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的這段叔侄相爭無情地向國人擺出了一個史實:下台的是個好皇帝,下台的主因是他不懂得“槍杆子裏麵出政權”,上台的是個好壞參半的強勢皇帝,怎麽來描述這段政治與血親、善良與邪惡之間的不可調和性?隻能采用民間津津樂道又能體現中國特色的“完美結局”:建文帝曆盡苦難終於回到了明皇宮裏,朱棣對自己的侄兒作惡了,但他的子孫作了“補救”——在北京明皇宮裏為建文“老佛”養老送終。但可能令廣大國人實在失望的是,這個“完美答案”實際上是漏洞百出,這裏僅舉幾例:
第一,上述建文帝最終結局的“敘述者”是穀應泰,說實在的穀應泰寫的《明史紀事本末》一書整體史料價值很高,它成書於《明史》之前,相對來說,受當局的政治影響較少,是我們研究明史的很重要的一部著作,著名的明史專家吳晗先生將它與《明實錄》、《明史》並列為研究明史的必讀之作。但白璧有暇,穀應泰編撰《明史紀事本末》時對有關建文帝最終下落之謎的取材方麵出了問題,從他敘述的整個“故事”內容來看,最早的“版權”應該是屬於所謂的“史仲彬”。明史上確實有史仲彬這人,他是建文帝弟弟徐王府的賓輔,他也確實是吳江人,按照《致身錄》的說法,史仲彬見證了建文帝流亡的過程,但考察曆史上真實的史仲彬卻無法做到這樣,因為在朱棣孫子朱瞻基宣德年間(丁未年,1427)史仲彬被仇家鄰人告發,被捕入獄,最後沒出牢門就死了,這裏就存在了一個問題:一個老早就被關了起來的“政治犯”怎麽會追隨建文帝走東跑西?
第二,穀應泰編撰《明史紀事本末》對有關建文帝最終結局中說到太監吳亮出來驗證一事,其敘述十分生動、到位。建文帝見到昔日服侍過他的奴才吳亮一眼就認出來了,但吳亮假裝不認識,建文帝就開導吳亮回憶過去,後來吳亮趴下檢驗眼前這位建文帝是不是左腳上有趾,當吳亮認出了所謂的建文帝後,他羞愧地上吊自殺了,等等。
對此,著名明清史專家孟森先生考證後指出:“《實錄》載正統六年三月丁巳,宥司禮監太監吳亮罪。錦衣衛奏,內使範好管本監外櫥,私以閑地役人匠,與太監吳亮種菜,縱容人匠置飲食之具,以致火延廚房,內竹木白藤車輛等料150餘萬,盡焚之。亮等俱當鞫罪。上命司禮監記亮死罪,宥之。此正楊應祥瘐死之時,而以為亮複命自經,何邪?”
第三,穀應泰在《明史紀事本末》中說建文帝最後死在北京,葬在西山。談遷在《棗林雜俎·建文皇帝葬》中記載著:“建文帝葬處,距景帝陵不遠,石碑題曰:‘天下大法師之墓。’駙馬都尉鞏永固,請追諡稱皇帝。上語輔臣曰:‘建文無墓,何憑追複尊號?’乃止。蓋輔臣不知據此以對也”。但孟森先生經過考證後認為,北京西山的塔寺根本不是建文帝的,而是遼金元時代的貴族墓葬:“北京金山口景陵之北,相傳有天下大師之塔,謂是建文帝墳,此尤無據。(朱)彝尊嚐登房山,山隅有亂塔寺,瘞僧骨不可數計,繞山村落,田中也多僧塔,或題司空,或題司徒,或題帝師、國師,蓋遼、金、元舊製則然。所稱天下大師,不足為異,而乃誣為建文帝墓。既雲不封不樹矣,其誰複立石為表?”
第四,自《致身錄》、《從亡隨筆》、《明史紀事本末》等問世後,有關建文帝出亡之事不僅是婦孺皆知,而且越來越“明朗化”,有人甚至說得出建文帝某年某月到了什麽地方,見了哪幾個建文朝故臣,某年某月建文帝腳痛病犯了,又是某人偷偷地為他治好了。這就怪了,原本發生在明初的曆史越到後來越說得具體了,似乎有人一直在跟著建文帝,見證了以往的一切,這可能嗎?
對於如此繪聲繪色的建文帝出亡及其出亡後事,同為明清之際的史學家查繼佐在他史學著作《罪惟錄》中提出了“十六疑”。
查繼佐考證了當時各種流傳的建文帝下落之謎,認為沒有一個答案是可靠的,而唯一可信的是建文帝的尊號“讓皇帝”,那是南明政權給建文帝平反,重新將其“歸入”皇家祖祠太廟時所追尊的,弘光帝還恢複了建文紀年,將“革除”的反動又給它翻了過來。建文帝當政四年,最終被朱棣趕下台,他遜國而去,不是“讓皇帝”又是什麽?
以上我們通過論證,否定了“建文帝出亡後最終歸葬於北京西山”之說,那麽有讀者朋友肯定要問了,建文帝出亡後到底如何?或言建文帝最終出亡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