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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滕王閣序

  “作者小傳”王勃(650-,字子安,絳州龍門(今山西省河津縣)人。隋末文中子王通之孫。六歲能文,未冠應幽素科及第,授朝散郎,為沛王(李賢)府修撰。因作文得罪高宗被逐,漫遊蜀中,客於劍南,後補虢州參軍。又因私殺官奴獲死罪,遇赦除名,父福畦受累貶交趾令。勃渡南海省父,溺水受驚而死。與楊炯、盧照鄰、駱賓王並稱“初唐四傑”。其詩氣象渾厚,音律諧暢,開初唐新風,尤以五言律詩為工;其駢文繪章絺句,對仗精工,《滕王閣序》極負盛名。於“四傑”之中,王勃成就最大。詩文集早佚,明人輯有《王子安集》。

  “題解”

  聞一多曾說初唐四傑“年少而才高,官小而名大,行為都相當浪漫,遭遇尤其悲慘”(《唐詩雜論》)。《滕王閣序》作為一篇贈序文,借登高之會感懷時事,慨歎身世,是富於時代精神和個人特點的真情流露。王勃一生雖連遭挫折,不免產生人生無常、命運偃蹇的怨歎,但我們在文中更多地體驗到的卻是作者渴望用世的抱負和強自振作的意誌。希望和失望兼有,追求和痛苦交織,這正是文章的動人之處。作為一篇優秀的駢文,作者調動了對偶、用典等藝術手段,在精美嚴整的形式之中,表現了自然變化之趣;尤其是景物描寫部分,文筆瑰麗,手法多樣,以或濃或淡、或俯或仰、時遠時近、有聲有色的畫麵,把秋日風光描繪得神采飛動,令人擊節歎賞。其中“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一聯,動靜相映,意境渾融,成為千古傳誦的名句。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雄州霧列,俊采星馳。台隍枕夷夏之交,賓主盡東南之美。都督閻公之雅望,棨戟遙臨;宇文新州之懿範,襜帷暫駐。十旬休假,勝友如雲;千裏逢迎,高朋滿座。騰蛟起鳳,孟學士之詞宗;紫電青霜,王將軍之武庫。家君作宰,路出名區,童子何知,躬逢勝餞。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儼驂騑於上路,訪風景於崇阿。臨帝子之長洲,得天人之舊館。層台聳翠,上出重霄;飛閣翔丹,下臨無地。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回;桂殿蘭宮,即岡巒之體勢。披繡闥,俯雕甍: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閭閻撲地,鍾鳴鼎食之家;舸艦迷津,青雀黃龍之軸。雲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遙襟甫暢,逸興遄飛。爽籟發而清風生,纖歌凝而白雲遏。睢園綠竹,氣淩彭澤之樽;鄴水朱華,光照臨川之筆。四美具,二難並。窮睇眄於中天,極娛遊於暇日。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望長安於日下,目吳會於雲間。地勢極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溝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所賴君子見機,達人知命。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而相歡。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嚐高潔,空餘報國之情;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書生。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愛宗愨之長風。舍簪笏於百齡,奉晨昏於萬裏。非謝家之寶樹,接孟氏之芳鄰。他日趨庭,叨陪鯉對;今茲捧袂,喜托龍門。楊意不逢,撫淩雲而自惜;鍾期相遇,奏流水以何慚。嗚呼!勝地不常,盛筵難再;蘭亭已矣,梓澤丘墟。臨別贈言,幸承恩於偉餞;登高作賦,是所望於群公。敢竭鄙懷,恭疏短引;一言均賦,四韻俱成。請灑潘江,各傾陸海雲爾。

  ——選自清光緒吳縣蔣氏刊行本《王子安集注》

  這裏是早先的豫章郡,郡治就是新設的洪州都督府。星空與翼、軫二星相屬,地形與衡、廬兩山相接。三江是它的衣襟,五湖是它的衣帶,控製著荊楚,接連著甌越。物產的精華化為天上的寶氣,寶劍的光芒直射牛星和鬥星的區域。人中的俊傑凝聚著大地的靈氣,徐孺子使得陳蕃專為他設下床榻。雄偉的州城如在雲霧中羅列,有才能的官吏象群星在奔馳。亭台和城池處在蠻夷和中原的交界,賓客和主人都是東南一帶的名流。都督閻公有著崇高的聲望,大駕遙臨;宇文刺史有著美好的風範,車駕暫停。正逢十天一次的休假,俊雅的人士象雲一般地聚合;喜迎千裏外的來賓,高貴的朋友坐滿了宴席。孟學士是詞章的宗師,文章能使蛟龍騰飛、鳳凰起舞;王將軍是武林的寶庫,韜略閃著紫電和青霜寶劍的光輝。家父在交趾作縣令,我省親路過這名勝之地;一個年幼無知的少年,居然親逢這難得的盛宴。

  時光正值九月,節序已是深秋。積水退盡,寒冷的潭水變得分外清澈;煙靄凝聚,傍晚的山巒呈現出一派紫色。整治車馬,登上大路;尋訪美景,馳向高山。來到帝子建閣的沙洲,得見滕王昔日的亭館。樓台層疊。象高聳的青山,向上直插雲霄;閣簷飛架,如流動的色彩,下視不見地麵。棲息著白鶴和野鴨的河洲沙灘,極盡島嶼縈回之能事;用桂樹和木蘭建築的殿堂樓館,排列成岡巒起伏的形勢。推開雕刻精致的門扇,俯瞰裝飾華美的屋脊。山原遼闊,盡收眼底;江湖盤曲,望之心寒。住宅遍布大地,全都是鍾鳴鼎食的人家;船隻擠滿渡口,盡雕成青雀黃龍的形狀。雲氣消散,雨過天晴,彩虹貫天,長空明朗。落霞伴著孤鳥一齊向天邊飛去;秋水映著長空融成一片澄碧。傍晚的漁船響起悠揚的歌聲,歌聲直飄到鄱陽湖的彼岸;秋涼的天空傳來雁群的驚叫,叫聲延續到回雁峰的水邊。

  遠望的胸襟剛開始舒暢,奔放的興致又急劇飛揚。簫管齊鳴,鼓蕩起清風陣陣,歌聲纖柔,逗引得白雲依依。仿佛在睢園的綠竹叢中宴飲,豪氣蓋過了善飲的彭澤縣令;又如在鄴水的荷花池畔吟詠,文筆輝映著擅詩的臨川才子。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美俱全,賢主、嘉賓難得一起聚會。極目長天,暢遊假日。天高地遠,令人覺得宇宙無窮無盡;興盡悲來,感到命運皆有定數。遙望夕陽映照下的長安,指點雲霧飄渺中的江南。大地的盡頭南海最深,天柱雖高而北極星更遠。關山難以逾越,有誰同情迷路的遊子?偶然溝水相逢,人人都是異鄉的來客。懷念天子而不得朝見,奉召到宣室殿更不知在何年。唉!命運不好,遭遇坎坷。馮唐容易衰老,李廣難以封侯。使賈誼屈居長沙,並非沒有聖明的君主;讓梁鴻逃隱海濱,又難道不在清明的時代?所可仗恃的是君子安於貧賤,而達人懂得天命。年紀老了應當更加豪壯,哪能在白頭時改變初衷?境遇不好應當更加堅定,決不能拋棄淩雲的壯誌。喝了貪泉的水,神誌更覺得清爽;處在幹涸的車轍內,心情卻依然歡樂。北海雖然遙遠,乘大風可以到達;晨光雖已逝去,日暮為時未晚。孟嚐品德高潔,空留下報國的熱情;阮籍行為狂放,能學他無路便痛哭?

  我年齡幼小,身份低微,隻是個讀書人。沒有門路去請求賜予長纓,盡管已到了與終軍相同的年齡;隻有懷著拋下筆墨的決心,去羨慕宗愨那乘風破浪的豪情。我舍棄了一生的富貴前程,不遠萬裏去朝夕侍奉父親。我不是謝家寶樹般的子弟,卻有幸結交孟母芳鄰般的諸君。不久我將到父親身邊,慚愧地比附孔鯉的庭對;今天我拱手請謁,高興地得以托身於龍門。遇不到楊得意,隻好手撫《大人賦》般的文章而空自歎惜;見到了鍾子期,奏出《高山流水》的樂曲又有什麽羞慚!啊!名勝之地不會長存,盛大的宴會也難以再逢。蘭亭的宴集已是陳跡,梓澤名園也成了廢墟。臨別贈言,承蒙閻公的盛意;登高作詩,隻有借重在座諸公。我冒昧地盡情傾吐,恭敬地寫下短序。按照規定的韻字大家作詩,我的一首也同時也成。請諸位展露潘嶽般的文采,各自傾瀉陸機般的才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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