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傳”魏征(580-,字玄成,館陶(今屬河北)人,後遷居相州內黃(今河南內黃)。少時曾出家為道士,隋末參加瓦崗起義軍,後降唐。唐太宗時拜諫議大夫、檢校侍中等職,領導周、隋、陳、齊諸史的撰修工作。後封鄭國公,任太子太師。魏征在曆史上以能犯顏直諫著稱,前後陳諫二百餘事,多被太宗采納。魏征提倡“無麵從退有後言”,“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建議太宗廣開言路,認為“兼聽則明,偏聽則暗”。魏征病卒後,唐太宗痛惜“遂亡一鏡矣”。作有《隋書》的序論,《梁書》、《陳書》、《齊書》的總論,主編有《群書治要》,還有《魏鄭公詩集》、《魏鄭公文集》等。言論散見於《貞觀紀要》。
“題解”
唐太宗即位初期,因隋鑒不遠,故能勵精圖治。隨著功業日隆,生活漸加奢靡,“喜聞順旨之說”,“不悅逆耳之言”。魏征以此為憂,多次上疏切諫,本文是其中的一篇。全文圍繞“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的主旨,規勸唐太宗在政治上要慎始敬終,虛心納下,賞罰公正;用人時要知人善任,簡能擇善;生活上要崇尚節儉,不輕用民力。這些主張雖以鞏固李唐王朝為出發點,但客觀上使人民得以休養生息,有利於初唐的強盛。本文以“思”為線索,將所要論述的問題聯綴成文,文理清晰,結構縝密。並運用比喻、排比和對仗的修辭手法,說理透徹,音韻鏗鏘,氣勢充沛,是一篇很好的論說文。
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源不深而望流之遠,根不固而求木之長,德不厚而思國之安,臣雖下愚,知其不可,而況於明哲乎?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儉,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長也。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善始者實繁,克終者蓋寡。豈取之易,守之難乎?蓋在殷憂,必竭誠以待下;既得誌,則縱情以傲物。竭誠,則吳、越為一體;傲物,則骨肉為行路。雖董之以嚴刑,振之以威怒,終苟免而不懷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複舟,所宜深慎。
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將有作,則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則思謙衝而自牧;懼滿溢,則思江海下百川;樂盤遊,則思三驅以為度;憂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慮壅蔽,則思虛心以納下;懼讒邪,則思正身以黜惡;恩所加,則思無因喜以謬賞;罰所及,則思無因怒而濫刑。總此十思,宏此九德。簡能而任之,擇善而從之,則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並用,垂拱而治。何必勞神苦思,代百司之職役哉!
——選自中華書局標點本《舊唐書·魏征傳》
我聽說過,要求樹木生長,就一定要加固它的根本;想要河水流得長遠,就一定要疏通它的源頭;想使國家安定,就一定要積聚自己的道德仁義。水源不深卻希望水流得長遠,根不牢固卻要求樹木生長,道德不深厚卻想使國家安定,我雖然十分愚笨,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明智的人呢?國君掌握著帝王的大權重任,處於天地間至尊的地位,不考慮在安逸的環境中想到危難,戒除奢侈而厲行節儉,這也就象砍斷樹根卻要樹木長得茂盛,堵塞泉源卻希望流水長遠一樣啊!
凡是古代的君主,承受上天的大命,開始做得好的確實很多,但是能夠堅持到底的卻很少。難道是取得天下容易,守住天下就困難嗎?大概是他們在憂患深重的時候,必然竭盡誠意對待下屬,一旦得誌,便放縱情欲,傲視他人。竭盡誠意,那麽即使象吳、越那樣敵對的國家也能結為一個整體;傲視他人,那麽骨肉至親也會疏遠得象過路人一樣。即使用嚴酷的刑罰督責人們,用威風怒氣恫嚇人們,結果隻能使人們圖求苟且以免於刑罰,卻不會懷念國君的恩德,表麵上態度恭敬,可是心裏並不服氣。怨恨不在大小,可怕的隻是百姓。百姓象水一樣,可以載船,也可以翻船,這是應該特別謹慎的。
果真能夠做到:見了想要得到的東西,就想到知足以警戒自己;將要大興土木,就想到要適可而止以使百姓安寧;考慮到帝位高隨時會有危險,就想到要謙虛,並且加強自我修養;害怕驕傲自滿,就想到江海是居於百川的下遊;喜歡打獵遊樂,就想到每年三次的限度;擔心意誌懈怠,就想到做事要始終謹慎;憂慮會受蒙蔽,就想到虛心接納下屬的意見;害怕讒佞奸邪,就想到端正自身以斥退邪惡小人;加恩於人時,就想到不要因為一時高興而賞賜不當;施行刑罰時,就想到不要因為正在發怒而濫施刑罰。完全做到上述十個方麵,擴大九德的修養,一定會得到很多補益。選拔有才能的人而任用他,選擇好的意見而聽從它,那麽,聰明的人就會竭盡他們的智謀,勇敢的人就會竭盡他們的氣力,仁愛的人就會廣施他們的恩惠,誠實的人就會奉獻他們的忠誠。文臣武將都得到任用,就可以垂衣拱手,安然而治了。何必勞神苦思,代行百官的職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