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元月
“大自然派到法國的搗蛋鬼是雨水。”
在冬季,被大西洋的海風一追,雨由西向東地一逃一躲,落在貝桑鬆的大地上時,已變成雪。
雪,成了貝桑鬆冬季的景色。清晨,一抹陽光還在窗台上親吻花兒,不過一頓早餐的辰光,天空紛紛揚揚地飄落起雪花來。那時的天邊,一抹霞光依舊,窗台下的石階卻開始轉色。東邊日出西邊雪,成了貝桑鬆冬季的氣象奇觀。
最美的是初雪。看,山坡上,那不知名、謝了頂的樹兒越發的青黝,而樹尖上卻綻開了髻兒似的白花,枝頭還有兩隻鳥兒嘰嘰喳喳地鬧。漸漸地,山尖全白了,藍色的天空鑲上了一道銀邊。山坡上,有的地方積雪厚一些,有的地方薄一些,薄一些的地方,露出草尖。這樣,一道兒雪白,一道兒青綠,像山兒穿上了波浪紋的花衣;雪,還是紛紛揚揚飄落而下,撒落在兀立的房屋上,像罩了一層白絨絨的毛毯……遠遠地遙望天地,恰似一幅水墨畫。看著看著,鄰家屋頂的煙囪飄出一縷一縷的煙圈。煙圈摟著雪花,雪花吻著煙圈,它們相擁著,輕輕飛揚,一會兒便消失在視野外。
初雪之後,貝桑鬆的大街小巷多了一些小石子,圓圓的,沒有棱角,大小與黃豆相近。原本平坦的城市街道上鋪了這一層小石子,有點不可思議;雪的柔軟,石子的堅硬,似乎又使人有了神秘的想象。這多像兒時的童話,外婆出遠門了,老虎精要來冒充外婆吃小孩。小孩很害怕,向門口賣胡蘿卜的老公公求救。老公公給出多種招數,要不買些炮仗,要不撒上一地黃豆,嚇嚇老虎精,也可以拖延老虎精上樓的時間……兒時的童話長大後才明白,這招數中有科學的物理原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貝桑鬆人還在使用古老的物理原理。我的腳踏上了白雪摻著小石子的道路,猶如行走於家鄉兒時曾經走過的黃泥挾帶碎石子的鄉間小道,時不時地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隻是分不出那熟悉的聲音是來自腳與雪的磨擦,還是來自雪與石子的磨擦,又或是來自石子與大地的磨擦。
雪,不同於雨。雨,或多或少有“蕭蕭暗雨打窗聲”,而雪卻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悄然無聲。貝桑鬆的雪也是如此,一夜的悄然無聲,門口的積雪竟埋過了踝骨,然而通行汽車的馬路上幾乎沒有積雪,原來掃雪車隨著雪花也悄悄地工作了,於是黑色的汽車道,白色的人行道,貝桑鬆的道路也猶如一幅水墨畫。不知是喜歡雪,還是常見雪,貝桑鬆人似乎沒有自掃門前雪的習慣。他們不掃門前抑或道路上的積雪,任憑雪自然融化,自然消失。來無聲,去無蹤,是貝桑鬆的雪之美。雪融化後,貝桑鬆人又不及時清理裸露在柏油路上的小石子。當行走在小石子鋪就的柏油路時,腳底下又是一陣一陣輕輕重重、似有節拍又毫無規律的吱嘎聲。吱嘎聲讓人想起曾經的積雪。其實小石子等待的是另一場雪。
貝桑鬆的雪似味精,似麵粉,似柳絮楊花,這雪又與家鄉的雪不同。家鄉寧波要麽不下雪,一下多是雪子,或是雪片。無論是雪子,還是雪片,大多是濕漉漉的。寧波的雪多情卻少浪漫。貝桑鬆好像沒有鵝毛大雪。落雪的日子,天空沒有大塊大塊的烏雲,耳邊也沒有打著呼哨的怪風。原以為隻是小雪一場,但天空卻像倒翻了麵粉筒似的,雪似麵粉紛紛揚揚下個不停。一朵,一朵,又一朵,雪花重重疊疊;一片,一片,又一片,雪花像約會似的,覆蓋了台階,覆蓋了樓頂,覆蓋了街道,覆蓋了大地上所有一切帶棱角的地方。不就是細如粉、柔如花的雪嗎?它們居然將花園的噴水池覆蓋成了一座疑似冰山,有聚沙成塔說法,難道還有積雪成山嗎?原來貝桑鬆的雪與家鄉的雪一樣,也長了個掃盡一切的“膽”。
雪,打扮著城市的冬天;雪,喚醒我們的童心。終於,在一個雪花飛舞的午後,我們離開溫暖如春的房間,走向鋪上了毛茸茸地毯的古城堡。這是一座建於十八世紀的城堡,通向城堡的道路已被白雪覆蓋,因積雪我們的行走變得異常艱難,但我們想象著:白雪下的古城堡曾經發生了多少故事啊!陰謀與愛情,所有的故事似乎都離不開這樣的主題,隻不過時間不同,人物不同罷了。不知在這座古城堡裏演繹陰謀與愛情故事的主人公是誰,其結局是否慘烈?我像雪花一樣漫無邊際地想象……突然,腳底一滑,一個踉蹌,我像朝聖般五體投地摔到道路邊。疼痛,一陣鑽心的疼痛,嚇呆了我,嚇呆了並肩而行的兒子,也可能嚇呆了正好從我身邊開過的一輛紅色小轎車……這輛從古城堡旁下行而來的小轎車刹車停在我們的身邊。駕車的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她快速搖下車窗玻璃,嘰哩咕嚕地問,摔得怎麽樣?需要幫助嗎?兒子向她道謝。法國姑娘開動了汽車,但在距離我們十幾米遠處,又停下。我從地上爬起,汽車還沒離開。我揉了揉膝蓋,汽車還沒有離去。我彎了彎腰,看是否傷了筋骨,汽車還在原地。我緩緩地撣去大衣上的雪花,邁開步伐,汽車才加大油門駛遠。汽車從視野中消失的那一刻,我才想起,我沒有看清這位法國姑娘,然我確信她像雪花一樣的美,因為雨是清潔世界,而雪是純潔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