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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窮追猛打“藍玉逆黨”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洪武二十六年(1393)

  前後持續10多年的胡惟庸黨案之獄終於在洪武二十三年年底告個段落。盡管大明行政機構中淮右功臣勳舊的“俱樂部”早被徹底摧毀,淮右集團中堅骨幹胡惟庸、核心人物李善長都被一一送上了西天,但在軍事係統還有不少具有潛在危險的淮右功臣勳舊在邊防上領兵戍守,擔負起保衛大明邊疆的重任。對此,洪武皇帝也很不放心,就在株連和殺戮李善長為首的所謂“胡黨”餘孽的同時,他采取了三項措施,限製和防範軍隊係統中的淮右功臣勳舊。

  洪武帝再出三招,限製與防範軍中功臣勳舊第一,將諸王分封到北疆去當塞王,以此來對北疆上領兵打仗的功臣勳舊進行嚴密監視和節製。“是時,(洪武)帝念邊防甚,且欲諸子習兵事,諸王封並塞居者皆預軍務……大將如宋國公馮勝、潁國公傅友德皆受節製。”

  第二,鼓勵淮右功臣勳舊“告老還鄉”,遠離南京政治中心。洪武十八年(1385)八月,朱元璋頗有深意地跟大明禮部官員這般說道:“雖說功臣們在京師南京都有自己的府宅,可他們年紀大了,回到老家頤養天年,卻沒有合適的居所,這不僅從禮儀上講不過去,而且在情理上也說不通啊!這樣吧,我大明朝廷拿些錢出來,賜給功臣們,每人都有份,讓他們回老家去蓋些漂亮的府第,以便日後能快樂地安享晚年。再說百年之後,這些氣派的府宅傳給了他們子孫,也可算作是我大明朝廷優待功臣的禮數見證吧!”隨即給每個公侯各賞賜10 000錠,且做了說明:專款專用,讓大家專門用於還鄉造房的。

  這樣的事情後來再次發生了:洪武二十一年六月,朱元璋小時候的玩伴、信國公湯和提出告老還鄉,“時公侯皆在京師,見(湯)和之請,亦次第以為言。上(指朱元璋)嘉之,各賜鈔萬錠,俾建第於鳳陽。”

  第三,給淮右功臣勳舊配備“鐵冊軍”,加強對他們進行監視。洪武二十三年六月,也就是淮右集團核心人物李善長被殺後的第二個月,朱元璋下詔給禮部,“製公侯伯屯戍百戶印及敕賜鐵冊。先是上以公、侯、伯於國有大勳勞,人賜卒百十有二人為從者,曰奴軍。至是以公侯年老,賜其還鄉,設百戶一人,統率其軍,以衛護之,給屯戍之印,俾其自耕食,複賜鐵冊……於是魏國、開國、曹國、宋國、信國、潁國、涼國諸公,西平、江夏、長興、江陰、東平、宣寧、安慶、安陸、鳳翔、靖寧、會寧、懷遠、景川、崇山、普定、鶴慶、東川、武定、沈陽、航海、全寧、西涼、定遠、永平諸侯,皆給以兵,時號‘鐵冊軍’”。

  洪武皇帝是這般設計的,即便淮右功臣勳舊“告老懷鄉”了,在鳳陽的高級別墅裏悠閑著也得要受到本皇帝“恩賜”的“鐵冊軍”的監視,其宗旨就在於力圖將潛在的巨大危險勢力置身於自己的掌控之中。

  但即使做到了這樣,那些淮右功臣勳舊中還是有人會時不時地越軌“犯事”,甚至幹出些犯法亂紀的事情,例如:會寧侯張溫,洪武二十年秋,“帥師討納哈出餘眾,從北伐,皆有功,後以居室器用僭上。”

  景川侯曹震家有個叫“喜奴”的“小美眉”,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初藍玉謀反案發後,她被錦衣衛帶去審訊,道出了曹震與藍玉密議之事。就這個名叫“喜奴”的小美眉當時年僅15歲,“雲南白人子人氏,係景川侯妾。”這是由明太祖欽定的官方文書上明確記載的,我們暫且不說喜奴證詞的可信度有多少,單說她當時的身份與年齡問題。15歲的花季正是人生開始夢想的美好時刻,讓人不得不懷疑的是,這個叫喜奴的小美眉那麽小的年齡就懂得人世間的那件事?要不是被曹震將軍強占,她會心甘情願地當“N奶”?

  再如鄭國公常茂,朱元璋曾在《大誥》裏這樣說,“他是開平王(常遇春)庶出的孩兒。年紀小時,為他是功臣的兒子,又是親上頭(皇太子朱標的舅子),撫恤他,著與諸王同處讀書,同處飲食,則望他成人了,出來承襲。及至他長成,著承襲做鄭國公。他卻交結胡惟庸,討他母親封夫人的誥命,又奸宿軍婦(軍隊女家眷),又奸父妾,多般不才。今年發(應該為‘罰’字,朱皇帝寫白字了)他去征北,他又去搶馬,搶婦人,將來降人砍傷,幾乎誤事。他的罪過,說起來是人容他不得。眷戀開平王上頭,且饒他性命,則發去廣西……”

  要說最為嚴重、惡劣影響最大的就數涼國公藍玉了。

  中青代頂級軍事人才藍玉及所謂的“藍黨謀反”案

  〇洪武年間中青代頂級軍事人才——藍玉

  藍玉,定遠人,開平王常遇春的小舅子,大老粗出身,但上蒼對他還算不錯,讓他長得又高又大,虎頭虎腦,膂力過人。雖然最初在姐夫常遇春手下當個小小兵,但因武藝高強,很快就顯山露水了。在兩軍交戰時,藍玉常常是勇不可當。比起徐達、常遇春、傅友德這些“老將”,藍玉的歲數要小,應該屬於大明軍中“少壯派”。洪武初年他曾經跟隨傅友德去攻伐四川明玉珍兒子明升的割據政權,取得了成功;後又跟隨徐達北征,討西番,多次立功。洪武十二年,被封永昌侯,食祿2 500石,超過了當年朱元璋的軍師劉基的年俸祿。不僅如此,他還被賜予了免死鐵券。洪武十四年,藍玉又隨潁川侯傅友德遠征雲南,“擒元平章達裏麻於曲靖,梁王走死,滇地悉平,玉功為多”,皇帝朱元璋給他“加薪水”,將年俸祿加到了3 000石,甚至還將他的女兒選為自己的兒媳婦——蜀王妃,真是皇恩浩蕩!

  洪武二十年(1387)正月,朱元璋任命馮勝、傅友德、藍玉等率明軍200 000人,出關進兵遼東,討伐元朝東北的殘餘勢力納哈出。藍玉率輕騎冒著大雪,夜襲盤踞慶州的北元軍,取得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戰果。接著他配合大將軍馮勝合圍東北金山的納哈出,迫使納哈出出降,從而使明軍取得了重大勝利。就在這時有人告發大將軍馮勝私自藏匿北征中所獲的良馬,皇帝朱元璋下令收回大將軍印,將馮勝召回。馮勝走後,大明軍隊沒了主將,怎麽辦?朱元璋就把屢次戰功顯赫的藍玉拜為大將軍,總領明朝的北征軍,移屯薊州。至此可以說,藍玉的人生達到了巔峰時刻。

  第二年即洪武二十一年(1388)三月,朱元璋又命藍玉率領150 000大軍一路追擊北元主——元順帝之孫脫古思帖木兒。藍玉以極快的速度穿越了人間極地——北方沙漠與嚴寒地帶,在捕魚兒海幾乎全殲了北元軍,創造了大明軍事史上的奇跡。洪武皇帝聞訊後十分激動地跟大臣們說:“戎狄之禍,中國其來久矣。曆觀前代受其罷弊,遭其困辱,深有可恥。今朔漠一清,豈獨國家無北顧之憂?實天下生民之福也!”聽到這裏,朝堂上的大臣們立即頓首稱賀,朱元璋遣使齎敕書慰勞藍玉等,其文曰:“周、秦禦胡,上策無聞;漢、唐征伐,功多衛、李。及宋遭遼、金之窘,將士疲於鋒鏑,黎庶困於漕運,以致終宋之世,神器弄於夷狄之手,腥膻之風,汙濁九州,遂使彝倫攸斁,衣冠禮樂,日就陵夷。朕用是奮起布衣,拯生民於水火,驅胡虜於沙漠,與民更始,已有年矣。近胡虜聚眾,複立王庭,意圖不靖。朕當耆年及今弗翦,恐為後患,於是命爾等率十餘萬眾北征,去年夏遊騎至金山之左。爾(藍)玉親拘納哈出來降。今茲複能躬擐甲胄,驅馳草野,衝冒風露,穿地取飲,禁火潛行,越黑山而徑趨,追蹄蹤而深入,直抵穹廬。胡主棄璽遠遁,諸王、駙馬、六宮後妃、部落人民悉皆歸附。雖漢之衛青、唐之李靖,何以過之。今遣通政使茹瑺、前望江縣主簿宋麟齎敕往勞,悉朕至懷。”簡言之,朱元璋派人前往藍玉軍中慰勞,將藍玉比作漢朝的衛青和唐朝的李靖。

  但讓人看不懂的是,就在這年年底,洪武帝對藍玉進封,原準備封他為梁國公,可最後卻封成了“涼國公”。那為什麽朱元璋要將“梁國公”改為“涼國公”?難道要飯出身的他當了這麽多年皇帝還是個“梁”、“涼”不分的文盲或半文盲?還有,立有如此赫赫戰功的大將軍涼國公藍玉最終為什麽會被高度讚譽他的皇帝朱元璋所殺呢?

  〇不斷“犯錯誤”的藍大將軍

  主要問題就在於藍玉大將軍在不斷立下赫赫戰功的同時,又在不斷地“犯錯”,其主要“錯誤”如下:

  第一,奸汙元主妃子,有損大明形象。洪武二十一年,明軍在捕魚兒海大俘獲後,大老粗出生的藍玉想起女人來了。可沙漠和極寒地帶哪來什麽女人?有啊!一直在被北元主消受和享用的元主妃,這可長得如花似玉,讓男人見了沒有不掉魂的,藍大將軍控製不住自己,“碰”了這個不該碰的女人——奸汙了她。元主妃羞憤難當,自縊而亡。皇帝朱元璋聽到後十分惱火,怒斥道:“沒想到藍玉這樣無禮,這難道是一個大將軍所做的事嗎?!”並告誡藍玉“率德改行”。

  第二,搗毀喜峰口關,私自提拔軍中將士。

  藍玉北征取得了大明朝空前的軍事勝利,班師回來,已是後半夜了。喜峰口關的守關官吏早已安頓休息,藍玉就叫手下人去叩門,守門官吏還沒來得及打開城門,藍大將軍就發怒了,命令手下士兵毀關,讓大軍進駐城裏去。更為嚴重的是,藍玉還碰了“高壓線”,居然不按大明軍中規矩,私自提拔軍中將士,對犯了錯的軍士也私自進行刑罰處置,在軍士臉上黥刺。

  第三,蓄養數千莊奴假子,縱容兒子霸占民田。

  藍玉老農民出身,底層人暴富起來的常見心態,無非是炫耀炫耀。但這世上還真有不少“牆頭草”,認藍玉為義父。藍玉是一介武夫,一喝酒,什麽都好說。恐怕連他自己都不太清楚,到底認了多少個義子?史書說他“蓄養莊奴假子數千人”。有這樣不內斂、沒修養的老子,就會有不知天高地厚專門欺壓百姓的兒子。藍玉兒子仗著老子的威勢,強占了東昌(今山東聊城)的民田。禦史依法問罪,藍玉不僅不責備自己兒子,反而拿了“家夥”捶打驅逐禦史。

  第四,侵奪民利,沮壞鹽法。

  明代沿襲曆代傳統,實行鹽業國家專控。要想從事鹽業買賣,就必須要獲得國家專控的“鹽引”,有了“鹽引”就會獲利多多。藍玉利用權勢,在拿到國家“計劃票”鹽引10 000條後,就讓家人到雲南有司衙門直接兌換支取,獲取高額暴利。皇帝朱元璋聽說後十分憤慨地說道:“這是侵奪民利,沮壞鹽法啊!”隨即下令對藍玉等功臣家非法獲取的鹽引進行了沒收。

  第五,受封不公,口無遮攔。

  西征回師時,朱元璋晉升藍玉為太子太傅。以當時藍玉的功勞可以說完全超過同時西征的宋國公馮勝和潁國公傅友德,但在晉封官爵時他卻位居在馮、傅之下。為此,藍大將軍牢騷滿腹:“上位取我回來,著我做太師,如今又著別人做了。”這樣口無遮攔,朱元璋隔牆有耳,聽到了當然會很不舒服,所以每次上朝時,凡是藍玉所奏之事,皇帝都嫌他粗俗無禮,不願意多聽。次數一多,即便藍玉是個粗人,也能看出來了,於是他就更加怏怏不滿。

  對於朱元璋的警告,藍玉置若罔聞,一無所改。西征北元回來又連連肇事,所以洪武皇帝最終在封爵時就改了主意,將梁國公改封為涼國公,並將他的過錯鐫刻於鐵券上。更有藍玉在覲見皇帝時,語言傲慢,毫無人臣之禮,這就愈發引起朱元璋的反感。

  第六,違詔出師,越禮犯分。

  就在藍玉西征回來沒多久,四川西部的建昌地區發生了叛亂。朱元璋心中十分清楚,到建昌去平亂,除了藍玉這樣的軍事天才還真找不出第二個能穩操勝券的人來,因為這時大多數大明開國老將要麽死了,要麽連自己走路都嫌累,在“少壯派”中隻有藍玉最有軍事才幹、最合適。雖然這時藍玉又犯了可以說是潛在的但也足以致命的錯誤,那就是“違詔出師,擅作威福”。這是君主專製下最為犯忌的,盡管朱元璋恨得牙根都癢癢的,但沒有“動手”,就是因為四川那邊不太平,要用兵!在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初,朱元璋將藍玉召到明皇宮裏,任命他為西征大將軍,並想單獨麵授出兵計宜。當時藍玉想都沒多想,就隨身帶了幾員重要的將領一同去覲見皇帝。皇帝一見藍玉這樣的來頭,心中頓感不快,但他還是想把作戰出兵計宜單獨授給藍玉,於是就示意其他人退下。可誰知,與藍玉一起來的幾個將領,像木頭一樣還豎在原地。這時大老粗藍玉倒是反應過來了,向幾個將領揮了揮手,幾個將領這才退了下去。這件事對朱元璋的觸動太大了。一支軍隊連皇帝的命令都不聽了,隻聽他們大將軍的,這還了得!

  據《明實錄》記載,藍玉被處死後的第三年,洪武朝廷君臣又道出了藍玉的一大罪狀:“越禮犯分,床帳、護膝皆飾金龍,又鑄金爵以為飲器,家奴至於數百,馬坊、廊房,悉用九五間數。”換句話來說,作為臣子的藍玉已經僭越到了幾乎要與大明天子一般的規格檔次。

  〇“狗急跳牆”似的藍玉“謀反”背後

  就在洪武中晚期大明君臣關係到了十分微妙的關鍵時刻,藍玉還卷入了朱棣與朱標太子之間的紛爭漩渦之中,他曾提醒自己的外甥女婿朱標:“臣又聞望氣者言,燕地有天子氣。殿下宜審之!”太子朱標說:“燕王事我甚恭謹?!”最後藍玉還是沒忘這樣叮囑:“殿下問臣,臣不敢隱,故盡其愚懇耳,惟密之!”本來就不是東西的朱棣知道了自然從心裏恨死了藍玉。據說,朱標死後,朱棣入朝多次向父皇朱元璋提醒:“諸公侯縱恣不法。”這是官方記載下來的,至於朱棣單獨跟朱元璋說了什麽,我們不得而知,反正不會說藍玉如何如何好吧。藍玉不恰當的摻和,朱棣拚命的反擊,使得本來就對藍玉大為不滿甚至感覺可恨的洪武帝最終下定了決心除掉藍玉。

  不過當年明朝官書卻對朱元璋誅殺藍大將軍進行了全力的掩飾與美化,它說:洪武二十五年八月,在聽到自己的親家、靖寧侯葉升以“交通胡惟庸”罪名被逮的消息後,藍玉就懷疑葉升可能熬不住酷刑而招出了他是胡黨分子,擔心皇帝朱元璋會對他猜疑,他說:“前日靖寧侯為事,必是他招內有我名字。我這幾時見上位(指皇帝朱元璋)好生疑忌,我奏幾件事,都不從。隻怕早晚也容我不過,不如趁早下手做一場。”藍玉認為洪武帝歲數大了,“病纏在身”,且皇太子朱標死後新立的皇位繼承人朱允炆“年紀又小”,現在“天下軍馬都是我總著”,倒不如下手好好幹一場。於是就秘密派上親信,暗中聯絡鶴慶侯張翼、普定侯陳桓、景川侯曹震、舳艫侯朱壽、東莞伯何榮等以及自己的老部下,將他們召到涼國公府來進行秘密策劃,“謀收集士卒及諸家奴,伏甲為變”。藍玉狗急跳牆似煽動著:“如今天下,不用老功臣。以前我每(們)一般老公侯都做了反的,也都無了,隻剩下我每(們)幾個,沒來由,隻管做甚的,幾時是了?”諸將聽後很有同感,隨即分頭行動,做好造反的準備,打算在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十五日皇帝朱元璋外出藉田時動手。二月初一,藍玉對擔任謀反主力的府軍前衛百戶劉成下達謀反命令:“我想二月十五日上位出正陽門外勸農時,是一個好機會。我計算你一衛裏五千在上人馬。我和景川侯兩家收拾當家人,有二三百貼身好漢,早晚又有幾個頭目來,將帶些伴當(檔),都是能廝殺的人,也有二三百通些,這人馬盡勾(夠)用了。你眾官人好生在意,休要走漏了消息。定在這一日下手!”

  可十分奇怪的是,明朝國史《明實錄》對於高祖皇帝欽定的如等大案要案的事發經過卻寥寥數語,這就使得我們後人不得不要將研究的目光放在更加寬廣的視野之中。

  洪武朝欽定的《逆臣錄》中說:藍玉二月初一下達起事命令,想發動突然襲擊,搞掉皇帝朱元璋。可恰恰是明朝國史《明實錄》中卻記載著這樣一件事情:洪武二十六年二月丁醜(初二),即所謂藍玉下達起事命令的第二天,“上(指朱元璋)命晉王總宋國公馮勝等所統河南、山西馬步軍士出塞,勝及潁國公傅友德、開國公常升、定遠侯王弼、全寧侯孫恪等馳驛還京,其餘將校悉聽晉王節製。”在這些被召回南京的邊關大將中,王弼、孫恪等人後來被洪武朝廷定為藍黨分子而遭受殺戮。既然以藍玉為首的藍黨要發動政變,那麽高瞻遠矚的高皇帝還要十萬火急地將藍黨分子叫回南京城來,豈不是幫助藍黨造反嗎?若是,高祖皇帝朱元璋不是白癡,就是精神出問題了。

  〇毫無準備的藍黨“密謀造反”與“藍黨之獄”——兩天內處死了大將軍

  事情真相應該是這樣的:朱標太子的突然薨世,使得洪武皇帝朱元璋最終痛下決心,除盡藍玉為首的具有巨大潛在危險的功臣勳舊。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寄予無限希望的朱標太子突然駕鶴西去,洪武帝悲慟欲絕。五個月後的九月十二日,他立了朱標的兒子16歲的朱允炆為皇位繼承人,可這位皇太孫比起他的父親皇太子朱標還要柔弱。在朱元璋的眼裏,他老頭子在世時,像藍玉這類武夫就已經桀驁不馴了;等他一升天,叫柔弱的皇太孫來當大明帝國之主,還不等於將羔羊扔進了狼群裏。所以必須要除掉這群狼,必須清除掉來自朱家之外一切可能潛在的威脅。再說現在天下也太平了,沒什麽戰事,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麽。當然,除惡要務盡,老朱皇帝是苛求“完美”的人,寧可錯殺一千,也不可使一個漏網。於是一張大網正在張開,一場政治大屠殺就在眼前,一觸即發,關鍵是由誰來點燃這根導火索的問題了。

  對此,大將軍藍玉卻幾乎一無察覺。洪武二十五年年底,建昌平叛勝利,藍玉率領明軍回朝。洪武二十六年正月初十日,藍玉一行回到了南京。不久就到明皇宮裏報到,開始上班,在南京待了前後20來天;二月初八,又是上班期間,早朝快要結束時,錦衣衛指揮蔣突然出來控告,說藍玉謀反。藍玉當場被逮捕,居然一點反抗的準備也沒有。

  藍玉是個粗人、俗人,粗俗到了有時跟動物差不多,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體內騷熱,隨便找個女人就解決問題,哪想過什麽造反?奮勇作戰,隻不過想立立功,炫耀炫耀自己而已。但自進入錦衣衛的大牢裏可說什麽也沒有用了,什麽皇帝發的免死鐵券統統作廢,反正後來藍玉腦子也“清醒”了,“交代”了許多,“想”起了自己的姻親、去年因為被查出是“胡惟庸案”的涉案漏網分子而被處決的靖寧侯葉升就是自己的同黨,老親家被殺,他藍玉既不滿又害怕,於是就萌發出叛逆之心。由此一來,就“坐實”了藍玉的謀反之事?按照古代的法製與辦案程序,還要別的證人,到哪裏去找藍玉謀反案的證人呢?其實這最好辦了,藍玉是大將軍,底下有的是將士;又是涼國公,這麽一個高官,豪門宅院,家中妻妾成群,奴仆紮堆,將他們找來“問問話”,順便讓他們“見識見識”大牢裏的刑具。於是一切就順理成章了,案件與供詞大致都很“清楚”了:藍玉西征回南京,見了皇帝朱元璋後,發現自己已經處於危險的境地,於是決定鋌而走險,他經常對親信們說:“以前胡黨案發,多少當官的被殺了。我可不想束手就擒,還是早早下手。”供詞似乎說得有鼻子有眼睛:藍玉與大家約定好,二月十五日“伺上出勸農時舉事”,就是乘朱元璋出皇宮去祭祀先農神時,事先埋伏好武裝,舉兵叛亂。

  二月初八“先知先覺”的錦衣衛領導蔣及時出來揭發驚天大陰謀,於是藍玉突遭逮捕。隔了一天,二月初十,藍玉被磔於市,即在鬧市區被千刀萬剮。事情到此僅僅開了頭,洪武皇帝要徹底追查“藍案逆黨分子”。於是,所有的侯爺、文武大臣直到偏裨將卒,隻要與藍玉或所謂的藍黨分子有點關聯的統統要被抓起來,一一過堂,最終被處死。

  〇“藍黨”大獄到底冤不冤?

  那麽藍玉周圍及其相關的人如何被扯上“藍黨”的?而所謂的“藍黨”大獄到底冤不冤?

  我們不妨來看看當年由洪武帝欽定的《逆臣錄》及官方編定的國史中所記載的已經勘查坐實了的所謂罪犯“犯罪事實”:

  以洪武帝為首的中央朝廷首先將藍玉鎖定為胡黨餘孽:“(藍玉)初與胡、陳之謀”,“胡、陳之反,(藍)玉嚐與其謀”。這類話用耳熟能詳的語言來表達,即說藍玉是深藏在革命隊伍裏的反革命分子,長期以來他一直從事反對、分裂和顛覆洪武朝廷中央的罪惡活動。皇帝朱元璋洞察秋毫,“數加誡諭,(藍玉)略不知省,反深以為責辱,遂生忿怒,乃同曹震、朱壽、祝哲、汪信等合謀,陰誘無知指揮莊成、孫讓等,設計伏兵,謀為不軌。”《明實錄》則描述得更為具體些:“當是時鶴慶侯張翼、普定侯陳桓、景川侯曹震、舳艫侯朱壽、東莞伯何榮、都督黃輅、吏部尚書詹徽、侍郎傅友文及諸武臣嚐為(藍)玉部將者,玉乃密遣親信召之,晨夜會私第,謀收集士卒及諸家奴,伏甲為變,約束已定,為錦衣衛指揮蔣所告。(洪武帝)命群臣訊狀具實,皆伏誅。”

  至此,所謂的藍黨謀反之事被演繹有聲有色又驚心動魄。那麽其犯罪證據又在哪裏呢?

  ◎酷刑下藍玉的兒子、哥哥、侄兒及家中下人都說藍大將軍要謀反,但就不見其有實質性的行動,怪否?翻遍《逆臣錄》,再查《明實錄》,十分奇怪的是,“首惡”主犯藍玉居然沒供詞留下。這怎麽可能呢?犯下如此滔天罪惡、涉及數萬條生命的驚天大案之主犯最終卻什麽也不留下,這讓天下人如何信服?洪武帝朱元璋是個了不得的政治家,同時也是細致之人:既然首犯沒有或言留下了不便公之於世的“供詞”與證據,那麽就從主犯周圍最為關鍵的人群入手。

  藍鬧兒,又名藍碧瑛、藍大舍,藍鬧兒是他的小名,藍玉長子,藍黨謀亂一旦成功了的新帝國王朝太子,他的證詞應該是很“重要”的。我們不妨來看看他招供了什麽?

  洪武二十六年正月二十八日,藍玉邀請了軍中許都督、孫都督、徐都督、周都督等到藍府“飲酒議事”。四五天後的二月初二日,藍玉又邀請了府軍前衛孫指揮、劉指揮、孫百戶到自己家裏喝酒,喝酒間藍大將軍說:“借馬鞍七十副、馬四十三匹,我要商量作些事。”(“我要商量作些事”,做什麽事?酷刑之下的藍鬧兒居然沒說。本書作者注)為了能夠在審訊過程中得到供詞,坐實藍玉與昔日胡惟庸謀反案有關,審訊人員動足了腦筋,用盡了刑罰,終於得到了藍鬧兒的這樣的供詞:就在喝酒時,藍玉又說道:“小孫指揮,你父日前與我在胡丞相(胡惟庸已經被殺了十三四年,骨頭可能都開始爛了。筆者注)家商量的話,你年小不理會,我使兒子去(你們)莊子上取軍去了(即要些兵馬人手)?”小孫指揮回答:“怕上位(指皇帝朱元璋)得知不好。”藍玉說:“有我不妨。我自有主張,事成便著你做大官人。”小孫指揮聽到這裏立即拜謝。

  除了向小孫指揮(即孫讓),藍玉還向府軍前衛劉指揮、石千戶等借軍馬。藍鬧兒供述:洪武二十六年正月裏,具體哪一天他不記得了。隻記得劉指揮、石千戶等來到藍家,藍玉叫火者添受拿出兩件紅普魯襖子送給劉、石兩人,然後跟他們說:“上位如今老了,不管事了。你衛裏有多少軍馬?”劉指揮回答道:“軍都上直(通假字‘值’)了!”(此話的意思是我衛中的兵士都給調到外麵去)藍玉不甘心,又問:“劉指揮,你隨我不肯?”劉指揮很好奇,反問:“什麽事?”藍玉說:“我如今要做事,使家人李清取馬去了。”劉指揮聽說後當即說道:“隻怕上位得知。”藍玉拍著胸脯給他壯膽:“有我在,你怕什麽!”劉、石兩軍官聽到這裏,齊聲說好。

  不過即使到了這一步,藍玉還不放心。為了使底下軍官們能與他一起造反,他還對劉指揮、孫指揮、武指揮、嚴百戶等部下不斷進行引誘,甚至威逼相加:“我征西征北受了多少苦,如今取我回來,隻道封我做太師,卻著我做太傅,太師到著別人做了。你每肯從我時便好,若不肯時,久後壞了你。”眾將領聽後沒有不害怕的,隨即應允了,齊聲回答:“大人要借馬用,我到二月初七送將馬來。”

  從酷刑底下藍鬧兒“逐招”供詞來看,要說藍玉與軍中將領密謀造反,好像有那麽一回事,但又不能不讓人感到有點勉強,且孤證難以令人信服。大家別急,深刻領悟大明帝國偉大領袖指示精神的錦衣衛力士、校尉們很快就尋找到了新的“突破口”——藍榮的供詞。

  藍榮是藍玉的親哥哥,從情理來講,如果真有所謂的“藍黨”,那麽這個藍榮應該屬於藍黨的核心成員,我們不妨來看看他的供詞:

  《逆臣錄》記載:“一名藍榮,年六十三歲,鳳陽府定遠縣人,係藍玉兄。先任府軍右衛指揮,為因年老,將男藍田替職,調江北權管英武衛事。榮致仕在閑。”藍榮狀招洪武二十六年正月二十九日,有侄藍鬧兒到家,對(藍)榮言說:‘父親教請伯伯來說話。’是(藍)榮應允,就同鬧兒前去見弟。藍玉留歇至夜,飲酒間,藍玉對說:‘我想胡黨事公侯每(們)也廢了多,前日靖寧侯為事,必是他招內有我名字。我這幾時見上位好生疑忌,我奏幾件事都不從,隻怕早晚也容我不過,不如趁早下手做一場。我如今與府軍前衛頭目每(即“們”)議定了,你可教藍田知道,著他也收拾些人接應。’是(藍)榮允從,回說:‘我明日寫信去,教兒子自來商量。’說罷至初三日,是(藍)榮使人前去喚男藍田,為因本衛有事,未曾來到。不期事發,取問罪犯。

  案件審理到這裏,似乎有了眉目,矛頭指向的是藍黨核心成員藍榮之子即藍玉的侄兒藍田。那麽藍田怎麽供述的?

  “一名藍田,鳳陽府定遠縣人,係藍玉侄男。自兵革以來,於和州在城十字街住坐。有父藍榮,先任府軍右衛指揮,年老,令田替職。洪武二十五正月內,欽調江北權管英武衛事。狀招洪武二十六年失記的日(具體日記不記得了),有父令妹婿許升送信前來任所,報說:‘叔父征進回還(征討回來),因見親家靖寧侯胡黨事發,生怕連累,喚你過江說話,準備些人馬伺候。’是田依允,就對妹婿言說:‘你且回去,對老官人說,這個不是小可的事,我隨後自來商量。’不期叔父藍玉事謀未成敗露,提問罪犯。”

  至此,有關藍玉謀反的驚天大案似乎可以坐實了,犯罪動機:第一,受封不公,皇帝朱元璋原來說要封藍玉為太師的,結果卻封了他做太傅,矮了一截;第二,藍玉是胡黨餘孽,這從他跟小孫指揮的談話內容可以看出。既然胡惟庸是“鐵定”的謀反首逆,那麽胡黨餘孽藍玉就是潛伏著的謀亂者;第三,親家靖寧侯葉升是胡黨餘孽,且已被處置了,而藍玉自己又曾參與了胡惟庸謀反,由人及己,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藍玉謀反賭一把,總比束手待斃要強;第四,皇帝朱元璋已經懷疑藍玉有不軌之舉。

  從上述口供所涉及的四個層麵來看,藍玉首倡謀逆造反有著充分的動機,那麽其依據或言行為證據又在哪裏?藍榮說弟弟藍玉讓他去叫藍田準備接應,藍田口供也證實了他父親的口供。似乎一切都說得有鼻子有眼,但細細想想就是沒什麽過硬的鐵證。那怎麽辦?錦衣衛的人有的是“本領”,他們從藍家的下人火者(應該是指宦官,待研究,筆者注)中找到了一個叫趙帖木兒的出來作了“關鍵”之證:“一名趙帖木兒,高麗人氏,係藍玉家火者。逐招於後:一招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初八日,有涼國公差令火者董景住前去臨清取馬15匹,真定取馬15匹,前來騎用。有火者董景住對趙帖木兒說:本官(指藍玉)要謀反,就領著府軍前衛參隨,他的舊馬軍勝子餘等100名都是好漢,一個當5個,在西華門聽候,等上位茶飯時一同下手。”又“一招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初五日,有藍玉安排酒,請景川侯。吃酒中間,有藍玉言說:‘我(們)每到處出征,回來別人都做大官人,我後頭才封我做太傅。上位每日長長怪我。’藍玉又說:‘景川侯你每(們)各自收拾些軍馬下手。’景川侯回言:‘是好。我心裏也如常想著。要收拾些舊根的伴當(檔),一同撿好日便下手。’不期事謀未成敗露,到官,取問罪犯。”

  涼國公要造反,派了家中火者董景住到山東臨清去取了15匹馬,真定也取了15匹馬,而就是這個叫董景住的涼國公“特使”還對同為下人的火者趙帖木兒說:主子藍玉已著手進行造反準備,計劃乘皇帝朱元璋禦用茶飯之際,從明皇宮西華門開始下手。看到這樣的說辭,人們似乎可以認定藍玉造反確有其事,真的嗎?我們不妨想想:為什麽藍玉造反想乘皇帝朱元璋禦用茶飯之際,從明皇宮西華門開始下手?這些極度機密與關鍵性的信息在藍玉兒子藍鬧兒和哥哥藍榮的供詞中沒有,卻偏偏是讓藍家下人之間相互通報呢?第二,藍玉造反既然是密謀,火者董景住為什麽還口無遮攔地直言相告於火者趙帖木兒,這還叫密謀嗎?第三,藍玉派董景住到山東臨清、河北真定各取馬15匹,一共加起來才30匹,這麽個數字的馬匹用來給所謂的藍黨分子騎著出去旅遊旅遊還差不多。若藍玉等真是要謀反的話,那得要上多少個地方去湊足足夠的軍事力量?要是到全國各地都去走走,一一調集人馬,這豈不是告訴全國軍民:我藍玉要造反!這可能嗎?

  ◎藍黨核心成員景川侯曹震兒子說的藍黨謀反時間要比欽定的藍黨謀亂時間遲兩個多月,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不論藍府下人們的說辭邏輯有多荒唐,但有一件事還是說得蠻到位的,那就是軍官武夫藍玉經常在府中與景川侯曹震等人一起喝酒、喝茶、說事。案件審理到此,就涉及景川侯曹震等人了,那麽我們來看看藍玉的這個哥兒們到底為何會與洪武後期的這起特大謀反案攪和在一起的?曹震及其家人又有何等“說辭”?

  “曹震,濠人。從太祖起兵,累官指揮使。洪武十二年,以征西番功封景川侯,祿二千石。從藍玉征雲南,分道取臨安諸路,至威楚,降元平章閻乃馬歹等。雲南平,因請討容美、散毛諸洞蠻及西番朵甘、思曩日諸族。詔不許。又請以貴州、四川二都司所易番馬,分給陝西、河南將士。又言:‘四川至建昌驛,道經大渡河,往來者多死瘴癘。詢父老,自眉州峨眉至建昌,有古驛道,平易無瘴毒,已令軍民修治。請以瀘州至建昌驛馬,移置峨眉新驛。’從之。二十一年,與靖寧侯葉升分道討平東川叛蠻,俘獲五千餘人。尋複命理四川軍務,同藍玉核征南軍士。會永寧宣慰司言,所轄地有百九十灘,其八十餘灘道梗不利。詔震疏治之。震至瀘州按視,有支河通永寧,乃鑿石削崖,令深廣以通漕運。又辟陸路,作驛舍、郵亭,駕橋立棧。自茂州,一道至鬆潘,一道至貴州,以達保寧。先是行人許穆言:‘鬆州地磽瘠,不宜屯種。戍卒三千,糧運不給,請移戍茂州,俾就近屯田。’帝以鬆州控製西番,不可動。至是運道既通,鬆潘遂為重鎮。帝嘉其勞。逾年複奏四事:一,請於雲南大寧境就井煮鹽,募商輸粟以贍邊。一,令商入粟雲南建昌,給以重慶、綦江市馬之引。一,請蠲馬湖逋租。一,施州衛軍儲仰給湖廣,溯江險遠,請以重慶粟順流輸之。皆報可。”

  從《明史》的這段撰述來看,曹震盡管是早期一起跟隨朱元璋打天下的“老革命”,但在明初猛將如雲的行列裏,他的軍事戰功與才能算不上什麽,因此在洪武三年的第一次大封功臣中就沒他封爵的份兒。曹震那個景川侯的爵位是在洪武十二年的第二次大封功臣中與藍玉等其他11個人一起獲得的,對此《明實錄》有著較為詳細的記載:“洪武十二年十一月甲午朔,(朱元璋)封大都督府僉事仇成為安慶侯、藍玉為永昌侯、謝成為永平侯、張龍為鳳翔侯、吳複為安陸侯、金朝興為宣德侯、曹興為懷遠侯、葉升為靖寧侯、曹震為景川侯、張溫為會寧侯、周武為雄武侯、王弼為定遠侯,皆賜鐵券。”

  在這次封爵的12個功臣中,宣德侯金朝興於洪武中期跟隨傅友德遠征雲南,洪武十五年七月卒於會川,後“追封沂國公,諡武毅”。安陸侯吳複在遠征雲南時身負重傷,兩年後的洪武十六年因“金瘡發,卒於普定。追封黔國公,諡威毅”。安慶侯仇成於洪武二十一年七月因病退居二線。皇帝朱元璋“賜內醞,手詔存問。卒,贈皖國公,諡莊襄”。除了這早逝的3人,其他9個侯爺基本上都很健朗,且還屢立戰功,成為洪武中後期大明帝國軍事上的中流砥柱,尤其是永昌侯藍玉迅速嶄露頭角,擠入了明初名將馮勝、傅友德等大將軍的行列。那麽在這三位大將軍之外,洪武中後期大明軍界要說較為突出的人才,恐怕就要數景川侯曹震了。

  曹震的軍事功勞大概有三:從征西番;從藍玉征雲南;經營四川軍事。史書說:“(曹)震在蜀久,諸所規畫,並極周詳。蜀人德之。”而從個人之間的交往與友情來看,由於曹震較長時間是跟隨藍玉出征的,戰場上的生死考驗早已將他倆連在了一起。所以當藍玉出事了,曹震是接下來第一個被人算計到的,“論逆黨,以(曹)震為首”。那麽這位景川侯曹震對於這場所謂的逆黨叛亂留下了什麽口供?

  翻遍《逆臣錄》和《明實錄》,與涼國公藍玉一樣,曹震居然沒有一句供詞留下來,我們現在所能看到的就是他的兒子曹炳和5個火者、3個“二奶”的口述檢舉揭發。

  “一名曹炳,年三十八歲,係景川侯男。狀招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初七日,有父(指景川侯曹震)在涼國公直(值)房內吃酒,帶醉至晚回家,與(曹)炳言說:‘我每(們)同許都督三人在涼國公家飲酒,商議如今天下太平,不用老功臣似以前,我每(們)一般老公侯都做了反的也都無了,隻剩得我每(們)幾個沒來由隻管做甚的,幾時是了?原根(跟)隨我的府軍前衛孫指揮、武指揮,還有些舊頭目都是些好漢,等今年四五月間,問他衛家收拾些好人馬,我每(們)再去各處莊子上也收拾些家人儀仗戶等。今年上位年老不出來,我每(們)預備下,伺候做事業,務要成就。’所招是實。”

  這樣的供詞與前麵提到的藍鬧兒、藍榮和藍田等人供詞大同小異,唯一讓筆者覺得有價值的是,所謂藍黨謀逆核心層麵的曹震之子曹炳在洪武二十六年二月被捕後說他父親要“等今年四五月間,問他衛家收拾些好人馬,我每(們)再去各處莊子上也收拾些家人儀仗戶等”。這就不得不讓人發問:所謂的藍黨謀亂時間到底定在哪個時候?是曹炳供詞中所說的洪武二十六年四五月間,還是前麵提到的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十五日“伺上出勸農時舉事”?見此有人可能要說,會不會人家曹炳記錯了日期?問題是這可能嗎?上麵供詞記錄中說,曹炳當時38歲,正值壯年,對於密謀造反這種弄不好要殺身滅族、大得不能再大的事情,他會輕易記錯時間——相差了兩個多月?這似乎太離譜了。

  可更為離譜的還在後頭,景川侯府上有三四個20~30歲之間的火者供述:主子曹震分別讓他們出去取幾副鎧甲、兵器什麽的。就幾副鎧甲、兵器,夠造反用嗎?難道朱元璋開創的大明帝國是紙糊的?讓人忍俊不禁的還有,曹震平日十分疼愛的“二奶”們在這個十分關鍵時刻卻一點也不顧共同夫君的顏麵與生死安危,相反她們從昔日的“被壓迫者受苦”的角度和高度的政治責任感出發,劃清界限,揭發藍黨骨幹分子曹震的“罪行”。這幾個“二奶”分別是24歲四川籍的張回奴、28歲北平籍的金氏、15歲雲南籍的喜奴,其中最小的喜奴供述如下:

  “一名喜奴,年一十五歲,雲南白人子人氏,係景川侯妾。逐招於後:一招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初七日,有景川侯在直(值)房和藍大人吃酒後回家,對老夫人說:‘藍大人請我同吃酒,教我同他起意。我隻道好意請我吃酒,原來叫我說這等話。’老夫人言說:‘你卻不要依著他,那藍家胡子卻不是人,你若依著他,我便尋死去,你快去窯上躲了他便罷,你不躲時,我便(上)皇孫殿下處說去。’係喜奴遞茶聽得。”

  由喜奴的供詞來看有兩點值得我們注意:第一,藍玉“起意”不得人心,否則曹家老夫人怎麽會罵他‘藍家胡子卻不是人’;第二,曹家老夫人有著十分清醒的頭腦,堅決反對謀反和分裂中央朝廷的叛亂。至此,問題聚焦到了關鍵點:老夫人供詞在哪裏?沒有啊!翻遍《逆臣錄》都找不到。而十分有趣的是,像涼國公、景川侯這樣的公侯家裏的人,似乎地位越高腦子記憶越不好,反倒那些越是底層的“受壓迫者”越能提供藍黨分子陰謀叛亂的確切信息:

  “一名湯日新,鳳陽府定遠縣人,係景川侯家佃戶。狀招洪武二十六年正月內,因送糧到於景川侯府內,拜見本官了當。至當日晚,本官賜酒吃飲,言說:‘如今涼國公征進回來,要謀大事,他與我每(們)眾公侯並府軍等衛頭目每都商量擺布下人馬了,早晚便要下手。你明日快回去說與你一般佃戶每(們),也要安排伺候著。若這裏下手時,我便差人來叫你每(們)來接應。若事成時,都有大官人做。’日新明知所說係幹謀逆,自合隨即赴官首告,卻不合要得進用,輒便應允,拜辭回還,與一般佃戶鄧姚保、李旺經、驢兒、李來保、穆佛奴、穆四等說知前因。各人允許,常去聽候謀逆。不期事發,罪犯。”

  檢舉揭發者湯日新為曹震鳳陽老家的佃戶,像這樣的佃戶對於一個侯爺府來說是根本算不上什麽的。佃戶交租,充其量管家出場算是了不得了。現在可好,不僅本家老爺景川侯曹震賜酒,而且還要這個佃農回去與其他佃農一同說定,時刻準備好跟隨主人一起造反。統帥過千軍萬馬的景川侯難道會弱智到了不懂得什麽叫密謀?難道一輩子在軍中混的人,曹震想謀反卻調不到自己的部下而要去叫隻會使用農具進行勞作的農民遠道來接應?這豈不是向皇帝朱元璋報告或宣戰了:我們正開始準備造反了!這樣的證據簡直是荒唐透頂。不過再怎麽荒唐,有人認為可信啊。誰?朱元璋及其那些辦案人員。那有人要說,難道朱元璋沒看出其中有什麽不對勁的?

  ◎奇怪:退休了兩三年且遠離京城的鶴慶侯張翼居然也參加了突發性的藍黨謀亂?!其實在政治場上就根本沒有什麽真正的真理與真相可言的,揣著明白裝糊塗,利用大案要案不斷地做大做強,將政界與軍中一切潛在的危險分子消滅殆盡,這才是政治家製勝的一大法寶!朱元璋何嚐不是這麽想呢,所以軍中在職的高層人物如普定侯陳桓、景川侯曹震、舳艫侯朱壽、東莞伯何榮、都督黃輅等都讓他給一一收拾幹淨。那麽對於退居二線且與藍玉並無多大往來的高級軍事將領如鶴慶侯張翼一類的,該如何處置?我們不妨來看看相關史料:

  “張翼,臨淮人。父聚,以前翼元帥從平江南、淮東,積功為大同衛指揮同知,致仕。翼隨父軍中,驍勇善戰,以副千戶嗣父職。從征陝西,擒叛寇。擢都指揮僉事,進僉都督府事。從藍玉征雲南,克普定、曲靖。取鶴慶、麗江,剿七百房山寨。搗劍川,擊石門。十七年論功封鶴慶侯,祿二千五百石,予世券。”

  藍玉一案發生前三年,晉升為鶴慶侯沒幾年的張翼退居二線,且回了老家河南汝寧府遂平縣定居,遠離了是非之窩京城。按理說,他與藍黨謀反案沒什麽關係,可洪武朝廷卻不這麽認為。《逆臣錄》記載:

  “一名張翼,係河南汝寧府遂平縣人,任鶴慶侯,逐招於後:一招洪武十一年不記月日,為見胡惟庸行事,好生有權。是(張)翼不合糾同延安侯、李太師(指李善長)、吉安侯、南雄侯、靖寧侯、普定侯、景川侯、會寧侯等,時常前去本官家往來,飲酒結交,商議謀反事情。不期洪武十三年胡黨事發,已將各官節次伏誅了當。是(張)翼一向僥幸,不曾敗露。後至洪武二十三年間,為因年老,欽蒙放回原籍,致仕去訖。至洪武二十五年正月內,因慶賀到京,有婿王信、兄王禮任龍虎衛前所鎮撫,本官前來拜望,就留宿歇。當晚備酒吃飲間,是(張)翼將左右伴當(檔)喝退,對王禮並婿王信言說:‘比先我與延安侯、李太師、吉安侯、南雄侯眾人結交胡丞相,商量反事,也不曾成得,到(倒)殺了些好公侯。如今止是存留得靖寧侯、普定侯、景川侯、會寧侯與我,托賴祖宗福蔭,不曾有人招出我每(們)名字。不知久後下場頭如何?晝夜憂心,為這件事不曾下懷。如今隻願我得一場病死,到免得(連)累了一家老小。’說罷酒畢,各歇了當。至本月內,回還原籍去訖。至本年十二月內,有婿王信到於汝寧府家,是(張)翼分付本婿言說:‘如今涼國公差人到這裏說他要謀反,料想我久後為胡黨事也熬不出去,莫若隨順他做一場到(倒)好。你快回去與你哥哥說得知道,我這裏莊上收拾些好漢伺候接應。涼國公教你兄那裏也尋些人聽候著。你去藍家時常討分曉,下手時快差人來教我得知。’有王信聽允,至次日回京。至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內,一向不見信息回報。是(張)翼又令侄張勇並家人張鎖兒前去探消息。不期藍黨事發,已將各官問決了當,幸不招出。至三月初八日,有旨宣(張)翼到京,為見王禮亦為黨事敗露,提送錦衣衛收問。是(張)翼懼本官招出前項情由不便,又對婿王信言說:‘你可自去出首,也免得我一家老小性命。’有王信依聽前來出首,不期就行拿問,招出前情在官。”

  從上述退休高幹、老革命張翼的供詞中我們發現至少有三個方麵信息值得注意:

  第一,張翼與胡惟庸謀反有關,洪武早期他“時常前去本官(指胡惟庸)家往來,飲酒結交,商議謀反事情”。這樣就一下子將這個退休高幹、老革命鎖死在胡惟庸謀反案上,即使他真沒參與藍黨謀逆活動,那也必死無疑。

  第二,張翼被牽連到藍黨謀逆一案中更大的可能性就是他的女婿王信及其哥哥王禮的“不當言行”。因為張翼曾經跟隨藍玉等遠征雲南,兩人原是上下級關係,倘若真有藍黨謀反一事,張翼作為洪武後期幸存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侯爺,他的老上級、老領導藍玉不會不想到他,不會不去告訴他或征求他的意見,由此反倒證明藍玉謀反或許正是子虛烏有。

  第三,張翼供詞“不期藍黨事發,已將各官問決了當,幸不招出。至三月初八日,有旨宣(張)翼到京,為見王禮亦為黨事敗露,提送錦衣衛收問”。這是講在洪武二十六年三月初八日,當張翼被人提送到南京錦衣衛審問時,所謂的藍玉謀反案的核心骨幹人物涼國公藍玉、景川侯曹震等已經被處決了,但大肆捕殺藍黨分子還僅僅是開了個頭。

  ◎清除所謂的藍黨分子實際上就是對遍及全國各地的大明軍中中高層領導進行了一次大清洗由此看來,當時真實的情形應該是,隻要與藍玉、曹震等所謂的藍黨有關係的軍中人士統統都要被逮捕、審查,隨即予以處死。具體地說,有如下有頭有臉的軍中人物被卷入了這場所謂的謀反大案之中:

  金吾前衛指揮姚旺、金吾後衛指揮李澄、羽林左衛指揮戴彬、羽林右衛指揮嚴麟、府軍衛指揮李俊、府軍前衛指揮武威、府軍左衛指揮軒興、府軍右衛指揮袁德、府軍後衛指揮龔廣、虎賁左衛指揮趙祥、錦衣衛指揮陶幹、旗手衛指揮潘榮、神策衛指揮孟德、豹韜衛指揮陸翥、武德衛指揮張傑、沈陽衛指揮魏傑、沈陽右衛千戶張偉、蒙古左衛指揮法古、蒙古右衛指揮司敏、水軍左衛指揮徐禮、水軍右衛指揮劉麟、虎賁右衛指揮王敬、驍騎右衛指揮梁謙、鷹揚衛指揮王貴、龍驤衛指揮黃忠、留守左衛指揮潘顯、留守右衛指揮劉鉞、留守中衛千戶邵永、留守後衛指揮顧勝、江陰衛指揮徐興、龍江左衛千戶沈文、龍江右衛指揮周興、興武衛指揮董翰、龍虎衛指揮劉本、橫海衛指揮繆剛、廣武衛指揮時清、應天衛指揮鄧雄、廣洋衛指揮陳佐、飛熊衛百戶鄭子才、鎮南衛指揮彭讓、天策衛薛貴、中都留守司指揮周原、湖廣都司指揮陳鏞、四川都司指揮周助男周鑒、成都左護衛指揮劉淵男劉義、成都中護衛千戶張忠、武昌中護衛指揮陳幹、武昌右護衛指揮薑昺、武昌左衛指揮田勝、嶽州衛指揮草裏不花、海寧衛指揮陳春、河南中護衛指揮魯威、河南左護衛指揮張璵、河南右衛百戶石貴、陝西中護衛指揮劉榮男劉泓、兗州護衛指揮徐華、滁州衛指揮胡炳、安慶衛指揮蔡海、皇陵衛指揮許亮、留守中衛鎮撫王覆、鳳陽中衛指揮朱和、懷遠衛百戶李春、鳳陽右衛百戶劉傑、長淮衛千戶田勝、廬州衛指揮王義、鎮江衛指揮戴複、揚州衛百戶張寬、泰州衛百戶侯世傑、大河衛指揮袁榮、潁州衛指揮吳彬、潁昌所百戶淩進、九江衛指揮陸旺、鎮海衛指揮沙保、永寧衛指揮孟麟、清平衛指揮蔣義、蒙化衛千戶劉寬、營州屯衛充軍指揮沈諒、達達指揮乃兒不花,等等。

  由此我們不難看出,當年清除所謂的藍黨分子實際上就是對遍及全國各地的大明軍中中高層領導進行了一次大清洗。

  ◎本來是清洗軍中有可能存在的危險勢力,但朝中兩個重量級的文臣——吏部尚書詹徽、戶部侍郎傅友文卻也被卷入其中,這是為何呀?通覽當年的明代官方文書,在這場全麵清除藍黨分子的大運動中,追捕、殺戮與大將軍藍玉謀反案有關的軍中人士多少讓人感覺似乎還有那麽一點點的由頭。可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在這場大運動中還有兩個重量級的文臣——吏部尚書詹徽、戶部侍郎傅友文也被卷入其中。這是為何呀?

  詹徽,湖廣黃州府黃岡縣人,秀才出身。洪武十五年十月出任剛剛改組的大明都察院監察都禦史,正七品。詹徽出仕時50歲,人生經曆很豐富。但他的人品不咋樣,常常觀風使舵,竭力迎合主子心思而行事,故而他被提升得相當快。在出任監察禦史一年不到的時間裏,詹徽就被任命為都察院左僉都禦史,可能相當於最高檢察院實習副檢察長,四個月後被授予實職。又數月後,詹徽升為都察院左都禦史,即大明都察院第一把手。這時距離他入仕為官大約隻有3年時間。一個“秀才”花了3年的時間當上了大明文職事務官中的最高官僚,由此可以說,詹徽這個人實在不簡單。

  詹徽的“不簡單”不僅反映在當官上平步青雲,扶搖直上,而且還能緊跟大明第一人,力做洪武皇帝的好臣子、好學生。洪武中期爆發胡惟庸謀反大案後,朱元璋盡管一再聲稱用刑要寬嚴適中,但實際上他所推行的還是嚴刑峻法。對此,詹徽心領神會,每當用刑施法時,他總是就重不就輕。朝中很多大臣為之側目,而皇帝朱元璋對他卻“情有獨鍾”,曾向人這般解釋道:“都禦史詹徽剛斷嫉惡,胥吏不得肆其貪,謗訕滿朝。”

  正如民間俗話所說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詹徽真實麵目在許多同事眼裏還是一清二楚的。都察院二把手右都禦史即詹徽的副手淩漢就是一個正人君子,他很看不慣兩麵派的領導,兩人常常“論議不合,每麵折(詹)徽,徽銜之”。朱元璋似乎看出了其中的道道來,隨後將淩漢“左遷刑部侍郎,改禮部”。可即使到了這一步,詹徽還是不依不饒,不斷彈劾淩漢,直到最後皇帝將其降為左僉都禦史才罷休。直臣茹太素也因看不慣詹徽的小人樣,幾次向皇帝朱元璋直諫,不料被詹徽所知,“謫禦史,複坐排陷詹徽,與同官十二人俱鐐足治事。後竟坐法死”。大才子解縉出於滿腔的正義之氣,“嚐為王國用草諫書,言韓國(李善長)事,為詹徽所疾,欲中以危法。伏蒙聖恩,申之慰諭,重以鏹賜,令以十年著述,冠帶來廷。”

  比起其他佞臣來,詹徽的小人之舉就在於他在人們不經意間向主子進讒言,不露聲色地耍奸使壞,以爭取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因而即使像朱元璋這樣屢經風浪的“老江湖”卻也一直未發現他有什麽不軌之舉,相反,還不斷地獎賞他,提升他:洪武十六年九月辛酉日,“賜刑部尚書開濟、都察院左僉都禦史詹徽羅衣人一襲”;洪武十六年十一月,“賜禮部侍郎朱同、僉都禦史詹徽、左通政蔡瑄等十二人襲衣”;洪武二十三年閏四月壬辰日,朱元璋“命都察院左都禦史詹徽署通政使司事”,即讓他一人兼任兩個中央部院的第一把手;洪武二十三年六月,又“命左都禦史詹徽兼吏部尚書”,也就是說至此為止,詹徽同時擔任了大明朝廷中央三部院的一把手,這是有著何等權勢的大官啊,誰能企及?!洪武二十五年十二月甲戌,洪武帝“以宋國公馮勝、潁國公傅友德兼太子太師,曹國公李景隆、涼國公藍玉兼太子太傅,開國公常升、全寧侯孫恪兼太子太保,詹徽為太子少保兼吏部尚書,茹瑺為太子少保兼兵部尚書,任亨泰為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修撰,杜澤、楚樟為詹事府丞,徽等以下兼官者並給其俸”。換言之,到藍玉黨案爆發時,一介書生出生的詹徽已經位列為大明江山衝鋒陷陣立下汗馬功勞的宋國公馮勝、潁國公傅友德、涼國公藍玉等功臣勳將同埒的“師保”之伍,真是風光無限!

  ◎洪武寵臣詹徽突然變成了藍玉謀反集團的核心骨幹,這究竟是哪門子的事?

  就在詹徽人生達到輝煌之巔時,涼國公藍玉謀反案突發,原本文武官僚並不多大搭界,作為文職官的主管領導詹徽卻被牽連到武夫謀反的大案之中,冤不冤呢?到底有沒有什麽依據?我們不妨來看看當年詹徽的供詞:

  “一名詹徽,年六十歲,湖廣黃州府黃岡縣人,任吏部尚書,逐招於後:一招洪武二十六年正月內失記的日,因見涼國公征進回還,權重,不合要得交結,同男詹紱前去涼國公宅內拜見,留於後堂。吃茶畢,本官對說:‘如今朝中無甚麽人了,老官人你常來這裏走遭,有一件緊要的話商量。’是(詹)徽依允回還。”一招常於直(值)房內與涼國公商量謀事。至二月初二日,有男詹紱傳涼國公言語對說:‘本朝文官那(應為“哪”)一個有始終,便是老太師(指李善長)、我親家靖寧侯也罷了。如今上位病得重了,殿下年紀小,天下軍馬都是他掌著,教說與父親討分曉。’(詹)徽回說:‘知道了。’朝退,至長安西門見何尚寶(應指東莞伯何榮弟弟何宏,其任尚寶司少卿),是(詹)徽對說:‘前日涼國公謀的事,上位知覺了,早是我當住兩日,未拿下。你便去對哥哥(應指東莞伯何榮弟弟何貴,其任鎮南衛指揮)說,教他上緊下手,莫帶累我,就報與涼國公知道。’“一招本年正月內失記的日,是(詹)徽對男言說:‘我與峁都督說了,許我一匹馬,你可去取來用。’有男依聽前去本官宅內討馬一匹,回家聽候謀逆。”“一招本年二月內,是(詹)徽令男到祝都督家要馬一匹,又行分付:‘你去上覆都督官人,叫他明日自來說話。’有男依允前去,牽到黑色馬一匹,回家備用。”“一招本年二月二十一日申牌時分,有金吾前衛指揮姚旺前到部內。是(詹)徽問說:‘你今日怎麽得暇?’本官回答:‘上直(值)守衛,來望大人。’彼時就留姚指揮於後堂內,茶話間,是(詹)徽因與本官心腹,將伴當喝退,潛對本官言說:‘涼國公造反不曾謀成,倒把各衛頭目都廢了。’姚指揮又說:‘我一衛的指揮都拿盡,止存得小人一個,好歹也是數裏的人。’(詹)徽應說:‘我也這般憂慮。近日見上位好生疑我,必是連我也拿下。’言罷各散。”

  從上述詹徽及其兒子和其他相關人員的口供來看:第一,詹徽與藍玉之間的交往並不太多,可能就是同僚間的一般性拜會應酬而已,所以當詹徽帶了兒子詹紱前往藍府拜謁時,盡管藍玉說了些頗有水平的煽動造反之言之語(假如這是真的話),但詹徽當場並沒表態認同。事後藍玉托詹徽兒子詹紱回家追問老子時,詹徽就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知道了!”說到底他還是沒認同,更不用說去直接參與其中了。第二,從詹徽在長安西門對自己兒子詹紱的上級領導尚寶司少卿何宏所說的“教他上緊下手,莫帶累我”那番話來看,詹徽根本沒有參與藍黨謀反活動,隻想保持榮華富貴的現狀,甚至還擔憂起眼前即將降臨的大禍——“近日見上位好生疑我,必是連我也拿下”。第三,詹徽盡管在朝堂上表現得似乎很清正,但骨子裏卻十分貪婪、也很奸詐,向峁都督要了一匹馬,又向祝都督要了一匹馬。要馬就等於造反?若是這等邏輯,那就太荒唐了!

  詹徽的這種供述在他的兒子詹紱、詹三保和戶部侍郎傅友文的口供中也得到了幾乎完全相同的佐證,因此說將詹徽牽進藍黨一案,確實有點冤了!但又可以說不怎麽冤,理由是:第一,如果藍玉之亂屬實的話,那麽詹徽的兒子詹紱似乎參與或認同了藍黨叛亂:大明尚寶司少卿何宏招供:“洪武二十六年正月十三日,有涼國公晚朝到尚寶司閑坐,是(何)宏同詹尚寶向前作揖。有藍大人對宏說:‘你尚寶司正管著被甲的金牌,可取出200麵來。我明日教府軍前衛孫指揮來領。’是宏聽允,常同詹尚書於南廚內取出‘禮’字號金牌200麵、‘信’字號金牌100麵,在北廚頓放,伺候謀逆。不期涼國公奸黨敗露,伏誅了當。今因事發,被馬黑黑指出,提問罪犯。”第二,取出被甲的金牌就憑藍大將軍一句話,尚寶司主管領導何宏、詹紱也夠聽謀逆首惡的話了,想想這事不得不讓人一身冷汗。就此而言,朱元璋也不會放過詹徽父子。第三,詹徽平日裏耍奸使滑,害了一批人,積怨甚深,又兼任朝廷中央三部院的一把手,權勢太大了。臣下權力過大,朱皇帝最為不放心。第四,前文所言,詹徽隨口向兩個軍中都督要了兩匹馬,兩匹馬應該是什麽價值?就相當於我們現在兩輛進口豪華轎車的價值。大明人事部部長詹徽索賄夠大膽的!朱元璋一向注重反腐倡廉,沒想到平日看上去還不錯的詹尚書是這等人,不殺不行!所以說將詹徽卷進大案裏頭,且把他殺了,似乎還真不怎麽冤。

  要說藍玉黨案中真正有著大冤的朝中文職大臣,就數傅友文了。

  ◎什麽事也沒有的戶部侍郎傅友文卻被扣上了藍黨謀亂首惡分子的帽子而被處死,冤否?傅友文,陝西鞏昌府隴西縣人,洪武二十二年六月,由戶部主事升為試右侍郎,後轉而實授。明代正史對他的記載相當之少。我們現在隻曉得,傅友文在當戶部侍郎時,他的上級領導就是戶部尚書趙勉。趙勉是翰林學士劉三吾的女婿,洪武二十五年閏十二月他因犯貪贓罪而被逮捕入獄,後被處決。這樣一來,戶部尚書一職暫時空缺,該部實際工作由傅友文主持著。

  由上述傅友文的簡單經曆介紹來看,作為一個管糧管錢的中央財政部副部長怎麽說都與軍隊搭不上多大的界,那麽他是如何被卷入藍黨大案的?我們還是來看看當年傅友文被誅殺前的口供記錄吧:

  傅友文供述:“洪武二十六年正月內失記的日早,行至吏部直(值)房前,見詹尚書對說:‘涼國公回來了,我與你去望他一遭。’是友文應允,一同本官前到涼國公直(值)房內。拜見畢,本官請坐吃茶,因話間問道:‘傅侍郎你一向如何?’是友文回說:‘托大人福蔭。’本官又說:我日同你根(應為‘跟’)殿下(指懿文太子朱標)到陝西時,見你好生誌誠,常切想你。我因親家靖寧侯為事之後,時常慮念。又見趙尚書為事,隻怕(連)累了你,幸得公且無事。你如今把錢糧掌得清著,我已與詹公計定,若早晚事成,便要糧儲接應。是友文回說:‘大人放心,動手時我與詹尚書兩個自有分曉。’言罷各散。在後是友文時常到於本官並景川侯宅內往來,商量謀逆。又蒙景川侯賜馬一匹,與友文騎坐。不期本官奸黨敗露,今被尚書詹徽招出前情,罪犯。”

  從酷刑底下傅友文交代的內容來看,他與藍玉關係並不怎麽密切,甚至可能還不如詹徽與藍玉之間的關係呐。大老粗藍玉關心傅友文,擔心的就是趙勉事件將他給牽進去,但實際上卻沒有,由此反倒可以看出,傅友文處事還是蠻謹慎的——趙勉是在洪武二十二年由刑部尚書之職與楊靖任職的戶部尚書互換,到洪武二十五年年底出事,趙勉與傅友文一起共同工作了3年左右。3年左右兩人中1人因貪贓出事,而另一人卻無事,在苛繁暴政的洪武年代,傅友文可謂不易啊!至於所謂藍玉謀亂要他做好財政上的準備,傅友文似乎沒有正麵回答,隻說:“大人放心,動手時我與詹尚書兩個自有分曉。”而上文提到的詹徽也是這樣回答藍玉的,且在實際行動中是持反對的態度,所以要說傅友文參與密謀叛亂,伏甲為變,純屬無稽之談。

  那麽朱元璋到底為什麽要將傅友文也牽進藍玉謀反大案?倒是藍玉給傅友文說的一句話給了我們一些啟示:“我日同你根(跟)殿下到陝西時,見你好生誌誠,常切想你。”原來洪武二十四年七月皇太子朱標巡撫陝西是由藍玉、傅友文這兩位重量級的文武大臣一路陪伴的,可回來後的洪武二十五年(1392)四月丙子日,朱標卻突然薨世了。這樣一來,昔日所有對接班人的準備和努力頃刻之間化為烏有。當了20多年“朱白勞”的朱元璋終於為此病倒了,“幾將去世”。

  一文一武兩個大臣陪同太子到了一次陝西去,回來後太子很快就沒了,而兩個大臣卻活蹦亂跳好得很,尤其是那個藍玉還蹦跳得讓已經垂垂老矣又雄猜狐疑的洪武皇帝感覺到極度難受:他跟傅友文說的那句:“我日同你根(跟)殿下到陝西時,見你好生誌誠”,到底什麽意思?這是說他藍玉早就不“誌誠”?隻有不“誌誠”者才會膽大妄為!由此而言,藍玉必須死!既然藍玉必須死,那麽與其相關的那個一同上陝西去的傅友文也得要死。以此推演,任何潛在的危險分子與危險勢力必須得清除幹淨,我大明帝國江山社稷才會長治久安!這恐怕就是生藏不露又滿腹狐疑的朱元璋晚年大肆殺戮功臣勳舊、屢興全國大運動的真正思維邏輯!

  或許正是出於這樣的邏輯思維,朱元璋發動清除藍黨大運動格外快捷、格外威猛,隻要與藍黨分子有所關聯的,不管是誰,統統都要逮捕、審訊,直至最終處死他們。在這樣規模空前的政治大清洗中,有相當一部分人既不來自軍隊,也不是藍黨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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