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這次又算是逃過一劫,慢慢地身子骨好了些。一家人的一個美夢也愈來愈濃烈起來,這美夢關於季風旗,可他卻全然不知。
奶奶上過一次當,可不會再上第二次。關於季風旗的戀愛問題,奶奶是鐵下心來,再也不做故事的聽眾,而要真抓實幹,親自編輯一個美滿而真實的故事來。這次奶奶也不拐彎抹角,第二天晚飯的飯桌上就攤了牌,直接下達任務——王筱檸這姑娘不錯,希望季風旗能好好把握!
之後的第三天晚飯開始,隻要季風旗在坐,奶奶就如同家長檢查孩子的作業一般,必要詢問季風旗是否和王筱檸聯係,是否有新的進展。
此時季風旗可不敢再做欺騙組織、欺騙領導感情的事情,但從心裏來說,他對王筱檸其實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甚至還有點為上次讓自己等了好幾個小時,可最後她也就一笑了之,公然爽約,耍大小姐脾氣的事情而耿耿於懷。也不怪季風旗氣量小,他是誠心見麵,可這姑娘心高氣傲,不來也罷,招呼也不打一個,害得他呆呆地苦等了半天。
被逼了幾天功課以後,季風旗終於忍不住了,和奶奶講了自己對王筱檸沒感覺。可奶奶這次似乎是認定這個孫媳婦似的,無論季風旗找些什麽理由,她總是一句話:談都沒談,試都沒試,哪裏來的感覺呢!
一句話說得季風旗不知該如何反駁,也不好太過激地反駁,他怕說多了奶奶又動起氣來,畢竟出:時醫生反複交代別讓老太太動氣,盡量順著她,哄著她。
進不願進,退不能退,那隻有一個辦法——拖!
於是這些天奶奶查作業時,季風旗總以兩個人工作太忙,晚上還要加班為由來搪塞。
周四晚飯,奶奶發話了:這個周末如果還是加班,奶奶就晚上押著季風旗去見筱檸姑娘,一起在外麵吃夜宵。老太太這次可真絕了,季風旗就快招架不住了。
周五一早,季風旗自出門打車上班開始,一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樣子。季風旗正開動腦筋,想著如何應付即將到來的這個奶奶嚴陣以待、精密布局的周末。
辦公室裏,大夥都到了,一邊聊著天一邊等著分配上午要送的信件。
季風旗,想媳婦呢?看著季風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趙帆又開始調侃起來。
去、去、去,想事呢!看著大夥一陣哄笑,季風旗忙辯解。
風旗啊,想女朋友回家想,待會騎車別摔著!分信員黃阿姨一旁笑著說。
沒有,黃阿姨,您別聽趙帆的!季風旗說。
不管有沒有,騎車可別想事情,得注意安全!黃阿姨繼續關切地說。郵局裏上上下下,都挺喜歡季風旗的,這其中其實也包括趙帆。與這樣一個憨厚、和善、富有責任感的人同事,誰不樂意呢。
我知道的,黃阿姨,您放心吧!季風旗禮貌地回答。
那就好。對了,風旗,有你一封信。黃阿姨說著打開抽屜,取出一封信遞給季風旗。
呦,又來信啦!趙帆一邊誇張地說著,一邊湊過腦袋直往信封上瞅。
季風旗眼疾手快,接過信來就放到了外套的內口袋裏。
呦,誰的信啊,還貼著心放啊,心肝寶貝寫的吧!趙帆真是天生的笑星,一句話說得大家前俯後仰,連季風旗也笑得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做事了、做事了!季風旗忍住笑,一邊說一邊挎上郵包,扔下身後仍笑著的同事們,出門跨上單車就出發送信了。
一早為了不讓趙帆多看兩眼,季風旗一把接過信就揣到了自個衣兜裏,其實連自己都沒看清這信到底是哪寄來的,但不用看,季風旗就已猜到信是從何而來。在這樣一個早上,那封信仿佛就是一隻輕盈快樂的小鳥,陪著季風旗輕鬆愉悅地完成上午的工作。近中午了,季風旗騎車返回郵局吃飯。
午飯過後,陽光照進屋子,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大夥要麽看報,要麽打盹。季風旗則一個人躲在角落裏,攤了一張報紙在麵前的桌子上,打著掩護,也是怕弄髒了那封信似的,他慢慢展開了那封信。
果然,是小澤彌珠的回信。
這一封信裏,盡管還是有日文單詞,但中文漢字似乎增多了,先不借助翻譯,季風旗差不多能明了信的大意。
小澤彌珠在信中首先對季風旗的堅持和責任心表示感謝,甚至覺得季風旗是她認識的最有意思的郵遞員。接下來,小澤彌珠講自己也對整件事產生了更加濃厚的興趣,願意和季風旗一道探索出信裏的故事和秘密來。第三部分是說小澤彌珠因為季風旗,因為這件事,因為希望能和季風旗更多通信交流,對中文也產生了興趣,她剛買了中文學習書籍,會好好學習中文,這次寫的信就是用了這段時間的所學,盡管會有不少錯別字和語法上的錯誤。最後小澤彌珠許下兩個願望:一個是有朝一日能和這位中國郵遞員朋友見上一麵,另一個就是能盡快解開信的秘密,到時候她會寫一個專欄詳細地給大家講述一個美麗的跨國故事,專欄的名稱都已經想好,叫野風瘴手紙冶——風的來信!
這一天下班季風旗一回到家,就看到奶奶在廚房忙活不停。
湊近一看,嗬,廚房的台案上擺滿了各式的菜品,鱖魚、排骨、牛腩、肉串、娃娃菜、火腿、花菇等等,燜燒鍋正咕嚕咕嚕燉著什麽,一股香氣撲鼻而來。季風旗忍不住揭開鍋蓋,呦,好香的一鍋雞湯啊!奶奶,今天有客人啊?季風旗笑著問。
是啊!快把你那窩收拾收拾,別讓人家笑話。奶奶一邊翻炒著鍋裏的糖醋排骨一邊回頭說。
知道了奶奶,昨天我都收拾過了。季風旗回答。
風旗媽也下班回來不久,正收拾著客廳裏的桌子,擺上了水果。
媽,搞這麽隆重,今天誰來做客啊?季風旗問。
風旗媽笑而不語,隻叫他快去把自己房間收拾好,客人馬上就要到了。
見幾個人忙得都沒時間搭理自己,季風旗進了自己屋子,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坐下來,掏出那封信,又看了起來。
剛一看完,見聽到客廳裏有動靜,估計是客人來了,季風旗忙收好信,走出房門準備招呼客人。
季風旗一出房門,風旗媽早已站在他房門口,正準備敲門叫他的,見他出來了,便忙拉著他去廚房,邊走邊說:快,王叔叔他們來了,去倒茶。
哪個王叔叔?季風旗邊走邊琢磨。
兩位客人正在廚房和奶奶交談,客人要幫奶奶做菜,奶奶卻堅持要親自下廚,讓客人去坐。兩方正推脫時,季風旗走過去了。
呦,風旗來了。一位中年男人扭頭看到季風旗。
身旁一位中年女士也扭頭衝著季風旗笑著說:風旗,下班了!
季風旗依舊是慢半拍似的,這兩人好像哪裏見過,但這猛一想又短路一般,怎麽都想不起來。
奶奶一邊炒著菠菜,一邊提醒季風旗:傻孩子,快叫叔叔、阿姨啊!
叔叔、阿姨!季風旗低聲說。
別客氣,別客氣,你上班也累了吧,去坐坐、去坐坐!阿姨一臉堆笑。
您坐吧,我來給您倒茶!季風旗一邊招呼客人去沙發坐,一邊倒水,一邊在記憶裏努力尋找著眼前的這兩人究竟在哪裏見過。
倒完茶,距離季風旗開始回憶這兩人是誰都過了三分鍾了,季風旗那慢半怕的腦子終於有了點線索。不過也不能完全怪他,因為也就見過一次,不過兩三眼,並且那天自己的心情十分焦急,根本就無暇顧及除了奶奶之外的其他人。
這叔叔、阿姨不是其他人,這不正是那天奶奶暈倒住:和他一起在急救室門口等候的兩個人——王筱檸的爸媽嗎?
天哪,奶奶,你也太絕了吧!居然——季風旗想著,他真想仰天長歎,這次算是逃不過奶奶的魔爪了,認命吧!
和叔叔、阿姨坐在沙發上圍繞著工作的話題聊了幾句,季風旗努力不流露出無奈或是懊惱的神情,慢慢地他也自我安慰:還好今晚王筱檸沒來,她要來了那多尷尬啊,千萬別來個全家總動員!
正暗自努力做著美夢呢,可奶奶從廚房走出來,對在場的三位男士說了三句話。第三句過後,季風旗的希望之火被淋得一個透心涼。
錦華啊,去把你藏的好酒拿出來呀,今天陪筱檸爸爸多喝兩杯!奶奶的第一句話說完,風旗爸迅速起身拿酒去了。
風旗,把圓桌搬出來,今天人多,圓桌吃得熱鬧!奶奶的第二句話是對風旗說的。於是風旗起身去搬桌子了。可沒走幾步,耳邊就聽到奶奶講第三句話。
你們都餓了吧,還有一個菜,正燉著呢,馬上好,對了,筱檸什麽時候來啊!這是奶奶的第三句話,是對王爸爸說的。
奶奶,您太客氣了,做這麽多菜啊!王爸爸客氣地說。筱檸應該快下班了,我讓她今天別加班,早點打的過來。
哦,那咱們等等吧!風旗媽在一旁說道,而季風旗似乎傻了眼一般,一聲不吭去搬圓桌了。
不等了、不等了,大家都餓了!筱檸媽媽忙說。
主賓間又幾番客氣。
好、好,那咱們邊吃邊等,你們喝酒的,慢慢喝。風旗,快架好桌子,給你王叔把酒倒上啊?奶奶說完又進廚房看鍋裏燉的菜去了。
唯一一絲僥幸的火種也被掐滅了,季風旗徹徹底底成了一個泄了氣的皮球。完了,今晚注定要載入季風旗的囧事錄裏。
晚飯開始了,奶奶做了十二菜一湯,滿滿一大桌子。客人一個勁誇奶奶身體好,廚藝好。
推杯問盞,筷起勺落中,大夥吃得好不熱鬧,唯有季風旗若有所思,心不在焉,隻顧著低頭吃碗裏的飯。要不是奶奶幾次提醒讓季風旗給叔叔、阿姨敬酒,季風旗就像獨自來的一個陌生人被硬拉著和彼此很熟的一群人湊到這一桌酒席上吃飯似的。
家裏好久都不曾這麽熱熱鬧鬧地吃晚飯了,奶奶異常高興,連連給客人夾菜,猛地感謝上次二位將她送到醫:。當然,還有今晚尚未到席的主角——王筱檸,奶奶又是一通猛誇。
季風旗聽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奶奶啊,你這是做什麽啊,什麽年代了,還搞包辦婚姻!季風旗想著,卻始終不願意戳破奶奶所編織的這個美好的夢。他隻能默不作聲,低頭吃飯。
筱檸,筱檸應該下班了吧?開飯二十分鍾以來奶奶已不下三次問這個問題。
應該下班了,應該下班了。王爸爸忙說。
給孩子打個電話,看到哪了,我好把湯去熱熱!奶奶說。
好、好!王爸爸說著在衣兜裏掏電話。
這下完了。季風旗心想。
風旗、風旗!奶奶叫季風旗。
啊!風旗愣了一下,對奶奶叫他一點準備都沒有。
風旗,你打,你去給筱檸打電話,都是年輕人,好溝通。讓你王叔叔和你爸他們多喝點酒。奶奶一臉堆笑。
王爸爸已經將手機掏了出來,找到了筱檸的號碼,正準備按撥出鍵,聽了風旗奶奶的話停了下來。
一屋子人都笑著將目光投向季風旗。季風旗羞得都不敢正眼看大家。
我、我——季風旗吞吞吐吐擠出幾個字。
奶奶叫你打,快打呀,扭扭捏捏的。風旗爸在一旁催促。
我、我沒號碼啊!季風旗苦著臉說。
還是王爸爸反應快,他似乎意識到了些什麽,忙打圓場說:我來打,我來打。都撥通了。
電話那一頭,王筱檸確實下班了,正在出租車上,但路上堵得很,估計還得二十分鍾左右。
掛上電話,幾個人又開始邊吃邊說笑起來。奶奶讓季風旗又為王爸爸斟了一杯酒。
這接下來的二十分鍾,在季風旗心裏,或許比上學時等待考試成績、上班時等待優秀評比結果更令他覺得煎熬。
季風旗默默吃著飯,腦海裏設計著千萬種待會兩人見不著麵的場景——王筱檸的公司臨時有事又抓她回去加班了曰王筱檸可能根本也不想來,和上次相親一樣,或許她自己就會找個理由不來了曰最壞的打算是即使真的來了,家裏突然停了電,黑燈瞎火,立即散席,那該多好啊!
季風旗越想越離奇,真可以編一本故事書。
風旗,風旗,你手機響了!風旗媽在一旁推了推神不守舍,正異想天開的季風旗。
哦!季風旗應了一聲,起身就去拿沙發上的手機,是條短信。看了一眼來電號碼,季風旗很自然露出一絲笑意。可看下去後,季風旗那帶著笑意的臉驟然緊繃了起來,並且越來越緊。
我馬上過來!季風旗回複短信過去。
收起手機,季風旗和奶奶及客人簡單說明了情況。盡管奶奶的臉上表現出了一絲失落,但還是讓季風旗走了。
披上外套,穿好鞋,季風旗就大步出門了。剛剛還設計著的千萬種逃離的場景,這下全部煙消雲散,季風旗已完全無暇顧及這些了,他隻想快走、快去、快到那兒,再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