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開始眾所周知的官方史書對有關建文帝的下落問題,要麽諱莫如深,要麽閃爍其詞,即使非官方學者已經有所考證出來了,但就有人感覺其權威性不夠。那麽有沒有權威的官方最好是皇帝這類級別來“一錘定音”建文帝到底怎麽啦?
有。
長期以來,官修“正史”癖好者或懷著某種不可言喻的功利目的的投機者始終抱定“建文帝被燒死”的傳統官方“正說”,堅決否認真實的曆史,每當人們談論起建文帝出亡問題時,他們特別來勁,要麽粗暴地斥責“建文帝出亡論”為異端邪說,要麽發動有失斯文甚至頗有街頭潑婦罵街式的圍攻,讓人覺得好不滑稽,說其滑稽實在是客氣,說白一點就是無知。要說建文帝出亡不僅有前麵所述的永樂帝及其周圍“怪異”十大疑與朱棣的“心病”為佐證,而且還有“正史”癖好者所頂禮膜拜的“欽定說”,即為常人所遺忘的兩個皇帝“欽定”證據。這第一位皇帝說來大家可能還真不敢相信,他就是永樂皇帝朱棣自己,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清乾隆四十二年(1777),南京有個樵夫在紫金山紫霞湖北側的山頂上“掘得”了一塊“燕王告天文”碑,當時他就報告了官府,官府將此碑移入了南京朝天宮內。後來曆盡戰火滄桑,石碑失蹤了,但清代南京籍著名學者甘熙在他的《白下瑣言》中記錄了該碑碑文。
為恢複曆史本來麵目,1995年8月南京中山陵園管理局根據甘熙《白下瑣言》等史料中保存的“燕王告天文”碑文內容在明孝陵的梅花穀重立新碑。
燕王告天文“奉大明皇帝聖旨。伏為皇考太祖高皇帝、皇(著者補)妣孝慈皇後登遐日遠,痛懷喪葬之未親,崩失年久,益感劬勞之未報。手足且傷於前後,情懷有慟於死生。骨肉相殘,幾致屏翰之傾替;腹心構訟,幸茲家國之安全。洪武三十五年朱棣謹述。”
碑文是這樣說的:“我燕王朱棣謹奉大明皇帝的聖旨前來拜謁孝陵,誠惶誠恐地祭奠父皇母後大人。盡管你們升仙已久,但做兒子的每每想到你們遠去時未能親自前來送別,我的心裏就越發難受,尤其未嚐報答兩老的一生勞苦和無限的洪恩,兒子我常常是悲痛欲絕。你們可知道吧?就在你們走後不久,我大明皇家發生了手足相殘之事,令人痛心的是血緣親情已經遊離到了生死的邊緣,幾乎將我大明給毀了。不幸中的萬幸啊,朝中奸惡親信構陷沒有得逞,我大明家國尚能保全。洪武三十五年朱棣謹述。”
洪武三十五年也就是建文四年(1402),朱棣在碑文結尾時署上自己的大名而沒有用“朕”之類的特殊名號,這說明當時他還沒有登基。查閱《明太宗實錄》,朱棣未登極時前往南京東郊拜謁明孝陵是在建文四年六月十七日即己巳日,也就是燕軍闖入南京城的第五天,因此碑文下麵落款的確切的年份應該是這樣的:“洪武三十五年六月十七日(或言己巳)朱棣謹述。”
為了進一步地說明清楚問題,筆者根據《明太宗實錄》對朱棣闖入南京城的第一天起到他祭拜孝陵這幾天的活動進行一番梳理:
朱棣闖入南京城的第1天即建文四年六月乙醜日當天確實很忙,金川門事變突發,他連忙派出親信前去解救身在囹圄中的胞弟周王朱橚等。忽然看見明皇宮燃起了熊熊大火,於是趕緊又派人前去救火,但為時已晚。有人從灰燼中撈出了一具屍體,朱棣擠出了幾滴鱷魚眼淚,“痛哭流涕”一番,然後急忙下令搜捕建文朝的“奸惡”方孝孺等人,用武力控製京師南京的秩序,並給自己的侄兒皇帝“發哀,命有司治喪葬如儀,遣官致祭,布告天下,下令京師,慰撫臣民”。
換句話來說就是朱棣進入南京城當天在沒有查清楚建文帝下落的情況下,出於某種特殊的目的就草草地給侄兒皇帝朱允炆發喪了。
第2天即丙寅日上演“勸進與謙讓”遊戲。“諸王及文武群臣請上正天位”,朱棣推辭道:“我開始起兵是迫不得已啊,以周公為榜樣,除去奸惡,安定社稷,這是我的本願,沒想到我那個侄兒實在不明事理,被奸臣所蒙蔽,居然自絕於天。現在繼承大明君位的應該要挑有才有德之人,我朱棣德才淺薄,豈堪負荷?”
不愧為天生當皇帝的料,不僅嘴巴大而且還特別會說話、特別會演戲,在場麵上表現得越謙虛越好,這樣反而映襯出自己的“美德”來。可南京城內外到處都是殺氣騰騰的朱棣“靖難軍”,諸王和文武大臣誰也不是傻子啊,他們就是要燕王出來為天下人做主,並擺出一大堆的理由:“天生聖人,以為社稷生民主。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生民者,太祖之生民,天下豈可一日無君,生民豈可一日無主?況國有長君,社稷之福,殿下為太祖嫡嗣,德冠群倫,功施社稷,宜居天位,使太祖萬世之鴻業永有所托,天下之生民永有所賴,不宜固讓,以撫天下之心。”但誰知,燕王就是不幹。
一句話概括,大家都在玩遊戲,不過這是個高級遊戲,群臣勸進,叫燕王趕緊登基,可朱棣沒那麽膚淺,他要全國臣民都知道,我是你們推選出來的,所以大玩“太極”,死命地推托自己不合適榮登大位,這也是當年他“老爸”朱元璋開國時玩的小把戲,隻不過35年後重演罷了。
朱棣到南京城的第3天在幹什麽?重複昨天的故事。“丁卯,諸將上表勸進,曰:‘臣聞鉏奸去惡,式揚神聖之謨,附翼攀鱗,幸際風雲之會,功光前烈,德振中興。殿下文武英明,寬裕仁孝,為太祖之嫡嗣,實國家之長君,天生不世之資,民仰太平之主。曩因奸惡逞毒鞠凶,禍既覃於宗藩,幾欲傾於社稷,集天下之兵以相圍逼,使國中之眾不能逃生。乃赫怒而奮一隅之師,遂呼吸而定九州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實由天命之有歸,近者悅,遠者來,愛見人心之有在。今內難已平之日,正萬方忻戴之時,宜登宸極之尊,以慰臣民之望。臣等忝隨行陣,仰仗威靈,素無遠大之謀,竊效分毫之力,雖不敢冀雲台之圖像,實欲募竹帛之垂名,謹奉表以聞。’上(指朱棣,筆者注)覽之,厲聲曰:‘吾與若等初舉義共圖免禍耳,曾有心富貴耶?’不聽。”
大明皇家的“朱老四”不愧為老朱皇帝的“好兒子”,且政治覺悟也高,當群臣與諸將再次勸進時,具有特殊品德的“朱老四”幹脆就發火了,大聲斥責:“想當年我與你們發動‘靖難’時隻不過是為了避免災禍,哪有圖謀富貴之心?”品德多好的皇帝候選人啊,就是不接受群臣們的勸進。
那麽,朱棣到南京城的第4天在幹什麽?重複前天的故事。“戊辰,諸王上表勸進曰:‘天眷聖明,宏開景運,宜正大寶,永保萬邦。恭惟大兄殿下龍鳳之姿,天日之表,禎祥昭應於圖書,堯舜之德,湯武之仁,勳業已彰於宗社。邇因邪構禍,毒害宗親,輒動幹戈,幾危社稷,乃遵承《祖訓》,奉行天誅。以一怒而安斯民,備文王理義之勇,不四載而固帝業,同世祖中興之功。武以剪戮,克全皇考之天下,文以經緯,聿明洪武之典章,實天命之歸,豈人力之能強?願俯狥於眾誌,庶永紹於鴻圖。某等誼重天倫,情深手足,荷蒙拯溺,得遂生全。隻迓龍輿,早正天位,皇考之天下永有所托,四海之赤子永有所歸。幸鑒微忱,毋頻謙讓。’上不允。是日,文武群臣複上表勸進。上曰:昔元運衰微,四海鼎沸,強弱相噬,百姓無主。天命我皇考平定天下,以安生民,勤苦艱難,創造鴻業,封建子孫,維持萬世。豈意棄臣民之未久,而奸邪之臣恣其凶謀,屠滅諸王,將危社稷。予時以病,誌耗力疲,惟圖高枕以終餘年。一旦起兵見圖,令人震慴,不知所措,國中群臣鹹言‘太祖皇帝創業艱難,陵土未幹,而諸王次第被罪,我輩何辜?寧能束手受戮?’予方彷徨,顧望求生,而天下之兵日集見逼,形勢之危猶側立於千仞之崖,而推之下也。故不獲己辛苦,百戰出一生於萬死,誌清奸惡,以匡少主,吾之本心如此而已。少主不亮,自絕於天,今諸王群臣交勸予即位,夫天位至艱,近如建文君,弗克負荷,幾墜丕圖,吾豈虛為謙讓?蓋思皇考創業甚艱,誠欲推擇諸王中有才德可以奉承宗廟者立之,主宰得人,天下之福。予雖北麵,且無憂矣。群臣稽首固請曰:‘殿下德為聖人,位居嫡長,當承洪業,以安四海。雖謙德有光,複誰與讓?且天命有在,孰得而辭?殿下宜早正大位,庶使人民鹹有所依,不宜狥匹夫之謙,以虛天下之望。’上固辭不已。”
朱棣到南京城的第5天在幹什麽?
已經推辭三次了,火候也差不多了,群臣勸進已勸了3次,“國可不能一日無君”,當慣了奴才的中國臣民就是這麽一種思維定式,朱棣再不登基即位,弄不好就有人哭著鬧著甚至要上吊;武將們更是迫不及待地要他們的“靖難軍”總司令“登位”上進,這樣自己可以早早地“分享”到“靖難”戰爭的勝利果實麽;那時南京城裏教坊司的妓女們不知道有沒有放假,要不然她們肯定與500年後的“小淫材”(朱棣語)們趕去“熱捧”袁大總統“榮登”中華帝國皇帝大位一般起勁,尤其這“妓女請願團”加上什麽“乞丐請願團”,他們的出場肯定能將榮登大典推向高潮。這樣一來,應全國人民的強烈要求,我就勉強出來湊個數,當一回皇帝吧!這是對外的說辭,其實作為這場鬧劇的主角——真實的朱棣卻是捂住了嘴心裏樂開了花。二十多年來裝孫子裝得夠累了,老子今天終於可以揚眉吐氣、指點江山了。
正當朱棣躊躇滿誌地準備前往明皇宮榮登皇帝大位時,意想不到的事情又發生了。建文朝29個“識時務”降臣中的“精傑”楊榮出來擋道了,“(楊)榮迎謁馬首曰:‘殿下先謁陵乎,先即位乎?’”
不愧為人中之“精傑”,楊榮說話很有水平:“殿下,您是先去拜謁孝陵呢還是先即位?”
哎呀,差一點誤了大事,自己口口聲聲叫喊了四年的最大政治口號“複祖製,謁孝陵”怎麽就給忘了呢?幸虧這個楊大人楊榮的提醒。於是“成祖遽趣駕謁陵。”
到了孝陵,“大孝子”朱棣少不了好好地哭陵一番,“欷歔感慕,悲不能止”,最好“哭”聲越大越好,讓全國臣民都聽到才是。
《明太宗實錄》原載:建文四年六月己巳日即第五天,“上(指朱棣)謁孝陵,欷歔感慕,悲不能止。禮畢,攬轡回營。諸王及文武群臣備法駕,奉寶璽迎上於道,遮上馬,不得行。上固拒再三,諸王及文武群臣擁上登輦,軍民耆老萬眾夾道頓歡呼,連稱萬歲。上不得已,升輦曰‘諸王群臣以為我奉宗廟,宜莫如予。宗廟事重,予不足,今為眾心所載,予辭弗獲,強循眾誌,然宜協心,輔予不逮。’遂詣奉天殿,即皇帝位,諸王暨文武群臣上表稱賀。”
由此看來朱棣拜謁明孝陵是在他到南京的第五天才去的。現在最為關鍵的問題是“燕王告天文”碑文的開頭:“奉大明皇帝聖旨”,這個大明皇帝指的是誰?老皇帝朱元璋?不是的,朱元璋已經死了好多年了,再說從全文內容來看,奉朱元璋之命祭祀朱元璋夫婦,邏輯上說不通;那麽這個大明皇帝是指朱棣自己?從《明太宗實錄》記載來看,朱棣祭祀父皇母後時還沒有正式登基稱帝,而碑文下麵落款又為“洪武三十五年朱棣謹述”,所以說這裏的“奉大明皇帝聖旨”明顯不是指朱棣自己。這樣下來,隻有一個解釋,“奉大明皇帝聖旨”是朱棣“強奸”侄兒皇帝朱允炆,以奉行他的聖旨名義來祭祀孝陵。但朱棣可能忘了四天前他已經宣告建文帝死於火中了,這就為今人留下了一個重要的史料依據:在宣布建文帝死於宮中大火後的第五天,朱棣無意識中“暴露”了大明第一號機密——建文帝沒死。
正因為侄兒皇帝沒有死,朱棣才十分心虛,言不由衷。哭也哭了,說也說了,立個紀念碑也沒多大在意,重要的是迅速趕回南京城裏去登基即位,以此來穩定京師的局勢與人心,恢複秩序,於是就有了第六天,“庚午,命五府六部一應建文中所改易洪武政令格條,悉複舊製,遂仍以洪武紀年,今年稱洪武三十五年,複諸殿門舊名,蓋建文中改謹身殿為正心殿,午門為端門,端門為應門,承天門為皋門,正前門為輅門,至是首命撤之,悉複其舊雲”。第七天“辛未,製皇帝親親寶”。第八天“壬申,備禮葬建文君,遣官致祭,輟朝三日”。
既然進入南京城的第一天就宣告建文帝的政治“死亡”,朱棣就有了自己登基即位的機會,按照禮節,七天後他以天子之禮“下葬”了侄兒皇帝,終使嚴峻的政治局勢得到了控製,餘下的就是慢慢再想辦法,對付逃亡的建文帝,至於明孝陵邊上“燕王告天文”碑一下子也沒想起有什麽不妥,很快就給忘了。
其實朱棣的那塊“燕王告天文”碑已經“泄露”了天機,朱棣欽定了:建文帝沒死,他出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