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葉項鏈

第26章 歲歲平安

　　2012年3月

　　露希拉、大衛德夫婦等法國朋友，多次請我們吃法國大餐，兒子知我廚藝，問我能否燒一些中國菜回請她們一頓，雖說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這裏沒家鄉黃魚、東海蝦仁之類甬式菜係的原料，但我從家鄉帶來了慈城年糕，還有母親做的包湯圓的豬油餡，茭菜肉絲炒年糕，桂花白糖寧波湯圓，是地地道道的兩色家鄉傳統點心，再燒鍋紅燜雞，烤碗五香牛肉，炒盆西紅柿炒蛋，加個胡蘿卜、肉丁、西蘭花的炒三丁，那不是色、香、味俱佳的家鄉菜肴嗎？按此菜譜，我奔走於法國人、中國人開辦的超市買來雞、肉、蔬菜，還有蔥、薑之類的作料……可見到壁櫥的餐具，我有些掃興，兒子用的餐具小部分是從家鄉帶來的，大部分是前幾任留學生留下的，也就是盤、碗、杯均不成套，大小不一，顏色不等，像餐具的聯合國。要不要去買一套餐具，以添寧式菜的色相？不承想，露希拉送來一套餐具，六隻盤、八隻碗、八隻高腳玻璃杯，還讓兒子去搬來她家的凳子……

　　正月初五，是家鄉的財神日，我在法國貝城燒了一桌佳肴，宴請兒子的法國友人，他們是兒子學習上的法國老師，是兒子生活上的他鄉“親人”……我以主人的身份，以介紹春節習俗的祝酒詞開啟了晚宴。春節是中國的感恩節，在家鄉晚輩要向長輩行年禮，即拜歲，以感謝長輩的培育之恩，亦祈福長輩，借家鄉的文化傳統，我舉杯向法國友人祈福，以謝對犬子的關照之恩。

　　此乃我的第二次法國之行，彼此較為熟悉，露希拉頗風趣，說她與兒子從最初的房東、房客關係，漸漸轉為師生關係，現是朋友關係啦；大衛德先生是英國人，他的夫人瑪麗亞娜·加繆是兒子的法語老師，大衛德夫婦遊覽過中國的北京、上海、西安，二人亦有中國情結，另外大衛德先生能做不少法國美食，自製果醬的甜蜜至今還留在舌尖呢……晚宴氣氛比想象的還要熱烈，隻是賓主說得多，吃得少，不知是菜燒的數量太多，還是飲食習慣的差異，反正沒有一隻光盤。

　　待送走賓客，我洗餐具，一不小心，一隻酒杯從手指間滑落，“叭”的一聲，高腳玻璃酒杯霎時“粉身碎骨”，恰巧露希拉下樓，看到飛濺一地的玻璃，說了句法語，兒子翻譯道：“碎碎（歲歲）平安。”

　　什麽什麽？是碎碎（歲歲）平安？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問了一句。兒子重複了一句“歲歲平安”。

　　兒時，父母讓我們姐妹仨做家務，其中一項是洗碗，偶爾摔破碗或酒杯，祖母便借“碎碎”的諧音，說句“歲歲平安”以寬慰被驚嚇到的我們。年幼不更事，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之後，研究民俗了解到，中國漢族的好多地區皆有碎碎（歲歲）平安之說，以討口彩之俗，意寓平安，祈求吉祥。今在法國貝桑鬆，我摔了葡萄酒杯，露希拉也說“歲歲平安”，難道法國亦有相似的民間習俗，是討口彩，還是祈福呢？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頭一次（2009年）去貝城，聖誕節前夕，露希拉二樓客廳一角陳列一些人物、動物、家、院落等的卡通塑像；三樓樓梯欄杆上掛有一件米色底五彩花紋的繡袍，有點像家鄉的龍袍，不過上麵的花紋非龍而是植物。元旦過後的一天，再去露希拉家，客廳裏的這組塑像不見了，這件米色底五彩花紋的繡袍亦不見了，經我好奇發問才知，這組以聖誕節故事為原型的塑像被珍藏起來，等今年聖誕節再陳列出來；繡袍是她家的傳家寶，亦是聖誕節才掛出來的。聖誕節才陳列或掛，又是似曾相識的節俗。舊時，家鄉的祭器、祖宗像之類，也是平時珍藏著，等春節時才擺放或懸掛出來。

　　更有意思的是，露希拉家的傳統是平安夜不能動火，平安夜晚餐是冷食。這一習俗源於她的祖先是開蠟燭作坊的，平安夜作坊生意最忙，打烊回家來不及燒晚餐而沒有動火，因為舊教的平安夜是去教堂過的。不料，平安夜沒動火的第二年，蠟燭作坊一年沒發生火災，其祖先認為是上帝的旨意，於是平安夜不動火成了其家的傳統。平安夜不動火，這又多麽像家鄉舊時正月初一不動火燒飯的習俗。相似的民俗雖然時間不同，其淵源也不相同，但兩者的共同點就是對新年的祈盼，祈望全家一年平平安安——多麽類似的民間文化。中國與法國，遠隔萬裏，有道是十裏不同風，百裏不同俗，兩國的民俗自然是千差萬別，而民間的祈盼卻是相同或相似的。想想也是，無論是貝桑鬆人，還是寧波人，對美好生活的祈盼之心總歸是一樣的。似曾相識燕歸來，我不知貝桑鬆還有多少民俗與家鄉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