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雄一睜眼,周圍一片陰沉灰暗,一時間搞不清楚自己所處何時何地了。少頃,他揉揉雙眼,才慢慢地回過神來——這是在家中,時間,午後。又一聲悶雷從半空劈下,家雄完全清醒了,他一聳身跨下床,跳到窗前。
與他相擁而臥的芹被嚇了一跳,直起身子愣愣地看著他。
家雄回頭朝芹嘿嘿一笑,說:“來不及了,我要走了。”一邊拉過褲衩和T恤往身上套。
芹長長地吐了口氣,又緩緩地倒下身去,隨手拉過身邊的一條小毯子蓋住身體的中間部位。
家雄朝床上說:“晚飯不要等我了,生意一好,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說完就拉開門走了。
聽著門被重重合上的聲音,芹就再也沒有睡意了。不多的一次相聚機會就這麽又結束了,有什麽辦法呢,一下雷雨,家雄就覺得大好時機總不能白白浪費了。
她起床後不由得也走到窗前,望望陰雲密布的天空就知道大雨將痛快淋漓地到來,這酷暑難耐的炎夏就靠午後的雷雨來降暑了。她一邊收拾著中午沒來得及清理的飯桌,一邊為家雄的晚飯做準備,心裏同時想著獨自在家的兒子。今天是她的休息日,原本該好好陪陪整個暑假好不寂寞的兒子,但中飯前她還是身不由己地來到了這裏。本來她想把兒子送到他外婆家,可一想自己的休息日還要把兒子送去,母親會怎麽想呢?也就說說好話,騙兒子再守在家裏了。
一切收拾停當,芹趕緊出門,想在大雨之前趕回家。他回不回來吃飯,她想,反正都一樣了。可是就在她出門的同時,大滴大滴的雨粒也差不多同時砸了下來。
大雨傾盆而下時,家雄正駕車在這個城市裏急急地竄來竄去。生意的確很好,路上到處是招手的人,車剛停下,就有客人從四周圍上來搶座。家雄的心裏沒有一絲一毫的雜念,家呀,芹呀,這時候全然不顧,他的注意力都在車子的速度和雨中道路的狀況上,他讓汽車盡可能地加速再加速,同時又隨時注意著雨水打滑後刹閘延長的安全距離。
這樣的駕駛令家雄進入一種興奮狀態,這種高度緊張而又全神貫注的狀態讓他心滿意足,因此與其說企盼著突如其來的一陣子好生意,倒還不如說是其間的緊張刺激更讓他感興趣。最令他討厭的是駕著空車慢吞吞地兜圈子,這個夏季已經有好幾個烈日的午後他是那樣的無精打采了。
一對提著大包小包的年輕夫婦沒等前麵的客人下車就搶在別人的前頭擠上車來,家雄問去哪兒,搶先上來的那個女的說去郊外的一個什麽鎮,家雄一聽趕緊拒絕:
“不去不去,我馬上就要換班了,快下去!”這種到處是生意的大好時光誰還會犯傻去跑遠路。
那女的還賴著不想下,家雄突然一鬆刹車,車子就刷地竄出幾米,他又猛然一個急刹,把那女的和剛要鑽進車的男的都嚇出一身冷汗。那女的隻得無奈地下車。
“我們要去告你!”下了車,那女的叫。
“給你雙倍的錢!”那男的喊。
家雄都隻當沒聽見。
雨過天晴,到了吃晚飯的時候,西邊的太陽又斜斜地露出臉來。眼看著客人漸漸稀少,家雄也回到家裏。
桌子上的飯菜是現成的,知道芹肯定也已回家,家雄便不緊不慢地享用起來。這樣的好時光對他來說也是不多。平日歸家,總少不了自己搞填肚子的東西,不管有多疲憊,要不就到外麵路旁的排檔上解決,雖然那樣要多花錢也吃得不痛快。
十多年前,芹是家雄的徒弟。當年,師徒是貨真價實的師徒,當領導領著芹,那時的準大姑娘,到家雄麵前時,家雄竟不好意思直視她。那時的家雄雖然也是個青春小夥,但剛從開車的崗位被罰到機修車間不久的他,依然像個頑皮的孩子著迷於機械和技術,的確,他在各種活計上也已經紮實地學到一套。男女之事他還沒開化,從沒想過。
以後的日子裏,師徒之間的接觸都局限於技術上的傳與學,對於手頭的活,他們之間多一句不多少一句不少,師徒倆幹活時彼此默契,除此之外其他場合就形同陌路。即使後來家雄離職走時,他們之間也絲毫沒有任何感情交往上的舉動,家雄甚至沒有跟她正式地告過別,事情就像周末下班回家一樣平常。之後他們都消散在各自的生活中,從未再見過一次,也許連想都不曾想起過。
那一切,這會兒家雄都沒有多想。
他想著飯後又該出車了。下午有好幾個小時沒有做生意,他要把損失補回來。車是租人家的,租金按天算,每天必須做到一定的金額,其餘才是自己的,反之就要自己賠進去了。
想到下午與芹的相依相伴,想到雷雨帶來瞬間好生意的開心,想到現成晚飯的絲絲溫馨,臨出門前家雄覺得今天運氣不錯,晚上說不定還會有什麽好事的!
晚上的第一筆生意就給他帶來了好事——一位大腹便便的客人落下一個手機在後座。那客人下車時,家雄並沒有發現,恰好一時沒有客人上車,就在他緩慢地兜尋乘客時,後麵的手機響了起來。
按照出租車司機們的慣例,撿到手機還給客人總是會有酬金的,至少會有致謝的禮品,譬如,兩條香煙什麽的。
家雄停住車,伸手到後座拿過大哥大。
“哎喲,大哥,你在哪兒呀?怎麽不來了?”一按接聽鍵,電話裏立刻傳來女人故作媚態的聲音。
“我,我喝醉了喲——”家雄也拖著娘娘腔應答,他覺得這很好玩。
“喲——,不是說好了,還要去跳舞的嗎?”
“當然囉,你等著,不要走呀!”家雄關上手機,自己對自己笑了起來。
剛要開車,電話又響了起來。
“你快點呀,都什麽時候了!”電話裏劈頭劈腦一個男人的大嗓門。
“好的,好的。”家雄也快速回答。
“三缺一,就等你了!”那邊又厲聲喝道。
“曉得了,曉得了!”家雄又哈哈地笑了起來。
剛搭上一個客人,手機又響了起來。
“你回不回家吃飯?”那是一個女人非常嚴厲的聲音。
“我……”家雄這會兒覺得有點不好回答了。他估計這個聲音不太好惹,弄不好招來什麽麻煩就不值了。
“不回來也該打個電話過來,死了,也叫警察來通知一下!”那個顯然十分憤慨的女人不等家雄回答就掛斷了電話。
沒過多久手機的主人來電聯係了。
“嘿,朋友,手機被你撿到了?”
“是的。”家雄笑眯眯地回答。
“你是誰,出租車司機嗎?”
“對。”
“那好,麻煩你明天給我送送過來,晚上要打你就打吧。”
“明天……你在哪兒?”
“我在啟發大廈1208房,寶龍公司的。”
“好吧。對了,你老婆來過電話,問你回不回家吃飯。”
“不管她!”
“不過……”家雄剛想跟他提個條件,那邊已經斷線。家雄心想,也真是的,丟了手機不急不躁,還讓我打;從來丟了東西都是自己找上門,現在居然要我送過去,又一個謝字不提,這是哪一路的事呀!
這個晚上家雄一直心情很好地在這個城市的夜幕裏四處來回兜著。一場大雨清洗後城市空氣清新且透著涼意,幾次穿過市中心時,那上上下下一排排一疊疊閃爍跳躍的霓虹燈總是令他不知不覺地興奮起來。
雖然忙著載客,但家雄心裏總惦念著身邊的手機。他老是想給誰通通話,用撿來的免費貨跟親朋好友談談天,這絕對是件讓他非常開心的事。
然而家雄幾乎沒有親朋,體力勞動了一輩子的父母先後亡故已有好多個年頭了;做了官又發了財的弟弟一直就疏遠著;好友倒是有幾個,但似乎都屬踏踏實實沒事不相見,有事就傾盡全力的那種,好端端地打個電話去,尋什麽開心!
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當然是芹。不知怎麽的,今天夜裏家雄老是想與芹說說話。家雄知道芹家裏的電話號碼,那個沒打過多少次的號碼他記得爛熟,可家雄卻不敢打,夜裏,又是芹的家裏,要是由她的丈夫接電話該怎麽說呢?家雄突然想到芹的傳呼,想先傳呼一下,這樣大概沒什麽事的。一想到這個,他就再也按捺不住call了她一個。他想,看到這個大哥大的號碼,芹肯定會驚訝的。
芹的傳呼,家雄也隻在一年前使用過一次。那次,家雄剛答應一個居委會大媽去見了她介紹的一個來自農村的打工女人。見過一麵以後,家雄覺得那個農村女人真實自然,雖然沒有錢,也不太漂亮,但成家過日子也是合適的,於是他就對芹說了此事。芹聽完就慢慢地說:“你也該有個家了,現在,性格好一點、本分一點的女人不好找。你滿意了,今後我就不再來了。隻要你過得好……”臨走之前,芹就給了家雄一個傳呼號碼,說:“有什麽重要的事,就呼我。”沒料到正好一個禮拜,家雄就用到了那個號碼。那個農村女人的一切原來都是一個騙局。
今夜是家雄第二次呼芹。
很快芹就來了回電。
聽到鈴聲,家雄便把車靠到路邊,幹脆停下來。
“是誰,呼我?”芹沉穩的聲音。
“我,嘿嘿……”
“怎麽,哪來的大哥大?出什麽事了?”
“撿的,車上撿的。”
“哎喲,”芹輕輕鬆了口氣,“……那要還給人家的。”
“知道知道,說好了,明天就還。”
“那也不能亂打呀!”芹嗔怪著。
“我說今天運氣不錯吧?好了,我掛了。”家雄不好意思多說。
“沒事的,家裏就我,兒子剛睡下。”那邊芹說。
“喔……”這時是家雄鬆了口氣,“他呢?”
“開會,連著吃飯,回家還早著呢。”
“我也沒啥事,……哎,下午你淋著了嗎?”
“誰說沒淋著!”
“那你不會多睡一會兒?”
“那你不會送我?”
“……”家雄一時語塞。
“好了好了,跟你開玩笑的。”
“開玩笑也不能這麽凶嘛。”
“我凶嗎?你才凶呢!”芹另有含義地輕輕一笑。
家雄也不禁笑了起來,他想芹指的是今天午間他們在床上的事吧。
“晚飯怎麽樣,回家吃的吧?”
“當然。”
“夜裏開車要小心。”
“哎。”
“沒生意了,早點回家。”
“哎。”
“冰箱裏還有一袋鰻魚,燒飯時蒸在電飯煲上就可以了。”
“……”家雄的心裏湧上一股暖意。
家雄從來就迷戀車子,他的所有人生經曆幾乎都跟機器滾動的輪子緊密相連。幼兒園裏為了一輛玩具車,家雄一拳打歪了一個小夥伴的鼻梁;小學畢業時的那個夏天,因為實在向往汽車,就用僅有的兩分錢一口氣坐了好幾站公共汽車,最後被售票員當眾查到,好不狼狽。
二十年前,家雄剛被分配到工廠上班就是開電瓶車在車間裏運送零件。一天中午飯後休息,他擅自開車去廠外買香煙,撞了路邊的自行車,被廠裏狠狠地一頓處分,並且被禁止再開車。
幾年後,家雄毅然辭職,考取了駕照,給個體老板去跑長途運輸。憑著身強體壯和精力充沛,他的經濟收入也大大改觀,但同時卻因為長途往返,在家的日子沒有在外頭的多,老婆也便身心在外了。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名的時候,他也想到過要是自己不駕車四處奔波,也許家還是原來的家吧,但他最終還是無怨無悔。
午夜,街上行人寥寥。家雄開著空車朝華園夜總會馳去。
華園夜總會是一個涉外的高檔娛樂場所,家雄在門口不知接送過多少達官貴人,可從來都沒有邁進大門一步。不光是這類甩錢買派頭的場所,就是普通的大眾消費場所,自從重新碰到芹以後,家雄再也沒去過。
重遇芹就是在一家舞廳的門口。那時家雄的家剛破裂不久,正是他生活無度、時常懷著一種莫名的厭惡和憎恨毫無節製地揮霍日子的那段時間。他頻頻地飲酒,出入舞廳,從那裏尋求解脫與享樂的同時,也感到了煩躁與無聊。那天,芹和她的同事們來舞廳度一個單位裏的歡慶之夜,但是差不多整個夜晚芹都和家雄在一起,他們沒有跳幾支舞曲,大多數時候都隔著桌子在談話,過去、現在,家庭、生活。零碎、片段的主題不斷地交錯、重疊,時斷時續並漸漸地深入著。一直生活在安逸和寂寞中的芹,第二天便來到家雄家中,並開始了她矜持平凡經曆中第一次對浪漫和激情的實實在在的追求。然而在家雄的眼裏芹給他帶來的卻是一種真實和諧的家庭氣氛。從那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開始,他們之間的所有幽會都沒有離開過家雄那兩間磚木舊宅。雖然他們都從未談過組建家庭的可能,甚至內心都不曾這樣想過,固然感情上不完美或殘缺,但他們不是苟合,也不是對生活的荒謬發泄,因此,歡樂和激情也一定是更多的。
迎著華園夜總會曖昧、閃爍的燈光,家雄心裏暗想,要是做一筆好生意,今晚就拜拜,收場回家。
車剛停下,就有一個人高馬大的洋人朝家雄的車走來,家雄暗自慶幸——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呢。
那洋人拉開車門坐到後座,家雄連忙向他笑臉相迎。哈羅哈羅了幾聲後,他用生硬的普通話問:“去哪兒呢?”
洋人一邊呀呀叫著,一邊雙手上上下下地掏著衣袋。他上著圓領短衫,下著齊膝半中褲,幹幹癟癟,又兩手空空,應該沒有什麽好掏的。一陣忙碌之後,他突然從P股後麵摸出一張名片來,嘻嘻笑著伸到家雄的臉前。
家雄湊過去一看,名片上印著“經濟技術開發區”的字樣,下麵是一家中外合資的化工廠名稱,家雄一陣欣喜,因為這一趟來回,少說也得百來元,要是洋人不懂規矩,再給點小費,那就更可觀了。而眼前這一位滿口咿咿呀呀,看來對我們的國情不會太了解。
“去那裏?”家雄指著名片上的地址問老外,又雙手把握方向盤做出開車駕駛狀比畫著,作最後一次確認。
“Yes, Yes。”洋人連連點頭,並且坐穩身子做出可以出發了的樣子。
家雄立即合上計價器,掛擋踩油門,車子“嗖”一聲馳上大街。今夜肯定超額完成指標,家雄心裏不禁又一陣高興。
家雄一直喜歡跑遠途,也一直喜歡開夜車。跑遠路,沒有顧客上上下下,也不用停停開開。夜裏路上車少,清靜。很多人怕開夜車,無非是怕搭上歹徒,但家雄憑著中學時少年體校學來的一些散打功夫,有恃無恐,同時還憑著對顧客的敏感和洞察,往往能做出正確的判斷,開出租車至今,還從來沒有出過意外。
車在郊外的公路上飛速向前。
路上,家雄隻接到一個電話,看來還是手機主人的老婆打來的,對深夜未歸的丈夫,又是怒罵又是哀怨。沒辦法,家雄隻好跟她實說,自己隻是手機的拾遺者,不是她的心上人。那女人聽完,一陣納悶,過後就啪地掛機了。
車到開發區,在洋人的指點下,沒有幾個拐彎就徑直來到了那家化工廠。花木掩映下的大門前一道紅白相間的橫杆威嚴地守護著,家雄把車穩穩地停在它的麵前。回頭說:
“OK?”
“Yes, Yes。”那洋人推開車門下車,就朝大門旁邊值班室前麵的行人通道走去。家雄一看,沒付車錢就走人,洋人是忘了,還是不懂規矩?趕緊下車追了上去。
“喂喂喂——”值班室前,家雄拉住洋人,一邊笑著向他“錢,錢”說著,一邊兩手做出數錢的動作向他示意。
那洋人一回頭,兩手一把推開家雄,同時惡狠狠地朝家雄叫:“No, No——”
家雄一聽不覺氣上心來,原來那人什麽都懂,是故意要賴賬。麵對衝上來阻攔的值班人員,家雄一把推開又衝進門去拖住了洋人。
這一回洋人也越加無禮了,他一把揪住家雄的前衣襟,緊緊拉近自己的前胸,居高臨下地大聲向家雄喝道:“No!”這絕對是一個虛張聲勢的威嚇動作,家雄心裏還是冷靜地感覺到了,他真想這時候抬起右腿,用膝蓋狠狠地頂擊一下對方兩腿之間的要害部位,他想這種機會一個對打架內行的人是不會留給對方的,他已經清楚地看到,隻要自己稍稍用力,保準對方雙手捂住下身慢慢地倒下去。但家雄畢竟不敢,他怕惹出麻煩,打架他不怕,也打過許多次,但跟一個來自異國他鄉的男人交手,禍就不知道會闖多大了。
那洋人重重地推開他,徑直回頭向幽暗的甬道走去。家雄不知所以然地被拋在原地。值班室的兩個中年男人走過來拉住他,勸說:
“不要急,不要急。”一個說。
“又是沒付車錢?”另一個問。
家雄喘著粗氣點點頭。
“媽的,真沒見過這麽缺德的!”一個罵。
“外國人也是人嘛。”另一個說。
他倆邊說邊把家雄引到大門外。
怨氣難忍的家雄問:“那小子經常這樣?”
“好幾次了吧。”一個說。
“就我值班,碰到第三次了。”另一個確鑿地說。
“有什麽辦法呢!”一個又說。
“可以去告他唄!”另一個說,“這兒是哪兒呀?”
家雄沒話說,隻是想著辦法。
廠門不遠處一家煙雜店的燈火還通亮著。納涼的好些人看到這邊發生了什麽事,都朝大門走來。不多時門外圍上了一群人,聽著事情經過,眾人紛紛議論起來:
“去告他,外國人怎麽了!”
“不付錢還打人,這還了得!”
“不能便宜了他!”
“不教訓教訓他,還當我們中國人好欺侮呢!”
人堆裏突然出來一個老人,拉住家雄就走,說:“走,到我店裏打電話,找警察,不要你錢。我就不相信警察來了也沒辦法。”
家雄被大夥簇擁著到了煙雜小店,在眾人的助威聲中撥通了報警電話。
很快,警車呼嘯而至。兩個年輕的警察聽完大家述說,就領著家雄往廠裏去。
家雄在警察和值班人員的陪同下,敲開了那洋人的房門。
門開時,赤著膊、一手端著酒杯的洋人一看家雄領著警察的架勢,頓時一驚,隨即弓下身,堆上笑臉:
“嗬嗬,是車錢,對吧?對不起,對不起,剛才身上確實沒有錢了。”一口標準流利的普通話這時候把家雄給鎮住了。“請稍等,請稍等。”洋人轉身去裏麵。
家雄和警察相互對視著,反而沒有話說。
“給,給,不用找了。”他很快回到門口,遞給家雄一張百元大鈔。
家雄想起計價器上最後停的是98元,就摸出兩個硬幣,也用標準的普通話說:“要找的,給你!”
那洋人看著伸到麵前的家雄手上的鋥亮硬幣,沒有接。
“不用了,不用了。”
“要!請你收下。”家雄的口氣很堅決。
洋人隻得慢慢地伸過手來。
回到廠門外,麵對等著消息的眾人,家雄揚揚手上的錢,咧嘴哈哈笑。
煙雜店的老頭過來痛快地拍拍他的肩膀,沒說什麽話就轉身回去了。大家也都因為有這個很過癮的結局而散去。
回家的路上,家雄把車開得不快不慢。夜裏的風吹進來尤其涼爽。想想今天從一場雷雨開始,發生的好幾件有趣的事,家雄暗自好笑。他想,下星期的今天碰到芹時,一定要仔仔細細地給她講一遍。
突然,家雄想起了那隻撿來的手機,一摸身邊,沒了,哎喲,這可怎麽是好!
家雄把車停到路邊,點亮車燈,好好地找了一遍,還是沒有。他站在車旁,回想著那手機怎麽丟失的種種可能,最後他斷定,一定是剛才車停在廠門外時,被什麽人順手牽羊了。
真見鬼了,明天還拿什麽還人家呢,家雄自己責怪著自己。但轉而一想,反正明天又沒人跟我聯係了,手機的主人又找不到我,也罷!
1999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