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大兒子能海離家出走了!
這消息一夜之間傳遍整條桂芳巷,而且像瘟疫一樣還在不斷地四處擴散。
那天吃過中飯,能海跟往常一樣去學校,但是吃晚飯前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到家。家裏人等他吃飯,一直不見他的身影。十二月的天,傍晚時分早有寒意,且天黑得特別快,不一會兒太陽就做錯了事似的匆匆落下。能海的奶奶有些著急,就差人到學校去找;能海的父親天儒嘴上雖然沒說什麽,但心裏也放不下,他隻對差去的人說:“快去快回!”可是沒等去尋的人回來,能海奶奶卻在能海的房裏找到了他臨走前留給家裏的一封信。這封信把能海的奶奶嚇得不輕,她趕緊拿著信到兒子的房間。
天儒對這突如其來的事也準備不足,讀著信,雙手也禁不住地顫抖。少頃,他才安慰娘,說:
“娘,你放心,我會找到他的。”
兩人於是相對無言。
天儒忽然想到了阿良,他馬上又叫了一個下人,吩咐道:
“去!馬上把阿良給我找來。說我叫他來。”
阿良是能海在外麵最要好的朋友,這天儒一直知道。隻是他不喜歡不務正業的阿良,所以阿良極少到苗家來。他們兩個經常在外頭一起玩耍,天儒幾次提醒能海,但兒子就是聽不進,天儒也隻能無奈。另外,阿良的爺爺跟能海的爺爺交情很深,有一次有歹徒要謀害能海的爺爺,還是阿良的爺爺相救的,所以天儒明明心裏反感,卻也沒有過多地阻止他們的交往。
阿良走到天儒麵前時,雙手插在褲袋裏,顯出一副公子哥兒的派頭。天儒問他:
“今天你有沒有見過能海?”
阿良答:“見過了。”
“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
“下午,在……在學校門口。”
“下午什麽時候?”
“大概快要放學但還沒有放學的時候。”
“那麽他在幹啥?”
“他從學校裏麵匆匆走出,我正好碰到他,我說,能海,又逃學了?能海朝我笑笑,走到我身邊,捂著我的耳朵,輕輕地說……”
“說什麽?”
“他說……他要去上海。寧波太小,沒意思。家裏又……”
“他說他要去上海?”
“是呀!”
“就他一個人?”
“我看到他的時候,是一個人。我看著他朝輪船碼頭的方向走去,走得很快。我說,能海,你要是在上海發達了,也叫我一聲……”
“這麽說,在今天之前,能海沒有跟你提起他要去上海?”
“沒有,從來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哎喲,天儒叔,我知道你就是不相信我。”
“好了,我相信你……”
天儒不再問了,他隻顧低頭抽煙尋思起來。阿良看著天儒一口一口地吐,一口一口地納,覺得這動作這神情雖有些滑稽,但還是很有風度。突然天儒咳嗽起來,一下比一下緊,整個上身也都隨著咳嗽抽搐起來。阿良起先還不在意,但一看實在咳得厲害,就趕緊上前扶住天儒的雙肩,又用手輕輕地拍著天儒的背。天儒咳完,從嘴巴裏吐出來一大口東西,不是痰,而是血。這下把阿良嚇住了,他叫著:
“天儒叔,你,你沒事吧?”
天儒回過氣來,說:“我沒事。”又向阿良擺擺手說:“你走吧。”
這是從能海家中傳出來的事情經過。這經過就跟碗裏的飯一樣簡單明白,它僅證實了事情的發生而已。
之後的三天,苗家大兒子出走的消息,經過桂芳巷的不斷傳播,加上與來自別的途徑的消息的匯合,便漸漸有頭有尾有過程地豐滿和完善起來。最吸引人也最有價值的當屬能海在碼頭上船時的情形,據說,那是一個檢票員親眼看見的。檢票員見的人多,大名鼎鼎的天儒他常見,苗家的大少爺他自然也認得。
那天甬江漲潮最高時是下午四點,因此去上海的輪船也定於這個時間開航。大約三點三刻光景,候船大廳人已走得所剩無幾,這時候兩手空空的能海突然跑了進來。他一邊小跑一邊眼光朝四周快速地搜尋著什麽,在就要走光的十來個旅客中,沒有找到他要找的人,最後他停住了腳步。就在這時,他聽到一聲清脆呼叫:“能海……”能海一轉身,看到一個肩挎小包手提著行李的姑娘,就立即興奮地迎上前去。他把姑娘肩上的行李取過來背到自己的肩上。那姑娘一個勁地朝能海笑,空出來的那隻手猛地一下挽起能海的另一隻手臂。於是兩人肩並肩地向檢票口走去。
檢票員解釋說,當時他也沒有看清楚那姑娘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確實不清楚。
當能海和那個姑娘走近檢票員時,檢票員說,他當時也大吃一驚,公開場合青年男女這麽親密的舉動令他大開眼界。當看到那男孩竟是苗家大少爺時,檢票員就想到事情可能有戲。檢票員張著嘴,想跟能海說上幾句,但是能海從衣服內袋掏出兩張船票徑直遞給他,而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他身旁的少女,檢票員就沒有說話。檢票員說,他還記得那兩張船票上的艙位號碼,是二等艙,5室,A床和B床。
那姑娘是誰?檢票員看著有點眼熟,可是想了一晚上還是想不起來。檢票員說,可以肯定她也是寧波城裏的人,大概家住在江廈街藥行街一帶,因為他每天上班下班都要從那裏經過。從她的穿著打扮看,她家不是普通人家。她長得細高,不豐滿;臉色白裏透紅,左邊腮下還有一顆痣,對了,是有一粒痣,不大,但是黑黑的。
檢票員說的故事把人們都帶入各自的記憶之中,大家都在腦子裏尋找腮下有一顆黑痣的姑娘。
那真是一次羅曼蒂克的旅行哪!檢票員最後發出這樣的感歎。
是有一個黑痣姑娘上了那天的上海輪船。家住桂芳巷的一個老頭也證實,他是碼頭上的挑夫。
他說,那天下午,離開船尚早,他就接到一筆生意,就是那個黑痣姑娘。他看到她從黃包車上下來就隨即迎上去。她的行李不多,自己肯拿的話也不會太吃力,但她還是叫了他。於是她在前,他挑著擔子在後,不慌不忙地上船去。他說他一直送她到船艙,找到鋪位。二等艙,5室,對的,幾號床位就記不清楚了,隻知道是下鋪,靠窗,前麵有一張小桌子。
最後,那小姐非常爽快地給了他一塊洋錢,還說了聲“謝謝”。他覺得太多,很過意不去,就說:“小姐,要不要喝茶,我給你去倒?”那小姐對他笑笑,說:“不了,等一會兒要喝,我自己會去倒的。”他就說:“那好,我走了。”她又對他一笑:“好的。”出艙門時,他又對她說:“小姐什麽時候回來啊?到時候我再給你挑行李。”她非常認真地想想,說:“很難說,總要很長日子……”
下船的舷梯上,他說他是看到過急急忙忙上船的能海。舷梯窄小,因此他與能海側身而過時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苗家的大少爺。能海當時兩手空空,走得很快,臉色一紅一紅的。“哎,大少爺,去上海嗎?”他在後麵叫住他。能海被他一叫,不悅地轉過身,說:“不,船上找一個熟人。”“要我幫忙嗎?船上我很熟的。”他又討好地問。“不用了,我自己會找。”說完能海就顧自走了。
這事我後來就不再放在心上,他說,隻是後來聽人說起苗家大少爺出走,才想起來的。但是大少爺與那個黑痣姑娘一起走的,我可沒說過嗬!
於是大家又去問阿良,說:“阿良,你跟能海這麽要好,總不會不曉得他是跟誰一道走的吧?”
阿良微微笑著,盯著大夥的眼睛,也不搖頭也不點頭。
但阿良還是經不住大家的再三逼問,就說,別的什麽事情我都不知道,至於那個黑痣姑娘嘛,倒是有點曉得。
那日是端午。午後,阿良獨自待在家中無聊,就漫無目的地上街去,路過苗家大院時看到院裏的能海就把他叫了出來,說:
“這麽好的天氣,為啥不到街上走走?走,喝茶去。”
阿良要比能海大上七八歲,要說也是成人了,但能海仍在讀書,怎麽說也是少年,因此對茶坊喝茶、戲院聽戲一類的事都比較注意。但現在經阿良一拖,想想阿良跟他的交情甚好,就跟阿良走了。兩人在茶坊一落座,就看見隔了張桌子坐著一個美貌的少女,能海的眼睛一下子就被她吸引,很長時間他都緊盯著對方看,阿良在一邊說什麽他都沒聽進去。阿良說:
“哎呀,別看了,又不是良家少女!”
能海聽他這一說才回過頭盯著他問:“怎麽,你認識她?”
阿良反問:“用得著認識嗎?這樣年紀輕輕的,獨自一人坐茶坊,能是個良家姑娘?”
能海被反詰得無話。但他很快就發現那個姑娘也一直在朝他們這邊看,她的目光焦灼地閃動,好像有一種急切地想要傾訴的神情;她一邊大口地喝著茶一邊朝四周不安地巡視。這把阿良也搞糊塗了,他低下頭輕輕地對能海說:
“看來,她想跟你說話呢!嘿嘿。”
能海嘴上說:“怎麽會呢。”一顆心倒是怦怦地跳得激烈起來。
阿良說:“怎麽樣,我去跟她說說?”
沒等能海回答他就徑直走了過去。他在那姑娘的旁邊坐下,沒說上幾句就把她給領了過來。阿良對她介紹說:
“這是苗家少爺,知道嗎?”姑娘似是而非地搖搖頭又點點頭。阿良又問:“怎麽,看你好像有心事,是在等什麽人吧?”
“不,不,”她趕緊否認,“我……我看你們兩個都是好人,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麽事情,說吧!”阿良非常豪爽地答應,“隻要我們能辦到的……”
她慢慢地說:“外麵有個人,他想欺侮我,一直在路上盯著我不放……”
“哪個?”阿良問。
“就在門口,看,樹下……”
“頭上戴帽子的那個?”阿良邊問邊說,“好了,看我的!”說完就走出門去。能海和那個姑娘從裏麵看著阿良走到樹下,阿良用手拍拍那人的肩膀,就開口跟他說起話來。沒說上四五句,那人就一邊聽阿良說一邊往後退步,繼而轉身快速地走開了。阿良再進來時,兩手交叉著,手指輕輕擦著,說:
“好了,走了,今後再也不會盯你了。”
那姑娘非常感謝他,漸漸地她安心下來,話也多了。但她的話似乎都是對能海說的,阿良在一旁插不上嘴感到無聊,就起身要告辭,他說:
“我看,今天還是你們兩個喝茶吧,我去前麵的戲園子聽戲,不陪你們了。”
“等等,一起走吧。”能海嘴上雖這麽說,但他也並不強留。
於是阿良就一人走了。
“那麽,她是什麽人?家住哪兒?”眾人又問。阿良兩手一攤,說:
“我也無可奉告。”
其實阿良還有情況打埋伏。那次茶館喝茶三四個月後的一天,他去益源錢莊辦點事,在門口就恰好遇到能海和她一起走出來,看樣子是能海要離開,她是送他出門的。
“哦,你們也在這裏?”阿良問。
能海和她一看是阿良,頓時都不好意思起來。
能海說:“到錢莊走走,想學點生意。”
她說:“阿良哥,你來辦事?”
阿良“唉,唉”地應著就進門去了。
櫃台前,阿良輕聲問一個夥計:“門口那位小姐是……”
那夥計告訴他:“那是我們秦老板的女兒,就是有名的秦家小姐呀!”
“喔……”阿良又問,“也在你們錢莊做事?”
“是我們錢莊的襄理。剛來不久,做事情還生疏,等到學會了,我看,她的本事不小哇!”
阿良辦好事出來時,門口早不見他倆的影子。
——這是事後能海母親單獨找阿良問時,阿良補充的。
可是阿良說的能海和黑痣姑娘初次相識的事,沒幾天就被更有力的證據證明是搞錯的。
那日晚飯剛吃完,學校裏的李約翰老師踱著步來到苗家大院。約翰老師是留洋歸來的寧波人,他在學校裏教英語、道德修養兼看管能海那個班級。他也是天儒的朋友,是可在苗家高談闊論的為數不多的人士中的一個。約翰老師與天儒在前廳坐下,他們的談話也沒避下人。約翰老師問天儒:“怎麽,讓能海去上海做事,也不告訴諸位?兒子大了是該叫他自己去了……”
天儒苦笑著漠然地說:“哪裏,隻是時間緊,無暇顧及其他。”
約翰說:“我看能海就是與你不一樣,他腦子好,人也靈活,總是讀書倒也不一定適合他。平時我對他讀書是放得很開的。”
“喔?”天儒蹙著雙眉看著約翰老師。
約翰反而說得來勁:“上課的東西都是一聽就懂,作業不做有什麽大不了的?能海有時候逃逃課去外麵玩,我看也沒什麽嘛。想那時候我在英國讀書,讀得煩悶,還到街上去找女人呢,哈哈哈……”
天儒聽了一愣,問:“這麽說,他還經常不上學?”
約翰看著天儒一副漠然的神情,也很驚異,他點了點頭,問:“怎麽,你都不知道?”
天儒苦笑著,什麽都沒再說了。
“那麽,這一次他和秦皇妹一起去上海,總是你的安排吧?”李約翰緊接著問。
“什麽,他還有人一起去的?”天儒急切地問。
“你真的不知道?”約翰也反問。
兩人的雙目緊緊對視著。還是約翰先鬆了氣,他緩緩地說:“不過,我也是聽人說的,並不確實。沒有結過婚的青年男女的事情,大家都喜歡傳來傳去,傳來傳去也就免不了添油加醋……”他看天儒一直盯著他,就又說下去:“那個秦皇妹是益源錢莊的小姐,過去也是我的學生,兩年前畢業。她是那個班裏書讀得最好、參加社會活動最活躍的學生……”
天儒這時候十分冷靜,對他擺了擺手,阻止他再往下說。接著又對他示意到裏屋坐,於是兩人一起走入裏屋。
本來苗家傳出來的與人們綜合起來的事情就有一些出入。但這之間的出入,想必人們都明白。隻是刪除的那些部分,是苗家真的不了解,還是不願向外透露?人們普遍以為是後者。可是照李約翰到苗家後的情景看,苗家是真的一無所知。人們開始推測天儒與約翰老師在裏屋的談話內容。
約翰對秦家的熟悉程度就跟對苗家的熟悉程度一樣,而同時他對能海的了解與對秦皇妹的了解也一樣。他以他的開明和人生體驗去看待他們的聯合出走,非但沒有覺得這樣做違背了什麽或者是一種羞恥的行為,而且還大加讚賞。在約翰的影響和勸導下,天儒才略微平息了心裏的憤怨。同時天儒還非常理智地決定不再過分地追究此事,也不與秦家做任何聯係,隻待事情的發展。
苗家大少爺出走的事一直牽動著桂芳巷許多人的心。大家都對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動向充滿濃厚的興趣。於是挑夫老頭的家裏,飯後茶餘,總是有人上門去談天,順便問問上海有沒有什麽新消息。那時候,滬甬兩地的交通主要依靠定期的輪船,許多大大小小的國事家事都是首先由輪船上傳遞過來的。
那老頭說,有人看到苗家大兒子和黑痣姑娘了,就在同一家外國銀行裏做事。他們都聰明,業務也略為熟悉,還會說外國話,自然很快就得到了外國佬的青睞。
真的嗎?真的嗎?大家都一定要刨根問底。
老頭也不作正麵回答,隻是說,你們也真笨,哎呀,跟你們說不清……
那麽,他們住在什麽地方?怎麽住呢?有人一下子就問到了最有興趣的地方。
租房子唄!上海有的是房子租,亭子間啦……多得是!
到底他們兩個怎麽住?
哎喲,這還用問?出雙入對,就是小夫妻,你們說怎麽住?
眾人都白著眼,沒有再問,最後帶著滿意而又意猶未盡的心情離開。
其間需要補充的事情還有一件,就是那天阿良突然收到了能海的一封信。
能海的信寫得很簡短,問過好以後就開口向阿良要錢。他說,他在上海諸事順遂,但打開局麵尚需時日,眼下從家中帶出去的錢也花費得所剩無幾,請速速增援;等等。
阿良認得不了幾個字,收到能海的信時,他高興得不得了,沒加考慮就請人幫他讀,他還為有能海這樣的朋友而在眾人麵前能露臉而得意。可是信一讀,他就後悔了,能海並不光彩的事讓桂芳巷裏的人都知道了,這對他的好朋友可不是件好事。於是他再三叮囑讀信的人,千萬不要透露能海缺錢的事。那讀信的人嘴上答應得好,可沒幾天還是忍不住捅出去了。於是人們又有了新的說法:苗家大少爺在上海饑寒交迫走投無路;他和私奔的女人一起流落街頭甚至連回來的錢都沒有……
大家就開始盼著看他們狼狽回家的慘狀了。
第二年夏天,秦皇妹果然回了寧波。與人們期待中的差異是她孑然一身。
巧的是船靠碼頭,第一個衝進她的房間想為她挑行李的,還是她離開時挑她行李上船的那個老頭。老頭立刻就認出了她,說:
“啊呀,是小姐你,秦……”
秦皇妹看著他也很驚詫,問他:
“你怎麽知道我姓秦?”
“這……這……”老頭一時不知怎麽回答好,說,“咋會不認識你呢,城裏很多人都知道你的。”
“怎麽回事?”秦皇妹盯住不放。
“去年你走後,人家都在說,你是和苗家大少爺一起去的……”
秦皇妹緊張的神情就稍稍鬆弛下來。她轉過身,根本就不置可否。
“也沒什麽啦,這事……”老頭又轉過話來,說,“我給你挑行李,來,來!”說著就自己動起手來。
秦皇妹沒有阻止他,她一言不發地看著他整理自己的隨身物件。剛看到秦小姐時,老頭發覺她胖了不少。一路上走下船,老頭挑著行李跟在小姐的後麵,發覺她的確是胖了,忽然他又從她走路的步子上看出,小姐胖是胖了,可更重要的是她有身孕了。老頭一下子就為自己的發現感到興奮,腳步也輕快起來。下了碼頭,上了黃包車,秦皇妹看也不看老頭一眼,隻扔下一句話:
“錢,你明天到我家去拿。”
老頭傻呆呆地不知怎麽回答。車拉出老遠,他才說:“沒事的,沒事的。”
之後,桂芳巷的人們一直注意著探聽秦家小姐回家後的事。
秦皇妹的肚子似乎並沒有十分明顯的變化。她也根本沒有遮遮蓋蓋的意思,依舊在家裏進進出出忙裏忙外,置別人的眼光於不顧。大家的熱情隻好留給時日了,是真是假時間一到就一定會見分曉的,那還能逃得過?
剛入秋。打了敗仗的國民黨軍隊幾次來空襲,目標就是城裏的交通要塞靈橋。結果靈橋被炸了幾個洞,並無大礙,但靈橋一帶城裏最集中的商貿街卻在有一天被炸起一片火海。大火持續了好多個小時,整條街差不多都被燒成廢墟。秦皇妹的家就在其中。
後來當然也清理和重建,但秦皇妹一家從此在桂芳巷人們的眼中驀地消失了。
苗能海從此也音訊全無。三十多年以後,他的家人才知道他當年一走,從上海開始浪跡香港、台灣地區和印尼、越南等國,到處謀生。雖然等到他三十多年以後回家探親時,沒人還記得要問那年出走的真實情景,但在當年他和他們的故事是相對完整的。
這故事對桂芳巷的影響一直很大,以至於後來一條巷子裏還有好幾對青年男女私奔,人們都說那是苗家大兒子開的頭。桂芳巷的人們每每議論男女私奔,總不忘記要從他們所知道的最早的能海開始。
1999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