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吃完一包方便麵後,我趕緊去新開橋接事。
我擺上樣板,拿出一個筆記本、一隻鉛筆,坐到人行道上。
春寒料峭。旭日東升。
新開橋上車流滾動,人流湧動,嘈嘈雜雜,熱鬧非凡。可是,所有的熱鬧都與我無關,我隻是被一陣大風隨心所欲地吹落到新開橋上的一棵小草,自生自滅。
最孤獨的時候不是隻剩下你一個人,而是身邊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陌生人。
新開橋兩側人行道上接事的人越來越多,照舊的是很少有人問津。
坐在我左邊的是一個木工,不停地抽著嗆人的黃煙,滿嘴牙齒殘缺不全,黃中泛黑。無論誰路過身邊,抽黃煙木工都會笑嗬嗬地問:“要木工嗎?”
絕大多數人不理不睬。理睬之人的表達方式五花八門——
有禮節性地應付一聲不要的。有笑著搖搖頭的。有表情鄙夷的、惱火的、非常憤怒的。更有甚者,小聲嘀咕抑或大聲嚷嚷乞丐、鄉巴佬。
抽黃煙木工被唾罵為乞丐、鄉巴佬時,我心裏非常難受,感覺唾罵的是自己。
抽黃煙木工極其鎮靜,也許是麵不改色,內心波瀾起伏;也許是見多不怪,習以為常了。
一個人遭遇冷漠太多、太甚,也就“被冷漠”了。
我佩服抽黃煙木工韌勁的同時,不厭其煩起來。
人家真的要找你幹活,自必不等你開口自己口已經開了。即便你要先入為主,也要看看人呀!別見誰抓誰呀!被抓的正常倒也無所謂;不正常,反咬一口,不就自討沒趣了嗎?
灰蒙蒙的天空中,灰蒙蒙的太陽穿過灰蒙蒙的雲層。
我的心沉甸甸起來。
我想念家鄉的藍天、白雲。
我想念衝天炮,一點一滴地回憶起來和衝天炮在一起的快樂時光的點點滴滴。
無論兩個人相隔多麽遙遠,都在同一個天空下。
衝天炮,你也在仰望天空嗎?天空中有刺蝟頭哥哥對你的思念飄過,你看見了嗎?
我低下頭,下意識地在筆記本上寫下一連串衝天炮。
坐在我右邊的是一個木工,好長時間一直打著瞌睡。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你寫的到底是些什麽烏七八糟的東西?”瞌睡木工一把搶走我的筆記本,大聲嚷嚷起來。
“衝天炮,衝天炮!”瞌睡木工揉揉眼睛,提高嗓門說,“難怪你那麽長時間一直一動不動的,死人一樣地盯著天空看。我還以為你吃了什麽迷魂藥了呢!有人放衝天炮了嗎?我怎麽就沒看見、聽見呢?”
“你不是在瞌睡嗎?”我低聲說。
“你怎麽不喊醒我呀?小時候,我最愛看人放衝天炮了!”瞌睡木工激動地說。
我非常無語。
小時候,家裏非常窮,根本沒錢買衝天炮。每每過年,鄰居家必放衝天炮慶祝,我必去鄰居家等候。衝天炮衝上天,我的心緊跟著衝上天。衝天炮在天空中爆炸,我的心緊跟著在天空中爆炸。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歲月是最幸福的了。
長大之後,我出門打工賺錢,自己有錢買衝天炮了。可是,放起來卻沒什麽意思了。我兒子早就能說會跑啦!逢年過節,我都帶他放衝天炮。那個小家夥,真不愧是我播的種——和我一樣德性,可喜歡看人放衝天炮了!我兒子特聰明,超級能幹。四五歲時,就開始自己放衝天炮了!兒子一個接一個地放,老子一個接一個地看,天倫之樂,天倫之樂呀!
唉,做爸媽的,哪一個不為兒女活著呀,兒女開心就是爸媽最大的開心!小家夥明年就要讀小學了。我得趁我現在還比較年輕,身強力壯,能吃能睡,抓緊時間賺錢,盡量多攢點。越多越好,越多越好!小家夥還要接著讀中學和大學呢!孩子讀書是要花很多錢的。尤其是讀大學,花錢流水一樣。現在不早做準備,將來臨時抱佛腳,哭天喊地都來不及了。吃盡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當老子的‘吃盡苦中苦’,做兒子的‘方為人上人’呀!好不容易畢業,在大城市裏上班了,很快,他不就得娶老婆了嗎?娶老婆之前要不要買房子呀?當然要,沒房子怎麽結婚呀!城裏的房子可貴了,要花一大筆錢哪!結婚之後,要不了多長時間,小夫妻倆就會生個大胖小子。大胖小子那麽可愛,我這個做爺爺的怎麽地都要貢獻貢獻吧!
知道今天我為什麽一直打瞌睡嗎?差不多接連熬了兩個通宵呀!為了多賺一些錢!瞌睡木工高談闊論一發不可收拾。
瞌睡木工的激情深深感染了我。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無論誰,即便活得最卑微、最艱辛的,也都有自己必須麵對的、無法逃避的現實,也都有自己憧憬與追求的夢想。
現實是已知的,就擺在眼前;夢想是未知的,閃爍不定在遠方。未知意味著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有可能意味著——無論多麽淒苦的命運都是有改變的餘地的。一個人有遠方總比沒有遠方強。遠方是一個人的希望。活著要有希望。沒有任何希望地活著,是苟且偷生,如同行屍走肉。
瞌睡木工的現實是熬夜,是坐在冰冷的新開橋上一邊接事一邊打瞌睡;瞌睡木工的夢想是一個父親望子成龍的夢想。
天津打工的我畢竟還是一個孩子,一腔熱情、滿腹天真,雖然對人生的艱苦已經有所體驗,但是,畢竟還不是很徹底地知道人生到底會有多麽艱辛與困苦。
現在的我曆經滄桑,洞徹——
未知不僅意味著一切皆有可能,更意味著一切皆有不可能。遠方的的確確是一種希望,可是,希望的實現對於我們這樣的一群人來說往往是要付出比自己預料的大得多的代價的。隻要希望最終能夠實現,代價再大,也都無所謂。不管怎樣,都如願以償夢想成真了。然而,現實生活中,希望落空的可能性比實現的可能性常常要大得多得多。
但願在無情的現實中苦苦掙紮的瞌睡木工的一係列美好夢想都已經實現了。
但願激情展望未來的瞌睡木工的希望最終沒有落空。
我完全相信瞌睡木工為了自己的孩子,再苦、再累都會竭盡所能、竭盡全力,無怨無悔。可是,一個巴掌拍不響,關鍵還是他兒子自己要爭氣。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瞌睡木工的一些理想能夠實現已經實現了。
如果無論瞌睡木工多麽地盡心盡力,結果一切都是白搭,他現在該是多麽傷心,多麽沮喪呀!
但願瞌睡木工的兒子沒有辜負父親對他的真摯、熱切的期望。
但願瞌睡木工的兒子沒有讓父親所有的辛苦都付諸東流。
瞌睡木工話不多,不過,一旦打開了話閘子就一瀉千裏,並且說來說去基本上都是展望未來(與其說是展望自己的未來,倒不如說是展望兒子的未來)。
瞌睡木工對未來的展望一次比一次具體,一次比一次細節,盡管主題單一,可是,每次都能令人耳目一新。瞌睡木工對未來的展望雖然帶有強大的理想化色彩,但是,自信而樂觀,充滿了生命的激情。
我的現實是:饑餓、寒冷和孤獨、寂寞;夢想是:盡快賺很多的錢,幫家裏還債、給父親治病,供妹妹讀書。
對於當時的我——一個艱苦卓絕地在困境中奮力掙紮的孩子來說,瞌睡木工滔滔不絕的夢想無疑是一種安慰,一種溫暖,一種激勵。
如果瞌睡木工的言論極其悲觀,是會傳染我的。我從小就倔強、不服輸。瞌睡木工的言論無論多麽地悲觀,都不會給我帶來致命的影響,可是,畢竟會給尚且年少的我相對柔弱的心靈蒙上一層陰影,從而加重我的心理負擔。和同齡人相比,當時的我心理上的負擔已經夠重了。
直到今天,我都難以忘懷和瞌睡木工一起在新開橋上接事的悠悠歲月。
我每次都去得很早,瞌睡木工同樣如此。
去得早有兩大好處——
其一是,可以占據新開橋兩側人行道上相對來說更有利於接事的地段;其二是,接事盡管有最佳時間段,可是,畢竟通常情況下都是接事的時間越長,成功的幾率越大。
感謝生活!
感謝瞌睡木工!
瞌睡木工暢談夢想之後不久,殘酷的現實就赤裸裸地呈現麵前。
抽黃煙木工低頭塞煙絲時,一個高度近視眼鏡中年男子走到他跟前溫文爾雅地說:“請問你是木工嗎?”
抽黃煙木工全神貫注在塞煙絲上,充耳不聞。
抽黃煙木工左邊,一個不停地剔著黃得令人發怵的牙齒的木工拽了拽高度近視眼鏡的衣襟,小聲說:“他不是木工,我才是木工。您有活要我幹嗎?盡管吩咐,盡管吩咐。”
抽黃煙木工此時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終於幸運地被客戶“光顧”了。孰料,半路殺出一個不講江湖道義的,把好好的一潭清水攪混了。再不製止,為時晚矣!
“胡說八道,豈有此理!我不是木工嗎,我不是木工嗎?”抽黃煙木工大聲說,憤怒中摻雜著懷疑與驚詫。
“你是木工嗎,你是木工嗎?胡說八道,胡說八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剔牙木工鸚鵡學舌,振聾發聵。
“我不是木工,是什麽?”抽黃煙木工說。
“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我怎麽可能知道你是什麽?”剔牙木工說。
“我十幾歲就已經是木工了!我家除了我,還有我爸爸、我爺爺都是木工!”抽黃煙木工揮舞著小小的煙筒激動地說。
“我不到十歲就已經是木工了!我家除了我,還有我爸爸、我爺爺以及我兩個兒子都是木工!”剔牙木工大拇指和食指捏緊細細的牙簽鎮定自若地說。
“你為什麽搶我生意?我,我,我,我一煙筒砸爆你腦袋!”抽黃煙木工高高舉起煙筒,如同舉起重若千鈞的鐵錘,氣勢洶洶。
“你為什麽奪我生意?我一牙簽戳死你!”剔牙木工努力向前衝刺牙簽,如同衝刺削鐵如泥的寶劍,殺氣騰騰。
抽黃煙木工和剔牙木工的爭吵越來越白熱化,你死我活的戰鬥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一個毛茸茸黑色帽子木工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正襟危坐在剔牙木工左邊,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令人感覺是一尊雕塑。
抽黃煙木工和剔牙木工劍拔弩張、大眼瞪小眼之際,毛茸茸黑色帽子冷不丁站起來。
我以為他是實在看不下去了,要去勸架。
意想不到的是——
毛茸茸黑色帽子徑直走到高度近視眼鏡身後,拍了拍高度近視眼鏡的肩膀。高度近視眼鏡轉過身去。毛茸茸黑色帽子附耳竊竊私語高度近視眼鏡的同時,指了指前方。
高度近視眼鏡被抽黃煙木工和剔牙木工晾在一邊無所事事,一臉的茫然。毛茸茸黑色帽子的出現,對於他來說,無疑就是一場及時雨,高度近視眼鏡如釋重負,緊跟著毛茸茸黑色帽子離開了。
剔牙木工高度提防著煙筒的攻擊,抽黃煙木工神經緊繃著牙簽的來襲,兩個人都沒注意到高度近視眼鏡的不辭而別。
不遠處人行道上,毛茸茸黑色帽子搖頭晃腦地和高度近視眼鏡熱烈交談著。
不一會兒,毛茸茸黑色帽子和高度近視眼鏡兩個人握手道別,高度近視眼鏡大步流星,很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毛茸茸黑色帽子悠哉樂哉地走回來,眉飛色舞。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時間在不經意中靜悄悄地流逝,轉眼就到了中午下班的車流、人流高峰期。
陽光照耀,漫天灰塵飛舞。
抽黃煙木工一直耷拉著腦袋悶聲不響。剔牙木工比抽黃煙木工還要沮喪。
毛茸茸黑色帽子悄無聲息地坐著,宛若已經入定的高僧。
這個時間段攬到活兒的可能性大多了。瞌睡木工抖擻抖擻精神,睜大眼睛左顧右盼起來,稍有風吹草動,立刻機警得如同一隻老貓。我也全神貫注起來。
人來了、人去了,人去了、人來了。我和瞌睡木工一直都無人問津,如同我和瞌睡木工是橋上的兩個石墩,人們早就熟視無睹了。
現在回想起來,當年,我們這些風吹、日曬、雨淋在新開橋上接事的打工者——簡直就相當於一窩等待出售的豬仔抑或牛犢,靜候人們的挑挑揀揀。我們與豬仔抑或牛犢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豬仔抑或牛犢一時半時出售不了依舊有得吃,我們一時半時出售不了就要餓肚子。
該吃中飯了,我從塑料袋裏拿出昨天沒舍得吃掉的兩個麵包,將其中一個風馳電掣到瞌睡木工懷裏,心中戀戀不舍。
“謝謝啦,小兄弟,你留著自己餓的時候吃吧!你正長身體,千萬要盡量吃飽呀!”瞌睡木工將麵包塞還給我,說,“小兄弟,你心腸真好!你才是最需要這個麵包的人哪,麵黃肌瘦的,不要說你父母,我這個剛剛認識你的人看了都心疼。小小年紀就出門打工,親人沒一個在身邊,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我鼻子發酸。
“開飯囉,開飯囉,我這兒有四個饅頭,我們一人吃兩個吧!”瞌睡木工一邊將兩個饅頭往我懷裏塞,一邊笑嗬嗬地說,“好豐盛的午餐呦!”
無論瞌睡木工,還是我,那個時候都經常吃不飽。
即便沒有瞌睡木工塞給我的那兩個饅頭,沒有我塞給瞌睡木工的那一個麵包,我們也誰都死不了——照樣都能活下去。問題是,那時的我們極其需要這種相互關心與照顧。一個人活在世上,最悲哀的並不是什麽沒有遠大的前程抑或實現不了遠大的抱負,而是身邊的人都非常冷漠。如此情境天長日久,你就會開始對身邊的人冷漠,接下來,你會自己對自己冷漠。一旦到了自己對自己都冷漠時,一切都塵埃落定,一切都為時晚矣。生活在自己身邊人的關心與照顧與其說是一種前進的動力,倒不如說是一種現實生存的支撐。人生煙雨淒迷時,一線陽光就是一線溫暖。
下午三點左右,陰雲開始密布,天空越來越暗。
突然,一陣怒不可遏的咆哮聲推推搡搡著反反複複的劈裏啪啦的破口大罵——“我操、我操”,從我左邊一路跌跌撞撞而來。
“快跑呀!”瞌睡木工慌裏慌張地對我說。
我正要開口,瞌睡木工毅然決然地說:“現在沒時間和你解釋,趕緊收起樣板跟著我跑,跑得越快越好,否則死定了!”
瞌睡木工話音未落,已經拎著工具箱向右邊激射出一大截。
我手忙腳亂地收拾起樣板,跟著瞌睡木工一路狂奔。
新開橋兩側的人行道是兩顆倒斃的參天大樹,接事的打工者是臨時棲息在大樹上的小鳥。狂暴的叫罵聲是突如其來的激烈的槍響,驚嚇得大樹上的小鳥一窩蜂地飛離。
我和瞌睡木工接事的人行道左側是一個十字路口,常年有交警執勤,其中一個矮小交警除了兢兢業業本職工作之外,還額外無私奉獻(視自己心情的起伏而定),不定時地離開工作崗位,殺氣騰騰地衝向人行道上不要命地驅趕我們這些打工者。
天空陰暗之極。
矮小交警一路追趕,一路咆哮:“我操、我操,狗日的乞丐——衣衫襤褸,影響市容、影響市容!”
慌亂之中——
有人落下樣板,有人落下這樣那樣的工具,有人落下……
矮小交警接二連三,將所有東西都扔進滔滔不絕的新開河。
一個小孩打工者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在我前邊,突然轉身往回跑,跑得可快了。
嗨,難不成嚇糊塗啦?這、這、這,這不是自己往槍口上撞——送死嗎?
原來,小孩打工者倉皇逃竄時一不小心將工具箱落下了!
小孩打工者撲向工具箱,矮小交警撲向小孩打工者。
矮小交警抓住小孩打工者頭發,左右開弓,凶神惡煞地煽起耳光來。
“鄉巴佬,鄉巴佬,打死你,打死你,影響市容、影響市容!”矮小交警叫囂。
逃到新開橋頭的我,目睹此情此景,實在是忍無可忍,拔腿就要去抱打不平,瞌睡木工死命攔住我。
小孩打工者跌坐到人行道上。矮小交警抱起工具箱,幹淨利索地扔進新開河裏。小孩打工者連滾帶爬起來,麵對著新開河嚎啕大哭。
“哭喪啊,你個小王八羔子,再哭,再哭,老子將你也扔進新開河裏……”矮小交警棄之不顧小孩打工者,一邊罵罵咧咧不休,一邊繼續往前追殺。
矮小交警下了右邊人行道,大搖大擺地穿過公路,走上左邊人行道。
左邊人行道上,接事的打工者早就逃得一幹二淨了。
風雨冷寒。
我和瞌睡木工飛奔到屋簷下。
矮小交警抱頭鼠竄風雨中,氣急敗壞地鬼哭狼嚎:“我容易嗎?老黃牛一樣地執勤,趕鴨子一樣地趕乞丐!老天爺呀,老天爺,你長沒長眼睛呀,你就不能等我進了崗亭之後才下雨嗎?”
小孩打工者的哭泣聲淹沒在激烈、迅猛的風雨中。
從小孩打工者身邊經過的行人一個比一個匆忙。
有沒有人聽到了剛剛路過的地方有一個孩子麵對著蒼茫的河流蒼茫地哭泣?
假如聽到了——
有沒有人在淒風苦雨中停留片刻,稍微安慰他一下?
有沒有人無暇顧及,可是,心靈因此有些許震顫?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小孩打工者聽到了自己的悲慟。
我一邊咀嚼矮小交警的滿腹牢騷,一邊接二連三地往外嘔吐。
你容易嗎?你的的確確不容易——既要做一頭專職的埋頭苦幹任勞任怨的老黃牛,又要做一個兼職的一身正氣大義凜然的趕鴨人。
可是,我們這些離鄉背井的打工者容易嗎?
偶爾,你被風吹雨打了。我們呢?我們一直活在風吹雨打中。
和小孩打工者相比,你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此時此刻,小孩打工者不但全身暴露在淒風苦雨中,而且心靈中有更淒涼、更悲苦的暴風驟雨在呼嘯、在傾瀉。
你早就鑽進崗亭中了。
老天爺呀,老天爺,你長沒長眼睛呀?老天爺的的確確沒長眼睛。老天爺不僅沒長眼睛,還心靈冷漠。如果老天爺長眼睛了,並且有一顆熱乎乎的心,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趕鴨子一樣地趕我們這些拚死拚活掙口飯吃的“乞丐”了。
直到今天,我還對此耿耿於懷——
我們這些靠自己的辛辛苦苦養家糊口的人,怎麽就成“乞丐”了?
難道僅僅就是因為我們穿得寒酸嗎?
就算我們真的是沿街乞討的乞丐,你不施舍也就罷了,也沒有必要驅趕呀?即便實在是忍無可忍,非得加以驅趕不可,有必要那麽地憤怒嗎?
我們一沒偷你家的豬,二沒偷你家的人。
最刻骨銘心的是:
我們怎麽就“影響市容”了?
我們是蒼蠅、蚊子抑或過街老鼠嗎?
我們是垃圾嗎?
我們還是不是人呀?
你要是說我們影響交通,還是多多少少可以理解的。
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衝進淒風苦雨中,衝向孤苦伶仃在人行道上的小孩打工者。瞌睡木工緊跟著我。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小孩打工者麵對豁然開朗的新開河連一隻落湯雞都不是,簡直就是一坨落湯雞屎——正在顫抖中融化、消解。
我的心隨之轉變為一坨落湯雞屎,隨著不停地顫抖著的小孩打工者融化、消解。
我站在小孩打工者身邊不知如何是好。
“小兄弟,回去吧,回去換身衣服吧!”瞌睡木工說,“衣服全濕透了,不趕緊換的話,肯定會生病的!”
“我的工具箱,我的工具箱!”小孩打工者哽咽著說,“裏麵不僅有斧頭、釘錘,還有鋸子和刨子呢!”
“這些東西丟了,是非常可惜,可是,已經丟了,也無法挽回了呀!”瞌睡木工說,“健康是最重要的!一個人出門在外,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千千萬萬盡量避免生病呀!我們這些打工的,一旦生病了,不僅得不到很好的治療,身邊還沒有一個親人照顧,身體難受令人極其不舒服,心裏的難受更加折磨人。”
水淋淋的小孩打工者的眼淚一直往下流,流在小孩打工者的臉上和身上,流在我的心裏。
“東西沒了,回頭可以花錢再買,命沒了,就永遠沒了,花多少錢都買不回來呀!”瞌睡木工接著說,“這些東西沒了,還有其他的東西,命沒了,就什麽都沒了!我們這些打工的命賤,可是,再怎麽地賤,都是自己的命——自己的命自己都要珍惜呀!”
“我身上沒有一分錢,沒錢怎麽買斧頭、釘錘、鋸子、刨子呀?”小孩打工者嗚咽著說,“我師父肯定饒不了我,我害怕,害怕……”
小孩打工者是一個木工學徒,我是一個油漆工學徒。
我師父對我不怎麽樣,看樣子,小孩打工者師父對他也好不到哪裏去,極有可能他現在的境遇比我還要糟糕得多。
小孩打工者比我還要小,這個時間更應該在學校裏讀書——
如果現在是上課期間,小孩打工者有可能正在全神貫注地聽課;有可能正一邊聽課,一邊東張西望窗外有一隻小鳥飛過。
如果正值課間休息,小孩打工者有可能正和男同學熱熱鬧鬧地遊戲著,有可能正和女同學說著悄悄話;有可能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口水流成長江、黃河。
和我一樣,小孩打工者輟學了。
和我一樣,小孩打工者離開家鄉、離開父母來到天津打工。
小孩打工者的輟學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
如果是被迫的,究竟出於什麽原因?家境貧寒?
家庭慘遭不幸?
一時承受不了本該快樂,卻苦不堪言的讀書的巨大壓力?
……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其中必定飽含著一個未成年人的辛酸與無可奈何。
像小孩打工者和我這樣的出門打工的未成年人還有多少呢?
他們現在在哪裏?
他們現在過得怎麽樣?
無論在什麽地方,但願他們都活得比我和小孩打工者好。
麵對淚流滿麵的小孩打工者的麵容,在他現有的年齡不應該如此顯現的麵容,如同麵對一堵高大的、堅不可摧的牆壁,我的心一點一滴沉重起來。
小孩打工者的麵容上交織著孤苦無助與驚恐不安,密密麻麻、重重疊疊。
小孩打工者的孤苦無助不僅僅是他的孤苦無助,也是我的孤苦無助;小孩打工者的驚恐不安不僅僅是他的驚恐不安,也是我的驚恐不安。
小孩打工者的麵容上交織著的是他的命運,又何嚐不是我的命運呢?
這僅僅是我和小孩打工者的命運嗎?這又何嚐不是我和小孩打工者之外的某一個人——某一些人的命運?
這不是你現在的命運,可是,這不可能是你過去抑或將來的命運嗎?
人類自詡非常高貴,其實,渺小到了極點。
任何一個人的命運都是人類共同的命運。
我非常想幫助小孩打工者,可是,無可奈何自己都如同過河泥菩薩——自身難保。
將來,一旦我有能力了,遇到同樣的情況,我一定會竭盡所能、竭盡全力的。
將來終究是將來,無論將來會是怎樣的,都無助於現在。
我掏出身上僅有的兩塊錢,趁小孩打工者不注意偷偷地塞進他潮濕的口袋裏。
在瞌睡木工苦口婆心的勸說下,小孩打工者終於濕漉漉地離開了車流裹挾著人流的新開橋。
目送小孩打工者步履蹣跚的背影,我默默地祈禱——
祈禱他的師父大慈大悲;
祈禱他不會挨打挨罵,更不會生病。
下班高峰期呼嘯而至,我的好運隨之活蹦亂跳地來了。
一個慈眉善目中年婦女走到我跟前,微笑著說:“可愛的小朋友,請問你是油漆工嗎?”
如同一陣和煦的春風,中年婦女的微笑吹拂得——我埋沒在荒涼的冰天雪地裏的一顆小心暖洋洋起來;中年婦女的甜言蜜語推波助瀾,我高興得心都快要融化了。
“是、是、是……”我忙不迭聲。
中年婦女捋了捋一縷烏黑秀發。
“請問隻有你一個人嗎?”慈眉善目中年婦女說。
“我還有一個師父呢!”我興高采烈地說。
“你師父?你師父白發蒼蒼嗎?”
“我師父年輕著呢!”
“比你大不了多少?”
“比我大多了!”
“你師父高大強壯嗎?”
“不要說動一根手指頭,隻要打個噴嚏,我師父就能將我擺平了!”
“那就好,那就好!”
不是要人油漆嗎?隻要技術好,不就得了!問問年齡還可以理解,畢竟年齡太小——嘴巴沒毛,辦事不牢;年齡太大——往往,有心無力。怎麽連身材和體格都扯上了?這也不是相親抑或相女婿!
中年婦女再次捋了捋那一縷烏黑秀發。
“我家裏有一整套新婚家具急需油漆,滿滿一大屋子呀!已經火燒眉毛了,得趕緊倒騰好,否則,就來不及了!請問你和你的師父有時間嗎?”慈眉善目中年婦女說。
“有時間,有時間!”我激動不已地說。
“現在的年輕人呀,幹啥都猴急得不得了!兩家原本計劃得好好的,五一,在一個金子一樣閃閃發光的豪華大酒店裏宴請雙方多如牛毛的親朋好友隆隆重重地操辦喜事。五一不是快到了嗎?孰料再美好的計劃都趕不上賊快賊快的變化,閨女肚子被搞大了,大得都見不得人了!我操,我操!老娘我……”中年婦女打開大話匣子,狂瀉不止。
我耐心地等待著。
那一縷烏黑秀發又下落到麵前,中年婦女沉浸於劈裏啪啦的傾訴中,根本無暇顧及。我心裏直癢癢,很想很想伸手幫助從天而降的大救星——捋開那一縷屢屢胡攪蠻纏的烏黑秀發。
過了好大一會兒,中年婦女才終於關住足夠天荒地老的話匣子。
“是您的女兒嫁人,還是兒子娶媳婦呀?”我一說完就後悔不迭。有些人寡言少語,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有些人說起話來如同擰開的水龍頭滔滔不絕一瀉千裏,好不容易消停了,你再發問,不就等於再次擰開水龍頭嗎?真是自尋煩惱!
“當然是我家的小子娶媳婦啦!要是我閨女如此地不要臉——就這麽輕輕鬆鬆、便便宜宜、匆匆忙忙地被人搞大肚子了,我先弄死她,再自己跳進新開河!我操,我操!老娘我……”中年婦女滔滔不絕一瀉千裏。
真是的,得了天大的好處了,不僅不賣乖,還倒打一耙!再者說了,人家畢竟是你未來兒媳婦呀!怎麽能、怎麽能如此地說人家呢?
“老娘我是隻生閨女,不生小子的主兒嗎?老娘我不生則已,一生就一條龍接著一條龍!世上的的確確到處都有老是下雌雞蛋、就是不下雄雞蛋的母雞。我操,我操!老娘……”中年婦女越說越暴露他人,越說越暴露自己。
我苦苦等待中年婦女說累了,隻有說累了,她才不會說下去了,可是,我聽都聽累了,她照樣精力充沛、激情滿懷。
好長好長時間之後,中年婦女才意猶未盡地騎上自行車離去一陣風。
我暗自慶幸中年婦女終於離去之餘,驚覺——她根本就沒有留下幹活兒的時間、地點。
中年婦女已經徹徹底底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車流和人流中,縱使我立即生長出來一對翅膀抑或變成一輛小汽車,也都已經無濟於事了。
大千世界,人海茫茫,躲一個人,輕而易舉;找一個人,難比登天。
煮熟的鴨子就這樣地飛走了!
幼稚呀,幼稚,我怎麽就這麽幼稚呢!愚蠢呀,愚蠢,我怎麽就這麽愚蠢呢!
懊悔不已的同時,我反思起來——
一個人春風滿麵時,一定要保持清醒與鎮靜,千萬不能得意忘形,否則的話,接下來就是烏雲滾滾了。無論做什麽事情,耐心都是極其重要的,如果我一直心平氣和,就不會忘記詢問油漆的時間和地點了。
唉,一大塊鮮美的、已經到嘴的肥肉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沒了!
自己釀的苦酒自己慢慢品嚐、體味吧!品嚐和體味之後,才會警醒,才不會重蹈覆轍。
咦,不對勁呀!
中年婦女是不是純粹在找樂呀?
滿嘴的汙言穢語,一點修養都沒有!不是找樂,是找什麽?難不成是找傻瓜樂一樂?我真是一個睜眼瞎子呀,兩隻眼睛再大,都是白搭!不要說長著眼睛的人,即便是沒長眼睛的,也聽都聽得出來呀!白白生長了一對大大的招風耳,比聾子還要悲劇,聾子畢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聾子,我自以為是自己不是聾子,其實不僅耳朵聾了,還連心都聾了。董鳴鶴啊,董鳴鶴,幹脆挖出一雙眼睛喂狗吃吧,反正也隻是擺設,喂狗吃,至少還可以積點德!董鳴鶴啊,董鳴鶴,趕緊拿兩坨狗屎塞住兩隻耳朵吧,有耳等於沒耳,倒不如根本沒有耳,這不明擺著是資源浪費嗎?
我真是一個曠世絕代的大傻子呀!
人家找我樂子,我還跟著一起樂,不僅樂在其中——樂不可支——樂此不疲,還接連樂了一個多小時。
什麽是同樂?這就是同樂!什麽是其樂融融?這就是其樂融融!
就在我非常“樂”時,讓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中年婦女再次出現在我的麵前,汗如雨注。
“小兄弟,小兄弟,非常對不起,非常對不起啦!”慈眉善目中年婦女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剛才光顧著跟你家長裏短,將最重要的話忘記說了,你和你師父後天上午八點去我家,我家在某某區某某大街某某小區某某棟某某單元某某號,我叫某某某!”
兩眼直勾勾中年婦女的慈眉善目,我的淚水差一點奪眶而出。
“記住了嗎,小兄弟?”
“記住了。”
“你說一遍給我聽聽!”中年婦女親切地說。
我一字不差。
“完全正確,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那我走啦?”
“您慢走。”
“啊哈,可愛的小朋友,你不是帶鉛筆和筆記本了嗎?記下來吧,記下來更管事!”
“好嘞!”
目送中年婦女再次消失在人聲鼎沸、車聲喧囂之中,我心潮起伏——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他媽的就不是一個東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您那麽地慈眉善目,就連狗、甚至狗屎都看得出來,我卻冤枉你!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您的的確確說著說著就原形畢露粗俗不堪,可是,粗俗之中裹挾著豪爽,粗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顯現的是溫文爾雅,保藏的是陰險奸詐。您的的確確是一說開了,就沒完沒了。我——一個鄉下來的油漆工學徒,除非萬不得已,陌生人是沒幾個願意和我說話的,即便隻是搭個訕。你不僅願意和我說話,還和我拉起家常來;不僅和我拉家常,還越拉越長。
瞌睡木工半下午時就離開新開橋了。我環顧四周,沒有一個熟人,都是些陌生的麵孔,落寞感油然而生。要是中年婦女依舊在我的身邊家長裏短,該多好呀!
離開天津之後,隨著年齡的不斷增長、閱曆的不斷增多,我越來越深刻地體會到人與人之間溝通和交流的重要以及困難。
人害怕獨處,人與人之間需要溝通和交流。
溝通和交流是雙向的,可是,往往你想傾聽時,他(她)不願意對你傾訴;你要傾訴時,她(他)不願意傾聽。
人與人之間的阻隔,不是牆壁,也不是距離,是心靈上的警戒、拒絕,是心靈上的驚恐抑或冷漠。
無論牆壁多麽高大堅固,都阻擋不住兩個人的親近,要麽繞過去,要麽翻過去,要麽幹脆拆掉。
一個人在天之涯,另一個人在海之角。
即便一個人在行走,另一個人在等待,兩個人也終有相見的一天。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悲歡離合,可能——行走的人行走不了了抑或等待的人不在了。
無論怎樣,行走的人畢竟曾經行走,等待的人畢竟曾經等待。
如果兩個人都在努力接近對方,距離就更不成問題了。
一旦心靈中布滿驚恐之鳥,就不敢靠近心靈。
一旦心靈中爬滿冷漠之蟲,就沒有心靈會靠近。
夜幕降臨。
我收起樣板,三步並作兩步趕回四合院。
一走進出租屋,一看見老操,我就興高采烈地說:“後天上午八點,我們去某某區某某大街某某小區某某棟某某單元某某號某某某家油漆一套新婚家具。”
老操正在食指摳鼻孔,滋滋有味道。
老操上上下下打量著我,一臉的詫異與狐疑,仿佛我不是人,是鬼,以至於忘記將粗大的食指從細小的鼻孔裏抽出來。
怎麽總是不相信人呀?有必要那麽地大驚小怪嗎?
我死盯著老操,仿佛老操不是鬼,是人。
“真的?”
“真的!”
“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
老操猛地將食指從鼻孔裏生拉活拽出來,猛地將我緊緊地抱住。
老操抱我——不是抱腰,而是抱脖頸。
老操的腦袋和P股可以顛而倒之,倒而顛之。老操的腦袋和P股即便混淆了,也照樣都是“師父”級別的,難看歸難看、難堪歸難堪,畢竟沒有亂輩分。
老操和我之間的“關係”就大不一樣了。老操和我之間釘是釘、鉚是鉚,不要說屁眼大的馬虎眼,連針眼大的馬虎眼都打不得。老操是師父,我是徒弟。師父和徒弟壓根兒就不在同一個層次上。師父就要像個師父,即使壓根兒不像個師父;徒弟就要像個徒弟,即便做起事來比師父還要師父。無論什麽狀況下,師父和徒弟都隻能做分內的事情,絕對不能越彼此雷池一步。
老操比我高得多。要是老操抱我的小腰,就不得不彎下自己的老腰。如果這樣的話,老操豈不是要屈尊他那師父之高大,遷就我這徒弟之矮小嗎?這要是讓人看見了,那還得了!老操豈不是會貽笑大方,甚至遺臭萬年嗎?從此以後,老操自己沒臉再見人固然要不得,比這更要不得的是,一命嗚呼之後,老操的所作所為還會對他子孫後代以及他親朋好友的子孫後代造成最致命的影響——男的因此娶不到老婆,女的因此嫁不出去。
老操就是老操,抱我的脖頸不僅不用屈尊遷就,還能充分利用我這徒弟的矮小將他那師父的高大襯托出來。
老操既沒有看到,也沒有感覺到食指從鼻孔裏生拉活拽出來時,拖泥帶水出一大坨血跡斑斑的鼻屎來。
我不但看到了,而且感覺到了那一大坨血跡斑斑的鼻屎已經沾到我的脖頸上,黏黏糊糊的,如同一隻剛剛剝皮的毛毛蟲。
老操經常吃大蒜,吃起大蒜來中邪一樣的迷醉。
老操低下腦袋抱住我脖頸同時,口中飛竄出來一股強大的大蒜味直衝我的天靈蓋,擊打得我頭昏腦脹,可憐我死是死不了,活得難受死了。
老操高興得要死,將我的脖頸抱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緊,緊得我都快要死了。
我高興歸高興,比高興更要緊的是要命。
我喊是喊不出來了,急中生智,掐、掐、掐!
我使出能夠使出的最大力氣掐老操P股。
老操臉蛋掐不出一點點水來,P股同樣掐不出一點點水來,不過,老操的P股敏感之極(老操臉蛋的敏感度是攝氏負一千零六度,P股的敏感度是攝氏一千零九度)。
我還沒有掐出任何感覺來,老操就感覺到不能再感覺了。
“臉蛋,臉蛋,不是我的臉蛋!”老操鬼哭狼嚎,“P股,P股,是我的P股!”
我被老操弄得稀裏糊塗——
您老人家的P股是您老人家的P股,您老人家的臉蛋怎麽就不是您老人家的臉蛋了?
很快,我就恍然大悟——
一開始,老操誤以為我掐的不是他的P股,而是他的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