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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臧哀伯諫納郜鼎

  “題解”

  本文選自《左傳·桓公二年》。這一年(前710年)的春天,宋國太宰華父督殺死司馬孔父嘉,並占有了孔父嘉“美而豔”的妻子。宋殤公為此很生氣,華父督害怕,就幹脆把殤公也殺了,另立宋莊公。華父督為了取得各諸侯國對此事的默認,先後對齊、陳、鄭、魯等國進行賄賂。魯桓公接受了宋國送給的郜鼎,並把它安放在太廟裏。魯國大夫臧哀伯認為這樣做“非禮”,會導致官員腐敗,甚至導致國家敗亡。於是對桓公進行勸諫。

  “一段”

  夏四月,取郜大鼎於宋,納於大廟,非禮也。

  “譯文”

  夏季四月,(桓公)從宋國取得郜國大鼎,安放在太廟裏,這樣做不合禮製。

  “二段”

  臧哀伯諫曰:“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猶懼或失之,故照令德以示子孫。是以清廟茅屋,大路越席,大羹不致,粢食不鑿,昭其儉也;袞冕黻瑛,帶裳幅舄,衡紞紘綎,昭其度也;藻率鞞鞛,鞶厲遊纓,昭其數也;火龍黼黻,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鍚鸞和鈴,昭其聲也;三辰旂旗,昭其明也。夫德,儉而有度,登降有數。文物以紀之,聲明以發之,以臨照百官,百官於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律。今滅德立違,而置其賂器於大廟,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章也。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武王克商,遷九鼎於雒邑,義士猶或非之,而況將昭違亂之賂器於大廟。其若之何?”公不聽。

  “譯文”

  臧哀伯勸諫(桓公)說:“做國君的,應當發揚道德,阻塞邪惡,以(更好地)管理和監察百官;還怕有缺失的地方,所以發揚美德給子孫後代做示範。因此,太廟用茅草蓋頂,大車上用蒲席做墊子,(祭祀用的)肉汁不加調料,餅食不用精糧,這是為了昭示節儉;禮服、禮帽、蔽膝、玉笏,腰帶、裙衣、綁腿、鞋子以及冠冕上用的衡、紞、紘、綖(等各式各樣的帶子和飾物),這是為了昭示等級製度;玉器墊兒、刀劍套、佩刀刀鞘上的飾物、束衣革帶、飄帶、旌旗飾品、馬鞅,這是為了昭示(尊、卑)禮數;(在禮服上繡的)火、龍、黼、黻花紋,這是為了昭示文采;(在車服和其他有關器物上)用青、赤、黃、白、黑五種顏色按天地萬物的形貌繪出各種不同的形象,這是為了昭示物各有其用,而並非虛設;(係在車馬和旗幟上的各種鈴鐺)鍚、鸞、和、鈴,這是為了昭示動輒有聲;在旗幟上繪上(日、月、星)三辰,這是為了昭示光明。德(作為行為規範和準則),是儉約並有(相應的)製度(規定)的,或增或減都要有節製。(所有這些,)都要形成典章製度,把它記錄下來,並公開地發布出去,以此來管理監察百官,百官才有所警惕和畏懼,而不敢違規犯紀。現在泯滅道德而樹立邪惡,把人家用作賄賂的器物安放在太廟,公開地展示給百官。(如果)百官也以此為榜樣,還能懲罰誰呢?國家的衰敗,來自官員的邪惡;而官員喪失道德,是由於受寵而賄賂公行。郜鼎放在太廟,還有什麽比這更明顯的受賄呢?周武王攻滅殷商,把九鼎遷到雒邑,仁人義士中還有人非議他,更何況把表明違德亂禮的受賄器物放在太廟,這可該對它怎麽辦呢?”桓公不聽。

  “三段”

  周內史聞之,曰:“臧孫達其有後於魯乎君違,不忘諫之以德。”

  “譯文”

  周內史聽說這件事以後,說:“臧孫達在魯國會有他的後來人吧!國君違德,(他卻)不忘用德來勸諫國君。”

  “評析”

  本文的中心內容是臧哀伯批評魯桓公“取郜大鼎於宋”並“納於大廟”這件事的“非禮”。那麽,到底什麽是禮呢?禮的範疇極其廣泛,內容極其複雜,但一言以蔽之,就是本書《鄭莊公戒飭守臣》一文的評論文字所說:“禮,經國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後嗣者也。”如果用今天更切合禮的曆史本質的話說,它是奴隸製社會和封建製社會貴族等級製度下的社會規範、道德規範和行為規範,它規範並製約著上自天子下至百姓所有社會成員的思想和言行。所以,刪改《春秋》的孔夫子才說:“不學禮,無以立”(《論語·季氏》);君子“約之以禮”《論語·雍也》);“道之以德,齊之以禮”(《論語·為政》);“為國以禮”(《論語·先進》);“克己複禮為仁”(《論語·顏淵》);“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論語·顏淵》)……聯係古今關於禮的界說和孔夫子這些關於禮的言論,就不難理解作為魯大夫的臧哀伯為什麽非要冒著觸怒魯桓公的風險,向他“發表”這篇諫辭了;也就不難理解本文一開始就說,魯桓公“取郜大鼎於宋,納於大廟,非禮也”了。

  臧哀伯這篇諫辭,並不先說魯桓公“取郜大鼎於宋,納於大廟”這件事如何不對,而是以高屋建瓴之勢,首先提出“君人者”最根本的社會職責是“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接著就從禮製這個大視角,連用七個排比句,從七個方麵,即“昭其儉”、“昭其度”、“昭其數”、“昭其文”、“昭其物”、“昭其聲”、“昭其明”,來闡明君主如何體現和落實這一根本社會責任;然後,話鋒一轉,才落到桓公“納郜鼎”這件“滅德立違”的事情上來。並在指出這一事件必將導致的惡劣後果以後,還用周武王克商後“遷九鼎於雒邑”招來“義士”非議的曆史教訓,警醒魯桓公必須清醒地認識這種“滅德立違”的錯誤舉措的危害性。這篇諫辭如此行文,不僅條理清楚,層次分明,結構謹嚴,具有強烈的邏輯能力,而且氣勢顯得特別恢弘,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至於諫辭中用了近乎後世才產生的賦的手法,鋪敘大量我們今天頗感陌生的具體事物,那也是行文的需要,因為這些事物都和當時的典章製度有密切關係。

  還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任何一種文化在它的發展過程中,都會形成許多或厚或薄的積澱層,而每個積澱層都會或深或淺地打上它的時代烙印。因此,在閱讀和欣賞此文的時候,也必須站在曆史唯物主義的立場去審視,用辯證唯物主義的認識論去分析,去感悟,拋棄其“封建性糟粕”,吸取其“民主性精華”。可以肯定地說,“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章也”雲雲,直到今天,其“合理內核”還有很好的垂誡作用和警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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