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多姆教會學校位於盧瓦爾河畔,塔樓陰暗,圍牆又高又厚,說它是所學校,倒不如說是一所監獄。巴爾紮克到了7歲,便被送到了這裏。
旺多姆教會學校環境十分閉塞,雖然法國大革命已如火如荼地進行著,而旺多姆市的教會學校仿佛停滯在中世紀,一切都在按著中古時期流傳下來的那種刻板的教育方式進行著。
授課方式又嚴酷又機械,教師對孩子也極其冷漠。修道院的紀律刻板而嚴謹。在這裏,二三百個學生打從進校起,性格就處在壓抑中。
這裏沒有假期,除非特殊情況,家長才被允許前來看望自己的孩子。在校的幾年中,巴爾紮克幾乎就沒回過家。
學習內容也枯燥無味,令生性敏感不安分的巴爾紮克度日如年。最倒黴的是,巴爾紮克在這裏經常缺衣少穿,時常遭受同學們的虐待和欺淩。
一到冬天,巴爾紮克就得忍饑挨凍,雙腳生滿凍瘡。學校動輒對學生進行體罰,倔強而富於反抗意識的巴爾紮克,是被打得最多最凶的一個。
除此之外,每當巴爾紮克以微弱的力量對製度進行反抗時,結局就是被關進一間黑黑的禁閉室中。其他淘氣的孩子是抱著暖和的毛毯,在糖果等好吃的零食的陪伴下度過禁閉時光的,而被父母不管不問的小巴爾紮克隻有幾本書為伴。
在自傳體小說《路易·朗倍爾》中,巴爾紮克對這一時期他在身心兩方麵所遇到的摧殘作了細致的描寫:
這孩子這樣軟弱,然而卻又這樣堅強。他嚐盡了身心兩方麵的痛苦。像古代劃船上的犯人被鐐銬鎖在坐板上那樣,他被拴在課桌旁,挨著鞭笞,受著疾病的折磨,他的每一種器官都遭到了嚴重的損害。
在《路易·朗倍爾》這部自傳體小說中,巴爾紮克還敘述了“另一個自我”路易·朗倍爾如何在12歲的小小年紀就銳意探究精神與肉體之間的聯係,寫了一篇題為《意誌論》的文章,以及它如何被幾個對他的“貴族式的默無一語”非常惱火而蓄意發泄的同學,搶走而最後由一個“閻王爺教師”拿去銷毀的故事。
雖然人們無法考證巴爾紮克12歲的時候,是否真的寫過這樣一篇文章,但是可以肯定,巴爾紮克就是一個意誌堅定的人,不然後來他也不會創作出《人間喜劇》這麽宏大的巨著了。
在旺多姆教會學校生活的幾年中,這個剛進校時臉蛋紅紅胖胖的男孩,在迂腐沉悶的環境和超額的作業壓力下變得像小猴子一般瘦,還患了神經衰弱症。
舊式的教育製度給巴爾紮克的心靈上烙下了深深的印痕,他深刻體會到了來自冷酷的社會和呆板的教育的壓抑。
在巴爾紮克的自傳體小說《路易·朗倍爾》中,他憤然地抨擊這種“把我們的生命摧殘殆盡”、“我感到的隻是一片空虛”、“精神監獄”般的學校生活。
但是,孤獨無依的生活帶來的並不都是壞果實,幼小的巴爾紮克以他頑強的意誌戰勝了生活,他並沒有被父母們的專橫自私和沒有靈性的陳舊教育打倒。
盡管6年中,父母僅來看過他兩次,盡管教師總是問不清是非就鞭笞他,盡管他孤寂無援,但他找到了一個可以相依為伴的朋友。在書籍的海洋中,巴爾紮克找到了靈魂的慰藉,在閱讀中他忘卻了身外的世界,尋到了無窮的樂趣。
巴爾紮克對於書本的接近正是源於這個時期。在這裏,在孤寂的寄宿學校生活裏,他閱讀了大量的書籍,養成了熱愛讀書的好習慣。廣泛地涉獵各方麵的書籍,不但使他能抵禦外來的壓力,而且打下了厚實的學識基礎,為他後來步入文壇做了充分的準備。
不僅如此,巴爾紮克那對於事物深刻的洞察力和敏感度,也是在這一時期得到開發和哺育的。
每當巴爾紮克全神貫注地閱讀一本書時,他仿佛已感覺不到肉體的存在,而隻有他的內在的官能在起著作用,其活動範圍變得異乎尋常的廣闊。用他自己的話說,就像“他在太空中遨遊”一樣快樂。
14歲這年,巴爾紮克終於因神經衰弱離開了這所僧院式的寄宿學校,回到家裏。
他被折磨得如此厲害,以致他妹妹後來形容,說他像一個怔忡的夢囈的人,用茫然的凝視向前摸索走路,對人家的問話幾乎聽不見,隻是懵懵懂懂地帶著緊張的表情坐在那裏。
巴爾紮克從旺多姆學校回來,還是他第一次真正與父母相處。由於長期不在一起生活,他與母親之間的隔膜很深,彼此很難找到共同的語言。他帶回的成績單讓他的母親很惱火,拉丁文全班倒數幾位,其他科目也不盡如人意。
母親隻顧得考慮他的成績是不是優異,卻全然不過問這些年來兒子是如何生活的,這讓巴爾紮克更加感到失望。
過了不久,為了彌補他受教育的不足,他又被送到圖爾市的一所中等學校。
1814年的春天,巴爾紮克心目中的英雄和榜樣拿破侖戰敗,宣布退位,終身離開巴黎,到大西洋一個偏僻的小島上度過餘生。這年的冬天,巴爾紮克卻隨著父親工作的調任住進了巴黎城。他將沒有機會再見到他的偶像了,這讓巴爾紮克的內心很苦悶。盡管他的父親現在是巴黎第一師的軍需官,可這絲毫也不能讓巴爾紮克覺得有一點優越之處。
到巴黎後不久,巴爾紮克就進了利辟特寄宿學校。盡管這所學校頗有知名度,學校主持德高望重,他還是老巴爾紮克的朋友,但對於巴爾紮克而言,他依然感覺自己是被拋棄、被壓迫的。
父母並沒有因為巴爾紮克在旺多姆寄宿學校的痛苦經曆,而改變對他的態度,巴爾紮克懷著一腔委屈,也無心學習。他總是在想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以至於在老師的課堂上,他表現得總是心不在焉。
在《驢皮記》中,巴爾紮克借用他虛擬的人物口中說出下麵一段話:
在利辟特寄宿學校裏,我又在另一種形式下嚐到了那種以前在自己家人中間和學校裏所受到的苦頭。我的父親從來都沒有給過我零用錢,我的父母認為我有吃有穿,肚子裏裝滿了拉丁文和希臘文,這就很不錯了。
我在寄宿學校裏逐漸認識了上千個同學,但卻無論如何回憶不起父母對自己孩子這樣冷漠的任何類似例子。
在利辟特寄宿學校,經常走神的巴爾紮克成績依然很糟糕,更別說是想成為“優等生”。父母親不得不又把他轉到另一所學校,可是巴爾紮克在這裏依然是個差等生,他還是沒有好好學習。這個班裏共有35名學生,他的拉丁文考試成績卻是第32名。這是倒數第4名的糟糕成績,幾乎沒人比他更差勁了。
長期以來,巴爾紮克的母親都懷疑這個兒子的智力是不是有什麽缺陷,因為父母為他提供了那麽多好的學習環境,給他轉了好幾次學,給他選擇了好的班級,選了好的老師。可是他還是學習不好,就像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現在的糟透了的成績更增加了老巴爾紮克夫人在這方麵的擔憂,她並不知道巴爾紮克每天在想些什麽,她更不知道巴爾紮克需要的是來自她的愛和鼓勵。可是,她竟然充滿絕望地,含著眼淚給自己17歲的兒子下了一道“最後通牒”:
親愛的奧諾雷:
我實在找不出更有力量的話來向你形容,你帶給我的傷害,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我為自己的孩子們盡了我的全部心力,本來是指望著他們可以給我帶來一點點快樂的!
那位善良而可敬的讓賽先生告訴我,你的翻譯成績竟降到了第32名!他還告訴我,你前些日子又在頑皮淘氣。因而,我所指望的往後的愉悅又都毀了。
本來明天8時我們可以見麵,而你現在不肯用功,對功課漫不經心,逼得我隻好任由你去受到你應有的懲罰吧!你在班級得到這樣一個壞名聲,我一直瞞著你父親,因為那樣的話,你禮拜一就別想出來了。
就這樣,巴爾紮克“嚐盡了身心兩方麵的痛苦”,而且被教師們視為愛幻想而不可塑造的笨孩子。這樣的巴爾紮克成了後進生的代名詞,老師們也懶得去搭理這樣一個“問題少年”。
他們幾乎無視巴爾紮克的存在,在他們看來,有這樣的學生簡直就是當教師的恥辱。因為他總是教不上路,因為他總是有那麽多不切實際的幻想,上課就像夢遊一樣。老師們覺得與其在他這樣毫無希望的學生身上浪費時間,還不如多花心思培養那些看起來優秀的學生。
直至18歲,巴爾紮克都是過著上述這種缺恩少愛的生活。他一直不被學校所認可,一直不被家人所喜愛。他更得不到來自父母的同情與理解,他就像一個孤獨的苦行者,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忍受著各種各樣的鄙視和嘲諷,在沒有父母的關愛也沒有老師幫助的情況下,巴爾紮克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走過了他的童年與少年時代,並告別了中學校舍。
§§第二章 人生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