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時候無論我和病得奄奄一息的趙文佳說什麽,都是一種對這個可憐的女人的傷害。
我不應該來的。
我快速退出病房,想以最及時的速度逃離,卻撞到了一個人。
準確一點說,我撞到的,應該是四個人:趙軾之,他的父母,以及,蘇綰綰。
我撞到的人是蘇綰綰,趙軾之眼明手快,一把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後,然後滿眼警惕地看著我:“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再一次無言以對。
以我的伶牙利齒,自我本可以說:這是公共場合,我為什麽不能來這裏?
我承認我有做錯,我傷害了趙文佳和胡絹,但對於他趙軾之,我不虧不欠,他憑什麽次次見麵都加以指責?
我拿眼望向在趙軾之身後像一朵嬌弱的花蕊一樣的蘇綰綰,心裏惡毒地想起了那個正為趙軾之悄悄地去做掉第三個孩子的小張護士。趙軾之愛她嗎?如果他真的那麽愛她,為什麽能在她麵前做得嗬護有加的同時卻令那個小張護士懷了孕?是她蘇綰綰不夠漂亮嗎?不是。據林真所說,蘇綰綰的父親是桐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這理所當然地解釋了為什麽趙軾之的父母倒戈相向,也解釋了為什麽類似孤女的我會成為一個可憐的棄婦。蘇綰綰美貌,金錢,地位,甚至是不惜做小三放棄學業都要和趙軾之在一起的犧牲,還不足夠完美嗎?
可是趙軾之還是沒有拒絕小張護士。
趙軾之是一隻種馬嗎?如果他不是,他又是為什麽呢?
我想不明白。
“你怎麽還有臉來這裏?你怎麽還有這個臉?就算沒有父母教,你連這點道德都沒有嗎?”趙軾之的媽媽的聲音尖利得像針尖麥芒,字字刺在我的心上,沒肉入骨地痛。
她真是個高人。她用言語傷害人的時候,一個髒字都不用,就能把人刺得幾近死亡。我覺得自己必須反抗,可以我呼吸困難。我甚至覺得自己有必要再衝回病房裏去,對趙文佳深情呼喚你儂我儂,方能出心中這口又怨又痛的氣。
“她是沒父母教,但她比你們那個有父母教的兒子要有道德上千萬倍。”
不用懷疑。出來做了俠女的人又是林真,她拉著一直一言不發的我,快速離開了現場,她穿了一套很職業的黑色套裝,臉上的妝容精致,氣質逼人,這樣的林真,好像就算她說的是歪理,都會有人相信她理直氣壯。
不似我,灰溜溜得像一條落水無救的狗。
“就是她在你麵前自殺,你也隻應該叫警察,而不應該答應她的要求。”林真看起來很生氣,我沒力氣說話,車開了好一會兒,她才從嘴裏崩出一句話來。
我知道錯了。我沒作聲。
“不要每一次都任他們數落,他們沒養你沒生你,他們沒資格。你的善良不是用來被那些沒品的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
最近我經常性地被林真教訓。
“你是職業女性,不是古代那些依附男人才能生存的寄生女人,你如果覺得自己一直受傷,你就會一直受傷,不要讓每一個人都可以傷害你,懂得保護自己,才能算是自立。於若薇,在學校的時候,我怎麽就沒看出來你是個任人欺負的弱勢群體呢。”
林真越說越有氣,幹脆吱的一聲把車停在了路邊:“心情不好,你請我吃冰淇淋。”
就這麽被林真拉進了哈根達斯的店。進了這個店,我又有了關於我的傻乎的回憶,我一直喜歡吃冰淇淋,但是,從頭到尾,趙軾之除了一塊錢的甜筒,再也沒有給我買過其它冰淇淋。在我們找到工作後,說要存錢買房買車,買房買車之後,說要裝修,裝修之後,有一次我們經過這個店,我很想吃冰淇淋,趙軾之先是說了聲貴死了,然後又說,你懷孕了,不要吃生冷。
我完全可以不聽話的。我完全可以自己來吃的。但我完全不知道我自己能夠那麽做,我總是問趙軾之,然後他就會以關心我的我喜歡的霸道的語氣拒絕我。沒錯,我的說一不二,都是建立在我的內心完全地依賴他的基礎之上的,正因為實際上我聽他的,所以他才表麵上聽我的,他把我哄得洋洋自得不可一世,我就真的以為自己洋洋自得不可一世,其實,我隻不過是一個連冰淇淋都不能去吃的可憐蟲。
這麽想的時候,我忽然又悲憤起來,吃了一份,又吃一份,再吃一份,林真挖著她的第一份,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悲憤地吃第四份的時候,周墨的電話打了進來:“我猜你在吃冰淇淋?”
他提著一袋剛從超市購得的生鮮,就站在玻璃櫥窗外,隔著玻璃,我都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柔軟得像要滴出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