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很清楚,那個電話是在我們搬入剛裝修好的房子裏的第一天晚上打來的。已經半夜了,大約是淩晨的一兩點左右,家裏的電話忽然間鈴聲大作,我首先被吵醒,伸手拿起床頭邊的分機按了接聽:喂?誰呀?
家裏的電話剛按好沒幾天,不太可能有陌生人知道我們家的號碼,我猜打來的應該不是熟人就是親人,所以,沒怎麽發床火。
但電話那頭痛愣是沒聲音。一點聲音也沒有。我以為電話出了問題,可電話明顯是通著的,對方不說話而已。
趙軾之也醒了,把電話接了過去:喂。
對方仍然沒有說話。淩晨夜半,我很清楚地知道電話裏沒有傳出來任何聲響。
趙軾之說:可能不知道是哪個家夥亂打著玩,別理他,咱繼續睡。
趙軾之沒去把電話線也拔掉。而那個電話也沒有再打來,所以我也就真的以為什麽事也沒有。
這時候的我,又開始像劉胡蘭那樣堅貞地相信趙軾之決不會再次背叛我。搬進新房子後不久,就到零七年的農曆年關了。因為趙軾之剛巧輪上在醫院裏值班,我們就打算打電話把趙軾之的父母來和我們一起過年,也算慶祝我們今年搬入了新居,雖然是二手房,但被我們裝修得很漂亮,跟新的一樣。趙軾之的父母愉快的答應了,還問我要不要去把我的奶奶也接過來,我打電話去問了老太太,老太太一句話就把我堵了:去什麽去,想折騰死我這把老骨頭呀,給我寄錢回來就成。
我真的就隻給老太太寄了五千塊錢回去了事。其實這一年我應該回去陪老太太過年的,因為那是她一生中過的最後一個年了,她的兒子不在身邊,她所有的親人都不在身邊,她自己過年,自己從麻將中尋找樂趣。零八年的秋天,她就走了,打了一個通宵的麻將後,回家一睡就沒再起來。她死後第二天,才被鄰居發現,她死之後第三天,她這一天覺得最親的人她的孫女我才回去,他死之後第五天,她的兒子才回來和她見麵,沒帶她的兒媳婦,也沒帶她沒見過麵的孫子。老太太躺在殯儀館的太平間,被人化了一個奇豔麗無比的妝,她大概看見也會喜歡,她素來熱愛老來俏。我想上前去抱一抱她,最終沒付諸行動。收拾她的遺物的時候,我把她最喜歡的一副麻將放進了她的骨灰盒。
後來我很多次想起老太太,都覺得自己真是混蛋極了,簡直跟我那個混蛋父親差不多的混。
年過得非常和諧,趙軾之的父母對我還是一樣的好,我對他們也不差,又是陪著玩又是買這買那,比親生女兒還親生女兒。他們明地暗地開始告訴我和趙軾之,現在房子有了,車子也有了,趙軾之成了正式的外科醫生,他手裏那把手術刀,將會給我們掙來越來越多的錢,我呢,也算工作穩定,正是最適合要孩子的時候。
其實我也想過的。這時候是該要孩子的時候了。但趙軾之對於杜蕾絲有著非同一般的堅持。趙軾之堅持的理由有兩個:一,我還不想要一個孩子和我搶你。二,去年你流產對身體影響太大了,再休養一兩年再說。
趙軾之的理由很充足。我想想其實也是,現在的狀態太好了,要一個孩子還得適應身份,再等等也不遲。
我對我的人生的總結是:當一件事情到達了一種我自己覺得最好的最沒有缺陷的狀態的時候,那麽,就會有一支寒芒閃閃的針,遠遠地,惡狠狠地刺過來。它刺過來的姿勢和速度,以及方向,我明明看得很清楚,卻無法阻擋它的來勢。在這支針刺破我自以為是的美夢的同時,我在尖利的破裂聲中醒悟過來,疼痛,茫然,束手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像一個毫無依傍的嬰兒到達了世界,沒有其它的方法,唯有用自己的哭泣和掙紮來拒斥未知的疼痛和恐懼。
這支針,還是叫做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