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天裏,劉文輝、鄧錫侯起義,盧漢、羅廣文起義,甚至連蔣介石很信任的同鄉、學生陳克非也起義了……一個個噩耗傳來,一聲聲喪鍾敲響,蔣介石確實有末日的崩潰之感。四川、雲南,是他在大陸“反共複國”的最後兩大基地,現在這兩大基地的“霸主”都率先倒戈了,他還能在這動蕩的土地上安身立足嗎?他也必須走了。
這幾天,王陵基每天陪蔣介石吃飯,幾乎有大半天時間都在蔣介石那裏。這每頓飯都真不好吃哪!每天都像“最後的晚餐”,席間彌漫著不祥的氣氛。唉,王陵基看到,蔣介石這六七天,確是寢難安睡,食不甘味,筋疲力盡,憔悴不堪。
8日,也就是張群在昆明被扣的前一天,晚餐時,蔣介石隻扒了幾粒飯,就停住了筷子。
一起陪同蔣介石吃飯的空軍司令王叔銘輕聲說:
“總裁,請再用些飯……身體要緊。”
“夠了,夠了!”蔣介石邊說邊離開座位,“你們請隨便吃,不要管我。”
“總裁!”王叔銘也隻得放下筷子,愁悶地說,“原來預定運到成都的八千噸汽油還未運到。以後飛機隻好縮短航程,分段運送。所以去台灣的飛機隻能先飛昆明或海南島,再轉飛台北。”
蔣介石一言不發,在座的人也麵麵相覷,灰心喪氣。
王叔銘又請示蔣介石說:
“總裁,還有三千噸空軍器材沒有辦法運走,你看應當怎麽辦?”
蔣介石聽了後,用手指指一起吃飯的胡宗南:
“可交予他。”
“交給我?”胡宗南當場推托說,“我拿了這些東西也毫無用處。”
“那就由你負責把器材全部炸毀吧。”蔣介石對王叔銘冷冷地說,“決不能落入共軍手中。”
這天王陵基離開軍校時,已經是夜間十二點鍾了。
院子裏,隻見閻錫山正指揮一些人在焚燒檔案,大火熊熊,烈焰衝天,再加上空軍倉庫發出的巨大爆炸聲,整整響了一夜。好像整個成都城正在爆炸。
第二天一早,王陵基又到蔣介石那裏去報到。一進門,正好看到俞濟時在向蔣介石報告:
“盛文棄職逃走。”
“什麽,什麽?”蔣介石氣得臉色鐵青,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陵基心裏暗暗在想:這下倒好,這個成都警備司令先走了,誰來“保駕”喲?
張群陪著餘程萬、龍澤匯等進來,和蔣介石一起用早飯。張群對王陵基咬咬耳朵說:
“早飯後我馬上又要飛昆明。”
王陵基把張群拉到一邊,悄聲地問:
“盧漢恐怕靠不住吧?”
“這回靠得住了。”張群也輕聲地說:“這次去我很有把握,不會出問題,總裁對盧漢提的條件都答應了。”
這一天又即將在混亂中過去。晚飯時,蔣介石仍舊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剛拿起飯碗,俞濟時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說:
“糟糕,嶽軍被盧漢扣留了!”
蔣介石把碗筷一推,猛地站了起來。
王叔銘也進來報告道:
“總裁,總裁!飛往昆明的十多架飛機也全被盧漢扣留了。”
蔣介石沒有像以往那樣罵娘,也沒拍桌子,隻是連晚飯也沒吃,轉身走進寢室。
全場驚呆了,空氣也像冷凝住,一個個泥塑木雕似的坐在椅子上,連眼前的筷子也不動一動。誰還有心思吃晚飯呢?真是四麵楚歌,一片哀聲。俞濟時也覺得非常尷尬,自己竟成了“報喪星”了,每天要拿著電報來報噩耗,但是有什麽法子呢!他幹這個角色,也隻得無可奈何地走進蔣介石臥室去侍候這位“難主”。
胡宗南一連被叫進去三次,雖然是隆冬天氣,每次出來時胡宗南都是滿頭大汗。
餐廳裏的人都很尷尬,都在悄悄議論:
“盧漢也太膽大妄為了,竟敢把嶽軍也扣留起來。”
“嶽軍同他私交總算不錯了,還有恩於他,他怎麽能翻臉不認人呢。”“生死存亡之時嘛,還講什麽交情不交情呢,何況盧漢又是個彝蠻子……”後來,據說張群被扣後,盧漢曾派人對張群說:
“起義是雲南人民的強烈願望,我們是順應民意,棄暗投明,希望張先生和我們一起行動。”
“你們的起義行動,我很同情。”張群也隻好哭喪著臉說,“我也知道這是大勢所趨,民心所向。國民黨的敗局的確無法挽回了。蔣先生過去所作所為,連我也有不滿意的地方。但是我一生都是一個國民黨員,我和蔣先生私人關係你們也是知道的,我不能和你們一起行動。如果你們把我當俘虜,交給共產黨,我想他們也不會對我怎麽樣的。要是你們讓我走,我很感激。我今後也不再做什麽事,到海外做個寓公算了。”
12月11日,盧漢把張群送走,是乘了英國航空公司的飛機到香港去的,這是後話。
9日深夜,王陵基拖著疲憊的身子,離開了軍校,回到家中脫掉戎裝,剛一上床,財政部長關吉玉和國防部次長陳良連打來兩個電話,說有幾萬兩黃金要交給王陵基,叫他馬上去領。
“關部長,”王陵基靠在床頭沒精打采地說,“現在要黃金還有什麽用?我也不要了。”
“方舟兄,這是總裁的意思,你非來領不可。”
王陵基隻好起來,匆匆叫來省財政廳長,帶著他趕到中央銀行。守候在中央銀行的發行局局長等人,一見到王陵基就很焦急地說:
“王主席,快打領條吧。我們等候多時了。”
“黃金在哪裏?”王陵基問。
“四萬兩黃金正在造幣廠改鑄。你到那裏去領好了。喏,請在這收據上簽名。”
王陵基簽了名,還未走出銀行,銀行裏的這幾個人就立刻掂起皮包,急不可耐地要離開。
王陵基感到很奇怪,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就問:
“你們這麽急幹什麽去?”
“閻院長、關部長、陳次長在新津機場,等著要收條,收條拿到馬上起飛。”
王陵基心想:原來如此,怪不得這麽慷慨!這麽急!……可是又一想,閻錫山還是夠朋友的,記得11月以前,台灣每月撥出黃金五萬兩作為大陸上的開支,11月底重慶解放,陳誠便不肯發這筆黃金了。閻錫山與陳誠力爭,才又如數撥來,正放在造幣廠把大條的改鑄成小塊,到現在還沒有改鑄好。他們想再運回台灣吧,又沒有飛機,因為連人都沒有辦法走,哪能運黃金!所以最後才決定全交給他王陵基了。
十日清晨,王陵基準備多睡一會兒,一宿未合眼,實在疲憊不堪。這時,俞濟時派人把絲棉被子送還給他。因為蔣介石逃到成都時,匆匆離開重慶,連行李都沒有來得及帶出來,到成都後才向王陵基借了這床絲棉被。王陵基立刻意識到:蔣介石可能馬上要走了。不過,臨走前你總得對我有一個交代呀!不能這樣一聲不響就走。王陵基想到這裏,心神不寧,再也睡不著了。
王陵基翻身起床,他顧不得一夜沒有睡覺的疲勞,連忙驅車趕往軍校。王陵基的車子剛到軍校門口,迎麵看到蔣介石等人的高級臥車駛出,直向大街疾馳而去。
“快!快!”王陵基連忙叫喚司機,“快繞過文殊院先出北門,趕到鳳凰山機場。”
王陵基是本地人,路途熟悉,果然率先趕到機場。
他看到蔣介石的座機和侍從機都停在那裏,可是旁邊連一個哨兵也沒有。王陵基想道:不錯,機場警衛原來是盛文派的,盛文逃走了,所以機場連一個兵也沒有了。
王陵基下了汽車走過去,看到毛人鳳一個人從飛機中走出來。王陵基主動和毛人鳳打招呼,可是毛人鳳臉色立即變得非常尷尬、驚慌,像生怕王陵基會扣留他一樣。
王陵基也不願和毛人鳳攀談,便一個人等在那裏。
這時,蔣介石的汽車駛進了機場。蔣介石跳下汽車,看到王陵基也不打招呼,急急忙忙走上飛機,先問駕駛員:
“能否起飛?”
“能。”駕駛員肯定地回答。
蔣介石這才站到機艙門口,向四麵張望,看看沒有什麽動靜,才鎮定下來,叫王陵基上飛機。
“我走了。你以後與胡宗南多聯係。”蔣介石隻說了這麽一句話。
“是。”王陵基也沒什麽話可說了,就走下飛機。
蔣介石擺擺手。飛機就立即發動起飛了。
蔣介石這麽慌張,這是有原因的。他一怕機場附近有什麽部隊叛變,二怕飛機出事。
今年10月16日,他去菲律賓訪問總統季裏諾,回台北時,他的座機飛到嘉義機場,正碰上一架C-46運輸機未發信號就突然騰空而起向西飛去,這是怎麽回事?後來他一了解,原來是“駱駝大隊”的飛行員江富春和機械師周震南駕機起義,飛到大陸共軍方麵去了。
“非常時期,什麽事都可能發生喲!”蔣介石心裏發怵地想。
12月16日,蔣介石派飛機來接顧祝同。顧祝同打電話問王陵基走不走,王陵基回答:“不便先走。”
12月21日,王陵基找不到胡宗南,原來胡宗南已乘飛機逃到海南島海口市去了。
王陵基最後是和宋希濂一樣,都是被解放軍俘獲的。他雖然是四川的大軍閥,但和劉文輝、鄧錫侯走的是兩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