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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柳永詞作鑒賞

  生平簡介

  柳永(987?—1055後)原名三變,字景莊,後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人稱“柳”,祖籍河東(今山西永濟),徙居崇安(今福建)。祖父柳崇,以儒學名,父柳宜,曾仕南唐,為監察禦史,入宋後授沂州費縣令,官終工部侍郎。永少時流連於汴京,秦樓楚館中恣情遊宴。後曾西遊成都、京兆,遍曆荊湖、吳越。景祐元年(1034)登進士第,曆任睦州團練推官、餘杭令、定海曉峰鹽場監官、泗州判官、太常博士,終官屯田員外郎,世稱“柳屯田”。晚年流落不偶,卒於潤州(今江蘇鎮江)。為人放蕩不羈,終身潦倒。《宋史》無傳,事跡散見筆記、方誌。善為詩文,“皆不傳於世,獨以樂章膾灸人口”(《清波雜誌》卷八)。所著《樂章集》凡一百五十餘曲。其詞自成一派,世稱“屯田蹊徑”、“柳氏家法”。《避暑錄話》卷三記西夏歸朝官語:“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可見柳詞影響之大。其詞對後世詞家及金元戲曲、明清小說有重大影響。

  浪淘沙漫

  柳永

  夢覺、透窗風一線,寒燈吹息。

  那堪酒醒,又聞空階,夜雨頻滴。

  嗟因循、久作天涯客。

  負佳人、幾許盟言,更忍把、從前歡會,陡頓翻成憂戚。

  愁極。再三追思,洞房深處,幾度飲散歌闋。

  香暖鴛鴦被,豈暫時疏散,費伊心力。

  殢雨尤雲,有萬般千種,相憐相惜。

  恰到如今、天長漏永,無端自家疏隔。

  知何時、卻擁秦雲態,願低幃昵枕,輕輕細說與,江鄉夜夜,數寒更思憶。

  柳永詞作鑒賞

  這首詞,衍之為一百三十五字之長篇巨製,共三片。第一片寫主人公夜半酒醒時的憂戚情思;第二片追思以往相憐相借之情事;第三片寫眼下的相思情景。體製擴大,容量增加,主人公全部心理狀態及情思活動過程,都得到了充分的表現。這是柳永創製慢詞的一個範例。

  詞作從“夢覺”寫起,說窗風吹息寒燈,夜雨頻滴空階,可知並非天亮覺醒,而是夜半酒醒。其間,於“燈”之上著一“寒”字,於“階”之上著一“空”字,將當時所見、所聞之客觀物景,染上了主人公主觀情感色彩,體現了主人公淒涼孤寂之心理狀態。而“那堪”、“又”,又及“頻”,層層遞進,又便得主人公當時的心境,倍覺淒涼孤寂。接著,主人公直接發出感歎:“嗟因循、久作天涯客”。這是造成淒涼孤寂心境的根源。因為久作天涯客,辜負了當時和佳人的山盟海誓,從前的歡會情景,今夜裏一下子都變成了憂愁與淒戚。至此,主人公心中之情思,似乎已經吐盡。

  詞作第二片,由第一片之“憂戚”導入,說“愁極”,十分自然地轉入對於往事的“追思”。所思佳人,由“飲散歌闋”句來看,可知是一位待宴歌妓。從“再三”、“幾度”句中可以體會出來,兩人之互相愛戀,已經有了相當長的時期,由此可見,主人公夜半酒醒時為什麽這樣的憂戚。

  第三片由回憶過去的相歡相愛回到眼下“天長漏永”,通夜不眠的現實當中來。“無端自家疏隔”,悔恨當初不該出遊,這疏隔乃自家造成,然而內心卻甚感委曲。因此,主人公又設想兩人相聚之時,他就要低垂的幃幕下,玉枕上,輕輕地向她詳細述說他,一個人此高潮,但作者的筆立刻煞住,就此結束全詞。

  從謀篇布局上看,第一、二片,花開兩枝,分別述說現與過去的情事;至第三片,既由過去回到現,又從現想到將來,設想將來如何回憶現,使情感活動向前推進一層。全詞三片,從不同角度、不同方位,多層次、多姿態地展現主人公的心理狀態和情思活動,具有一定的立體感。

  晝夜樂

  柳永

  洞房記得初相遇。

  便隻合、長相聚。

  何期小會幽歡,變作離情別緒。

  況值闌珊春色暮。

  對滿目、亂花狂絮。

  直恐好風光,盡隨伊歸去。

  一場寂寞憑誰訴。

  算前言,總輕負。

  早知恁地難拚,悔不當時留住。

  其奈風流端正外,更別有、係人心處。

  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柳永詞作鑒賞

  這是一首回憶往昔歡聚和抒寫相思的詞。作者詞中塑造了一個獨居索寞、傷春懷人的思婦形象。詞中以長調的形式,縱橫馳騁,鋪敘展衍,層層遞進,把女主人公細膩深婉的內心世界表現得曲折往複,使讀者清晰地感覺到了她的個性與生命的真實存。

  詞化抒情女主人公敘述其短暫而難忘的愛情故事。她從頭到尾,絮絮訴說其無盡的懊悔。作者以追憶的方式從故事的開頭說起,不過省略了許多枝節,直接寫她與情人的初次相會。這次歡會就是他們的初次相遇。初遇即便“幽歡”,正表現了市民戀愛直捷而大膽的特點。這樣的初遇,自然給女性留下特別難忘的印象,她一心認定“便隻合,長相聚”。但事與願違,初歡即又是永久的分離。暮春時節所見到的是“亂花狂絮”,春事闌珊。春歸的景象已經令人感傷,而恰恰這時又觸動了對往日幽歡幸福與離別痛苦的回憶,愈加令人感傷了。“況值”兩字用得極妙,一方麵表示了由追憶回到現實的轉換,另一方麵又帶出了見景傷情的原因。“直恐好風光,盡隨伊歸去”之“伊”為第三人稱代詞,既可指男性,也可指女性。柳永的俗詞是供女藝人演唱的,故其中的“伊”一般都用以指男性,此詞的“伊”亦指男性。女主人公將春歸與情人的離去聯係起來,美好的春光她的感受中好象是隨他而去了。“直恐”兩字使用得很恰當,事實上春歸與人去是無內聯係的,她所作的主觀懷疑性的判斷,將二者聯係起來純是情感的附著作用所致,說明思念之強烈。“一場寂寞憑誰訴”,詞情的發展中具有承上啟下的作用。“一場寂寞”是春歸人去後最易感到的,但寂寞和苦惱的真正原因是無法向任何人訴說的,也不宜向人訴說,隻有深深地埋藏自己內心深處。於是整個下片轉入抒寫自身懊悔的情緒。作者“算前言,總輕負”,是由於她的言而無信,或是損傷了他的感情,這些都未明白交代,但顯然責任是女方;於是感到自責和內疚,輕易地辜負了他的情意。再講“早知恁地難拚,悔不當時留住。”可以看出她當初未考慮到離別後情感上竟如此難於割舍。他不僅舉措風流可愛,而且還品貌端正,遠非一般浮滑輕薄之徒可比,實是難得的人物。而這個人“更別有、係人心處”,寫說她才能體驗到的好處,也是她“難拚”的最重要的原因。結句“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非常形象地表現了這位婦女悔恨和思念的精神狀態。攢眉即愁眉緊鎖,是“思量”時憂愁的表情。意思是,每日都思量,而且總是憂思千次的,可想見其思念之深且切了。這兩句的表述方式很別致,正言反說,語轉曲而情益深。不思量已是攢眉千度了,則每日思量時又將如何,如此造語不但深刻,而且俏皮,十分傳神。

  卜算子漫

  柳永

  江楓漸老,汀蕙半凋,滿目敗紅衰翠。

  楚客登臨,正是暮秋天氣。

  引疏碪、斷續殘陽裏。

  對晚景、傷懷念遠,新愁舊恨相繼。

  脈脈人千裏。

  念兩處風情,萬重煙水。

  雨歇天高,望斷翠峰十二。

  盡無言、誰會憑高意?

  縱寫得、離腸萬種,奈歸雲誰寄?

  柳永詞作鑒賞

  此詞為摹寫羈旅行役和離情別緒的佳作。全詞以真摯、濃厚的情意和流利的詞筆,描寫了遊宦異鄉的客子暮秋時節登高懷人的情事,抒發了異鄉客子對伊人的深切懷念和望而不見、傳書無憑的淒苦情懷。

  詞的上片以客觀景物描寫為主,下片以抒情為主。

  起首兩句,是登臨所見。“敗紅”就是“漸老”的“江楓”,“衰翠”就是“半凋”的“汀蕙”,而“滿目”,則是舉楓樹、蕙草以概其餘,說明其已到了深秋了,所以接以“楚客”兩句,引用宋玉《九辯》悲秋之意,用以點出登臨,並暗示主題。“引疏碪”句,續寫所聞。秋色凋零,已足發生悲感,保況耳中又引進這種斷斷續續、稀稀朗朗的碪杵之聲,殘陽中回蕩呢。古代婦女,每逢秋季,就用碪杵搗練,製寒衣以寄外的征人。所以他鄉作客的人,每聞碪聲,就生旅愁。這裏也是暗寓長期漂泊,“傷懷念遠”之意。“暮秋”是一年將盡,“殘陽”則是一日將盡,都是“晚景”。下麵即正麵揭出“傷懷念遠”的主旨。“新愁”句是對主旨的補充,說明這種“傷”和“念”並非偶然觸發,而是本來心頭有“恨”,才見景生“愁”。“舊恨”難忘,“新愁”又起,故曰“相繼”。

  過片接上,直寫愁恨之由。“脈脈”,用《古詩十九首》:“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之意。相視,則是兩人對認,也就是彼此懷念之意。“兩處風情”,從“眽眽”來:“萬重煙水”,從“千裏”來。

  “雨歇”一句,不但是寫登臨時天氣的實況,而且補出紅翠衰敗乃是風雨所致。“望斷”句既是寫實,又是寓意。講雨過天開,視界遼闊,極目所見,惟有山嶺重疊,連綿不斷,坐實了“人千裏”。講那位“旦為朝雲,暮為行雨”的巫山神女,由天氣轉晴,雲收雨散,也不見了,是寫虛。“望斷翠峰十二”,也是徒然。這又不但暗抒了相思之情,而且暗示了所思之人。

  “盡無言”兩句,深進一層。“憑高”之意,無人可會,惟有默默無言而已。“憑高”,總上情景而言,“無言”、“誰會”,就“眽眽人千裏”極言之。憑高念遠,已是堪傷,何況又無人可訴此情,無人能會此意呢?結兩句是說,此意既然此時此地無可訴、無人會,那麽這“離腸萬種”,就隻有寫寄之一法。可是,縱然寫了,又怎麽能寄去,托誰寄去呢?一種無可奈何之情,千回百轉而出,有很強的感染力。“歸雲”,漢、晉人習用,“憑歸雲”即乘歸去之雲的意思,此處是無人為乘雲寄書之意。

  此詞藝術上的特色主要是襯托渲染的手法和宛轉往複的情思。詞的上片,取正襯的手法,以苦景寫悲懷,同時又將淒怨之情灌注到客觀的景物中去,以悲寫悲,渲染烘托出濃烈的悲苦氣氛;下片寫出了詞人感情上的波瀾起伏,采取了總起總收、間以分述的筆法,以使感情的抒發層層逼進,步步加深。

  婆羅門令

  柳永

  昨宵裏恁和衣睡,今宵裏又恁和衣睡。

  宣歸來,初更過,醺醺醉。

  中夜後、何事還驚起?

  霜天冷,風細細,觸疏窗、閃閃燈曳。

  空床展轉重追想,雲雨夢、任攲枕難繼。

  寸心萬緒,咫尺千裏。

  好景良天,彼此,空有相憐意,未有相憐計。

  柳永詞作鑒賞

  此詞通過描寫羈旅者中宵酒醒的情景,抒寫了他的離愁和他對情人的相思。全詞通篇寫中宵夢醒情景,卻從睡前、睡夢、醒後幾方麵敘來,有倒插、有伏筆、有補筆,前後照應;從一已相思寫起,而以彼此相思作結,寫得飛揚靈動,層次清晰,清新質樸,凝煉生動。

  開頭二句從“今宵”聯係到“昨宵”,說昨夜是這樣和衣而睡,今夜又這樣和衣而睡。連寫兩夜,而景況如一。從羈旅生活中選擇“和衣睡”這樣一個典型的細節,就寫盡了遊子苦辛和孤眠滋味。兩句純用口語,幾乎逐字重複,於次句著一“又”字,傳達出一種因生活單調膩味而極不耐煩的情緒。以下三句倒插,寫入睡之前,先喝過一陣悶酒。“宣”,可見未盡興,因為客中獨酌毫無意趣可言。但一飲飲到“初更過”,又可見有許多愁悶待酒消遣,獨飲雖無意興,仍是醉醺醺歸來。“醺醺醉”三字,既承上說明了何以和衣而睡的原因,又為下麵寫追尋夢境伏筆。

  “何事還驚起”用設問的語氣,便加強了表情作用,使讀者感到夢醒人的滿腔幽怨。“霜天冷,風細細”是其膚覺感受:“閃閃燈曳”則是其視覺感受。上片寫孤眠驚夢的情事,語極渾成,造境淒清。

  過片撇開景語,繼驚夢寫孤眠寂寞的心情。主人公此時展轉反側不能成眠,想要重溫舊夢,而不複可得。“重追想”三字對上片所略過的情事作了補充,原來醉歸後短暫的一覺中,他曾做上一個好夢,與情人同衾共枕、備極歡洽。此處作者用反襯手法,夢越好,越顯得夢醒後的可悲。相思情切與好夢難繼成了尖銳的矛盾。緊接兩個對句就極寫這種複雜的心緒,每一句中又有強烈對比:“寸心”對“萬緒”寫出其感情負荷之沉重難堪:“咫尺”對“千裏”則表現出夢見而醒失之的無限惆悵。此下一氣蟬聯,謂彼此天各一方,空懷相思之情而無計相就,辜負如此良宵。所謂“好景良天”,也就是“良辰美景虛設”之省言。“彼此”二字讀斷,更能產生“人成各,今非昨”的意味。全詞至此,由寫一已的相思而牽連到對方同樣難堪的處境,意蘊便更深入一層。“空有相憐意,未有相憐計”兩句意思對照,但隻更換首尾二字,且於尾字用韻。由於數字相同,則更換的字特別是作韻腳的末一字大為突出,“有意”、“無計”的內心矛盾由此得到強調。結尾巧用重複修辭的手法,前後照應,層次豐富,而意境渾然,頗耐人尋味。

  歸朝歡

  柳永

  別岸扁舟三兩隻。

  葭葦蕭蕭風淅淅。

  沙汀宿雁破煙飛,溪橋殘月和霜白。

  漸漸分曙色。

  路遙山遠多行役。

  往來人,隻輪雙槳,盡是利名客。

  一望鄉關煙水隔。

  轉覺歸心生羽翼。

  愁雲恨雨兩牽縈,新春殘臘相催逼。

  歲華都瞬息。

  浪萍風梗誠何益。

  歸去來,玉樓深處,有個人相憶。

  柳永詞作鑒賞

  此詞以白描和鋪敘的手法,情景相生地抒寫作者冬日早行而懷念故鄉的思緒和浪跡江湖的苦悶情懷。

  作者工致地以白描手法描繪旅途景色,創造一個特定的抒情環境。前四句以密集的意象,表現江鄉冬日晨景,所寫的景物都是主體真切地感受到的。“別岸”是稍遠的江岸,“蕭蕭”為蘆葦之聲,“淅淅”乃風的聲響。遠處江岸停著三兩隻小船,風吹蘆葦發出細細的聲音,此處寫景如畫般地寫出了江鄉的荒寒景象。“沙汀”即水間洲渚,為南來過冬的雁群留宿佳處。宿雁之衝破曉煙飛去,當是被早行人們驚起所致。江岸、葭葦、沙汀、宿雁,這些景物極為協調,互相補襯,組成江南水鄉的畫麵。“溪橋”與“別岸”相對,旅人江村陸路行走,遠望江岸,走過溪橋。“殘月”表示旅人很早即已上路,與“明月如霜”之以月色比霜之白者不同,“月和霜白”是月白霜亦白。殘月與晨霜並見,點出時節約是初冬下旬,與上文風葦、宿雁同為應時之景。三、四兩句十分工穩,確切地把握住了寒冬早行的景物特點。“漸漸分曙色”為寫景之總括,暗示拂曉前後的時間推移和旅人已經過一段行程。這樣作一勾勒,將時間關係交代清楚,使詞意發展脈絡貫串。“路遙山遠多行役”為轉筆,由寫景轉寫旅人。由於曙色已分,東方發白,道路上人們漸漸多起來了。“隻輪”“雙槳”,借指車船。水陸往來盡是“利名客”,他們追名逐利,匆匆趕路。柳永失意江湖,正同這群趕路的人一道披星戴月而行。柳永的羈旅行役之詞中經常出現關河津渡、城郭村落、農女漁人、車馬船舶、商旅往來等等鄉野社會風情畫麵,展示了較為廣闊的社會生活背景,拓展了詞的表現範圍,詞史上有開拓意義。

  過片“一望鄉關煙水隔”,承上片的寫景轉入主觀抒情,寫主人公因厭倦羈旅行役而思故鄉。“一望”實即想望,故鄉關河相隔遙遠,煙水迷茫,根本無法望見;既無法望見而又不能回去,受到思鄉愁緒的煎熬,反轉產生一種急迫的渴望心理,恨不能插上羽翼立刻飛回故鄉。對於這種迫切念頭的產生,詞人作了層層鋪敘,細致地揭示了內心的活動。“愁雲恨雨兩牽縈”喻兒女離情,象絲縷一樣牽縈兩地:“新春殘臘相催逼”是說明時序代謝,日月相催,新春甫過,殘臘又至,客旅日久,於歲月飛逝自易驚心,有年光逼人之感。“歲華都瞬息。浪萍風梗誠何益。”“歲華”句申上“新春”句意,流光轉瞬,與天涯浪跡聯係起來,更增深沉的感慨。“萍”和“梗”是飄泊不定的典型意象,以喻羈旅生活象浮萍和斷梗一樣隨風水飄蕩無定。柳永深感這種毫無結果的漫遊確是徒勞無益,從現實艱難的境況來看還不如回鄉。於是逼出最後三句:“歸去來,玉樓深處,有個人相憶。”這是思鄉的主要原因,補足了“愁雲恨雨”之意。家鄉的“玉樓深處,有個人相憶”,自然是設想妻子多年家苦苦相憶了。柳永是一個充滿矛盾的人:他離家後事實上再也沒有回到故鄉,但思鄉之情卻往往異常強烈;他京都的煙花巷陌與許多歌妓戀愛,但懷念妻子的深情卻時時自然地流露。

  雨霖鈴

  柳永

  寒蟬淒切。

  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柳永詞作鑒賞

  此詞為抒寫離情別緒的千古名篇,也是柳詞和有宋一代婉約詞的傑出代表。詞中,作者將他離開汴京與戀人惜別時的真情實感表達得纏綿悱惻,淒婉動人。

  詞的上片寫臨別時的情景,下片主要寫別後情景。全詞起伏跌宕,聲情雙繪,是宋元時期流行的“宋金十大曲”之一。

  起首三句寫別時之景,點明了地點和節序。《禮記。月令》雲:“孟秋之月,寒蟬鳴。”可見時間大約農曆七月。然而詞人並沒有純客觀地鋪敘自然景物,而是通過景物的描寫,氛圍的渲染,融情入景,暗寓別意。秋季,暮色,驟雨寒蟬,詞人所見所聞,無處不淒涼。“對長亭晚”一句,中間插刀,極頓挫吞咽之致,更準確地傳達了這種淒涼況味。這三句景色的鋪寫,也為後兩句的“無緒”和“催發”,設下伏筆。“都門帳飲”,語本江淹《別賦》:“帳飲東都,送客金穀。”他的戀人都門外長亭擺下酒筵給他送別,然而麵對美酒佳肴,詞人毫無興致。接下去說:“留戀處、蘭舟催發”,這七個字完全是寫實,然卻以精煉之筆刻畫了典型環境與典型心理:一邊是留戀情濃,一邊是蘭舟催發,這樣的矛盾衝突何其類銳!這裏的“蘭舟催發”,卻以直筆寫離別之緊迫,雖沒有他們含蘊纏綿,但卻直而能紆,更能促使感情的深化。於是後麵便迸出“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二句。寥寥十一字,語言通俗而感情深摯,形象逼真,如目前。真是力敵千鈞!

  詞人凝噎喉的就“念去去”二句的內心獨白。這裏的去聲“念”字用得特別好,讀去聲,作為領格,上承“凝噎”而自然一轉,下啟“千裏”以下而一氣流貫。“念”字後“去去”二字連用,則愈益顯示出激越的聲情,讀時一字一頓,遂覺去路茫茫,道裏修遠。“千裏”以下,聲調和諧,景色如繪。既曰“煙波”,又曰“暮靄”,更曰“沉沉”,著色一層濃似一層;既曰“千裏”,又曰“闊”,一程遠似一程。道盡了戀人分手時難舍的別情。

  上片正麵話別,下片則宕開一筆,先作泛論,從個別說到一般。“多情自古傷離別”意謂傷離惜別,並不自我始,自古皆然。接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一句,則極言時當冷落淒涼的秋季,離情更甚於常時。“清秋節”一辭,映射起首三句,前後照應,針線極為綿密;而冠以“更那堪”三個虛字,則加強了感情色彩,比起首三句的以景寓情更為明顯、深刻。

  “今宵”三句蟬聯上句而來,是全篇之警策。成為柳永光耀詞史的名句。這三句本是想象今宵旅途中的況味,遙想不久之後一舟臨岸,詞人酒醒夢回,卻隻見習習曉風吹拂蕭蕭疏柳,一彎殘月高掛楊柳梢頭。整個畫麵充滿了淒清的氣氛,客情之冷落,風景之清幽,離愁之綿邈,完全凝聚這畫麵之中。這句景語似工筆小幀,無比清麗。清人劉熙載《藝概》中說:詞有點,有染。柳耆卿《雨霖鈴》雲: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上二句點出離別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二句意染之。點染之間,不得有他語相隔,隔則警句亦成死灰矣。也就是說,這四句密不可分,相互烘托,相互陪襯,中間若插上另外一句,就破壞了意境的完整性,形象的統一性,而後麵這兩個警句,也將失去光彩。

  “此去經年”四句,改用情語。他們相聚之日,每逢良辰好景,總感到歡娛;可是別後非止一日,年複一年,縱有良辰好景,也引不起欣賞的興致,隻能徒增棖觸而已。“此去”二字,遙應上片“念去去”:“經年”二字,近應“今宵”,時間與思緒上均是環環相扣,步步推進。“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以問句歸納全詞,猶如奔馬收韁,有住而不住之勢;又如眾流歸海,有盡而未盡之致。

  此詞之所以膾灸人口,是因為它藝術上頗具特色,成就甚高。早宋代,就有記載說,以此詞的纏綿悱惻、深沉婉約,隻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這種格調的形成,有賴於意境的營造。詞人善於把傳統的情景交融的手法運用到慢詞中,把離情別緒的感受,通過具有畫麵性的境界表現出來,意與境會,構成一種詩意美的境界,繪讀者以強烈的藝術感染。全詞雖為直寫,但敘事清楚,寫景工致,以具體鮮明而又能觸動離愁的自然風景畫麵來渲染主題,狀難狀之景,達難達之情,而出之以自然。末尾二句畫龍點睛,為全詞生色,為膾灸人口的千古名句。

  迷仙引

  柳永

  才過笄年,初綰雲鬟,便學歌舞。

  席上尊前,王孫隨分相許。

  算等閑、酬一笑,便千金慵覷。

  常隻恐、容易蕣華偷換,光陰虛度。

  已受君恩顧,好與花為主。

  萬裏丹霄,何妨攜手同歸去。

  永棄卻、煙花伴侶。

  免教人見妾,朝雲暮雨。

  柳永詞作鑒賞

  柳永是第一個敢於把生活社會最底層的歌妓們真、善、美的心靈寫進詞中的人,詞境的開拓上有重要貢獻。此詞描寫的就是一位身陷汙泥而心向自由、光明、高潔的不幸歌妓的典型形象。詞的上片從以往的無情現實落筆鋪寫,展現這位歌妓厭倦風塵的心理活動,下片由未來的強烈願望發揮開去,寫她對自由生活和美好愛情的渴望與追求。

  全詞通過一位歌妓的自述,表現她對自由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她剛成長為少女時便學習歌舞了。古代女子年滿十五歲,開始梳綰發髻,插上簪子,稱為“及笄”,標誌成年。由於她身隸娼籍,學習伎藝是為了歌筵舞席之上“娛賓”,以成為娼家牟利的工具。她華燈盛筵之前為王孫公子們歌舞侑觴,由於她年輕,色藝都好,席上尊前,隨處博得王孫公子的稱讚,對她的一笑(隨)地便以千金相酬。可是她意不此,“慵覷”是懶於一顧。可見,她與一般安於庸俗生活、貪得纏頭的歌妓們,意趣相異。作者於此婉曲地表現了這一歌妓輕視千金而要求人們的尊重和理解的獨特品橡。她風塵中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渴望著有一個正常的人生歸宿。歌舞場中的女子青春易逝,有如“蕣華”的命運一樣。“華”古通花,蕣華即木槿花。《詩。鄭風。有女同車》“顏如蕣華”朱熹注:“蕣,木槿也,樹如李,其華朝生暮落。”郭璞《遊仙詩》:“蕣榮不終朝。”古人多用蕣華以喻女子青春,雖美豔而難久駐,有似朝開暮落一般。這位歌妓清楚地知道,她的美妙青春也將象蕣華會暗中很快變滅的。“光陰虛度”之後的結局就是常常使她感到困擾和耽憂的問題。她終於賞識者中尋覓到一位可以信任和依托的男子,便以弱者的身份和堅決的態度,懇求救其脫離火坑。他的同情、憐愛和賞識,她看來已是“恩顧”了。歌妓猶命薄如花的女子,求他作主,求他庇護,以期改變自己的命運。“萬裏丹霄”意即廣闊的晴空。而今她有了可信任的男子,祈求著“何妨攜手同歸去”,共同締造正常的家庭生活。從良之後,便表示永遠拋棄舊日的生活和那些煙花伴侶,以此來洗刷世俗對她的不良印象。“朝雲暮雨”,典出自宋玉《高唐賦》。歌妓由於特殊的職業,送往迎來,相識者甚多,給人以感情不專、反複無常的印象。所以,這位歌妓她懇求、發誓,言辭已盡,願望熱切,力圖證明自己非輕浮的女人向社會發出求救的呼聲。然而當時的歌妓者要想象正常人一樣過著溫暖的家庭生活總是難以如願的,詞中女子的願望恐難實現。

  這首詞摹擬一個妙齡歌妓的口吻,道出她厭倦風塵、追求愛情的心靈世界。作者似乎隻是客觀如實道來,字裏行間卻流露出對備受淩辱的妓女渴望跳出火炕、獲得自由的深切同情。全詞純用白描,全以歌妓之口出之,讀來情真意切,真摯動人,幹淨利落,通俗易懂,是柳詞中的上乘之作。

  蝶戀花

  柳永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柳永詞作鑒賞

  這首詞采用“曲徑通幽”的表現方式,抒情寫景,感情真摯。巧妙地把飄泊異鄉的落魄感受,同懷戀意中人的纏綿情思融為一體。

  “佇倚危樓風細細”。說登樓引起了“春愁”。全詞隻此一句敘事,便把主人公的外形象象一幅剪紙那樣突現出來了。“風細細”,帶寫一筆景物,為這幅剪影添加了一點背景,使畫麵立刻活躍起來了。

  “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極目天涯,一種黯然魂銷的“春愁”油然而生。“春愁”,又點明了時令。對這“愁”的具體內容,詞人隻說“生天際”,可見是天際的什麽景物觸動了他的愁懷。從下一句“草色煙光”來看,是春草。芳草萋萋,剗盡還生,很容易使人聯想到愁恨的聯綿無盡。柳永借用春草,表示自己已經倦遊思歸,也表示自己懷念親愛的人。那天際的春草,所牽動的詞人的“春愁”究竟是哪一種呢?詞人卻到此為止,不再多說了。

  “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寫主人公的孤單淒涼之感。前一句用景物描寫點明時間,可以知道,他久久地站立樓頭眺望,時已黃昏還不忍離去。“草色煙光”寫春天景色極為生動逼真。春草,鋪地如茵,登高下望,夕陽的餘輝下,閃爍著一層迷蒙的如煙似霧的光色。一種極為萋美的景色,再加上“殘照”二字,便又多了一層感傷的色彩,為下一句抒情定下基調。“無言誰會憑闌意”,因為沒有人理解他登高遠望的心情,所以他默默無言。有“春愁”又無可訴說,這雖然不是“春愁”本身的內容,卻加重了“春愁”的愁苦滋味。作者並沒有說出他的“春愁”是什麽,卻又掉轉筆墨,埋怨起別人不理解他的心情來了。作者把筆宕開,寫他如何苦中求樂。“愁”,自然是痛苦的,那還是把它忘卻,自尋開心吧!“擬把疏狂圖一醉”,寫他的打算。他已經深深體會到了“春愁”的深沉,單靠自身的力量是難以排遣的,所以他要借酒澆愁。詞人說得很清楚,目的是“圖一醉”。為了追求這“一醉”,他“疏狂”,不拘形跡,隻要醉了就行。不僅要痛飲,還要“對酒當歌”,借放聲高歌來抒發他的愁懷。但結果卻是“強樂還無味”,他並沒有抑製住“春愁”。故作歡樂而“無味”,更說明“春愁”的纏綿執著。

  至此,作者才透露這種“春愁”是一種堅貞不渝的感情。他的滿懷愁緒之所以揮之下去,正是因為他不僅不想擺脫這“春愁”的糾纏,甚至心甘情願為“春愁”所折磨,即使漸漸形容憔悴、瘦骨伶仃,也決不後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才一語破的:詞人的所謂“春愁”,不外是“相思”二字。

  這首詞妙緊拓“春愁”即“相思”,卻又遲遲不肯說破,隻是從字裏行間向讀者透露出一些消息,眼看要寫到了,卻又煞住,掉轉筆墨,如此影影綽綽,撲朔迷離,千回百折,直到最後一句,才使真象大白。詞相思感情達到高潮的時候,戛然而止,激情回蕩,感染力更強了。

  曲玉管

  柳永

  隴首雲飛,江邊日晚,煙波滿目憑闌久。

  一望關河蕭索,千裏清秋,忍凝眸?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別來錦字終難偶。

  斷雁無憑,冉冉飛下汀洲,思悠悠。

  暗想當初,有多少、幽歡佳會,豈知聚散難期,翻成雨恨雲愁?

  阻追遊。

  每登山臨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場消黯,永日無言,卻下層樓。

  柳永詞作鑒賞

  此詞抒寫了羈旅中的懷舊傷離情緒。詞的第一疊寫眼前所見,第二疊寫所思之人,又將此平列的兩段情景交織起來,使其成為有內聯係的雙頭。

  此詞首句化用梁柳惲的名句第一疊“隴首”三句,是當前景物和情況。“雲飛”、“日晚”,隱含下“憑闌久”。“亭皋木葉下,隴首秋雲飛”。隴首,猶言山頭。雲、日、煙波、皆憑闌所見,而有遠近方分。“一望”是一眼望過去,由近及遠,由實而虛,千裏關河,可見而不盡可見,逼出“忍凝眸”三字,極寫對景懷人、不堪久望之意。此段五句都是寫景,卻僅用“忍凝眸”三字,極寫對景懷人、不堪久望之意。此段五句都是寫景,用“忍凝眸”三字,便將內心活動全部貫注到上寫景物之中,做到了情景交融。

  第二疊則反過來,先寫情,後寫景。“杳杳”三句,接上“忍凝眸”來。“杳杳神京”,寫所思之人汴京:“盈盈仙子”,則寫所思之人的身分。唐人詩中習慣上以仙女作為美女之代稱,一般用來指娼妓或女道士。這裏大約是指汴京的一位妓女。“錦字”化用竇滔、蘇蕙夫妻之典。作者和這位“仙子”,雖非正式夫妻,但其落第而出京,與竇滔之獲罪遠徙,有些近似之故。此句是說,“仙子”雖想寄與錦字“而終難相會。鴻雁本可傳書,而說”斷“說”無憑“則是她終不曾負擔起它的任務。雁給人傳書,無非是個傳說或比喻,而雁”冉冉飛下汀洲“則是眼前實事。由虛而實,體現出既得不著信又見不了麵的惆悵心情。”思悠悠“三字,總結次段之意,與上”忍凝眸遙應,而更深入一層。

  第三疊則是“思悠悠”的鋪敘。今日之惆悵,實緣於舊日之歡情,所以“暗想”四句,便概括往事,寫其先相愛,後相離,既相離,難再見的愁恨心情。

  “阻追遊”三字,橫插上四句下五句中間,包括了多少難以言說的辛酸內。回到當前之時,卻又蕩開一筆,平敘之中,略作波折,指出這種“忍凝眸”、“思悠悠”的情狀,並不是這一次,而是許多次,每次“登山臨水”就“惹起平生心事”。這回依然如此,“黯然消魂”的心情之下,長久無話可說,走下樓來。“卻下層樓”,遙接“憑闌久”,使全詞從頭到尾,血脈流通。

  破陣樂

  柳永

  露花倒影,煙蕪蘸碧,靈沼波暖。

  金柳搖風樹樹,係彩舫龍舟遙岸。

  千步虹橋,參差雁齒,直趨水殿。

  繞金堤,曼衍魚龍戲,簇嬌春羅綺,喧天絲管。

  霽色榮光,望中似睹,蓬萊清淺。

  時見。

  鳳輦宸遊,鸞觴禊飲,臨翠水,開鎬宴。

  兩兩輕舠飛畫楫,競奪錦標霞爛。

  罄歡娛,歌《魚藻》,徘徊宛轉。

  別有盈盈遊女,各委明珠,爭收翠羽,相將歸遠。

  漸覺雲海沈沈,洞天日晚。

  柳永詞作鑒賞

  此詞描繪北宋仁宗時每年三月一日以後君臣士庶遊賞汴京金明池的盛況。這首詞形象地反映出仁宗時昌盛興旺的景象,是當時都市風貌的藝術實錄,是一幅氣象開闊的社會風俗畫卷。它描寫都市的繁華景象,是柳詞題材上的新開拓。

  詞的開頭,以三個四字句“露花倒影,煙蕪蘸碧,靈沼波暖”,真切地描寫了金明池的優美景色——含露的鮮花池中顯出清晰的倒影,煙靄籠罩的草地一直延伸到碧綠的池邊,池水暖洋洋的。由“露花”、“煙蕪”和“波暖”可知是春日溫煦的早晨,而“倒影”、“蘸碧”和“靈沼”則點出了池水的清澈明淨和廣闊,這三句不僅寫景如畫,而且使人感到有一股春晨的清新氣息撲麵而來,充滿著美感和活力,為全詞奠定了明麗熱烈的基調。“山抹微雲秦學士,露花倒影柳屯田”,這是蘇軾的讚語(葉夢得《避暑錄話》),可見此詞的開頭何等地膾灸人口。

  “金柳搖風樹樹,係彩舫龍舟遙岸”,繼續寫池了景象——岸邊垂柳飄拂的樹上係有許多爭奇鬥麗的彩舟龍船,煞是好看。接著寫金明池上的仙橋:“千步虹橋,參差雁齒,直趨水殿。”《東京夢華錄》載:“仙橋,南北約數百步,橋麵三虹,朱溱闌楯,下排雁柱,中央隆起,謂之駱駝虹,若飛虹之狀。橋盡處,五殿正池之中心。”詞句所雲,亦幾乎寫實,而又有文采,把仙橋淩波而起,雄跨池上,直通水殿的氣勢寫活了。“繞金堤”四句,著重描寫金明池上遊樂場麵。“曼衍魚龍戲”,敘寫上演的百戲花樣繁多,變化莫測:“簇嬌春羅綺,喧天絲管”,突出樂部歌舞妓人羅綺成群,彈奏起急管繁弦、聲騰雲霄。這幾句渲染金明池上花光滿路,樂聲喧空的繁華熱鬧景象,雖為實寫,卻也寫得繪聲繪影,曆曆目。上片結語說:“霽色榮光,望中似睹,蓬萊清淺。”是此前現實描寫的升華葛洪《神仙傳》記麻姑語雲:“向到蓬萊,水又淺於往者,會時略半也。”詞語本此。詞人運用豐富想象而進入仙境,但見景色晴明,雲氣泛彩,好似海中的蓬萊仙山。

  下片以“時見”二字突兀而起。“鳳輦宸遊”四句描寫皇帝臨幸金明池並賜宴群臣的景況。接著鋪敘君臣觀看龍舟競渡奪標。詞中“兩兩輕舠飛畫楫,競奪錦標霞爛”兩句,生動地再現了龍舟雙槳飛舉,奮力奪標的情形。這裏筆法自然鮮活,詞意顯露,給人的印象十分深刻。“罄歡娛”三句,極寫宴會上群臣詠唱讚美天子的詩歌的盛況,帶有一定的頌聖味道。

  “別有盈盈遊女,各委明珠,爭收翠羽,相將歸遠”四句,由寫皇帝臨幸而轉入敘士庶遊賞情景。其中“各委”二句,化用曹植《洛神賦》之典,言遊女各自爭著以明珠為信物遺贈所歡,以翠鳥的羽毛作為自己的修飾,形容其遊春情態十分傳神。“相將歸遠”,相偕興盡而散。這一層描敘,使詞的意味更加濃鬱,使詞的鋪陳更見深厚。“漸覺雲海沈沈,洞天日晚。”以想象中的仙境結束下片:傍晚白雲彌漫空際,廣闊深邃,池上巍峨精巧的殿台樓閣漸漸籠罩一片昏暗的暮色之中,仿佛如同神仙所居的洞府,從而把汴京金明池上繁華景色的讚頌推到了頂點。

  此詞為篇幅達一百三十餘字的慢詞長調,作者十分注意篇章的組織安排,層次分明,結構嚴密。上片泛寫池上景象,先敘金明池的水色風光,後寫遊樂的熱鬧景況。下片重點描繪賜宴和爭標的場麵,先寫皇帝臨幸情景,後敘士庶遊賞情況。全詞條理井然,眉目清晰。“金柳搖風樹樹,係彩舫龍舟遙岸”兩句,不隻寫出了池邊垂柳飄拂,彩舟爭豔的美景,也為後麵寫“曼衍魚龍戲”和“競奪錦標霞爛”等作了伏筆。下片以仙境作結,和上片結尾寫蓬萊神仙世界遙相呼應。

  全詞由晨景始,以晚景終,敘寫了池上一天的遊況,其間寫景、敘事、抒情融於一爐,前後連貫,首尾照應,充分體現了柳詞“層層鋪敘,情景兼融,一筆到底,始終不懈”(夏敬觀《手評樂章集》)和“音律諧婉,語意妥貼,承平氣象,形容曲盡”(《直齋書錄解題》)的特點。

  甘草子

  柳永

  秋暮,亂灑衰荷,顆顆真珠雨。

  雨過月華生,冷徹鴛鴦浦。

  池上憑闌愁無侶,奈此個、單棲情緒!

  卻傍金籠共鸚鵡,念粉郎言語。

  柳永詞作鑒賞

  這首《甘草子》是一篇絕妙的閨情詞,屬小令詞。

  上片寫女主人公池上憑闌的孤寂情景。秋天本易觸動寂寥之情,何況“秋暮”。“亂酒衰荷,顆顆真珠雨”,比喻貼切,句中“亂”字亦下得極好,它既寫出雨灑衰荷曆亂驚心的聲響,又畫出跳珠亂濺的景色,間接地,還顯示了憑闌凝佇、寂寞無聊的女主人公的形象。緊接著,以頂針格寫出“雨過月華生,冷徹鴛鴦浦”兩句。詞連而境移,可見女主人公池上闌邊移時未去,從雨打衰荷直到雨霽月升。雨來時池上已無鴛鴦,“冷徹鴛鴦浦”即有冷漠空寂感,不僅是雨後天氣轉冷而已,這對女主人公之所以愁悶是一有力的暗示。

  過片“池上憑闌愁無侶”一句收束上意,點明愁因。“奈此個、單棲情緒”則推進一層,寫孤眠之苦,場景也由池上轉入屋內。此詞妙結尾二句別開生麵,寫出新意:“卻傍金籠共鸚鵡,念粉郎言語。”荷塘月下,軒窗之內,一個不眠的女子獨自調弄鸚鵡,自是一幅絕妙仕女圖。而畫圖難足的,是那女子教鸚鵡念的“言語”,不直寫女主人公念念不忘“粉郎”及其“言語”,而通過鸚鵡學“念”來表現,實為婉曲含蓄。鳥語之後,反添一種淒涼,因鳥語之戲不過是自我安慰,又豈能真正遺誌空虛。

  《金粟詞話》雲:“柳耆卿‘卻傍金籠教鸚鵡,念粉郎言語’,《花間》之麗句也。”是說柳永此詞的尾句,類花間派,語辭豔麗,各是異彩,如“真珠”、“月華”、“鴛鴦”、“金籠”、“鸚鵡”等皆具辭彩。然不同的是環境的華美不能掩蓋人物心境的空虛,這樣寫恰有反襯的妙用。

  錦堂春

  柳永

  墜髻慵梳,愁娥懶畫,心緒是事闌珊。

  覺新來憔悴,金縷衣寬。

  認得這疏狂意下,向人誚譬如閑。

  把芳容整頓,恁地輕孤,爭忍心安。

  依前過了舊約,甚當初賺我,偷剪雲鬟。

  幾時得歸來,香閣深關。

  待伊要、尤雲殢雨,纏繡衾、不與同歡。

  盡更深、款款問伊,今後敢更無端。

  柳永詞作鑒賞

  這首《錦堂春》是柳永所創作的一首典型的俗詞,詞中以代言體的方式塑造了一位潑辣、傲氣、不拘禮法的市井女性。詞人通過細致的心理描寫,聲情畢尚地刻畫了這樣一個人物形象,表達了他對市民意識的認同。這也是柳永所以能贏得廣大市民讀者的一個重要原因。

  “墜髻慵梳,愁蛾懶畫”一組四字對偶句,直接表現這位婦女的精神狀態。“墜髻”,表示發髻已鬆欲散了,而她“慵梳”:“蛾”即蛾眉,指婦女修長彎曲的眉,已經含愁不展了,而又“懶畫”,加位寫出她的情緒不佳。“心緒是事闌珊”,是對她意緒的總結。“是事”,猶雲事事、凡事,“闌珊”是近乎消失的狀態。凡事都打不起精神來做,不隻梳妝打扮是如此。內裏意興闌珊,外則麵容憔悴了,身體消瘦了。“金縷衣寬”,衣裳變得寬大了,便是身體瘦下去了的證據。古人每以衣帶寬鬆表示身體消瘦,柳永《鳳棲語》詞也有“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之句。她之所以憔悴消瘦,是因“疏狂”的年青人引起的:“認得這疏狂意下,向人誚譬如閑。”“疏狂”,即風流浮浪之意。用“這”字領出,則此兩字又變成指稱這種人物。“意下向人誚譬如閑”,直解就是“心裏對我直是視若等閑”。“誚”,猶渾也,直也。這個“人”字是女子自呼口吻,用來表達女子怨恨的心情。至此,作者將抒情主人公思念怨恨的對象點明了,對方對自己的態度也已明了。

  市民婦女比較注重現實的個人利益,不願聽人擺布自己的命運。所以,詞中的女子並不因這個“疏狂”的年青人,而長久地沉溺憂傷之中。她要進行抗爭,甚至可以采取各種報複行動。“把芳容整頓”,這是她不甘向命運屈服的第一步。“芳容”即自己的美貌,句意是她又感到很自信,於是重新振作精神,克服慵懶情緒,梳妝打扮起來。這與起首兩句相照應。“恁地輕孤,爭忍心安”!說如果因為這點事情,就弄得形容憔悴,輕易辜負了自己的青春,怎能心安。這是上闋詞意的小結,預示著她將要發泄一腔不平的怨恨。

  追思往事,使她內心不安和氣憤難平的是:“依前過了舊約,甚當初賺我,偷剪雲鬟。”“依前”,象從前一樣。“雲鬟”,如烏雲似的頭發。古代男女相別之時,有訂立盟約,女子剪發以贈的習俗。贈發的意義是為了讓男子見發如見人,另外還有以發纏住男子之心的神秘寓意。這句的意思是,詞中抒情女主人公現怨恨“疏狂”的人竟又象從前一樣過了相約的歸期。這疏忽大意不止一次了。既然他失約而不遵守諾言,為何當初又騙取她剪下一綹秀發為贈呢?說明他確實“疏狂”之甚,竟把盟約忘卻或當作兒戲了。惱恨之下,她盤算著他有一天歸來,要設法收拾教訓他。第一要“香閣深關”,不讓他進繡房。如果他進房了,就“待伊要、尤雲殢雨,纏繡衾、不與同歡”,不讓他進被窩。以此逼使和要挾對方反省和屈服。接下來愈發充分表現了這位市井女性的潑辣性格:“盡更深、款款問伊,今後敢更無端。”她聽任時間僵持中過去,等待到更鼓已深,即是半夜了,才嚴肅地從頭到尾、有條有理慢慢數落他的疏狂,要他悔過認錯,還要保證今後不能再無賴爽約。至此,全詞嘎然而止,至於這女子是否會或怎麽樣實施她心中計劃,詞中不再多言,留下供人想像的餘地。

  這首詞最突出的特點就是“俗”,也就是說,柳永這裏刻意用俗語寫俗事,目的就是為了給“俗人”看。語言上,他主要用淺近的白話,甚至市井俗語,如“是事”,“認得”、“誚”、“恁地”、“爭”、“賺”、“無端”等表現力很強的通俗文學語言。結構上,他主要采用市民所喜聞樂見的淺型結構方式,有細節、有情節,能夠緊緊抓住讀者。作者巧妙地抓住抒情女主人公梳妝瞬間的心理流程,用內心獨白的方式,展現了她極其複雜的內心活動,詞意集中凝煉,頗能打動人心。

  夜半樂

  柳永

  凍雲黯淡天氣,扁舟一葉,乘興離江渚。

  渡萬壑千岩,越溪深處。

  怒濤漸息,樵風乍起,更聞商旅相呼,片帆高舉。

  泛畫鷁、翩翩過南浦。

  望中酒旆閃閃,一簇煙村,數行霜樹。

  殘日下、漁人鳴榔歸去。

  敗荷零落,衰柳掩映,岸邊兩兩三三、浣紗遊女。

  避行客、含羞笑相語。

  到此因念,繡閣輕拋,浪萍難駐。

  歎後約、丁寧竟何據!

  慘離懷、空恨歲晚歸期阻。

  凝淚眼、杳杳神京路。

  斷鴻聲遠長天暮。

  柳永詞作鑒賞

  這首《夜半樂》是柳永用舊曲創製的新聲。全詞共有一百四十四字,分為三片,寫的是柳永漸江會稽一帶舟遊的情況。上片、中片都是寫景,其中上片敘述舟行的經曆,中片描寫舟中的見聞。下片則是寫情,上兩片的精神凝聚之中展開抒懷。片與片之間結合甚緊,是一篇大開大闔的長調。

  上片首句點明時令,交待出發時的天氣。“凍雲”句說明已屆初冬,天公似釀雪,顯得天色黯淡。“扁舟”二句寫到自身,以“黯淡”的背景,反襯自己乘一葉扁舟駛離江渚時極高的興致。“乘興”。

  二字是首疊的主眼,從“離江渚”開始,直到“過南浦”,詞人一直保持著飽滿的遊興。“渡萬壑”二句,概括交待了很長的一段路程,給人以“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輕快感覺。“怒濤”四句,寫扁舟繼續前行時的所見所聞。此時已從萬壑千岩的深處出來,到了比較熱鬧的開闊江麵上,浪頭漸小,吹起順風,聽見過往經商辦事的船客彼此高興地打招呼,船隻高高地扯起了風帆。“片帆高舉”是寫實,也可想象出詞人順風揚帆時獨立船頭、怡然自樂的情狀。“泛畫鷁”的“鷁”,是一種水鳥,古代常畫鷁於船頭,這裏以“畫鷁”代指舟船。“翩翩”,輕快的樣子。“南浦”,南岸的水邊。“翩翩”遙應“乘興”,既寫舟行的輕快,也是心情輕快的寫照。從整個上片來看,柳永當時的心情是輕鬆愉快的。

  中片寫舟中所見,所有景物都“望中”生發,時間是“過南浦”以後,已屆傍晚,地點從溪山深處轉到了南浦以下的江村。詞人乘興揚帆翩翩而行,饒有興味地觀賞著展現眼前的風光。“望中”三句寫岸上,隻見高挑的酒簾風中閃動,煙靄朦朧中隱約可見有一處村落,其間點綴著幾排霜樹。“殘日”句轉寫江中,漁人用木棒敲擊船舷的聲音把詞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發現殘日映照的江麵上,漁人“鳴榔歸去”。接下來卻見,淺水灘頭,芰荷零落;臨水岸邊,楊柳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條;透過掩映的柳枝,看得見岸邊一小群浣紗歸來的女子。“浣紗遊女”是詞人描寫的重點,他工筆細描她們“避行客、含羞笑相語”的神情舉止。眼前這三三兩兩浣紗遊女,觸動並喚醒了詞人沉埋心底的種種思緒,頓生羈旅行役的感慨,真所謂因觸目而驚心。整個中片承上啟下,與下片存著內的有機聯係。

  下片由景入情,寫的是去國離鄉的感慨,用“到此因念”四個字展開。“此”字直承二疊末的寫景,“念”字引出本疊的離愁別恨。“繡閣輕拋”,後悔當初輕率離家:“浪萍難駐”,慨歎今日浪跡他鄉。將離家稱為“拋”,更“拋”前著一“輕”字,後悔之意溢於言表;自比浮萍,又“萍”前安一“浪”字,對於眼下行蹤不定的生活,不滿之情見於字間。最使詞人感到淒楚的是後會難期。“歎後約”四句,便是從不同的角度抒寫難以與親人團聚的感慨。

  “歎後約”句遙當年別離時分,妻子殷勤叮嚀,約定歸期,如今難以兌現。“慘離懷”二句一歎現時至歲暮,但還不能回家,因而隻能空自遺憾;再歎目前自己離妻子寄身的京城汴梁,路途遙遠,不易到達,隻得“凝淚眼”而長望。結語“斷鴻”句,重又由情回到景上,望神京而不見,映入眼簾的,唯有空闊長天,蒼茫暮色,聽到耳中的隻有離群的孤雁漸去漸遠的叫聲。這一景色,境界渾涵,所顯示的氛圍,與詞人的感情十分合拍。“斷鴻”句所寫的是情中之景,著重表現的是寄寓景物中的主觀感受。下片把去國離鄉的離愁和羈旅行役的苦況寫得令人讀來心神慘然。

  柳永詞善於鋪敘,上、中片寫景,感情悠遊不迫,筆調舒徐從容,由敘述轉為描繪。描敘內容也從自然現象轉到社會人事,整體上層次分明,鋪排有序。末片抒情,感情汪洋恣肆,一發難收,筆調也變得急促起來,抒寫了悔當初、恨現的感情;接著的幾句,圍繞著“別易會難”這一中心,作多角度的反複抒寫。音韻上,從“歎後約”句開始,用韻轉密,如促節繁弦,正好適應了硬咽語塞、一吐為快的抒情需要。寫景,為抒情鋪墊;徐緩,為急驟蓄勢。通篇轉承自然、渾若天成,體現了柳永長調的突出優點。

  定風波

  柳永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

  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

  暖酥消,膩雲嚲,終日厭厭倦梳裹。

  無那!

  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

  早知恁麽,悔當初、不把雕鞍鎖。

  向雞窗,隻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

  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

  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柳永詞作鑒賞

  這首詞以代言體的形式,為不幸的歌妓似訴內心的痛苦,字裏行間流露出作者對歌妓的深憐痛惜,這“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封建社會是不為正統文人所認同的。相傳柳永曾去拜訪晏殊,晏殊就以這首詞中“針線閑拈伴伊坐”相戲,足見兩者藝術趣味之迥異。

  這首《定風波》表現的是被情人拋棄者的一腔閨怨。詞從春來寫起:“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自從春天回來之後,他卻一直杳無音訊。因此,桃紅柳綠,盡變為傷心觸目之色,即“慘綠愁紅”;一顆芳心,整日價竟無處可以安放。“是事可可”意思是事事都平淡乏味。盡管窗外已是紅日高照、韶景如畫,可她卻隻管懶壓繡被、不思起床。

  “日上花梢,鶯穿柳帶”之美景反襯出“猶壓香衾臥”的慘愁。長久以來不事打扮、不加保養,相思的苦惱,已弄得她形容憔悴,“暖酥”皮膚為之消損,“膩雲”頭發為之蓬鬆,可她卻絲毫不想稍作梳理,隻是憤憤然地喃喃自語:“無可奈何!恨薄情郎一去,音書無個。”接下來,詞人讓這位抒情女主人公站出來直抒胸臆:早知這樣,真應該當初就把他留身旁。我倆那間書房兼閨房的一室之中,他自鋪紙寫字、念他的功課,我則手拈著針線,閑來陪他說話,這種樂趣該有多濃、多美,那就不會象現這樣,一天天地把青春年少的光陰白白地虛度!詞的上闋重以景襯情,描寫人物的外表現。下闋則深入到理想情趣。主人公的理想就是讓心上人安安穩穩地吟詩誦書,自己一旁溫存相伴,過一份靜謐、溫馨的正常人的生活。然而現實卻是冷酸無情的,多少個被情郎拋棄的青年女子無邊的苦海中虛度著大好的青春年華。柳永這首詞中代她們發出了心中的呼聲:“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從思想上看,這首詞明顯帶有市民意識。市民階層是伴隨著商業經濟的發展而壯大起來的一支新興力量。它較少封建思想的羈縻,也比較敢於反抗封建禮教的壓迫。“男女授授不親”的封建時代,它表現出一種新的思想麵貌,反映文人詞裏,就形成了《定風波》中這位女性的聲口:“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她看來,青春年少,男恩女愛,才是人間最可寶貴的,至於什麽功名富貴、仕途經濟,統統都是可有可無的。這裏所顯露出來的生活理想和生活願望,晏殊等正統士大夫文人看來,自然是“俗不可耐”和“離經叛道”的,但是其中卻顯露了某些新的時代契機。

  對於當時的市民群眾來說,也唯有這種毫不掩飾的熱切戀情,才是他們倍感親切的東西。因而,這種既帶有些俗氣卻又十分真誠的感情內容的詞作雖得不到正統文人的認同,卻能市井間不徑而走,以至達到凡有井水飲處皆能誦歌的地齒。從藝術上看,這首詞是對傳統詞風的一種俗化。

  柳永以前,詞壇基本是小令的天下,它要求含蓄、文雅。到了柳永,他創製了大量的慢詞長調,鋪敘展衍,備足無餘。柳詞所寫的一對青年男女,實際上是屬於市民階層中的“才子佳人”,是功名未就的柳永自己和他青樓中的戀人的化身。所以,為了要表現這樣的生活和心態,柳詞就采用一種從俗的風格和從俗的語言。為表現一位青樓歌女的情感,這首詞就采用了民間詞所常用的代言體寫法和任情放露的風格,以及那種似雅而實俗的語言。詞的上片,用富有刺激性的字麵,例如“慘綠愁紅”,盡情地渲染了環境氣氛;再用濃豔的詞筆,如“暖酥消,膩雲嚲”之類,描繪了人物的外貌形態;接下來便直接點明她那無聊寂寞的心境即“終日厭厭”。以下直到下片終結,則轉入第一人稱的自述。那一連串的快語快談,那一疊疊的綺語、癡語,其中又夾著許多口語、俚語,就把這個人物的心理寫得活靈活現、躍然紙上。她那香豔而放肆的神態,真摯而發露的情思,使人讀後如聞其聲,如見其形。綜觀全詞,不難看出柳永的這首詞典型地體現了市民價層那種“以真為美”、“以俗為美”的文學趣味。它不講求含蓄、文雅,隻求暢快淋漓、一瀉無餘地發泄和表露自己的真實情感。

  柳永的這種文學追求和他的生活經曆密切相關。宦場失意後落魄文人和知書識文的風塵女子極易產生共鳴,這首詞就是這種共鳴的產物。難怪元曲大家關漢卿會據此把柳詞擺上舞台,用另一種方式傳唱這種非正統的精神。

  訴衷情近

  柳永

  雨晴氣爽,佇立江樓望處。

  澄明遠水生光,重疊暮山聳悴。

  遙認斷橋幽徑,隱隱漁村,向晚孤煙起。

  殘陽裏。

  脈脈朱闌靜倚。

  黯然情緒,未飲先如醉。

  愁無際。

  暮雲過了,秋光老盡,故人千裏。

  盡日空凝睇。

  柳永詞作鑒賞

  這是柳永“奉旨填詞”,漫遊江南時所作的一首思念故人的中調詞。作為中調這首詞寫景與抒情時,既不大肆鋪敘,也不特別凝煉,詞旨點到為止,結構完整。

  詞的上闋描寫秋景,江南水鄉的秋色詞人的感受中是平遠開闊、疏淡優美的。“雨晴氣爽,佇立江樓望處”寫的是:雨晴之後,溽暑已消,天高氣爽,給人以舒適清新之感;這時登江樓遠望,很有詩情畫意。“澄明遠水生光,重疊暮山聳翠”是寫目光所及的山水美景。江水是“澄明”的,表現了秋水的特點,“生光”是波浪落照中鱗鱗閃映所致;更遠處是層層蒼翠的遠山:這都是從高處遠眺所見的景象,並通過“暮山”暗示了具體的時間。“遙認斷橋幽徑”一句,再進一步描繪江上秋晚的景色。“遙認”兩字用得相當確切,很適合具體的環境,因為久久地“佇立江樓”,眺望中漸漸辨認出較遠的景物形象。斷橋、幽徑、漁村、孤煙,它們臨近黃昏的江上秋色的背景中構成了秋色平遠的畫麵。這幅荒江日暮秋色圖給人以荒寒、淒清、寂寞的感受。

  詞的上闋描敘秋景,已為下闋悲秋傷別作了鋪墊。

  過片“殘陽裏”句以“殘陽”的意象承上啟下,轉入抒情,至此,作者關於具體時間已用“暮山”、“向晚”、“殘陽”間接或直接地加以強調,突出秋江日暮對遊子情緒的景響。“脈脈朱闌靜倚”,是含情靜倚樓闌,轉入思索動了“黯然情緒”,“黯然情緒”。

  即傷別情緒。無際的離愁已使人如未飲先醉了。“如醉”表現情感的陷溺而不能自拔的狀態,“愁無際”。

  這黯然情緒是由“暮雲過了,秋光老盡,故人千裏”引起的。這是現實中悲秋所生的遲暮之感與客處異鄉所生的懷人的傷別意緒的混合。現實的景物增強了傷別意緒,因而無法消除,唯有“盡日空凝睇”以寄托對“故人”的思念。作者並未將“故人”寫得具體一些,而是含糊其詞。聯係柳永其他的羈旅行役之詞來看,這“故人”概指他京都相識的青年歌妓。

  這首詞雖非柳永的代表作,但也清新可人,結構工巧。上闕寫秋景,淒美動人;下闕思舊情,哀婉感人。意群之間互相照應和映襯,如“佇立”對“靜倚”,“暮山”對“暮雲”等,詞意發展脈絡清晰,是一首結構謹嚴的好詞。

  二郎神

  柳永

  炎光謝。

  過暮雨、芳塵輕灑。

  乍露冷風清庭戶爽,天如水、玉鉤遙掛。

  應是星娥嗟久阻,敘舊約、飆輪欲駕。

  極目處、微雲暗度,耿耿銀河高瀉。

  閑雅。

  須知此景,古今無價。

  運巧思穿針樓上女,抬粉麵、雲鬟相亞。

  鈿合金釵私語處,算誰、回廊影下。

  願天上人間,占得歡娛,年年今夜。

  柳永詞作鑒賞

  這是一首詠七夕佳期的作品。作者一反以往七夕詩詞的傷感情調,把天上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美麗傳說和人間李隆基楊玉環馬嵬死別的動人故事,演繹、融匯為一個純情浪漫、晶瑩剔透的意境,抒發了對純真愛情的美好祝願和熱烈向往。全詞語言通俗易懂,形象鮮明生動,情調閑雅歡娛,給人以充分的藝術享受。

  上片著重寫天上,開篇以細致輕便的筆調描繪出七夕清爽宜人的氛圍,誘人進入浪漫的遐想界。首韻“炎光射”,說明炎夏暑熱已退,一開頭即點出秋令。“炎光”謂驕陽,代指夏暑。先說初秋,再從入暮寫起,導入七夕:陣黃昏過雨,輕灑芳塵,預示晚上將是氣候宜人和夜空清朗了。“乍露冷風清庭戶爽”,由氣候帶出場景。“庭戶”是七夕乞巧的活動場所。古時人們於七夕佳期,往往庭前觀望天上牛郎織女的相會。接下來一句“天如水、玉鉤遙掛”意思是說:秋高氣爽,碧天如水,一彎上弦新月,出現遠遠的天空,為牛郎織女的赴約創造了最適宜的條件。“應是星娥嗟久阻,敘舊約、飆輪欲駕”,想象織女嗟歎久與丈夫分離,將赴佳期時心情急切,於是乘駕快速的風輪飛渡銀河。織女本為星名,故稱“星娥”。“極目處、微雲暗度,耿耿銀河高瀉”,表現了人們盼望天上牛郎織女幸福地相會。他們凝視高遠的夜空,縷縷彩雲飄過銀河,而銀河耿耿發亮,牛郎織女終於歡聚,了卻一年的相思之債。上片動靜結合,虛實相間,從景物描寫到幻想神遊的推移中,寄寓了人們對愛情幸福的美好遐想。的場麵,也無熱鬧濃烈的氣氛,各家於庭戶乞巧望月,顯得閑靜幽雅。這種閑雅的情趣之中自有很不尋常的深意。詞人強調“須知此景,古今無價”,提醒人們珍惜佳期,從中足見柳永對七夕的特殊重視,反映了宋人的民俗觀念。以下數句著重寫民間七夕的活動,首先是乞巧。據古代歲時雜書和宋人筆記,所謂乞巧,是以特製的扁形七孔針和彩線,望月穿針,向織女乞取巧藝。這是婦女們的事。“樓上女”是說此女本居於樓上,穿針乞巧時才來到庭中的。所以接著說:“抬粉麵”,加以“雲鬟相亞”,寫姑娘們虔誠地手執金針,仰望夜空,烏雲般美麗的發鬟都向後低垂。“亞”通壓,謂低垂之狀。此句寫得形神兼備,廖廖數語,姑娘們追求巧藝的熱切與虔誠便活靈活現地躍然紙上了。接下來的一句:“鈿合金釵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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