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活得粗糙點

第七節 一隻鹿皮箱子的故事

　　在我公司一個精美的古董架上，放著一隻很舊很舊的鹿皮箱子，原本的深棕色，已褪得泛紅，銀銅的扣子和鉸鏈已經鏽跡斑斑，箱子上麵的銅泡釘已經殘缺不齊，細看“井”字形的壓花暗紋還依稀可見，連提手也褪色得不成樣子了！好多朋友來我處，不時會有人問我：咦，柴總，這個箱子這麽破了，還放在這個古董架上麵！我經常會“嘿嘿”笑笑，從未作答，自此次玉樹賑災回來，因高原反應耳朵短時間的失聰，而閉門靜休幾日，有感而發，細敘下這個箱子的來曆和兒時那些依稀的記憶！

　　那是在20世紀的中期，那年我父親才13歲，由於那時候我爺爺有三子一女，父親排行老大，而爺爺長年身體不好，生活的重擔就無形地落到父親的肩頭了。起早下地，傍晚幹完活回來的時候還經常會下海塗，趕些小海（寧波人下海捕魚稱趕小海），把些許貝類、小魚等捕來當作家裏菜肴，不管晴天，雨雪風霜，父親常常會把趕海當作農活一樣，奶奶也習慣了父親這個責任！奶奶在給人當裁縫回來的閑暇之餘，會把父親趕回來的小海鮮清洗整理，然後燒給家人吃。有一天父親比平常回來得晚了許多，秋日的餘暉早已落下，奶奶在門口焦急地等著父親，看著北麵父親經常歸來的路口，天漸漸地黑了下來，連星星都開始眨眼了！家裏點起了洋油燈（舊時煤油燈稱洋油燈），一家人圍著燈在嘀咕著，猜想著，父親到底怎麽回事，還沒有回家！不一會兒月亮升了起來，爺爺正打算沿著父親常常回來的路尋找的時候，家裏的矮門（老家一般有兩道門，矮門用來擋雞鴨或者灰塵什麽的）被推開了，父親一臉疲憊，挑著一擔地裏摘回來的棉花，手裏除了一個趕小海的竹田籮外，還多了個棕色的箱子，還未等擔子放下，奶奶焦急地問：“幾米咋嘎艾啦？”（寧波話這麽晚的意思）父親放下擔子說：“我幹完活去趕小海了，在退完潮的海塗上摳蟹，今天蟹和其他東西還很多，一會兒竹田籮快滿了，我就起身回來了，在返回的路上我老遠看見泥塗上有隻像箱子一樣的東西，走近了一看是隻很好的鹿皮箱子，大概是漲潮水時衝上來的，當時我打開箱子看裏麵全部是綠色的，比儲備票還要窄的鈔票（當時我爸還不知道綠色的是美金），全部是一捆捆的！好多捆，我就拎了回來，坐在閘口等，等上岸來的雕船（舊時稱出海的船），等那丟箱子的人上來拿回去！等到天快黑了的時候，老遠急匆匆跑來一個人，問這箱子是不是我的，我說是海塗上撿來的，那個人說是他的，我就還給了他，他把箱子裏的錢倒到事先準備好的洋粉袋裏（新中國成立前裝麵粉的袋子），把空箱子丟給了我，連聲謝謝都沒說，扭頭就走！”奶奶聽完父親的述說，責備父親，你啊！太傻了，你怎麽可以不問清楚對方，箱子是不是他的，裏麵裝的是什麽！要是對方不是失主冒領的呢！那真正丟箱子的人不吃虧死嗎！父親聽了奶奶的話才恍然大悟！咦，今天犯了大錯！當時他心裏非常自責！奶奶就說：“算了，事情已經過去了，願菩薩保佑這個就是失主，吃飯吧，好人會有好報的！”奶奶的話使我父親平靜了下來。

　　父親也屬雞，如今掐指算來今年陰壽78歲，那他老人家13歲那年就是65年前，是1945年，從此推算那年正是震驚全國的寧波小洋輪爆炸事件發生的時間，但是否準確，如今也無法考證。那時候海難時有發生，而我家鄉正是杭州灣南岸，再向東麵就是公海了，潮汐退漲，海上浮物盡會漂上海塗，等潮一退，一切盡現海灘，小洋輪事件是當時敵方為了謀害蔣經國（蔣介石之子）而為，但沒有炸到蔣經國，反而使無數老百姓無辜罹難，聽奶奶後來說海上好久後還有屍體和物件漂來！也許父親就是這次……

　　箱子事件奶奶臨終前還和我說起，因為那時候我16歲，已經會照顧奶奶起居了，我還記得奶奶躺在床上說：“我不能過年，過了年我就81了，人家說81歲過世，會把子孫算窮的。”我說這是迷信！現在不流行這些了！談笑之餘我深深為奶奶這種心態而內疚！我們將來都有自己的雙手，難道會靠祖上的？也很難想象奶奶這把年紀還承受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因父親在我14歲那年已經故去！她一直在囑咐我，為人善，為人真，吃虧事小，人格不可棄。父親的此事雖小，而且已過去那麽多年了，但父親敦厚的個性和為人一直感染著我們！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一件件事情、一句句話！而從奶奶身上我似乎更尋找到了父親那偉岸的身影和善惡分明的個性，記得我母親曾經提到父親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們當地第一任基層幹部，從基層開始到大合作社書記，那時候幹部條件很苦，經常開會到半夜，還要出差，風餐露宿不用說，還很是危險！光環和榮譽因我當時不在，年代就不得而知了，我隻是依稀聽著現在老人閑談在說我父親，說起幾千人的械鬥就因我父親的一句話戛然而止！不管是誰吃虧，他都會挺身而出，更是會懲惡揚善。後來什麽三反五反，什麽四清，什麽“文化大革命”，每每“政治運動”父親必被迫害，一次次的政治災難撲向父親忠勇的身軀！幾次下來父親已筋疲力盡，在我14歲那年就悲憤地離開了我們！

　　幸好改革開放的春天馬上來到了！政府給父親平了反，而倔強的母親沒有向民政局要一分一厘的照顧，而正因為這個鹿皮箱的由來而感召著我奮發努力，沿著父親的人格走向事業成功的彼岸，鹿皮箱也是父親人格的見證！是我生命的導航儀，也許當時那些錢對於我們家屬來說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偷偷地藏起來或者帶回家，也許就可以衣食無憂，也許就可以富甲一方，但當時的父親沒有這麽做！即使父親當時年幼。這更看出人格！我更想永遠保存這個箱子，學我父親那博大渾厚的胸懷，一直到永遠。

　　時光如白駒過隙，到了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但不變的還是人需要活著的真諦，前麵所述也隻是回憶中的長輩口述！但是閑暇之餘可以拿來當鏡子照照，漸漸地去修正，因為我們都是凡人，不可能無過，也要去學會瞻望和勉勵。如今誰也不知道父親在天堂的何處，但大家都感覺他在看著我們！每到這個慎終追遠的清明節，我就會站在父親墳前燃上三支香煙，以追思我像山一樣的父親，在感恩生命的同時，在我眼裏他更是我的楷模，是榜樣！是我作為男子漢的一種信念，但我經常隻記得他那短暫的對我的嚴厲，且忘了他對我柔性的一麵，十幾歲到現在，父親的印象雖模糊但親切倍增！仿佛我永遠活在他光環照耀之下！揚帆的是我永久的探索，越來越遠，越來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