蓮花”。這裏詞人隻是抓住舞女服飾的一部分,便把她們的綽約豐姿、婀娜舞態勾勒出來,筆法至為簡練。“暗露雙金釧”一句寫得更好,富有一種含蓄的美、朦朧的美。玉腕上的金釧時隱時露,閃閃爍爍,便有一種妙不可言的美感,若是完全顯露出來,即毫無意味了。以下兩句分別寫采蓮姑娘的動作和表情,明白曉暢的語言中蘊藏著美好的形象和美好的感情,語淺意深,以俗為雅。以荷花比女子,唐宋詞中屢見不鮮。李珣《臨江山》雲:“強整嬌姿臨寶鏡,小池一朵芙蓉。”陳師道《菩薩蠻》雲:“玉腕枕香腮,荷花藕上開。”但它們都離開了荷塘的特定環境,沒有具體的形象作為陪襯,而且格調不高。這裏的“照影摘花花似麵”,俗中見雅,形象逼真。它的精神實質是較高雅的,可以娛悅和陶冶人們的性情。就意義來講,這句話寫的是采蓮女子先是臨水照影,接著伸手采蓮,然後感到花如人麵,不忍去摘。由於層次多,動作性也很強,故很容易揭示人物的內感情。“芳心隻共絲爭亂”一句,便是表現人物的內心矛盾。芳心,是形容姑娘們美好的心靈。“絲”字指采摘蓮花拗斷蓮梗時從斷口中拉出來的絲,即溫庭筠《達摩支曲》所雲“拗蓮作寸絲難絕”的絲。隨事生發,信手拈來,以此絲之亂擬彼心之亂,構想絕妙。

  下片場麵漸漸變得緊張。天晚了,起風了,荷塘上湧起陣陣波濤。采蓮船風浪中顛簸、掙紮,有的竟被風浪衝散,似乎隻剩下一個采蓮姑娘。“鸂鶒灘頭風浪晚”七個字渲染出一種緊張氣氛。鸂鶒是一種類似鴛鴦的水鳥,而色多紫,性喜水上偶遊,故又稱紫鴛鴦。接著詞筆轉而寫采蓮姑娘尋找失散的夥伴。“露重煙輕”,是具體地描繪暮色。此時天幕漸漸暗下來,暮色蒼茫,能見度極低,也許失散的夥伴相去不遠,但采蓮姑娘卻找不到她們。其焦急之情,倉皇之狀,令人可以想見。

  結尾之前,詞情有一個跳躍,上麵說姑娘尋找夥伴,但到底找到了沒有,詞人未作具體交代。根據“隱隱歌聲歸棹遠”一句來看,她們已快樂地回家,當然是找到了;而“離愁引著江南岸”,則似若有所失,又象是沒有找到。境界迷離惝恍,啟人遐想,曲終而味永,正是這首詞的妙處。

  玉樓春

  歐陽修

  洛陽正值芳菲節,穠豔清香相間發。

  遊絲有意苦相縈,垂柳無端爭贈別。

  杏花紅處青山缺,山畔行人山下歇。

  今宵誰肯遠相隨,唯有寂寥孤館月。

  歐陽修詞作鑒賞

  歐陽修的這首《玉樓春》是離別詞,寫得既深婉又層深,既含蓄又充滿激情,堪稱言盡而意永的佳作。

  用“洛陽正值芳菲節”開頭,一下子就把讀者帶進了離人所的滿城春色的地方。但作者並不滿足於此,他又用“穠豔清香相間發”來進一步渲染“芳菲節”,使洛陽的春色變得更為具體可感。“穠豔”一句不僅使人想見花木繁盛、姹紫嫣紅的景象,而且還使人仿佛感受到了陣陣春風吹送過來的陣陣花香。接下去兩句“遊絲有意苦相縈,垂柳無端爭贈別”既是寫景,又已暗含眷戀送別者的感情。“遊絲”是蜘蛛所吐的絲,春天飄蕩空中,隨處可見。庾信的《春賦》就曾用“一叢香草足礙人,數尺遊絲即橫路”來點染春景。遊絲和垂柳原是無情之物,但惜別者眼中,它們卻仿佛變得有情了。這裏作者用擬人化的手法,說遊絲苦苦地纏繞著人不讓離去,又埋怨楊柳怎麽沒來由地爭著把人送走,即景抒情,把筆鋒轉入抒寫別離。

  下片繼續寫旅途的春光和離愁,使人感到春色無邊無際,愁思也無邊無際,始終苦惱著離人。作者隻寫旅途一瞥,用富有特征的形象描繪產生以少勝多的藝術效果。

  “杏花紅處青山缺,山畔行人山下歇”是全詞傳神之筆。上句描寫旅途中的春山:隻見山口處有紅杏傍路而開,而紅豔豔的杏花林遮住了一大片青山。下句寫那位離人的活動:他繞山而行,群山連綿,路途遙遠,他還沒有到達目的地,中途停宿有杏花開放的驛舍裏。這兒人煙稀少,和繁華的洛陽形成鮮明的對照。他感到寂寞,他夜不成眠,望月思人,終於迸發出了“今宵誰肯遠相隨,惟有寂寥孤館月”的歎息,使作品所要抒發的感情噴薄而出。詞至此戛然而止。

  玉樓春

  歐陽修

  樽前擬把歸期說,欲語春容先慘咽。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

  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歐陽修詞作鑒賞

  這首詞開端的“樽前擬把歸期說,欲語春容先慘咽”兩句,是對眼前情事的直接敘寫,同時其遣辭造句的選擇與結構之間,詞中又顯示出了一種獨具的意境。“樽前”,原該是何等歡樂的場合,“春容”又該是何等美麗的人物,而“樽前”所要述說的卻是指向離別的“歸期”,於是“樽前”的歡樂與“春容”的美麗,乃一變而為傷心的“慘咽”了。這種轉變與對比之中,隱然見出歐公對美好事物之愛賞與對人世無常之悲慨二種情緒以及兩相對比之中所形成的一種張力。

  “歸期說”之前,所用的乃是“擬把”兩個字;而“春容”、“慘咽”之前,所用的則是“欲語”兩個字。此詞表麵雖似乎是重複,然而其間卻實含有兩個不同的層次,“擬把”仍隻是心中之想,而“欲語”則已是張口欲言之際。二句連言,反而更可見出對於指向離別的“歸期”,有多少不忍念及和不忍道出的宛轉的深情。

  至於下麵二句“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是對眼前情事的一種理念上的反省和思考,而如此也就把對於眼前一件情事的感受,推廣到了對於整個人世的認知。所謂“人生自是有情癡”者,古人有雲“太上忘情,其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我輩”。所以況周頤其《蕙風詞話》中就曾說過“吾觀風雨,吾覽江山,常覺風雨江山之外,別有動吾心者”。這正是人生之自有情癡,原不關於風月,所以說“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此二句雖是理念上的思索和反省,但事實上卻是透過了理念才更見出深情之難解。而此種情癡則又正與首二句所寫的“樽前”“欲語”的使人悲慘嗚咽之離情暗相呼應。所以下片開端乃曰“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再由理念中的情癡重新返回到上片的樽前話別的情事。“離歌”自當指樽前所演唱的離別的歌曲,所謂“翻新闋”者,殆如白居易《楊柳枝》所雲“古歌舊曲君休聽,聽取新翻楊柳枝”,與劉禹錫同題和白氏詩所雲“請君莫奏前朝曲,聽唱新翻楊柳枝”。歐陽修《采桑子》組詞前之《西湖念語》,亦雲“因翻舊闋之詞,寫以新聲之調”。蓋如《陽關》舊曲,已不堪聽,離歌新闋,亦“一曲能教腸寸結”也。前句“且莫”二字的勸阻之辭寫得如此叮嚀懇切,正足以反襯後句“腸寸結”的哀痛傷心。

  末二句卻突然揚起,寫出了“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的遣玩的豪興。歐陽修這一首《玉樓春》詞,明明蘊含有很深重的離別的哀傷與春歸的惆悵,然而他卻偏偏結尾寫出了如此豪宕的句子。這二句中,他不僅要把“洛城花”完全“看盡”,表現了一種遣玩的意興,而且他所用的“直須”和“始共”等口吻也極為豪宕有力。然而“洛城花”卻畢竟有“盡”,“春風”也畢竟要“別”,因此豪宕之中又實隱含了沉重的悲慨。所以王國維《人間詞話》中論及歐詞此數句時,乃謂其“於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所以尤高”。

  玉樓春

  歐陽修

  西湖南北煙波闊,風裏絲簧聲韻咽。

  舞餘裙帶綠雙垂,酒入香腮紅一抹。

  杯深不覺琉璃滑,貪看六幺花十八。

  明朝車馬各西東,惆悵畫橋風與月。

  歐陽修詞作鑒賞

  本篇起二句以簡煉的筆觸,概括地寫出了西湖的廣闊與繁華。“煙波闊”,一筆渲染過去,背景很有氣派。“風裏絲簧聲韻咽”,則是渾括不流於纖弱的句子,使人想象到那廣闊的煙波中,回蕩著絲簧之聲,當日西湖風光和一派繁華景象,便如目前。

  三、四句承次句點到的絲簧之聲,具體寫歌舞。“舞餘裙帶綠雙垂,酒入香腮紅一抹”,寫的不是絲簧高奏,而是舞後。但從終於靜下來的“裙帶綠雙垂”之狀,可以想象此前“舞腰紅亂旋”的翩翩之態;從“香腮紅一抹”的嬌豔,可以想象酒紅比那粉黛胭脂之紅更為好看,同時歌舞女子麵容之白和幾乎不勝酒力,也得到了傳神的表現。

  換頭由上片點出的“酒”過渡而下,但描寫的角度轉移到了正觀賞歌舞的人們的一邊。六幺是一種琵琶舞曲,花十八屬於六幺中的一疊。因其包括花拍,與正拍相比,表演上有更多的花樣與自由,也就格外迷人。酒杯手,連“琉璃滑”都感覺不到,為貪君歌舞而忘情之狀。這樣,轉入明朝,就跌宕得更有力了。“明朝車馬各西東,惆悵畫橋風與月。”“明朝”不一定機械地指第二天,而是泛指日後或長或短的時間。隨著人事的變化,今天沉醉不覺者會有一天被車馬帶向遠方。那時,異鄉,甚至無可奈何的孤獨寂寞中,回首畫橋風月,該是何等惆悵。

  詞中關於西湖煙波、風裏絲簧和歌舞場麵的描寫,似帶有欣賞的意味,而車馬東西,回首畫橋風月的惆悵,則表現出無可奈何之中若有所失又若有所思的一種很複雜的情緒。歐詞比較注意感情深度的同時,藝術表現上多數顯得很蘊藉,有一種雍容和婉的風度。

  本篇開頭兩句,大筆取景,於舒緩開闊中見出氣象,已經給全詞定下了從容不迫的基調。結尾二句,從內容和情調上看,是大轉折,大變化,但出語用“明朝”二字輕輕宕開去,沒有用力扳轉的痕跡,最後又收轉到“畫橋風月”。行文上從容承接,首尾相應,顯得和婉圓融,情緒上也表現了優柔不迫的容與之態。

  玉樓春

  歐陽修

  別後不知君遠近,觸目淒涼多少悶。

  漸行漸遠漸無書,水闊魚沉何處問。

  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

  故欹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

  歐陽修詞作鑒賞

  這首詞是作者的早期作品。它受五代花間詞的影響,以代言體(即女性第一人稱方式)形式表達了閨中思婦深沉淒婉的離情別緒。全詞以景寓情,情景交融,詞境委婉曲折、深沉精細而又溫柔敦厚。

  發端句“別後不知君遠近”是恨的緣由。因不知親人行蹤,故觸景皆生出淒涼、鬱悶,亦即無時無處不如此。“多少”,“不知多少”之意,以模糊語言極狀其多。三、四兩句再進一層,抒寫了遠別的情狀與愁緒。“漸行漸遠漸無書”,一句之內重複疊用了個“漸”字,將思婦的想象意念從近處逐漸推向遠處,仿佛去追尋愛人的足跡,而雁絕魚沉,無處尋蹤。“無書”應首句的“不知”,且欲知無由,她隻有沉浸“水闊魚沉何處問”的無窮哀怨之中了。“水闊”是“遠”的象征,“魚沉”是“無書”的象征。“何處問”三字,將思婦欲求無路、欲訴無門的那種不可名狀的愁苦,抒寫得極為痛切。

  詞作從過片以下,深入細膩地刻劃了思婦的內心世界,著力渲染了她秋夜不寐的愁苦之情。風竹秋韻,原是“尋常景物”,但與親人遠別,空床獨宿的思婦聽來,萬葉千聲都是離恨悲鳴,一葉葉一聲聲都牽動著她無限愁苦之情。“故欹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思婦為了擺脫苦況的現實,急於入睡成夢,故特意斜靠著孤枕,幻想夢中能尋覓到現實中尋覓不到的親人,可是夢終未成,而最後連那一盞作伴的殘燈也熄滅了。“燈又燼”一語雙關,閨房裏的燈花燃成了灰燼,自己與親人的相會也不可能實現,思婦的命運變得像燈花一樣淒迷、黯淡。詞到結句,哀婉幽怨之情韻嫋嫋不斷,給人以深沉的藝術感染。

  劉熙載雲:“馮延巳詞,晏同叔得其俊,歐陽永叔得其深”,此語精辟地指出了歐詞婉約深沉的特點。以此詞而言,這種風格表現得極為明顯。全詞抒情與寫景兼融,景中寓婉曲之情,情中帶淒清之景,將閨中思婦深沉淒絕的別恨表現得深曲婉麗,淋漓盡致。

  臨江仙

  歐陽修

  柳外輕雷池上雨,雨聲滴碎荷聲。

  小樓西角斷虹明。

  闌幹倚處,待得月華生。

  燕子飛來窺畫棟,玉鉤垂下簾旌。

  涼波不動簟紋平。

  水精雙枕,傍有墮釵橫。

  歐陽修詞作鑒賞

  此詞寫夏日傍晚,陣雨已過、月亮升起後樓外樓內的景象,幾乎句句寫景,而情盡寓其中。

  柳何處,詞人不曾“交待”,然而無論遠近,雷則來自柳的那一邊,雷為柳隔,音量減小,故曰“輕雷”,隱隱隆隆之致,反異於當頭霹靂。雷柳外,而雨到池中,池水雨水難分彼此。雨來池上,雷已先止,唯聞沙沙颯颯,原來是“雨聲滴碎荷聲”。奇不兩個“聲”字疊用。奇雨聲之外,又有荷聲。荷聲乃其葉蓋之聲。又著“碎”字,蓋為輕雷疏雨,雨本一陣,而因荷承,聲聲清晰。

  雨本不猛,旋即放晴故曰“小樓西角斷虹明”。斷虹一彎,忽現雲際,則晚晴之美,無以複加處又加一重至美。又隻下一“明”字,而斷虹之美,斜陽之美,雨後晚晴的碧空如洗之美,被此一“明”字寫盡,因為它表現了極其豐富的光線、色彩、時間,境界深遠。斷虹現於小樓西角。由此引出上片聞雷聽雨之人。其人獨倚畫闌,領此極美的境界,久久不曾離去,一直到天邊又見了一鉤新月,宛宛而現。“月華生”三字,繼“斷虹明”三字,美上增美,其筆致溫麗明妙,匪夷所思。

  下片繼月華生而再進一層,寫到闌幹罷倚,人歸簾下,夜深了。涼波比簟紋,已妙極,又下“不動”字,下“平”字,寫透靜處生涼之境。水晶枕,加倍渲染畫棟玉鉤,是以精美華麗之物寫理想的人間境界。而結以釵橫,則寫出夏夜人不寐的情狀。

  南歌子

  歐陽修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

  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

  等閑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歐陽修詞作鑒賞

  這首詞以雅俗相間的語言、富有動態性和形象性描寫,塑造了一個嬌憨活潑、純潔可愛的新娘子形象,表現了她的音容笑貌、心理活動,以及她與愛侶之間的一往情深。

  上片寫新娘子精心梳妝的情形。起首二句,詞人寫其發飾之美,妙用名詞,對仗精巧。次三句通過對女子連續性動作、神態和語言的簡潔描述,表現新娘子嬌羞、愛美的情態、心理以及她與郎君的兩情依依、親密無間。

  下片寫這位新嫁娘寫字繡花,雖係寫實,然卻富於情味。過片首句中的“久”字用得極工,非常準確地表現了她與丈夫形影不離的親密關係。接下來一句中的“初”字與前句中的“久”字相對,表新娘郎君懷裏撒嬌時間之長。結尾三句,寫新娘耽於閨房之戲,與夫君親熱笑鬧、相互依偎太久,以至於耽誤了針線活,隻好停下繡針,拿起彩筆,問丈夫“鴛鴦”二字怎樣寫。此三句活靈活現地表現出新娘子的嬌憨及夫妻情篤的情景。笑問“怨鴦”兩字,流露出新娘與郎君永遠相愛、情同怨鴦的美好願望。

  這首詞內容上重點描寫新娘子新郎麵前的嬌憨狀態,表現技巧上采用民間小詞習見的白描和口語,活潑輕靈地塑造人物形象,讀來令人耳目一新。讀罷全詞,一個神態逼真、形神兼備的可愛女子形象長久地停留讀者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浪淘沙

  歐陽修

  五嶺麥秋殘,荔子初丹。

  絳紗囊裏水晶丸。

  可惜天教生處遠,不近長安。

  往事憶開元,妃子偏憐。

  一從魂散馬嵬關,隻有紅塵無驛使,滿眼驪山。

  歐陽修詞作鑒賞

  這是一首詠史詞,作者詞中從楊貴妃喜食鮮荔枝,玄宗命人從嶺南、西蜀馳驛進獻一事發抒感慨,歌詠唐天寶年間玄宗荒淫、楊妃專寵的史事,給世人以深刻的戒鑒和啟迪。

  本篇集中筆墨,單就楊妃喜食鮮荔枝,玄宗命人從嶺南、西蜀馳驛進獻一事發抒感慨。開頭三句從五嶺荔枝成熟寫起。首句點明產地產時,次句點明荔枝成熟,第三句描繪荔枝的外形內質,次第井然。荔枝成熟時,果皮呈紫絳色,多皺,果肉呈半透明凝脂狀,這裏用“絳紗囊裏水晶丸”來比況,不但形象逼真,而且能引發人們對它的色、形、味的聯想而有滿口生津之感。

  接下來兩句,承首句“五嶺”,專從產地之遙遠托諷致慨。“可惜天教生處遠,不近長安。”似故意模擬玄宗惋惜遺憾的心理與口吻,又似作者意味深長的諷刺,筆意非常靈動巧妙。從玄宗方麵說,是惋惜荔枝生長遠離長安的嶺南,不能頃刻間得到,以供楊妃之需;從作者方麵說,則又隱然含有天不從人願,偏與玄宗、楊妃作對的揶揄嘲諷,而言外又自含對玄宗專寵楊妃、為她羅致一切珍奇的行為的批判。

  過片“往事憶開元”句一筆兜轉,點醒上片。說“開元”而不說“天寶”,純粹出於音律上的考慮。“妃子偏憐”及以下“驛使”本《新唐書·楊貴妃傳》:“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騎傳送,走數千裏,味未變,已至京師。”這裏的“偏”與上片的“天教”正形成意味深長的對照。

  結尾三句“一從魂散馬嵬關,隻有紅塵無驛使,滿眼驪山”。“魂散馬嵬關”,指玄宗奔蜀途中,隨行護衛將士要求殺死楊妃,玄宗不得已命高力士將其縊死於馬嵬驛事。“紅塵”用杜牧《過華清宮絕句》“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意。驛使,指馳送荔枝的驛站官差。這三句既巧妙地補敘了當年馳驛傳送荔枝的勞民之舉,交待了楊妃縊死馬嵬的悲劇結局,而且收歸現境,抒發了當前所見所感:熱鬧的新豐道上,被過往行人車馬揚起的紅塵依然如故,但馳送荔枝的驛使卻再也見不到了。詞人對淫侈享樂、亂政誤國的曆史教訓並不直接說出,隻用“有”、“無”的開合相應與“滿眼驪山”的景象隱隱透露,顯得特別雋永耐味。

  浪淘沙

  歐陽修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

  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

  今年花勝去年紅。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歐陽修詞作鑒賞

  此詞為明道元年(1032)春,歐公與友人梅堯臣洛陽城東舊地重遊有感而作,詞中傷時惜別,抒發了人生聚散無常的感歎。

  首二句語本於司空圖《酒泉子》“黃昏把酒祝東風,且從容”,而添一“共”字,便有了新意。“共從容”是兼風與人而言。對東風言,不僅是愛惜好風,且有留住光景,以便遊賞之意;對人而言,希望人們慢慢遊賞,盡興方歸。“洛城東”揭出地點。洛陽公私園囿甚多,宋人李格非著有《洛陽名園記》專記之。京城郊外的道路叫“紫陌”。“垂楊”同“東風”合言,可想見其暖風吹拂,翠柳飛舞,天氣宜人,景色迷人,正是遊賞的好時候、好處所。末兩句說,都是過去攜手同遊過的地方,今天仍要全都重遊一遍。“當時”即下片的“去年”。“芳叢”說明此遊主要是賞花。

  下片頭兩句深深地感歎:“聚散苦匆匆”,是說本來就很難聚會,而剛剛會麵,又要匆匆作別,這怎能不給人帶來無窮的悵恨。“此恨無窮”並不僅僅指作者本人而言,也就是說,親人朋友之間聚散匆匆這種悵恨,從古到今,以至今後,永遠都沒有窮盡,都給人帶來莫大的痛苦。“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南朝梁江淹《別賦》)好友相逢,不能長聚,心情自然是非常難受的。這感歎,就是對友人深情厚誼的表現。下麵三句是從眼前所見之景來抒寫別情,也可以說是對上麵的感歎的具體說明。“今年花勝去年紅”有兩層意思。一是說今年的花比去年開得更加繁盛,看去更加鮮豔,當然希望同友人盡情觀賞。說“花勝去年紅”,足見去年作者曾同友人來觀賞過此花,此與上片“當時”呼應,這裏包含著對過去的美好回憶;也說明此別已經一年,這次是久別重逢。聚會這麽不易,花又開得這麽美好,本來應該多多觀賞,然而友人就要離去,怎能不使人痛惜?這句寫的是鮮豔繁盛的景色,表現的卻是感傷的心情,正是“以樂景寫哀”。末兩句意為:明年這花還將比今年開得更加繁盛,可惜的是,自己和友人分居兩地,天各一方,明年此時,不知同誰再來共賞此花啊!再進一步說,明年自己也可能已離開此地,更不知是誰來賞此花了。

  把別情熔鑄於賞花中,將三年的花加以比較,層層推進,以惜花寫惜別,構思新穎,富有詩意,是篇中的絕妙之筆。而別情之重,亦即說明同友人的情誼之深。

  此詞筆致疏放,婉麗雋永,近人俞陛雲稱它“因惜花而懷友,前歡寂寂,後會悠悠,至情語以一氣揮寫,可謂深情如水,行氣如虹矣。”

  浣溪沙

  歐陽修

  堤上遊人逐畫船,拍堤春水四垂天。

  綠楊樓外出秋千。

  白發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盞頻傳。

  人生何處似樽前!

  歐陽修詞作鑒賞

  此詞以清麗質樸的語言,描寫作者春日載舟潁州西湖上的所見所感。詞的上片描摹明媚秀麗的春景和眾多遊人的歡娛,下片寫作者畫舫中宴飲的情況,著重抒情。整首詞意境疏放清曠,婉曲蘊藉,意言外,別有意趣。

  “堤上遊人逐畫船”,寫所見之人:堤上踏青賞春的人隨著畫船行走。一個“逐”字,生動地道出了遊人如織、熙熙攘攘、喧囂熱鬧的情形。“拍堤春水四垂天”,寫所見之景:溶溶春水,碧波浩瀚,不斷地拍打著堤岸;上空天幕四垂,遠遠望去,水天相接,廣闊無垠。第三句“綠楊樓外出秋千”,寫出了美景中人的活動。這句中的“出”字用得極妙。晁無咎說:“隻一‘出’字,自是後人道不到處。”(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十六引)王國維則說:“餘謂此本於正中(馮延巳字)《上行杯》詞‘柳外秋千出畫牆’,但歐語尤工耳。”《人間詞話》卷上(“出”字突出了秋千和打秋千的人,具有畫龍點睛的作用,使人們好象隱約聽到了綠楊成蔭的臨水人家傳出的笑語喧鬧之聲,仿佛看到了秋千上嬌美的身影,這樣就幽美的景色中,平添出一種盎然的生意。

  “白發戴花君莫笑”,“白發”,詞人自指。這樣的老人頭插鮮花,自己不感到可笑,也不怕別人見怪,儼然畫出了他曠放不羈、樂而忘形的狂態。下句“六幺催拍盞頻傳”和上句對仗,但對得靈活,使人不覺。“六幺”即“綠腰”,曲調名。“拍”,歌的節拍。此句形象地寫出畫船上急管繁弦、樂聲四起、頻頻舉杯、觥籌交錯的場麵。歇拍“人生何處似樽前”,雖是議論,但它是作者感情的升華,寫得淒愴沉鬱,耐人品味。

  浣溪沙

  歐陽修

  湖上朱橋響畫輪,溶溶春水浸春雲,碧琉璃滑淨無塵。

  當路遊絲縈醉客,隔花啼鳥喚行人,日斜歸去奈何春。

  歐陽修詞作鑒賞

  此詞描寫泛舟潁州西湖、留連美好春光的情趣。

  作者對湖麵天光水色作了傳神而準確的描繪,把握了雲天陽光、花鳥遊絲所蘊含的美的特質,並注入自己心靈深處的情感,創造出幽美的詩情畫意。上片寫湖麵風光。首句寫遊客們乘坐著豪華的車子,駛過那裝修著朱紅欄杆的橋梁,來到西湖遊賞春光,傳達出一種喧騰熱鬧的氣氛。第二句“溶溶春水浸春雲”寫湖水裏映出了雲的影子,雲、水、天空都融一起了。溶溶,水盛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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