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折和不幸,是天才的晉身之階、信徒的洗禮之水、能者的無價之寶、弱者的無底之淵。——巴爾紮克
到了巴黎後,巴爾紮克在一條狹窄的街道上找到了那條幾乎是全巴黎最髒、最亂、最破舊的房子。他自己的住處就在這座房子頂層的閣樓上。
巴爾紮克小心翼翼地拎著行李,走在又窄又破的樓梯上,這裏的光線暗得很,到處彌漫著黴臭的氣味。爬到頂樓後,巴爾紮克看見一扇已經損壞了的,由幾塊木板草草釘起來的房門,這就是自己的工作室了。
打開門,巴爾紮克在黑暗中摸索著,進到了這間低矮昏暗的閣樓裏。
“上帝啊!”雖然出門的時候,他已經猜到母親不會為自己租什麽像樣的房子,但是眼前的景象還是足夠令這個軍需官的兒子為之感慨。
巴爾紮克注視著眼前的這個小屋,這顯然是一個冬天寒冷夏天燥熱的屋子,不足10平方米的樣子,四壁徒然,斑斑駁駁,屋頂低得好像就要撞到自己的頭,到處都是灰塵。
還好有一扇沿街開著的窗戶,雖然這窗戶是那樣的狹窄,但是從這裏卻可以俯瞰到巴黎窮人區一片片灰暗的屋頂。
盡管麵前的景象如此破敗不堪,這個年輕人還是一下子接受了這個小格子間,終於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艱苦算得了什麽呢,“我一定會成功的”!這樣勸慰著自己,巴爾紮克感到幹勁十足。
巴爾紮克很清楚母親的意圖,故意把他打發到這個牢房似的小房子裏,其實就是想讓自己知難而退,重新回到律師事務所去,過他們安排好的生活。那她可是太不了解自己這個倔強的兒子了,這可是一個堅定執著的年輕人啊!
如今,萊斯堤尼爾街9號的房子已經是蹤影全無了,人們不能親眼見證這個偉大作家第一間工作室的淒涼和破舊,還是多少有點可惜。
第二天,巴爾紮克從家裏帶來一些工具,開始維修這個將要生活兩年的閣樓。他加了幾塊木板把門窗重新釘過,又裱糊了斑駁的牆壁,修繕了屋頂的瓦片,並且打掃了衛生。通過和母親協商,巴爾紮克從家裏的雜物間搬來一張又硬又平的硬板床,一張覆蓋著破舊皮革的小橡木桌子,兩把舊椅子。本來,他還想租一架小鋼琴來著,但卻被母親堅決地拒絕了。
過了幾天,由於缺少生活用品,巴爾紮克隻好寫信給家裏“乞討”。後來,他還有幸弄到一件雕刻和一麵鍍金的方鏡,像模像樣地裝點了自己的陋室。
從此,這個青年人就蟄居在了這間簡陋的破屋裏,成了這裏的一名隱士。開始了他的僧院式獨居生活,既是自己的主人,又是自己的仆人,精打細算地使用著每月父母供給的120法郎。
他每天3個蘇的麵包,2個蘇的牛奶,3個蘇的豬肉就能使他不致餓死,並能使他的精神狀態保持分外的清醒。
在巴爾紮克的《驢皮記》中,他以自己的生活為參照寫下了這些話:
再沒有什麽東西比這閣樓更令人討厭的了,牆壁又髒又黃,一股窮酸氣,房頂傾斜,幾乎碰到了地板,從鬆散的瓦片間可以看到天空。
我每天在住處上要花掉3個蘇,在夜間用的燈油上又要花掉另外3個蘇。我自己收拾房間,我穿的是法蘭絨襯衫,因為我付不起一天2個蘇的洗衣費。
每天早晨我從聖米歇爾廣場的噴泉把水打來,就是在這種貧困和蟄居的方式中,我度過了那修道院式的孤獨生活的頭10個月。我自己既是主人,又是仆人。我以無法形容的熱情,過著一種清教徒式的生活。
冬天的時候,這破樓頂房的寒冷是可想而知的,可是他一天隻用2個蘇去買煤,比燈油錢還少。在他看來,工作是比生活更重要的。在冷得實在是不能忍耐的時候,他就幾天不下床,坐在被窩裏工作。
在驚人的寒冷和疲勞中,他不敢休息片刻。雖然營養匿乏,他不敢多花一文錢為自己買一點吃食。當每個蘇從他的手中花出去的時候,他都得在手中反複擺弄半天,掂量著它的價值,看這一個蘇用得值不值。
巴黎的夜晚在這個季節降臨得很早,下午15時巴爾紮克就不得不將油燈點亮,漫漫長夜,陪伴他的隻有那寒冷的孤燈,但年輕人的熱血溫暖了閣樓中的空氣,那痛苦的夜也就變成了以後甜蜜的回憶。
從那時起,巴爾紮克就愛上了夜的氣息,天空、大地、人群、都市都在沉睡,而繆斯詩神降臨在他的眉梢、筆尖,撩動他的心思,潤濕他的筆尖。是的,唯有她,這可愛的詩神,不論貧窮或富貴,從沒有拋棄他,始終愛他,伴隨在他身旁。
此時,若從物質條件來看,巴爾紮克過得的確十分艱苦。但是,從精神方麵來說,他卻又無比的富有,他擁有了20多年來所一直追求的自由。
這個年輕人節衣縮食,過著如此清苦的生活卻毫不在乎,在很多人眼裏覺得不可思議,而他的意念其實很簡單,那就是一定要成功。正像《驢皮記》中所寫的:
一個預感到有美好前途的人,當他在艱苦的人生大道上前進時,就像一個無辜的囚徒走向刑場,一點也不用羞愧。
這簡陋的生活條件,讓他獲得了如此巨大的精神滿足,這也許是他的母親所始料未及的。
開始的時候,巴爾紮克心猿意馬、舉棋不定:他嚐試過悲劇,又起草過文學評論,又試著寫一些詩歌,卻總是才開了一個頭,就寫不下去了。
他整理了從前寫過的文字,那些東西現在看來書寫得太簡略潦草了,還有的東西,自己瀏覽了一下題目後,也不禁笑出聲來。很顯然那些“關於靈魂不朽的筆記”、“關於宗教的筆記”等,與文學創作根本不搭邊。
他想到順著布爾東大馬路一直向前走就是圖書館,“對呀!為什麽不到那裏去尋找點題材呢”?於是,他又成了那家圖書館的常客。
日子一天天過去,巴爾紮克孜孜不倦、按部就班地練習著自己的文筆,在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一些想法。巴爾紮克發現,這些並不舒適優雅的環境,如果換個視角來看,原來有著許多別致的美麗。
他以愉悅的心情欣賞著他的樓頂小屋,這是他的住所,是他的空間。這裏的一切,都是屬於他的。房間裏那個窄小的窗口是巴爾紮克與外界相通的孔道。從這裏,他能放眼遠眺。
他看到的是一片屋頂的海洋,它們色彩斑斕,有深棕、暗灰、紫紅、墨綠。那高低錯落的屋脊,是這海洋中湧起的層層波浪。
有時,在某個屋頂花園的花叢中,他可以看見一個老婦的清晰和佝僂的輪廓,她正在旱金蓮上澆著水;運氣好的時候,他還能看到一個俏麗的姑娘,她正在一個頂樓上梳妝。
更多的時候,這位作家是凝視屋頂落水槽中那些朝生暮死的植物,思考生命的意義;或者凝視著被一陣疾風吹到高處的可憐的雜草,悟出一些哲理;或者望著牆壁縫隙裏長出的鮮綠苔蘚和一堵山牆上爬滿的生機勃勃的常青藤,享受舒適的心情。
在這間囚室裏,作家研究起那些苔蘚和雨後它們生氣勃勃的顏色,它們被太陽一曬,就變成了幹巴巴的絲絨,在古怪的明暗中顯得有些棕褐。秋天一到,這些綠葉又會變成美麗的、火焰一般的秋香色。
巴爾紮克終日蟄居在小閣樓裏,他把它稱作牢房,並說他愛他的牢房,它是他自願坐的監獄。有了從事創作的簡陋設備,巴爾紮克就心滿意足了,何況有時他的想象力把他帶走得很遠,這些環境在他眼裏似乎已不是真實的存在。在《驢皮記》裏他曾經寫道:
我記得有時候曾經心情舒暢地把麵包蘸著牛奶吃,獨個兒挨著窗子呼吸新鮮空氣,瀏覽由棕色、灰色、紅色的屋頂構成的景色,這些屋頂由白石板或瓦片鋪成,上麵長滿黃色和綠色的苔蘚。如果說開始時候,我感到這景色有點單調,不久我便發現這裏有不少奇特的美。
有時候,在晚上,從關不嚴的百葉窗投射出一道道光線,使得這個奇異國度裏的一片漆黑產生了色調的變化而活躍起來。有時,蒼白的街燈,透過霧露反射出淡黃的亮光,在街道上形成無數微弱的光波,使這一片鱗次櫛比的屋頂,看上去像泛起不動的波浪的海洋。
總之,有時候,在這個陰鬱的荒漠裏,偶爾也出現一些人物的形象:在某個空中花園的花朵中間,我曾看到一個正給金蓮花澆水的高顴骨、鉤鼻子老婦的側麵,或者我透過一個窗框已腐朽的天窗,看見有位少女在梳妝,她自以為隻有她一人,實際上我也隻能看見她漂亮的前額和用一隻美麗的手臂托起的長發。我欣賞一些短命的野生植物,這是不久就要被一場大雨衝走的可憐的野草!
我也研究長在屋頂上的苔蘚,發現它們的顏色會因下雨而更加鮮豔,在炎熱的太陽光下卻幹燥得像一片棕色的天鵝絨,反射出變幻無常的色彩。總之,這些白天的瞬息即逝的詩意印象,霧靄的哀愁情調,陽光的突然照耀,黑夜的靜寂和幻感,朝霞的神秘,每個煙囪飄起的輕煙,這個神奇的自然界的一切偶然事態,對我來說,都已經很熟悉,給我帶來樂趣。
這個由無數平坦的屋頂構成的巴黎的荒原,它的下麵卻掩蓋著一座人間地獄,這對我的心靈倒還合適,而且和我的思想也還協調。科學的沉思曾經把我們引導到天上,當我們從高空下降塵寰,突然再看到這個人世的時候,實在令人感受到厭倦;於是我便完全體會到了修道院淳樸生活的妙趣。
總之,在孤獨生活中所發生的很少引起世人關注的那些瑣屑事兒,卻是巴爾紮克的巨大安慰,能引起他無限的遐想。他是被某種觀念所俘虜,被關在一種思想體係裏麵,卻又被一種光榮生活的遠景來支撐著的。
每當他克服了一個困難之後,他就會吻著心目中想象的那位優雅、富裕、眼睛很美的婦人的溫柔的雙手。
巴爾紮克慢慢熟悉了身邊的一切,並且開始浮想聯翩。不久,巴爾紮克就發現自己愛上了這間“囚室”。
工作之餘,他還會來到街上,呼吸新鮮的空氣。他常常夾雜在巴黎街頭眾多的人群裏,聽他們關於生活的談話,觀察他們的舉止,研究他們的內心,思考他們內在的意蘊。這能讓他得到不少的啟發和教益,從而對事業更加充滿信心。
我的觀察方法給了我一種能力,可分享我的對象所過的生活;他使我能夠置身於他的地位,猶如《天方夜譚》中的托缽僧,隻要他對誰一念魔咒,他就能搖身一變,換上了那個人的外形和靈魂。
在這裏你能看到那麽可怕,然而又是多麽美妙的東西,單憑想象是無法知道隱藏在這裏從未被人發現過的現實。一個人必須深入其中,才能發現這光怪陸離的戲劇,這些悲劇或是喜劇,這些應運而生的傑作。
巴爾紮克常去聖安東尼郊區,觀察那兒的活動,那兒的居民和那兒的性格。在《法西諾·卡納》中,他寫道:
我穿得同當地工人一樣差,在外表上隨隨便便。我能混在他們當中,使他們對我毫無隱瞞。我能加入他們一夥,看他們購買東西,諦聽他們下班後回家途中的談話,這種觀察不久就在我身上變成了直覺;我能洞察他們的靈魂,而同時並不影響注意他們的外表,或者說,我已把他們的外表非常徹底地把握住,以至於立刻就把他們的底裏看透。
我的觀察方法賦予我以才能,使我也能感受到某一位個別人的生活,跟他自己一樣;這種方法使我可以置身於那人的地位,就像《天方夜譚》裏那位托缽僧,隻要他對誰一念魔咒,就可以取得那個人的外貌和靈魂。
我時常會碰到一個工人和他的妻子一起從昂比居喜劇院回來,我興味盎然地尾隨他們,從卷心菜橋大街一直到博馬舍大街。起初,這些厚道的人談論他們看過的那出戲,逐漸地他們談到家事。
做母親的一手牽著孩子,既不聽孩子的埋怨,也不聽孩子的要求;這對夫婦在計算第二天雇主會付給他們多少工錢,他們有各種各樣的花銷。於是談到家務瑣事,抱怨土豆價格太貴,冬天漫長和黃油塊漲價,提醒切記還欠著麵包店的錢;末了,討論激烈起來,他們倆言語生動,展示出自己的性格。
聽著這些人說話,我能領會他們的生活,感到他們的破衣就披在我肩頭,我腳上就穿著他們的破鞋走路;他們的願望與苦難浸入我的心靈,或者說我的心靈走進了他們的願望與苦難。正像一場醒著的夢,我跟他們一道,衝著那些虐待他們的雇主,衝著各種各樣,用來逼迫他們反複多次才能拿到工資的惡毒詭計,感到怒不可遏了。
我自得其樂,一是放棄了自己的習慣;二是在某種道德力量的陶醉下轉化成為另一個人;三是一有興致就隨時做此遊戲。我哪裏來的這種天才呢?是不是第二視覺?是不是一種如果濫用就會發瘋的氣質?我至今不曾探索出這力量的來源。我當時據有了它,而且也利用了它,如此而已。
從這時候起,巴爾紮克就能把人民的那個綜合集團的成分,深入分解成若幹組成部分。他了解他們,並且能夠判別出來他們的氣質好壞。他深知聖安東尼郊區對於他的重要性,這個革命的溫床,有它的英雄、發明家,有實踐智慧的人,流氓與罪犯,美德與邪惡,一切的一切都陷於憂患,落於貧困,沉湎於葡萄酒,毀於白蘭地。巴爾紮克感慨地寫道:
你簡直不能想象,在這一痛苦的區裏展開過多少數不勝數的奇遇而無人注意,有過多少立刻就被人忘卻的戲劇!在這兒能夠看到多麽可怕,然而又是多麽美麗的事情啊!再豐富的想象力也決不能洞察隱藏在這兒,從未被人發現過的事實。你一定要深深潛入,才能發現這些非凡的戲劇,這些悲劇或喜劇,這些產生於機遇的傑作。
巴爾紮克在囚室裏苦讀苦思,深入生活,觀察周圍的人和事物,為創作做好了準備。
在《奧諾麗娜》一書裏,他說:法國人怕出門的心理和英國人愛出門的心理可以說不相上下,兩個極端也許都有道理。走出英國,隨處都發現勝過英國的東西,但要在法國以外找到法國的韻味就極不容易了。這足以看出,他對眼睛裏所看到的一切的熱愛。
巴爾紮克在萊斯堤尼爾街9號的日子,也不時有訪客到來。每到星期天,巴爾紮克就會在他的小屋裏接待綽號“皮拉特”的小老頭達布朗,他常常帶來一些城裏傳播的新聞,那些屬於“二流人物”的近鄰的事,他們都是善良的市民,家裏都有很漂亮的女兒;房主也不懷疑住在小閣樓的房客是位文學奇才,總之,鄰裏們對他都很親切。
如果達布朗有幾個星期天不來看他,希望知道小道消息的巴爾紮克就會友好地責問:“你這個不守信用的老頭,我有16天沒見到您了,這不好,隻有您才能給我安慰。”
但他最高興的事,還是收到斯洛爾的信,信是科曼大媽定期送來的。斯洛朗也給哥哥寫信。
姐妹倆都很浪漫和愛開玩笑,她們急於揭露陳詞濫調,表示了她們自己的獨立判斷。她們很信得過巴爾紮克。特別是斯洛爾,她的來信總要問到巴爾紮克的工作進度,“偉大的作家,你的大作進展如何啊”?
這樣的話,總能撩起巴爾紮克的興奮,他為有人關注他感到開心。他激動地告訴斯洛爾:“等著吧,用不了多久,你的哥哥將成為法蘭西最偉大的作家。”
他向斯洛爾宣布,他正在搞大部頭著作。他說,“他隻能慢慢思索,慢慢地安排,慢慢地啃,慢慢踱步”。他用了大部分精力去學習,學習別人的技巧,同時也尋找自己的題目。
在這一段日子裏,他除了研究與發展自己的風格外,什麽也沒有做。他把研究和發展自己的風格,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但是,兩個月過去後,他仍然沒搞出什麽名堂。
巴爾紮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萌發了一種想法,他“要表達出一種思想,要創立一個體係,要闡述一門科學”。可是,該寫什麽,怎麽寫呢?
發熱的腦子裏充滿了各種方案,塞滿了奇思怪想,但他一個也抓不住。他隻好把隨身攜帶的過去的“作品”拿出來翻看,或許能從中找出靈感。但這些東西,內容不是講義,就是讀書劄記或者是一些亂糟糟的草稿,他不斷地手忙腳亂地翻找,也不能確定寫什麽好。他索性又把這些東西丟置一邊,靜靜地苦思冥想,但兩個月一晃過去了,他還沒有最終確定寫什麽。
他首先意圖寫一本《論靈魂不滅》,為的是證明這種不滅不過是詭計。他也想寫《評詩才》,為寫這本書還做了許多筆記。他很熱心地閱讀斯賓諾莎《倫理學》的一個譯本。
經過深思熟慮後,巴爾紮克認為哲學著作不會給他帶來榮譽與金錢,而他很需要這兩樣東西,如要獲得這雙重獎賞,還是投入到小說或戲劇事業比較好。
為此,巴爾紮克“幾乎要失去理智了”。不過,有一點他在腦子裏是清晰的,即不能像在大學讀書時那樣寫哲學作品,因為這玩意兒太耗心血、太費時間,又不賺錢。另外,他認為小說也不適合他寫。琢磨來琢磨去,他感到隻有戲劇才是能發揮他天才的領域。
一方麵,當時那些曆史的、新古典派的戲劇有市場;另一方麵,戲劇隻要寫得好,賺錢比其他文學形式要來得快、來得多。於是,他又跑圖書館,把當時流行的德國戲劇家席勒、意大利戲劇家阿爾費亞利、法國劇作家瑪利·約瑟夫·謝尼埃等人的作品一一借出來,仔細研讀、模仿,1819年9月6日,巴爾紮克終於敲定了,準備寫一部5幕詩體悲劇《克倫威爾》。
他寫信告訴斯洛爾:“如果你知道我現在在寫什麽,你準會吃驚得發抖,我已決意寫一部偉大的悲劇。懂嗎?偉大的悲劇。”
這是一部古代帝王克倫威爾的詩體曆史劇,名字就叫《克倫威爾》。他計劃用兩年的時間去寫作,然後進行修改。他的壓力是很大的,一方麵是對自己才能擔心,一方麵又為母親給他限製的兩年期限擔心,可以想象,在這種壓力下寫作心情會是個什麽樣子。
而且,他又是初學寫作,過去寫的那些東西都不是正正式式地從事寫作事業的作品。而現在是真正把它當成自己終生的工作了,寫作時的心態當然是不能相比的。在這重重的思想、精神、物質的重壓下,要寫出一部曆史題材的詩劇,談何容易。
但是,他不怕這一切,他在給妹妹斯洛爾的信中說:“即使在這個嚐試中使我垮了台,我也決計要完成我的《克倫威爾》。在媽媽到這兒來要我向她陳述我怎樣把光陰消磨過去的情形以前,我必須弄出一點東西來。”
他為自己取得的初步成果感到由衷地高興,忘不了信筆寫上幾句話寄給支持他搞文學創作的妹妹斯洛爾,信中說:
我到底決定了以《克倫威爾》為題目,因為他是近代史上最好的材料。自從著手這個題目並把它在頭腦裏反複考慮之後,我就沉浸於其中,幾乎對萬事都失去了知覺。
這時候的巴爾紮克像個南非的土著人,對外界事情一竅不通,一點不知道。他深深懂得:文學的成就隻能靠孤獨的生活和頑強的工作去爭取。現在左右他身心的隻有克倫威爾,他要寫好這部戲,使自己一舉成名!
克倫威爾是17世紀“兼羅伯斯庇爾和拿破侖於一身”的有名的曆史人物,在英國資產階級革命中,曾擔任過獨立派首領,先後統率“鐵騎軍”、“新模範軍”戰勝了王黨的軍隊,宣布成立共和國,後又建立軍事獨裁統治,殘酷鎮壓國內民主運動和遠征愛爾蘭,一生經曆不凡,性格複雜,具有赫赫功績,在英國曆史上具有很大的影響。
因此,巴爾紮克這一題材選得不錯,雨果也寫過這個題材,還產生了著名的浪漫主義的宣言《〈克倫威爾〉序言》。但對於巴爾紮克來說,正如他自己所寫道的那樣:
各種意念積滿頭腦,然而卻不停地被缺乏寫詩的才能所阻撓,至少還得七八個月才能把這本戲寫成韻文,把思想推敲完善,再把整個戲潤色精彩,真不知道有多少層出不窮的困難會堆積在這種工作裏!
然而,就年僅20歲的巴爾紮克來說,他缺乏的豈止是寫詩的才能,這種詩體要求嚴格的句法和格律,他還不熟悉舞台技巧,甚至對曆史知識也缺乏足夠的準備,對曆史本身也缺乏深刻的認識,因此,可以說,寫這種5幕詩體悲劇是注定了他失敗命運的。
巴爾紮克太急於求成,太急於在兩年的有限時間內向父母交出答卷,太急於向世人展露他的文學才華了,以致他根本沒有時間甚至沒有心思去甄別自己的才華、氣質所在;他的澎湃的激情和無與倫比的想象力根本不可能在死硬的形式中得以發揮,他的意念的狂流一經阻滯,他寫的東西就隻能是僵冷、空洞的一堆廢物了。
然而初生牛犢不畏虎,一旦選定目標,巴爾紮克就全神貫注地幹了起來。在給妹妹的信中他透露:
我決計要完成我的《克倫威爾》,即使在這個嚐試中我爆炸了。在媽媽到來要我陳述我是怎樣度過時光以前,我一定要弄出點東西來。
他不分白天黑夜地工作,完全忘記了外麵還有個喧囂的世界,他沒有娛樂,沒有休息,沒有交際,沒有朋友,唯一有的是一個想從社會的底層掙紮到上麵來的人的苦惱和辛勞,有的隻是在貧困的沼澤裏不懈跋涉,然後發誓要攀登上高峰的堅強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