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皮的扉頁,寫了這麽一句話:歡喜悲憂,隻為你而寫,X。那確實是朱明明的筆跡。這句話的下麵,還簽了日期:1993年元月2日。
看來自己的直覺不是蓋的,這果然是一本舊年日記。如果沒有記錯,那是十八年前的日記本。也就是說,那一年,朱明明生下了朱央央。那一年,朱明明二十歲。那一年,她勇敢地做了未婚媽媽。那一年之後認識朱明明的人,沒有人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司馬嘉寶對於朱明明的過去,知道得並不多,隻知道她自小家境寬足,自己也十分聰明,考上了很棒的大學。但大二那年,因為懷上了朱央央而退學了。生下朱央央後,朱明明開始打工養活孩子和自己,與朱明明鬧翻的父母終於不忍,瞞著她兄嫂給了朱明明一小筆錢,朱明明用這筆小錢起了家,先開文印打字店,然後開服裝店,後來開廣告公司,司馬嘉寶就是在電視台與她的公司的業務往來才認識的。那時候司馬嘉寶正遭遇方固失蹤的打擊,想通過拚命工作來挨過去,遇到朱明明並且得知她是一個單身媽媽的時候,一時驚為天人。因為朱明明實在顯得年輕漂亮,且性格很好,充滿了一種別的女強人身上所不具備的女人味。比如說她長發素衣加棉布長裙約她在家裏見麵,晚餐吃的是她煲的湯和她做的菜,大骨黃豆湯,炒青菜,糖醋排骨,白灼蝦,都是最普通不過的家常菜,味道不濃不淡正好。那頓飯之後,司馬嘉寶就決心完全接納這個女人成為自己的朋友。
世界上如果有一個特別的女人,她不知不覺從一株脆弱的花,長成了一株優美的樹,風能搖動她的枝葉,卻不能再撼動她的根基,她能夠美好地感知這個世界也能夠展現給這個世界她特有的美好,那這個完美的女人,必定是朱明明無疑。
而這個美麗的女人,現在她死了。
想到這一點,司馬嘉寶有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心裏難受得要命,幹脆又合上了本子發呆地想東西。
朱明明的二十歲,遇見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以不可阻擋的堅定為他生下了一個孩子。而司馬嘉寶的二十歲,她的二十歲在哪裏?她在讀書,大二就考上了研究生,她的智慧讓她的美更加華美逼人。她厭煩男孩子們的糾纏,覺得他們年輕且不成熟,她寧願自己思考人生為什麽那麽無趣。那時她以為,她的青春具有清冷獨到的意義。
直到她遇上了方固。才知道,女人若不戀愛,再美亦然不算最美。
她站在一棵槐花開滿的樹下,腦子裏想著如何在第一天上班表現才算出色,美得不食人間煙火似的。當然,那是在方固的眼裏,方固故意把車停在她的跟前,很近很近,近得差點撞上了那棵槐樹。方固打開車門的時候,剛巧有一陣風吹過來,白色的槐花就飄下來了,紛紛揚揚,美得讓她墜入了一個男人的愛情。
當然,那時候,司馬嘉寶覺得是愛情。之後的七年一直到方固失蹤,她都認定那是她的愛情。
是因為當時太過順利太過美好嗎?所以她幾乎不曾留下有關那七年的隻言片語。他消失之後,痛苦與慌亂占據了她的全部生活,誰還記得去寫一本日記。記什麽?記錄她當時的狼狽與悲憤麽?
想到這裏,一陣難受又從心裏湧了出來。不可諱言的,司馬嘉寶知道,她確實恨方固。確實也是因為太愛,所以恨。這種恨,在他重新出現之後,顯得愈加明顯。或者,如果他不再出現,或者他死去,還好一些。那樣,至少比現在知道他仍好好的,他隻是不願意回來找她給她一個消息要好,這樣的決絕,讓她有喘不上氣來的難受。
就這麽胡亂想著難受著,司馬嘉寶睡著了。藍色封皮的日記本從床單滑落到床前的地毯上,剛巧打開了其中一頁,那一頁的開頭兩個字,是方固。
但司馬嘉寶並沒有看到,第二天她被服務電話的起床服務叫醒,提醒她需要起床去機場,告訴她她叫的出租車已經到了,她匆忙地撿起日記本時撕爛了那一頁,她本來匆匆地將那一頁夾進了日記裏的,但她放進包包的時候,日記本又因為她的匆忙掉了一次,那一頁寫著方固名字的紙就飄落到了桌底下,然後有可能變成了清潔女傭收拾掉的垃圾再也不複存在。
或者,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心細如發的女人,所以,她總會遺漏掉生命中一些重要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