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
那天下午,我又逛街。
從貝桑鬆的老佛爺側門出來,遙見左麵對街的一店鋪門口豎塊廣告似的牌子。一路走來,見街上店鋪門除懸掛緊貼玻璃的“營業”或“不營業”的小牌外,均沒類似的牌子抑或商品陳列。這家店鋪賣什麽,何以跨門設牌?好奇!我穿過馬路,走向這家店鋪。
走近才知不是商鋪,是個藝術展廳。門口豎著畫展海報——“西蒙與讓·克勞德繪畫作品展”,時間為12月12日—19日。
那是12月17日的掌燈時分。
我們推門入內,展廳約有兩間店鋪那麽大,右麵掛的是讓·克勞德油畫作品,左麵掛的多是西蒙水彩畫作品,展廳中間擺放一張長條桌,桌上陳列小幅油畫或西蒙的水彩畫。我們緩步自外入內,欣賞作品。一位先生走近我們,自我介紹說,他就是油畫的作者讓·克勞德,職業是廚師,繪畫是他的業餘愛好。繼而指著展廳左角方桌邊坐著的madame說,那是他的太太西蒙。
畫展的展廳由一行政部門免費提供。這裏經常舉辦類似的畫展,展期多為一星期。作者大多是像讓·克勞德這樣的業餘畫家。畫展由出展人自己管理與經營。
我們交談那會兒,西蒙正在畫她的賀卡。西蒙的繪畫主題以鬱金香、向日葵、蝴蝶等花鳥魚蟲居多,大小如賀卡一般。我說,我們不精通繪畫藝術,牆上的畫簡約、樸實,油畫耐看,亦有韻味。說完,我舉起相機,希望拍張他們夫婦的合影。讓·克勞德走近西蒙,耳語一陣,這位退休教師的視線才離開她的畫。廚師畫家夫婦倆的共同愛好,也就定格在了我的鏡頭裏。
觀賞“西蒙與讓·克勞德繪畫作品展”,是我逛街的意外收獲。在法國,我喜歡逛街,不為購物,而為如此的意外發現,常有意外的驚喜。
法國的城市裏,大多是古老或半新半舊的街巷,一路徜徉,驚訝總在我的不經意間。馮驥才先生說過,“巴黎真正的曆史感是在城中隨處可見的那一片片風光依舊的老街老屋之中”。而法國老街老屋的曆史感又富藝術性。一次,經杜河旁去貝桑鬆的老城,意外發現腳下的河堤,一段鐫刻“1837”,一段塗鴉一組卡通畫,從河堤走向附近的河堤廣場,那膝蓋高的矮牆上,塗滿了五彩壁畫,不知畫的年代,亦看不懂畫的主題,直覺梵文似的畫麵是曆史的符號,大地的藝術。
一天,從陳列著一輛手拉車的三角花圃走進奧維小鎮。漫步於古老的街巷,發現小鎮民居的門牌竟然不那麽統一,有銅牌,有搪瓷牌,還有個性化的畫牌,其中的一小巷,連著的13號、14號兩戶居民,均是格調類似的油畫門牌,一家畫麵為別墅與花園,一家畫麵為窗欞與窗欞外的蜀葵花。想起,奧維火車站售票廳的四壁都懸掛油畫,畫家梵高是在這裏走完人生之路的,不知奧維人的油畫門牌與梵高是否有關。
逛街,一路行走,雙腳叩擊街巷的石頭,猶如輕輕的交談。一路徜徉,偶爾發現灰牆與路麵間的苔蘚,再見朽木門上安裝的金屬門把。噢,法國民居的門把,亦像門牌那樣富藝術性。手形、獎杯形、花瓣形,是我在昂古萊姆逛街時的所見,雖不知出於誰的創意,然足見主人的藝術喜好。每每遇此,我就渴望推門進入,渴望去會會這家的主人。
然我沒有叩門,實在不想驚動屋內的主人,幸而他家或她家的前廳後院的一草一木,一景一情,已經向我展示主人的藝術追求。這不,A家後院,籬笆旁栽種一株碗口粗的大樹,冬天的寒風吹落樹葉,而托天掌似的樹幹下,站著藍色的搪瓷人,像門童迎賓那般。B家的前廳,小圓桌旁有木背椅,人已散去,但桌上煙缸裏的煙蒂似乎還不曾熄滅,還有停在院落的那輛手推車,栽種在車兜裏的那些紫花、黃草,還有那些不知名的七色植物隨風搖曳,好像家鄉春天裏的風信子。就是如此有藝術性。
在法國,逛街時一路走來,很像行走在中國慈城的古巷。徜徉於古巷或古街,宛如行經時間的隧道。法國城市裏的建築大多是古老的,或者說陳舊的,那些灰色牆體的建築有的是19世紀的,有的是18世紀的,它們或比慈城裏的明代建築年輕,或比慈城清代建築年老,大多是百歲或數百歲的老人。行走在它們身邊,或擦肩而過,或駐足仰望,不知是我看它們的沉穩,還是它們在看我的青澀,然而我喜歡這樣的散漫遊蕩。
我喜歡,是因為一路行走,不時有雕塑映入眼簾,有獨立的雕像,也有附加在屋頂,或牆麵,或門楣等建築體的浮雕。與家鄉建築的雕塑一樣,法國建築雕刻也有磚雕、石雕。一路徜徉,我喜歡欣賞那些主題性的雕像,如貝桑鬆城的雨果雕像。曾經拍攝過一尊城雕,不知作者表達的主題是什麽。喜歡那尊雕塑作品,是我一廂情願視之為“女媧補天”,是尊與家鄉傳說有關的雕像,可惜匆忙而過,現竟想不起是哪個城市的雕塑。對昂古萊姆城的二戰紀念碑雕像亦是記憶猶新,同樣記不清街名,隻知位於城中心的一街口,一塊高聳紀念石碑下方,是一尊手持劍鞘的女人的雕像,那女人是那樣的無奈,那樣的悲憤,兩側是陣亡戰士的姓名,雕像背麵上書碑文“戰爭的受害者是女人和孩子”。路遇此類雕像,我常暗暗地自問,這是為留存城市的曆史記憶,還是彰顯城市的藝術品味呢?
馮驥才先生在《法國人肚子裏的中國畫家》中闡述了這樣一個藝術觀點:法國是個藝術的花園,來自異域他鄉的畫家都會在法國開花結果。如果真是這樣,那麽“西蒙和讓·克勞德的油畫展”、街頭巷尾的雕像、奧維鎮的油畫門牌、昂古萊姆的藝術門把,還有不同主題的城雕……這些大量存於民間的藝術是否就是藝術花園的土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