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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先翦羽翼再取蘇城三部曲東滅張士誠(1365~1367)

  無聲的戰爭與不自信的張士誠改稱吳王按照先前與劉基商議製定的統一全國的策略:先西後東或稱先陳後張,先南後北。龍鳳十年(1364)開始,在西線陳友諒勢力被翦滅的情勢下,朱元璋將統一戰爭的進攻目標作了根本性的轉向——東滅張士誠。

  〇對形勢的正確把握與無聲的“外交”戰爭

  那年四月朱元璋在與孔克仁等侍臣談論前代成敗之事時這般說道:“當今天下,擁有相當實力的軍事集團勢力屈指可數,在北方的河北有孛羅帖木兒,河南有擴廓帖木兒,關中有李思齊、張良弼;在南方就我和東鄰張士誠了。盡管張士誠十分狡猾,派了不少間諜上我們這邊來偵查,但他管理能力很差,以我方數十萬的兵力固守疆土,修明軍政,同時委派將帥伺機而行,我想東滅張士誠應該不在話下!”

  從這段談話中我們不難發現,當時朱元璋已經將東滅張士誠提到了議事日程上來了,但他同時又注意到北方幾個鄰居,尤其是緊鄰自己的中原割據實力派擴廓帖木兒,朱元璋對其處置十分謹慎和“友好”。擴廓帖木兒與孛羅帖木兒是當時北方地區兩個最大的割據勢力,與元廷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為了爭搶地盤和擴大各自的勢力,兩者經常大打出手。在朱元璋消滅陳友諒時,擴廓帖木兒占據了上風,至正二十五年(1365)九月出任元廷左丞相,但因為得罪了朝廷的權貴勢力,隻做了兩個月的丞相工作,他被迫辭職,外出治軍。當時元順帝封他為河南王,讓他統領全國兵馬,平定南方之亂。這樣一來擴廓帖木兒就回到了河南,駐軍彰德(即近代大奸賊袁世凱老家河南彰德),飛檄各處諸侯,聲言要會集各路兵馬進行南征。可關中地區的軍閥李思齊、張良弼等卻根本不予理睬,這下可惹惱了擴廓帖木兒,他帶兵西進關中,征討李思齊等。元末軍閥混戰鬧劇愈演愈烈,元順帝詔令南征之事早就成為了一紙空文。

  中原亂成一鍋粥,這就大大便利了朱元璋南方統一運動的開展。為了防止東滅張士誠軍事行動過程中可能出現腹背受敵的尷尬局麵,從龍鳳十年(1364)正月起,“大忽悠”朱元璋繼續推行先前的交好北方策略,頻頻遣使北上,主動“示愛”,大打“太極”。龍鳳十年年底在給擴廓帖木兒的信中,他對其養父察罕帖木兒大加讚賞,並十分同情地說道:令尊的不幸遇害使得一時豪傑莫不悼惜。接著就歌頌起擴廓帖木兒本人,稱讚他“孝切於衷、勇發於義,鼓率憤旅,雪仇恥,以成父誌”,實乃察罕帖木兒不死英魂之再現。然後再說到察罕帖木兒宿敵孛羅帖木兒如何之不好,稱其為“古今大惡”,你擴廓帖木兒繼承父誌,要想戰勝宿敵孛羅帖木兒的話,如果需要我,隻要派一個使者到我這裏說一聲便是了。孛羅帖木兒為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又何必分彼此?當今天下為豪傑相遇之際,理當開心見誠,共濟時艱!

  擴廓帖木兒本是漢族人,對於傳統文化中的“懷柔”之術豈會不懂,更何況早就聽說朱元璋是何等樣的人了。要真是豪傑相遇之際坦誠相見,那你幹嗎西進征討已經毫無威脅且奄奄一息的“大漢國”呢?幹嗎去欺負東鄰張士誠呢?據說此人還算說得過去,投降我大元王朝後也算盡過職,可不像你朱元璋光說別人,自己一點表示都沒有。擴廓帖木兒不傻,看懂了忽悠高手的心思,不僅不予回信,而且還將朱元璋的“和平”使者汪河等人給扣了起來。

  第二年七月,鑒於幾次派出的“示愛”信使都被扣的情勢,朱元璋再次給擴廓帖木兒寫了封情真意切的“求和”信,信中大致這樣說:我以往派出的幾位和平信使北上後都沒能回來,閣下在與孛羅帖木兒進行軍事交火而又勝負未決的情形下,派出了知院郭雲、同僉任亮等率兵來攻略我湖廣的景陵和沔陽,這些地方雖為大元故地,但落入他人之手(指西線紅巾軍)已經很久了,我是從他人之手而不是從元朝那裏獲得這些地方的。其潛台詞是,你在挑事,我可忍了!接著又從擴廓帖木兒的心事入手說事:“閣下如果真想挾天子令諸侯、創業於中原,那就跟我朱元璋說一聲,和睦我們之間的江淮邊境!最近閣下派竹昌、忻都等攻略我江淮之地,這可不好。聽說張思道、李思齊等都想聯合起來對付閣下,又有傳聞貴軍軍中尚有人圖謀不軌,閣下正值多慮之秋啊!今特地派人再來告訴閣下您一聲,希望您早做準備,也盼我方以往信使早日能回,這樣也不失雙方之和氣!”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朱元璋的幾封“示愛”信寫得相當有水平,從當時的史實來看,大致他7次致書擴廓帖木兒求和。盡管擴廓帖木兒都沒有回信,但至少說,他也沒有采取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南進征討,這就為朱元璋統一南方創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

  對北鄰的“忽悠”實際上還是起到了作用。與此同時朱元璋又想到了西鄰,西鄰原來是陳友諒,現在陳友諒滅亡了,西部新鄰變成了四川的明玉珍。明玉珍在元末各地割據頭領中屬於比較遲重的,他之所以走上獨立的道路,跟他的忠君觀念大相關聯。徐壽輝被殺後,弑君凶手、亂臣賊子陳友諒當了“大漢國”皇帝,明玉珍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於是就乘勢獨立。朱元璋對此十分清楚,在主動交好明玉珍時,竭力跟明玉珍套近乎,昔日討好元朝和元朝軍閥的應天吳王頓時變臉成反元大英雄、反元同盟軍中的一員主將。我們不妨來看看朱元璋的這信是怎麽寫的:“胡人,本處沙塞,今反居中原,是冠履倒置。足下應時而起,居國上流,區區有長江之險,相為唇齒,協心同力,並複中原。事定之日,各守疆宇,特遣使通好。惟足下圖之。”朱元璋竭力掩飾真實意圖,將自己打扮成“江湖同道”中人。在元末割據勢力當中,明玉珍算得上是個老實人,所以稍稍被忽悠一下,就起作用了。他在回信中說:“夏主皇帝奉書吳王足下。邇者,夷狄運衰,中原氣盛,天必降生豪傑,驅逐胡虜,以為生民主,是乃天意之有在也。第以中原人物,解此者少,尚為彼用,殊為可恨。足下應運而興,目視赤子之塗炭,想亦不忍也。區區人馬二十萬,北出漢中,東下荊、楚,期盡殘虜,以安黎庶。特遣使奉複通好,不敢後約,惟高明亮之。”

  從這樣的回信中不難看出,在元末群雄中明玉珍的政治權術檔次要低一點,人家一忽悠,他就上鉤。所以從信使手中接過大夏主的回信後,朱元璋就開懷大笑,進攻張士誠可以放心幹!

  就在朱元璋發動無聲戰爭的同時,老對手、老冤家張士誠在幹些什麽?

  〇不自信的張士誠向元朝要官和改稱吳王

  張士誠這些年表麵上看上去似乎還算風光,但其實內心很苦、也很累。至正十七年(1357)八月,在遭受朱元璋和方國珍的雙重打擊下,通過前江南行台禦史中丞蠻子海牙向元朝書麵請降,江浙左丞相達識帖睦邇承製令參知政事周伯琦等至平江即蘇州招撫。當時張士誠提出的投降條件是要元朝封他個王,可至正十九年(1359)元朝“批複”下來時,隻封他為太尉。太尉屬於“三公”行列,一般情況下屬於虛銜,距離王還有一大截,張士誠當然很不滿意了。但從本質上來講,他這個人還算老實,至正十九年(1359)接受元廷送來禦酒、龍衣以後,就開始盡一個臣子的本分:向元朝輸送糧食。由於“開河變鈔”引發出的元末農民大起義,使得大元帝國“南糧北運”漕運工程驟然停止,進而造成了大都北京嚴重的糧荒,就此元朝出麵:張士誠負責出糧,方國珍負責運糧。可張、方兩人互相猜忌,張士誠害怕將糧食交出後,方國珍私吞了不說,反倒釘一耙說張士誠根本沒出糧,而方國珍害怕張士誠扣了他的船隻,並乘虛而入進攻他的領地。你防著我,我防著你,什麽事也就別想做成了。這時元朝江浙行省左丞達識帖睦邇出麵調停、斡旋,最終張士誠交出糧食:至正二十年為11萬石;至正二十一年依然為11萬石;至正二十二年為13萬石;至正二十三年還是13萬石,就在這一年二月張士誠還幫助元朝攻占大宋農民政權的最後一個據點安豐;七月協助元朝江浙行省左丞達識帖睦邇除掉危害一方的苗軍元帥楊完者。

  按理說當時的張士誠對元朝的貢獻還是挺大的,元朝官方理應在他原來的太尉職位基礎上再往上給他升升,達識帖睦邇將這個情況上報上去,可元廷硬是不答應。這下可惹怒了張士誠,“張)士誠假元名爵,實不用其命”,“城池府庫甲兵錢穀皆自據如故”。非但如此,那年北方紅巾軍三路北伐時,他還派人乘機擴展地盤,將勢力範圍擴展到了山東濟寧和淮西的濠州等地,“亦遣其將李濟據之”。

  擁有這麽大的“功勞”,張士誠心中底氣似乎更足了,“乃令其部屬自頌功德,求王爵”。江浙左丞相達識帖睦邇再次替張士誠上請,可元廷還是根本不予理睬。在向元朝反複請封王爵無果的形勢下,至正二十三年(1363)九月,張士誠在隆平府自立為吳王。為了與後來朱元璋稱的吳王相區別,人們往往將以應天為中心的朱元璋政權稱為“西吳”,將隆平府的張士誠政權稱為“東吳”。可這東吳王實在背運,自己求封王爵老不成,就來個自娛自樂的自稱王。可還沒開心多久,那個老讓他看得比天還高的元廷突然派來了特使戶部侍郎博羅帖木兒,要求張士誠做好臣子(元太尉)的本分——漕運糧食上大都。不提便罷,一提到大元朝廷,東吳王張士誠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以違其封王之請,遂不與,海運始絕”,他又開始反元了。

  〇張士誠降元——左右都不是人

  從至正十四年自稱誠王,到後來接受元朝的太尉官職,再到至正二十三年又改稱吳王,張士誠這一路走來,可謂是反元、降元、再反元。實際上張士誠還是過去的張士誠,地盤差不多還是原來的地盤,但因此惹下了好多麻煩:

  第一,降元行為實際上等於公開地跟整個紅巾軍叫上了板!元朝滅亡已成定局,張士誠沒有審時度勢,卻主動投懷送抱,這就將全國的反元鬥爭勢力置身於自己的對立麵。

  第二,張士誠先前反元,接著降元,降元了又感覺不滿意,再反元,給人感覺:他是個反複無常的小人,從而失去了江湖人士的期望與信賴,就連他的老鄉大文學家施耐庵也對他失望。張士誠幾次邀請施耐庵,人家施老先生就是不願意,怕玷汙了名聲而躲得遠遠的。

  第三,政治上的公開反複最不利的是給了敵對力量攻擊的口實,朱元璋經常罵張士誠為小人,世人也認同這種說法。但實際上張士誠自降元以後,跟元朝之間的“合作”很不盡如人意,本想討個王做做的也沒討成,叫元朝江浙地方官吏幫著去討,人家“黃金家族”的子孫們壓根兒就沒正眼看過他,弄得他左右都不是人,鬱悶啊!

  張士誠集團的腐化與英雄氣短更糟糕的是張士誠作為東吳集團的首腦,在那個弱肉強食的年代裏,理應保持著清醒的頭腦,胸懷遠誌,不斷進取,勵精圖治;可此位老兄卻是得過且過,甚至還帶頭腐敗。

  從現有的史料來看,張士誠的腐敗墮落可能跟他弟弟張士德的被俘與遭難大相關聯。

  〇張士誠集團的腐敗:美女、享受、權力一個都不能少

  如果我們要對張士誠的人生軌跡做個數學上描述的話,那麽從高郵大戰結束到龍鳳二年(1356)攻占蘇鬆地區,這幾年可以說是張士誠的人生處於拋物線的頂點了。自1356年遇到了克星、凶悍的鄰居朱元璋後,他開始像變了個人似的。尤其在常州爭奪戰中三弟張士德的被俘對他影響很大,“張)士德,梟鷙有謀,士誠陷諸郡,士德力為多,既被禽(通‘擒’),士誠氣沮”。似乎從這一年開始,他就失去了往日的淩雲壯誌,其事業也逐漸地走上衰微之路。

  在張士誠集團中可以堪用的謀士和大將不多,能文又善武的張士德可算得上是個頂尖人物了。可那麽強勢的英雄好漢三弟尚且落得這麽個結局,想當初我們十八個兄弟起來造反圖個什麽?不就是榮華富貴麽,現在都有了。但要大富大貴、做個元朝“王爺”什麽的,人家元順帝“不批準”,人家朱元璋不同意。嗨,算了,得過且過,不要去招惹是非了,尤其是西邊那個凶悍討厭的餓不死的叫花子,那可碰不得啊。所以,應天之戰他沒作反應,鄱陽湖大戰跟他也沒關係,這些都是陳友諒那個漁民不知天高地厚自己招惹的,我誠王,不,現在改稱為吳王,還是守好我的一畝三分地——蘇鬆杭嘉湖,小富即安麽,也懶得去動什麽刀槍,就在宮廷裏閉門不出,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不是挺好的麽。張家小弟張士信對於大哥的心思還是挺懂的,跟手下幾個宮廷謀士與將領們醞釀了一番,找了幾個絕色美女供哥哥享用。人生就一回,能享受幹嗎不享受?!

  元末浙西地區奢靡成風,通過槍杆子做到了人上人的張士誠兄弟“驕侈淫泆,懈於政事”。在元末群雄中,張士誠並不是個霸道的人,他沉默寡言,言行遲重,“似有器量,而實無遠圖”。用今天話來說,表麵看上去他很穩重,不急躁、也不武斷,是個下人們很喜歡的“好領導”。這樣的“好領導”要是在和平年代裏還說不定能步步高升,但在那個群魔狂舞的歲月裏,他卻為人欺了,尤其是手下的那些奸吏們。

  前麵說過元朝以吏治國,吏可能是轎夫、可能是車把手,也可能是粗通文墨的秘書,用朱元璋的話來說:這等人心術不正,什麽壞事都做得出來——壞事做不出來,自己怎麽能上去?上級領導怎麽會喜歡呢?可張士誠偏偏良莠不分,“權為文吏所竊”。除此之外,張氏兄弟都有“好士”的名聲,開設弘文館,搜羅故元文人與舊吏充斥機構,“士之至者,不間賢與不肖,輒重贈遺,輿馬居室,無不充足”,就是說凡是讀書人、文化人來投奔,不問好壞,不分賢愚,東吳王都要贈金送銀,或賜以豪宅、車馬,弄得天底下貪圖物質利益的那些讀書人都紛紛湧向了蘇州,但真正的賢能之士卻又得不到重用,好的建議更是得不到接受和采納。

  有個昆山文人叫郭翼的,看到張士誠不思進取,很為著急,他上書進言:“明公風馳電掣地來到我們江南,一夜之間數十個城池望風請降,這是為何?不就是江南人民苦於元朝暴政已久了。過去那些官吏貪暴殘酷,不顧百姓死活,也不會考慮國家的安危,所以民心離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你說這樣的城池還能守得久嗎?如今明公如能反其道而行之,不斷進取,帝王霸業還是有望能實現的;倘若貪圖安逸,自戲逸樂,在這個四方豪傑並起、群雄紛爭的年代裏,即使你想閉門自守,恐怕也難免國勢日蹙。更何況我們江南地區向來為諸雄必爭之地,不是你想保就能保得住的!”張士誠不僅聽不進郭翼的金玉良言,反而惱羞成怒地要殺他。

  江南名士楊維楨,張士誠久聞其大名,一直想請他出山來裝點一下自己的門麵。可楊維楨早就耳聞張氏兄弟的腐敗與墮落,才不願意趟這渾水呐。但張士誠一次次地派人上門厚幣禮請,弄得楊維楨不得不出來應付一下。他來到姑蘇時,剛好元朝招降張士誠,遣人賜送禦酒。張士誠將其賞與楊維楨共飲,楊當即賦詩一首:“江南歲歲烽煙起,海上年年禦酒來。如此烽煙如此酒,老夫懷抱幾時開。”張士誠聽完後默然無語許久,最終還是沒有強留楊維楨。楊維楨之所以執意要離開,據說他曾給張士誠“把過脈”,說他犯了“六衝”:“動民力以搖邦本,用吏術以括田租,銓放私人不承製,出納國廩不上輸,受降人不疑,任忠臣而複貳。”並指出:“六者之中,有其一二,可以喪邦,閣下不可以不省也……身犯六畏,釁闕多端,不有內變,必有外禍,不待智者而後知也。閣下狃於小安而無長慮,此東南豪傑又何望乎!”

  楊維楨詬病張士誠統治集團可謂十分到位。既然有這樣集團領導核心,底下就好不到哪裏去了,甚至還會更糟糕。

  潘元紹是張士誠的女婿,此人十分好色,又酗酒嗜殺。自娶了張士誠的寶貝女兒後尚嫌滿足不了,幹脆一口氣又娶了數十個美女,日日淫樂。其中有個姓蘇的才情美女醉酒後不小心得罪了潘元紹,沒想到這位潘駙馬不僅將她給殺了,而且還將其人頭裝入金盤裏,作為菜肴上桌招待客人。此等惡棍最終讓朱元璋誅殺在南京台城,人頭被扔入廁所內。楊維楨有詩:“昨夜金床喜,喜薦美人體。今日金盤愁,愁薦美人頭。明朝使君在何處?溷中人溺血骷髏。君不見,東山宴上琵琶骨,夜夜鬼語啼箜篌。”

  比起潘元紹,張士誠的四弟張士信擁有的美姬美妾更是多達數百號人,人人珠光寶氣。平時一空下來張丞相就與她們尋歡作樂,間隙又去後花園遊園一番,而遊園又是極其奢侈。采蓮舟誰都知道應該由普通木材就可打造了,但苦孩子出身的張士信卻下令,要用名貴的沉香檀木製造。再說說吃的,這位張丞相宴會一次就得花費上千石米。而“諸公自謂化家為國,以底小康,大起第宅,飾園池,蓄聲伎,購圖畫,唯酒色耽樂是從”。

  糟糕的是,這樣腐敗無能之人居然出任一國的主要領導。自三弟張士德“走”後,張士誠就將國家的大小事情全部托給了四弟,封他為丞相。這個丞相老弟可比不上他的兩個兄長了,盡管也是苦孩子出身,但壓根兒就是“公子哥兒”,誰要是順著他,他就提拔誰,立馬使你榮華富貴;誰要出來規諫,小心腦袋搬家。他“疏間舊將,奪其兵柄,由是上下乖疑,不肯用命”;一旦任命將領,將領們居然可以躺在家裏不去赴命,張士信不得不要用官爵和美宅良田作為要挾的條件。而真正上了前線打仗的將領即使喪師失地,張丞相也不會怪罪,因為他自己就是一個常敗將軍。

  張士信是個離不開女人的人,輪到出外領兵打仗時,他要將美女們帶在身邊,開戰前要欣賞美人們的美體——叫美女們跳類似於今天的脫衣舞,以壯壯自己的勇氣和雄氣,平時最喜歡的如蹴鞠(類似於今天的足球)一類遊戲活動在軍中照常進行。因此史書說:“張)士信愚妄,不識大體,人頗嗤之。”有這樣的一個“千夫指”出任一國的總理,這個國家不完蛋才怪呐。

  最為要命的是誠王府與丞相府每天穿梭在眼皮底下的,還有三個不學無術隻會拍馬屁的小人:“黃(敬夫)、菜(蔡彥夫)、葉(德新)。”這三個人一天到晚嘴巴像塗了蜜一樣,給張士誠兄弟灌足了迷魂湯。說什麽天下太平,說什麽誠王功德無量,哪有人敢來冒犯;而對下呢,他們則胡作非為。當時老百姓中廣泛流傳著這樣一首民謠:“丞相做事業,專用黃菜(蔡)葉。一朝西風起,幹癟!”

  〇反元英雄的頹廢與東吳政權衰亡之兆

  不過,如果將張士誠及其東吳集團全說成是酒囊飯袋和奸佞群小之徒,似乎也失之偏頗,好歹人家張九四可不是什麽天生的“貴二代”和“官二代”,而是由“苦二代”通過自我奮鬥上來的,沒有一點鐵血精神也就成就不了一方諸侯。自打朱元璋來到應天、東進鎮江起,本來兩個都是苦大仇深的“窮二代”就此交上了手,盡管張士誠屢屢受到欺負和打擊,但他並沒有徹底屈服。至正十八年(1358)開始,朱元璋在攻占長興、常州、江陰等江南軍事要地的基礎上,發動了對宜興、諸暨、杭州、紹興的進攻,而就在這些關鍵性軍事爭奪中,張士誠也不全是一敗塗地,尤其是杭州和紹興的保衛戰還多少彰顯出一方豪傑的英雄本色。不過話得說回來,東吳集團敗亡的不祥之兆也在這個時候顯露出來了:

  第一,政治集團的全方位腐敗。正如前些年人稱“平民宰相”的朱鎔基所說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來。雖說東吳集團的人都不怎麽壞,遠沒有朱元璋那麽凶殘、陰險、惡毒,但識大體、懂大局的正人君子卻實在少之又少,大多陶醉在歌舞升平的夢幻之中,幾乎再現了南宋奢靡衰敗的亡國之景:“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第二,苦孩子出身的張士誠在蘇州稱王時,也曾想幹好一些“政治工程”“親民工程”和“惠民工程”,譬如為了有效抵禦朱元璋的軍事進攻,他曾下令修築杭州城,但又疏於管理自己屬下的“公務員”,結果造成“督事長吏複藉之酷斂,鞭樸棰楚,無有停時,死者相望”。最終工程是完成了,可費用也大得嚇人,“凡費數十百萬”。

  在浙西地區張士誠還不合時宜地疏浚白茆港,白茆港今又名白茆塘,總長為90裏,寬為36丈,在今天蘇州市轄的常熟境內,當時征發了軍士和民夫10萬人進行修浚。這是一項應該在和平年代進行的“惠民工程”卻被提前開啟了,張士誠征調了“吳中一十二郡良家兒”前去勞作。為了趕進度,官方督民甚急,民夫苦不堪言,“層冰鑿鑿墮血指,北風獵獵吹單衣。父母不得見,兒寒妻啼饑。巡烽入夜急,羽檄流星馳。縱勞裏正裹糧食,長年苦役家亦隳”。可令人啼笑不得的是,這麽趕急的一項基本建設到張士誠政權垮台時,還沒有修浚完成,當時有民謠:“好條白茆塘,隻是開不全,若還開得全,好與西師歇戰船(指朱元璋滅東吳)。”本旨“親民”“惠民”工程最終成了害民工程,這就叫好人辦壞事,在當時激化了官民矛盾。而從曆史長遠來看,白茆塘至今還為蘇州境內的百姓所使用,由此說來蘇州人民沒忘張士誠還是有幾分緣由的。

  第三,張士誠集團的戰略眼光和軍事膽識也是很有問題的。陳友諒兩次發動對朱元璋的大規模進攻,正是聯手剿滅或單獨軍事偷襲老冤家的好時機,張士誠卻因不願意進行軍事冒險而一次次地錯過;剩下的就是發揮他自小就培養起來的底層商人的小聰明,做些“小買賣”,占點小便宜,乘人之危或不備,攻占對他自身並無多大意義的安豐和山東濟寧。在江南地區他發動對長興和諸暨的爭奪戰,尤其是後兩者耗費了他近10年的功夫與精力,而這10年恰恰是老冤家朱元璋消滅一個又一個的臆想與現實的敵人、逐漸發展壯大的關鍵時期。等到收拾完了西線陳友諒後,留給東線張士誠的隻能是凶殘又野心勃勃的老冤家上門來索命了。

  三部曲東滅張士誠大體統一中國南方老冤家要來索命,再強橫,他畢竟不同於陳友諒那個笨蛋。想當年自己想當皇帝,陳友諒毫無理由、也不做任何聲明就把自己的主子徐壽輝給幹掉了。朱元璋可會做人了,也很會說話,他想打你,首先讓人感覺你是一個十分可惡的人渣;他想殺你,首先會讓人知道你是一個該受千刀萬剮之人;即使他全無理,也會說得頭頭是道,否則怎麽會空手套白狼,智取驢牌寨,否則怎麽會“幫助”巢湖水師最終卻把人家忽悠到自己的手裏……攻滅了陳友諒,該是收拾張士誠了,理由很“充分”,就長興和諸暨等地爭奪戰中“以(張)士誠兵屢犯其境,卒欲取之”。

  而當時張士誠的勢力地盤也不算小:南至紹興,與方國珍接境;北有通、泰、高郵、淮安、徐、宿、濠、泗;又北至濟寧,與山東相鄰。

  對此,龍鳳十一年(1365)十月,朱元璋製定的滅吳策略方針為“先取通、泰諸郡縣,翦士誠羽翼,然後專取浙西”。具體步驟為:第一,翦其羽翼,攻取淮東即相當於現在的蘇北;第二,斷其兩臂,攻取湖州和杭州;第三,攻其腹心,圍取平江即蘇州城。

  〇第一步:翦其羽翼,攻取淮東(即今日蘇北等地)

  十月十四即大軍出發前三天,朱元璋下達討伐張士誠令:“王者征伐,應天順人,所以平禍亂而安生民也!張士誠假元之命,叛服不常,天將假手於我,是用行師以致天討。況士誠啟釁多端,襲我安豐,寇我諸全,連兵構禍,罪不可逭。今命大軍致討,止於罪首!在彼軍民,無恐無畏,毋妄逃竄,毋廢農業!已敕(告誡)大將軍約束官軍,毋致擄掠,違者以軍律論罪!布告中外,體予至懷。”

  這一段令旨主要講了兩個方麵內容:首先,朱元璋把自己打扮成正義的化身,上天的代言人;將自己的軍隊說成是王者之師,正義之師,征討的是叛服無常的小人,這是討伐張士誠的第一個理由。第二個理由是張士誠屢興邊釁,襲擊我方安豐,騷擾我諸全(即諸暨),至於自己去打了別人,搶了別人的城池,甚至強占了別人的老婆(史載:武昌攻破後陳友諒的美妾訚氏被強製送入應天的吳王宮),這些在農民運動“英明的偉大領袖”看來都是英雄豪壯之舉,即使有點瑕疵也可權作小數點後麵之數字,忽略不計。其次是強調軍紀。

  在做好輿論宣傳與發動的基礎上,加緊進行戰前軍事準備。十月十七日,朱元璋命令中書左相國徐達、平章常遇春、胡廷瑞、同知樞密院馮國勝、左丞華高等,率馬步舟師,水陸並進,規取淮東泰州等處,正式打響統一運動中又一大關鍵性的戰爭——東滅張士誠。

  ◎攻克張士誠事業起始地泰州

  徐達率領大軍出發後的第五天來到了泰州,為方便後續的水師,徐大將軍當即下令浚通河道。蘇北當地的張士誠軍見到西吳軍的這等架勢,完全明白其目的,想乘其立足未穩之際予以迎頭痛擊,可沒想到自己的水平太臭,偷雞不成反而蝕把米,3 000匹軍馬、200多艘船隻全讓西吳軍給掠去了,並眼睜睜地看著徐達駐軍海安壩上,但就是不敢上前交手。

  徐達領兵進攻泰州的消息傳到隆平府,張士誠頓感頭疼,就靠自己淮東即蘇北的軍隊恐怕很難吃得住,於是下令急調淮北軍隊前來援救泰州。可又讓人大跌眼鏡的是,本來指望著來救援的淮北軍走到泰州新城時讓徐達軍給打垮了,這下張士誠可氣惱了。怎樣來解除泰州危機呢?他想到了先前經常使用的“圍魏救趙”之計,隨即命令手下人率領舟師400艘開進長江,駐紮在江陰東麵的範蔡港(今張家港市境內),另外出動小舟遊弋於孤山(即現在江陰顧山)水域,做出一副要進攻江陰的架勢。

  當時江陰西吳水寨守將康茂才見到後很不理解,張士誠到底要幹什麽?看樣子是要進攻江陰,江陰要是被偷襲或攻下了的話,鎮江與應天就會告急。這事還挺不好處理的,於是他趕緊派人上應天去向朱元璋作匯報。朱元璋聽後立即派人上泰州去告訴徐達:張士誠已派出部分水師出沒於江陰附近水域,做出想進攻、逆流而上的態勢。我估計他是虛晃一槍,造成江陰這邊形勢吃緊,讓你分出兵力前來救援,這樣他在泰州及其附近的軍事勢力便可乘虛反攻,擊敗你們在那裏的軍隊,最終不就解了泰州之圍?

  為了謹慎起見,朱元璋還親自跑到江陰康茂才水寨去,通過觀察,證實了自己的判斷。隨即他命令徐達不要做過多的行動,除了叫廖永忠率領小部分水師增援江陰外,其餘大部隊繼續留在泰州前線作戰。

  經過這樣一布置,本來就不想冒險進攻江陰的張士誠見到無機可乘,也就將計劃束之高閣了。可憐泰州守軍就像沒了爹娘的孩子,任人捶打和淩辱。閏十月,在徐達、常遇春軍的猛烈進攻下,泰州被攻克,東吳軍將領嚴再興、夏思忠、張士俊等94人,兵士5 000人,戰馬160餘匹,船隻40餘艘全被俘獲。徐達派了一個姓屠的千戶押送5 000多號戰俘上了應天。朱元璋聽說張士誠對待手下將士比較寬厚,怕這5 000多號人(實際上遠不止,婦女、兒童未計入內)在應天城不安分,會惹出什麽禍端來,當即下令將他們集體發往湖廣行省的潭州、辰州等地去。

  ◎攻克張士誠事業騰升之地高郵

  再說蘇北戰場,泰州被攻克後,徐達派了黃旗千戶劉傑帶領部分兵馬去進攻興化。張士誠守將李清出城迎戰,交了幾次手,看看打不過,就退回城裏去,堅守不出。再說此時徐達也親率兵馬去攻打張士誠事業的騰升之地高郵。由於高郵在張士誠政權中有著非同尋常的地位,因此攻克它是件不容易的事。徐達領軍在高郵城下轉悠了幾天,也沒找到下手的機會。有人將此密報給了應天城裏的朱元璋,朱元璋派人告訴徐達:現在深入敵境,你作為大將,應該懂得持重,進師攻取,宜加審察;如果一旦不能策應諸將,後果不堪設想。因此建議你馬上退回去,駐守泰州,讓同知馮國勝率所部節製高郵諸軍,說白了就是由馮國勝來負責攻打高郵,你就全方位負責統籌,順便圖取淮安、濠州和泗州等。

  朱元璋的慎重是很有道理的,徐達馬上接受。沒多久,江南陸續傳來警報:張士誠派兵攻打宜興、安吉和江陰等地。徐達接到朱元璋的調兵令,立即率兵渡江救援,留下馮國勝圍取高郵,常遇春駐守海安,遣別將守衛泰州。可能是命運真的開張士誠的玩笑吧,宜興、安吉和江陰三地的進攻沒有一個打贏,聽說馮國勝在進攻自己的“龍興之地”高郵,他心裏特別急,派了左丞徐義由海路入淮援救高郵。沒想到平時看上去十分忠誠的徐義走到太倉時就不走了,在那裏溜達了三個月,埋怨張士誠讓他上高郵去送死。就這樣,高郵成為蘇北第二個“沒爹沒娘的孩子”了。

  當時高郵守將俞同僉看看救援無望,想想也隻有靠自己了。馮國勝攻城甚急,俞同僉派人跟他說:“你不用那麽著急,我們泰州地區都被你們占了,高郵遲早還不就是你們的了。這樣吧,我將城內做些準備,某月某日你們來接管吧!”馮國勝聽了很高興,覺得不用打了,看來張士誠的將士都被我們嚇破了膽,於是決定派當年發動洪都之亂後被免罪的胡廷瑞外甥康泰等數百人先入城接管。約定接管的那一天,俞同僉早早地來到了高郵城的城樓上,看到馮國勝軍中走出一大撥子人馬,走向城門口,眼見最後一個人進了城門,他立即下令收起吊橋,關閉城門。這下可好了,數百號西吳軍將士一下子全成了俞同僉的刀下之鬼。朱元璋聽到高郵前線受騙的信息後甚為憤怒,急召馮國勝回應天,打了他幾十大板,然後又命令他步行回前線。龍鳳十二年(1366)三月又羞又怒的馮國勝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高郵,這下他可發了瘋似地猛衝猛攻。剛好徐達在宜興救援戰取勝後也趕來助戰,兩軍合成一股勁,“四門齊上,一鼓而破之”,俞同僉被俘。

  高郵之戰後,徐達軍乘勝對淮安等地發起了攻擊。淮安守將右丞梅思祖,副樞密唐英、蕭成開城投降,朱元璋一下子得了糧食40 000石,將士10 000多人,戰馬1 500匹,民眾4 000餘戶,官員500餘人。到該月底為止,興化、宿州、邳州、安豐和濠州等都被一一攻克,整個淮東地區納入了西吳集團的統治範圍,標誌著朱元璋東滅張士誠第一階段已圓滿地畫上了句號。

  〇第二步:斷其兩臂,攻取杭嘉湖

  攻取淮東或言蘇北,從整個東滅張士誠戰略上來講還是屬於外圍階段,用朱元璋的原話就是翦其羽翼,而隨後步驟就是要攻克東吳政權的主幹浙西地區。為了爭取民眾的支持,朱元璋在龍鳳十二年(1366)五月發布了著名的《平周榜》或名《諭周榜文》,其文如下:

  皇帝聖旨,吳王令旨,總兵官準中書省谘,敬奉令旨,予聞伐罪救民,王者之師,考之往古,世代昭然。軒轅氏誅蚩尤,殷湯征葛伯,文王伐崇侯,三聖人之起兵也,非富天下,本為救民。近覩有元之末,主居深宮,臣操威福,官以賄成,罪以情免,台憲舉親而劾讎,有司差貧而優富。廟堂不以為慮,方添冗官,又改鈔法,役數十萬民湮塞黃河,死者枕藉於道,哀苦聲聞於天。不幸小民,誤中妖術,不解偈言之妄誕,酷信彌勒之真有,冀其治世以蘇困苦,聚為燒香之黨,根據汝、潁,蔓延河、洛。妖言既行,凶謀遂逞,焚蕩城郭,殺戮士夫,荼毒生靈,無端萬狀。元以天下兵馬錢糧大勢而討之,畧無功效,愈見猖獗。然事終不能濟世安民,是以有誌之士旁觀熟慮,乘勢而起,或假元氏為名,或托鄉軍為號,或以孤兵自立,皆欲自為,由是天下土崩瓦解。

  予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漸至提兵,灼見妖言不能成事,又度胡運難與立功,遂引兵渡江。賴天地祖宗之靈及將相之力,一鼓而有江左,再戰而定浙東。陳氏稱號,據我上遊,爰興問罪之師。彭蠡交兵,元惡授首,父子兄弟麵縛輿襯,既待以不死,又封以列爵,將相皆置於朝班,民庶各安於田裏,荊襄湖廣盡入版圖,雖德化未及,而政令頗修。

  惟茲姑蘇張士誠,為民則私販鹽貨,行劫於江湖,兵興則首聚凶徒,負固於海島,其罪一也;又恐海隅一區,難抗天下全勢,詐降於元,坑其參政趙璉,囚其待製孫撝,其罪二也;厥後掩襲浙西,兵不滿萬數,地不足千裏,僭號改元,其罪三也;初寇我邊,一戰生擒其親弟,再犯浙省,揚矛直搗其近郊,首尾畏縮,又乃詐降於元,其罪四也;陽受元朝之名,陰行假王之令,挾製達丞相,謀害楊左丞,其罪五也;占據江浙,錢糧十年不貢,其罪六也;知元綱已墜,公然害其江浙丞相達失帖木兒(即《明史》上的‘達識帖睦邇’)、南台大夫普化帖木兒,其罪七也;恃其地險食足,誘我叛將,掠我邊民,其罪八也。凡此八罪,又甚於蚩尤、葛伯、崇侯,雖黃帝、湯、文與之同世,亦所不容,理宜征討,以靖(拯)天下,以濟斯民。爰命中書左相國徐達總率馬步舟師,(水陸)分道並進,攻取浙西諸處城池。已行戒飭軍將,征討所至,殲厥渠魁,脅從罔治,備有條章。

  凡有逋逃臣民,被陷軍士,悔悟來歸,鹹宥其罪。其爾張氏臣寮,果能明識天時,或全城附順,或棄刃投降,名爵賞賜,予所不吝。凡爾百姓,果能安業不動,即我良民,舊有田產房舍,仍前為主,依額納糧,以供軍儲,餘無科取,使汝等永保鄉裏,以全室家,此興師之故也。敢有千百相聚、抗拒王師者,即當移師剿滅,遷徙宗族於五溪、兩廣,永離鄉土,以禦邊戎。

  在《平周榜》裏的開頭,朱元璋痛斥了元末帝國統治的黑暗,闡述了官逼民反的質樸理論,但隨後話鋒一轉,竭力詆毀彌勒教和紅巾軍大起義,好像他自己是憑空出世的大救星、大聖人。這就是過去人們爭論不休的朱元璋有沒有蛻化變質的“關節點”,也是一些所謂“正統史學研究者”一向奉為圭臬的朱元璋背叛農民革命的有利證據。坦率而言,權威高勢能者打出的旗號漂亮不漂亮並不太重要,關鍵要看他幹了什麽,是不是對老百姓有利,所以我們大可不必為一個沒有多少意義的口號去爭得不可開交。不過這篇榜文倒是折射出了一個重要信息:那就是起自於紅巾軍或稱香軍的叫花子現在變成了一方強勢統治者,隨著日後統一進程的加快和大一統帝國的重建,昔日用於反抗現世統治的理論都將要成為不可觸及的禁區。

  在《平周榜》第二段中朱元璋向人們介紹了自己的前天、昨天和今天,提出了元朝天運大限之說,告訴人們:改朝換代的時刻到了,彌勒教徒、白蓮教徒都難以成事,唯獨他是全國人民未來的“大救星”,老百姓要是支持他上台,那麽日後便能翻身過上好日子。之所以這麽肯定地說,是因為他朱重八得到了“天地祖宗之靈”和“將相之力”,尤其前者將中國傳統的“天人感應”之說給偷偷地用上了。誰能不信?否則西吳政權為什麽會越來越強大?!

  以如此天地之間神靈感應引發出一個潛在的話題:那就是朱重八是天神的代表,討伐誰也是代天而行。否則金陵怎麽會改名為應天的?否則怎麽會取得一個接著一個的革命勝利?轉入第三段(榜文正題)討伐張士誠也就成了“正義”之舉了。他列舉了張士誠的八大罪狀:什麽殺害元朝官員,什麽侵犯我西吳的領土疆域,反正現在誰的槍杆子硬誰就是真理的化身。最讓人納悶的有三者:其一,張士誠聚眾反元被列為首宗大罪,他朱元璋反元成為天神的化身,這是中國曆朝曆代權威高勢能者慣用的強盜邏輯。你不服,我有槍杆子叫你服。否則怎麽會有槍杆子裏出“真理”之說呢?

  其二,將張士誠在蘇州稱王時“兵不滿萬數,地不足千裏”也作為一大罪狀,想來讓人不得不暈。以朱元璋的邏輯:隻有達到了他定的標準才可以稱王。但要知道他那個西吳王也是自封的,小明王隻不過事後“補認”了一下,而在元朝官方那裏壓根兒就不承認這個“山寨王”,不知道是叫花子出身的文化水平有限呢,還是真的覺得遊方僧要比鹽販子天生就高幾個檔次?

  其三,連張士誠年輕時當過私鹽販子也成為一大罪狀(上述《平周榜》中的“罪一”),想來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一個人出身在某種特殊的或低賤的家庭或自身年輕時從事過某種特別的職業,居然都被說成是一種罪過。我們的傳統政治文化中就有這麽一種奇怪的邏輯:當一股政治力量及其領袖要去討伐或進攻他們的敵對政治勢力時,往往將對方的十八代祖宗都給罵上。三國時的陳琳曾經為袁紹起草了一篇討伐曹操的檄文,好多人都說它好,我可能水平有限,除了覺得它文學水平高以外,看不到它的政治文化價值到底幾何?將曹操的“不端”行為和“滔天”罪行揭露一下也就夠了,幹嗎要說人家是“閹豎”之家出身,一個人出身低賤並不是什麽罪孽。現在朱元璋在《平周榜》裏居然如法炮製,數落張士誠私鹽販子出身,反元成了一大罪行。以此邏輯,那麽試想你朱元璋要飯豈不有礙於觀瞻、影響市容整治和破壞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麵?

  正因為《平周榜》滿紙謊言,所以明朝建立後官方的文書中就不再予以收錄(留下了豈不羞煞人),大不了權當當年朱重八在政治野獸場角鬥時亟須的應急之作。政治家的話向來不能信!不過這個朱重八,不,大名朱元璋還不僅僅是個政治家,而且是個實幹家,他當然不會停留在嘴巴上過過癮,發布一個什麽《平周榜》,喊幾句口號,還要細致入微地問及徐達、常遇春等大將討伐張士誠的具體戰鬥方案。快速將軍常遇春回答說:“驅逐梟鷹,必定先將它們的巢穴給翻倒;驅趕老鼠,必定先用煙或火去熏老鼠的窩。此次出征應該先直搗隆平府,隆平府被攻下了,張士誠的其他地方軍事勢力也會自動歸降。”朱元璋聽後大不以為然,甚至認為如果先攻隆平府,萬一張士誠用什麽絕招,那就很難取勝了。進而他分析道:張士誠與手下的張天騏、潘原明等原本是一起販運私鹽起家的,且都是些強悍之徒,一旦張士誠有難,他們必定奮力相救。四周援兵匯合,打下隆平府可就難了。尤其這樣,倒不如先攻湖州的張天騏和杭州的潘原明等,即使他們之間相互救援,也疲於奔命,我們加緊進攻,不日就可將他們一一殲滅。這樣一來,隆平府不就成了一座孤城了,打下它可就容易多了。應該說朱元璋的分析是很有見地的,可常遇春聽不進,執意要先攻隆平府。朱元璋的臉馬上晴轉多雲,跟他論起了戰前謀略責任追究,說:“若先攻打湖州而最終使整體戰局失利,我負責任;若先攻打隆平府而失利,那我絕不饒恕你!”話說到這個分上,常遇春終於不敢多說什麽了。

  而朱元璋呢,似乎將話說得太滿了吧?不,朱元璋不愧為朱元璋,他將徐達、常遇春等核心人物偷偷地叫在一起,講出了自己打算實施的一出反間計:“最近我觀察了從陳友諒軍中投降過來的一個部將叫熊天瑞的,他似乎心神不寧,估計我軍一旦出發去攻打張士誠,他就會叛逃投敵,你們就如此這般……”麵授計策後,龍鳳十二年(1366)八月初四,大將軍徐達、副將軍常遇春統帥20萬西吳大軍浩浩蕩蕩地從應天出發,東滅張士誠、統一江南的戰爭開始了。走前,朱元璋反複告誡將士們:“城下之日,毋殺掠,毋毀廬舍,毋發丘壟。士誠母葬平江城外,毋侵毀。”

  再說西吳大軍由龍江開拔後,一路上大張旗鼓地宣傳要去攻打隆平府的張士誠。這時候,那個叫熊天瑞的陳友諒降將乘著大家“不注意”,偷偷地從西吳軍中溜了出去,然後馬不停蹄地跑到了隆平府,將朱元璋軍要進攻隆平府的消息提前告訴了張士誠。而此時徐達、常遇春派出的部分先鋒部隊已經進入了太湖,與張士誠部隊交上火,隆平府東邊的昆山等地首先被朱元璋軍攻占。張士誠一看形勢不好,真以為西吳軍要來進攻大本營了,立即調集兵力保衛隆平府。

  誰知張士誠軍在東太湖邊嚴陣以待了很久,就是見不到大股的西吳軍。而恰恰這個時候徐達、常遇春率領的西吳大軍已神不覺鬼不知地抵達了南太湖邊上的湖州城外三裏橋。八月二十五日,眼見敵軍到了家門口的湖州張士誠守將張天騏,分兵三路,出城迎敵。徐達馬上將隊伍也分三路予以出擊,快速將軍常遇春在南路首先發起了攻擊且取得了大捷,其他幾路張士誠軍聽說後不敢再戰,迅速退回城中。徐達乘勢指揮軍隊立即包圍了湖州城,湖州危矣!

  張士誠趕緊派遣司徒李伯升率領部分軍隊前來支持張天騏。援軍到了湖州近郊時發現形勢十分嚴峻,整個湖州城都被徐達軍圍住了,怎麽進城救援?有人告訴李伯升:湖州城東有一條荻塘又名荻港的小河直抵城中,但一般外人都不知道。李伯升立即下令乘坐船隻由荻塘進入湖州城。這樣一來,城是進了,可外麵徐達軍圍得依然是死死的,照這樣下去的話,遲早是要完蛋的,該怎麽辦?城內的張天騏、李伯升在著急,數十裏外隆平府內的張士誠可謂更急。湖州、杭州是他的左臂右膀,一旦失去了,自己就等於一個廢人,趕緊派了平章朱暹、王晟、同僉戴茂、呂珍、院判李茂及第五子人稱“五太子”張虹等率兵6萬兵馬,號為“30萬”,火速趕往湖州救援。

  朱暹、呂珍等率領的援軍到達湖州城東的舊館,構築5個營寨,等候徐達軍“光臨”。徐達、常遇春和從常州趕來支援的湯和等分兵在東阡鎮南姑嫂橋連紮10個營壘,將湖州城外的舊館援軍給擋在了外頭,隨後又派兵上烏鎮去,乘著黑夜偷襲了舊館呂珍的外圍援軍。烏鎮守將張士誠女婿潘元紹玩女人是個高手,可打起仗來實在差勁,半夜三更聽到有人來攻營,嚇得棄甲遠遁。在外圍基本搞定後,徐達下令將湖州城外的小河小渠全給填滿,這樣一來,進入湖州城的水上暗通糧道給堵上了,城內由此開始慌亂起來。這時隆平府的張士誠更是坐不住了,親自率領兵馬趕赴湖州,在城郊的皂林之野遭遇了徐達軍隊,這位張姓東吳王哪是徐達的對手,一交手便敗,當場就有3 000多號將士被俘。

  忙乎了這麽一大陣子,損兵折將不說,救援也泡湯了,留下的是湖州、舊館兩個孤立無援的據點。更糟糕的是,這時候的老冤家朱元璋另派李文忠帶領一支水師進取浙北東部,迅速攻占了富陽、餘杭等,最後兵圍杭州。而與此同時,湖州與舊館之間升山的張士誠軍也開始遭受徐達、常遇春的猛烈打擊。張士誠的“五太子”張虹實在受不了這口氣,從舊館出兵迎戰徐達,結果也被打得慘敗。呂珍、張虹等眼看無望了,隻好率領60 000舊館援軍投降了徐達。徐達將呂珍等人帶到了湖州城下,叫他們勸降李伯升。十一月初六,張天騏、李伯升出城投降,湖州為徐達軍占領。大約10天後,李文忠進逼杭州,杭州張士誠守將潘原明投降,20 000多名將士和210 000石糧食被俘獲。隨後,南潯、吳江、紹興、嘉興、海寧等地相繼歸降。至此為止,隆平府外圍的杭嘉湖地區全歸給了朱元璋,東滅張士誠的第二步軍事行動宣告完成。

  〇第三步:攻其腹心,圍取隆平(即蘇州)

  龍鳳十二年(1366)十一月底開始,朱元璋軍隊陸陸續續到達隆平府。明初幾乎所有的名將此時都出現在隆平府的幾個大門口,圍剿張士誠。徐達守葑門,常遇春守虎丘,郭興守婁門,華雲龍守胥門,湯和守閶門,康茂才守北門,王弼守盤門,張溫守西門,耿炳文守城東北,仇成守城西南,何文輝守城西北,等等。這種攻城法據說還是龍鳳八年時寧海儒士葉兌教給朱元璋的,叫鎖城法。具體做法是:圍繞城池,在其外麵築起一圈長長的圍城,命令將士們在各個城門外紮營駐守,斷絕城池內外的一切聯係,甚至不妨設官分治所屬州縣,墾荒種田,收糧征稅,供養軍隊。時間一長,該城池就不戰而降。現在隆平府被圍得鐵桶似的就是運用了這種鎖城法。方法是不錯,但什麽時候能攻下呢?徐達他們想盡了辦法,甚至想到了架“木塔”,木塔搭了三層,足與隆平府裏的佛塔一樣高。站在這個木塔上可以鳥瞰隆平府,故其又名“敵樓”。徐達他們再在木塔或稱敵樓的每一層安放弓弩、火銃,架上襄陽炮,向城裏發炮轟擊,但就是軍隊沒法攻入城去。

  與此同時,朱元璋手下另一位名將俞通海率領水師一路東進,攻取太倉,張士誠守將陳仁獻城投降。隨後,昆山、崇明、嘉定、鬆江等地“聞風即降”。

  ◎張士誠的兩次突圍與火燒齊雲樓

  與其相比,隆平府卻依然紋絲不動。從龍鳳十二年(1366)八月朱元璋軍隊開始進攻隆平府東邊外圍起,一直到第二年即吳元年(1367)九月,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張士誠始終堅守不降。不過這種曠日持久的對壘,對於被困城內的人來說麵臨最大的問題就是糧草供給。在被圍困的後期,隆平府(蘇州)這個一直被人們美譽為“天下糧倉”的地方居然發生了嚴重的饑荒,困窘到什麽地步呢?真是讓人不敢相信的是,城內的官兵、百姓隻能靠吃草、吃老鼠來活命。後來老鼠也被捉得越來越少了,據說一隻老鼠當時在城內都值一百錢。再到後來就連老鼠都捉不到了,將士們隻好將腳下的靴子脫下來,把上麵的革皮與草和著煮了吃。

  就在城內叫苦一片,大周或稱東吳政權被圍困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張士誠卻突然醍醐灌頂一般地覺醒了,恢複到了最初的那種勇闖天下的精神狀態,於是這最後的決戰仿佛又成了他人生的一個分水嶺。他走出宮門,帶領了蘇州全城百姓和官兵奮起抗擊朱元璋軍。吳元年(1367)六月,張士誠集中優勢兵力在胥門發起進攻,企圖以此作為突圍的突破口。不巧的是碰到了朱元璋軍中最為凶猛的快速將軍常遇春,可即使這樣,張士誠將士還是打得相當不錯,眼看常遇春就要吃不住、缺口即將打開了,令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張士信那顆“掃帚星”正在巡城,看到胥門激戰,他立即大呼:“將士們辛苦啦,辛苦啦,大家休息一下!”“哐,哐,哐!”鳴金收兵,本來可以的突圍一下子全泡湯了,張士誠不敗也敗。

  再說這個豬心豬肺豬腦子的張士信不僅沒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彌天大罪,反而照常在隆平府的城牆頭與參政謝節等坐在銀椅裏,品著不知從哪裏弄來的美味,優哉遊哉。忽然間從朱元璋軍中飛過來了一個炮彈,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張士信的頭上。哥哥下不了手,“老天爺”可能實在看不下去了,送他去見閻王。

  據說張士誠後來還組織過一次較大規模的突圍,那是在萬壽寺東街一帶,他率領兩三萬官兵發起了從城內往外的猛烈衝鋒,但同樣也遭到了朱元璋軍隊的瘋狂阻擊。

  彈盡糧絕,曲終人散,到了作出最後抉擇的時候了。張士誠從從容容地回到了自己與妹妹們曾經日日耳鬢廝磨的後宮裏頭,為了避免遭受朱元璋軍將士的蹂躪(朱元璋軍攻下高郵時就曾大肆蹂躪高郵城內的婦女),跟妻妾們這樣說道:“你們假如願意隨他們去,我任由你們;要是想幹幹淨淨地做人,那麽就現在做個了斷?!”妻子劉氏當即表示:“夫君不必擔憂,臣妾一定不會對不起您的!”一時間,宮廷裏哭聲一片,美女們念叨這些年誠王對她們好的情分上,紛紛說,願意一起殉難!張士誠叫來養子張辰保,在齊雲樓堆了一堆的木薪,然後讓美姬們上樓與他一起自盡——命養子在樓下放火焚燒。但好多書上說,他當時打算一個人上吊自盡的。

  目前有關張士誠與他的宮女們的最後結局有幾種不同的說法:一個版本說得很絕對,說他們統統燒死了。另一個版本是說他們並未全部被燒死,而是隻燒死了一半,之後張士誠去上吊,卻又沒有死成,被奉命前來勸降的現在可是朱元璋部下的李伯升給解救了下來,進而當了朱元璋的俘虜。

  ◎“另類英雄”的寧死不屈與南京朝天宮的大香爐

  張士誠自從被俘虜那一刻起就閉目不說話,在被帶往應天的路上仍然不言不語。到了應天後不僅不吃不喝,還天天躺著不起來——用現在話來講就是絕食抗議。後來被抬到了中書省,由李善長負責審問。然而,在審問的過程中,張士誠卻表現得相當有氣概。李善長剛想開口問他:“你堅守了這麽多年……”話還沒有說完,張士誠突然打斷他:“你不要狗仗人勢,一副得意的樣子,說不準你……”李善長忍不住也破口大罵,審問頓時變成了雙方的謾罵。後來朱元璋親自出來審問:“如今兵敗被俘,你有何感想?”張士誠答曰:“有什麽可說的,天日照爾不照我而已。”朱元璋惱恨不已,下令將其處死。據說張士誠是被亂棒打死的,死時體無完膚,慘不忍睹。他死後,被葬在了南京竺橋附近一個叫大香爐的地方。至今這個地名依然在使用。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呢?因為張士誠死後,朱元璋覺得尚不解恨,恨他至死仍桀驁不馴,於是便在他的葬身之地壓了很多的大石板、大香爐等沉重的東西,這麽做的寓意就在於,不讓張士誠的邪氣有機會冒出來。這就是南京大香爐地名的由來。但也有書上說:張士誠後來是自縊而死的;還有的書上說他是被賜弓弦自盡的。

  張士誠死後,東吳政權的屬地通州與無錫也相繼歸降,至此張氏政權徹底覆滅。

  朱元璋在滅了張士誠以後,把張士誠改名的隆平府再改名為蘇州府(原來元朝時稱為平江路),將張士誠及其部將家眷和杭嘉湖蘇鬆等地的官吏家眷等共計20餘萬人押往應天監控起來。至此,長江中下遊地區或言南中國大體統一在朱元璋政權底下。

  600年前謎案:蘇州人為何不忘張士誠?

  朱元璋為何重賦江南?

  張士誠雖然最終失敗了,但他曾經是個不畏強暴的反元英雄。這顆元末政治舞台上的閃耀的明星,雖然最後成為一顆流星,但曆史卻永遠記住了他。盡管朱元璋在攻克蘇州以後,肆意毀滅誠王宮,想把他從蘇州人民的記憶中永遠地抹去,隻當這個蘇北鹽販子從來也沒來過蘇州,甚至到此一遊也沒有。但是蘇州的老百姓卻不買朱元璋的賬,反而更加懷念起這位有情有義的誠王。每逢七月三十這一天,蘇州老百姓就要燒一種“九四香”,托名燒地藏香,點地燈祭奠,據說就是為了紀念張士誠。張士誠的小名叫做張九四,而七月三十正是他的生日。這樣看來,蘇州老百姓對張士誠還真是念念不忘啊!

  〇蘇州人為什麽會對張士誠念念不忘?

  第一個原因,張士誠在蘇州稱王期間,輕徭薄賦,不過分盤剝與欺壓老百姓。這與後來朱元璋開創的大明帝國重賦於江南、重賦於蘇鬆形成鮮明的反差,洪武之後五六百年的曆史中,蘇鬆地區人民胸口上一直壓著大一統帝國的1/2甚至有時會高達2/3的沉重的經濟重石。就從這一點來講,怎麽不讓老百姓懷念張士誠呢?

  第二個原因,張士誠在蘇州城被攻破之前,想自我了斷,曾下令放火燒毀自己的府邸,但特別囑咐底下人,千萬不要燒毀其他的房屋和建築,要保住老百姓的生命財產。蘇州百姓知道後自然萬分感激,尊稱他為“張王”“誠王”。這樣一個誠王,在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之際,還能時刻將老百姓的生命、財產放在心上,能不讓人惦記嗎?

  第三個原因,張士誠在臨被俘之前,曾下令把征收賦稅和僉派徭役的土地冊與戶口簿全部燒毀,使得朱元璋進入蘇州後成了聾子和瞎子。由於沒有留下征收賦稅和僉派徭役的簿冊,朱元璋隻好從頭再來,這樣蘇州的百姓們可少納了不少時間的賦稅。大家當然會感激有情有義的誠王張士誠了。

  雖然隻是一本本土地冊和戶口簿被毀,可就是這一本本土地冊和戶口簿造成了曆史上持續爭論了600多年的一個疑案:明清兩代蘇(州)鬆(江)地區沉重的賦稅到底緣何?這與朱元璋、張士誠的恩怨究竟有何關係呢?

  〇600年的疑案:蘇鬆重賦是朱元璋政治報複江南人民?

  我們不妨從政治和經濟兩個方麵來看看蘇鬆地區重賦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先來說說政治原因。曆史上很多學者認為,蘇鬆地區之所以重賦,就是因為朱元璋實在太恨蘇州地區老百姓對張士誠的念念不忘,恨他們不識時務,由此就加重該地區的賦稅,實施報複。

  其中還有一段傳聞,說蘇州被攻陷以後,蘇州居民被遷到南京來。有一位蘇州老太太用蘇州話對他們家的老伴說:“老頭子,你看看現在南京的這個老頭兒對老百姓凶得不得了,哪像我們的誠王那麽好啊!”(注:蘇州老太太說的南京城裏的這個老頭子指的是朱元璋)據說,恰巧朱元璋微服私訪,聽到了這段話,恨得牙根都癢癢的,越想越惱火,甚至產生一種衝動,要將蘇鬆地區的百姓全部殺光。李善長和劉基出來勸阻:“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否則的話,您將會成為千古罪人!”據說朱元璋最終並沒有當真殺光蘇鬆百姓,但是為了一解心中之怨恨,就加重了蘇鬆地區的賦稅。至於這個重賦重到了怎樣的地步?有的書上說,明初開始江南蘇鬆地區的賦稅要比大一統帝國的其他地區重十幾倍甚至幾十倍。

  重賦這是不爭的事實,江浙人民的重賦之苦隻有江浙人自己知道。不過將朱元璋開始的重賦歸結於他一次微服私訪,這似乎不大說得過去。就拿前麵那個傳聞故事來說,縱然是朱元璋私訪民間“偷聽”到蘇州老太太的牢騷,但這裏有個嚴重的文化常識性的缺陷問題。大家都知道,南京、鎮江往南或往東南方向過去,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蘇錫常杭嘉湖地區,這一帶人通常所講的是“吳方言”。一般來說,“吳方言”隻有蘇錫常杭嘉湖地區的人才能聽懂和溝通,它與長江以北的語係完全不一回事。要知道朱元璋是淮河流域一帶出身的,打下南京時他已經30來歲,滅掉東吳張士誠時已經40歲,40歲的人一般是處於語言接受的封閉狀態,更何況南京人講的不屬於“吳方言”,所以我認為朱元璋是聽不懂蘇州話的,上述傳聞隻能當作飯後的談資而已。更有一個現實的依據,即使600年後南北方幾度大交融了,有多少個北方人能聽懂南方的“吳方言”,我本人就是蘇州人,來寧交往中經常“開國語”,否則我周邊的朋友們會聽不懂,有人戲稱我們蘇州人說的是鳥語。碰巧的是我的朋友中有一位就是來自朱元璋家鄉一帶的,我們已經交往多年,但他根本聽不懂“吳方言”。因此我進一步地確信上述有關朱元璋“偷聽”蘇州老太太家中說話純屬無稽之談。

  但我個人認為導致重賦江南的原因中政治因素一點沒有似乎也不可能,理由是朱元璋在建立大明帝國前後幾次將蘇州的所謂“豪民”遷徙到南京或濠州一帶,如:吳元年(1367)九月,打敗張士誠後,朱元璋下令“凡獲其官屬平章李行素、徐義、左丞饒介、參政馬玉麟、謝節、王原恭、董綬、陳恭、同僉高禮、內史陳基、右丞潘元紹等所部將校,杭湖、嘉興、鬆江等府官史、家屬,及外郡流寓之人,凡二十餘萬,並元室神保大王黑漢等,皆送建康”;吳元年冬十月“徙蘇州富民實濠州”洪武七年(1374),“徙江南富民十四萬田濠州,以(李)善長總理之”。這就足以說明他對這一帶的人至少說是沒好感或者說帶有敵視的眼光。故《明史》中的相關論斷還是頗有道理的:“初,太祖定天下官、民田賦,凡官田畝稅五升三合五勺,民田減二升,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沒官田一鬥二升。惟蘇、鬆、嘉、湖,怒其為張士誠守,乃籍諸豪族及富民田以為官田,按私租簿為稅額。而司農卿楊憲又以浙西地膏腴,增其賦,畝加二倍。故浙西官、民田視他方倍蓰,畝稅有二三石者。大抵蘇最重,鬆、嘉、湖次之,常、杭又次之。”

  除了政治因素以外,經濟因素是一個更重要的方麵。蘇鬆地區之所以後來成為大一統帝國經濟重賦的主要承擔者,這跟宋元時期完成的大一統帝國的經濟重心轉移有關。秦漢時期,中國的經濟重心在北方——關中和中原地區,而從唐末開始,中國經濟重心逐漸南移。南宋時的版圖連唐朝的一半都不到,但是,南宋的財政收入卻是唐朝的2~3倍。這是怎麽一回事呢?主要是因為南宋時南方經濟得到了進一步的開發與提高,其實際水平已經遠遠超過了北方。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方麵就是南宋時期海外貿易十分發達。

  總之,宋元以後,中國的經濟重心和中心毫無爭議地轉移到南方了。這其中跟環境的變化也是密切相關的。秦漢以後,我國的西北地區逐漸地走向沙漠化。一般我們的觀念中,河西走廊向來是環境惡劣,沙漠一片,戈壁亂石。但是假若你花點工夫去深入探究的話就會發現,其實曆史上的原貌並非如此。大概在上世紀70年代,我國的考古工作者就發現了河西走廊一帶曾經繁盛的城市古跡。比如漢武帝時期的“朔方”三郡,司馬遷的《史記》中就有記載,朔方郡是漢代北方一個相當發達的城市,不單如此,還是一個“生態城市”。但隨著漢武帝中晚年漢匈戰火的蔓延,隨著漢族跟少數民族之間衝突的加劇,這個地方逐漸開始了沙漠化,再也見不到往日的繁榮,這不能不說是一大曆史的遺憾。往後中原大地經常性地成為戰爭的災難區,隨之而來這一地區的經濟逐漸走向蕭條。由此大一統帝國的經濟重心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南移,而南移後的經濟重心主要位於長江中下遊——江南地區的蘇鬆和杭嘉湖,這就是史書中所說:“天下財賦出於東南。”

  如此看來,重賦於江南既有曆史的必然也有經濟重心的轉移兩方麵的因素,並非僅僅是朱元璋政治報複的結果。

  蘇鬆重賦是朱元璋政治報複張士誠治下的江南人民也罷,是中國曆史經濟發展的無奈選擇也罷,不論何種,有一點不容置疑,那就是朱元璋在統一江南後獲得了巨大的經濟支撐,更有東滅張士誠後,朱元璋政權的軍民上下鬥誌高揚,統一全國的事宜自然而然地被提到了議事日程上來了。

  吳元年(1367)九月,平吳之師回到應天,朱元璋在戟門召集右相國李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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