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過去,季風旗依然那副木頭人的模樣。奶奶愈發著急。
這天下午,季風旗打電話回來說同事生日晚上有聚會晚點回。奶奶在電話這頭連連說好好好,你去、你去!
這一次,奶奶都沒說野注意安全冶、野早點回家冶之類的話,一直在說野去冶、說野好冶。也許現在走出去玩瘋點、玩晚點,比呆若木雞窩在家裏對季風旗而言要好得多吧。
風旗不在家,晚飯照舊。
吃到一半,風旗奶奶講話啦。
錦華啊,你看風旗這樣怎麽辦啊?奶奶問風旗爸。
能怎麽辦,該談的都談了。風旗爸回答。
風旗從小自尊心就強得不得了,過段時間吧,過段時間興許就好了。風旗媽一旁說到。
風旗,風旗應該還沒交女朋友吧?奶奶突然問了這樣一句。
這,媽,您的意思?風旗爸有點摸不著頭腦。
風旗也不小了吧,上次來家裏玩的,那個小高,和風旗是中學同學吧,人家婚都結啦。奶奶講。
風旗爸媽對視了一眼。
依我看啊,風旗也該交女朋友了吧?奶奶繼續講。
媽,這事兒咱們還是甭管,讓風旗自己去尋思吧!風旗爸插了一句。
怎麽不管!現在這事我就得管了。我就不忍心看我孫子成天失魂落魄的樣子,他應該轉移思路了。給他找個女朋友,同齡人比咱們好說話,好開導吧。再說咱們風旗長相、工作、咱們這家庭,都不差啊。再不找街坊們還以為咱們風旗是不是有什麽問題呢?我看這是咱們家現在的頭等大事!奶奶語氣很堅定。
媽,這——風旗爸一下不知說什麽。
我覺得媽說得有道理。風旗媽連忙跟上。
好好,你們拿主意吧,我支持行了吧!三票,結果二比一,風旗爸隻得妥協。
行!奶奶終於露出笑,一個字說得很幹脆。她索性放下碗筷,繼續說道:我打算好啦,早上看報紙,這個周末在解放公園有個什麽牽手會啊姻緣會來著。我要去,你倆至少得有一個和我一道去。先不跟風旗講這事,咱們先去看看,摸摸情況。看來老太太心中早有打算。
媽,這——風旗爸話沒說完倒先笑了起來。
這什麽這,就這麽定了,吃飯!老太太拿起碗筷,仿佛找到了治愈季風旗病症的良方,心情陡然大好,津津有味繼續吃起飯來。
轉眼周末,風旗躺在家睡覺。而奶奶、爸媽則全部出動,推說是到姑姑家去串串門,實則去了解放公園。
天氣晴好,來得人也特別多。
這天奶奶顯得特別有勁,在人群裏穿來穿去為尋找未來的孫媳婦奔走著,絲毫不像七十好幾的老太太。
姻緣牆上成百上千份介紹字條隨風招搖,仿佛是在召喚每一段姻緣相會。奶奶眼睛不太好,風旗爸媽就在一旁逐字逐句給老太太念。
這個女孩叫童倩倩,二十九歲,一米六三,本科,是本地人,現在工作了,做會計的,月收入是、是2800,不,不對,是3800.欲尋、尋,就是要找,要找三十五歲以下,一米七五以上,成熟穩重,有單獨住房,事業穩定者為伴。風旗爸媽逐字逐句為老太太念著解釋著。此時的風旗爸媽就好像老太太的一雙眼,每一張紙,每一句話都不得放過。
要找個多大?三十五的?這麽大啊。咱們風旗隻二十七啦,呦,這姑娘多大,二十九啊,比咱們風旗還大兩歲呢。合適嗎?再看看,咱們再看看吧!老太太思路那叫一個清晰,此時的她搖身一變儼然成了一位公正嚴明的大法官似的,每個詞,每句話都仔細比較、甄別。
一場姻緣會,三個人硬是上午九點多鍾進去的,下午三點才出來。
累得已是筋疲力盡,但好在最後還是有所收獲。奶奶和風旗媽都相中了一位叫王筱檸的女孩,年齡、學曆、愛好、家庭都相仿,唯一遺憾或者說懸念的就是這女孩也是她爸媽去的,本人沒去,看照片模樣挺清麗的,奶奶拿著照片端詳了好半天,尤為喜愛的樣子。
雙方家長最後互留了聯係方式,約定回去和兩位真正的主角商量好後擇日見麵。
回家的路上,奶奶還一直思量,該怎麽跟風旗說呢?這孩子自尊心又強,會不會不樂意呢?看來不能強攻,得智取。奶奶嘀咕著自己的看法,風旗媽表示讚成,風旗爸沒發表意見,於是奶奶就繼續琢磨著該如何講。
晚飯是由風旗媽做的,奶奶都沒空搭手,老太太回來後一直躺在靠椅上,一邊歇歇腿腳,一邊思索話術。
晚飯開始了,四個人各吃各的,都不作聲。風旗爸早有心理準備,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於是識趣地夾了些菜,轉坐到客廳沙發上邊吃邊看起新聞來。
風旗,風旗,慢點吃!奶奶開口了。
嗯!風旗如蚊子般發出了一聲。
風旗啊,奶奶差點看不到你了啊!奶奶突然這樣來了一句。
風旗爸一口飯差點噴出來,風旗媽呆住了。
季風旗停下了碗筷。他從小就是由奶奶帶大,從幼兒園到初中一年級,風吹雨打,都是奶奶接送他上學,要不是風旗在同學麵前不好意思了,估計從初二到後來上大學,奶奶還會去接他放學的。
還是和奶奶感情深。
怎麽了,奶奶?季風旗小聲問。
奶奶昨天買菜在路口被一輛摩托車給撞了,還好一個姑娘把奶奶扶了一把,要不然奶奶恐怕早完了!奶奶悻悻地講。
奶奶,您今後一定小心。不然讓媽去買菜。風旗柔聲講。
不要緊,不要緊,奶奶還是出去走一走,活動一下好,以後小心點就是啦!奶奶講。
嗯!風旗又開始吝惜起他那一字一句來。
哎,多虧了那姑娘!奶奶一邊說一邊用餘光瞟著季風旗。
季風旗沒作聲,隻顧埋頭吃飯。
還是好人多啊,奶奶這次真得感謝人家。奶奶繼續講著。
季風旗還是沒反應,奶奶於是向風旗媽擠了擠眼。
哦,對、對,奶奶說得對,是該感謝人家!風旗媽意識過來,連忙加入到奶奶的故事中來。
風旗爸坐在沙發上,背對著餐桌,咬著舌頭,心裏強壓著笑。
叫我說啊,風旗,你替奶奶去感謝一下人家?奶奶可能有些沉不住了,直奔主題。
奶奶,這——我怎麽去啊?季風旗一副為難的樣子。
奶奶腿腳不好,再說你們都是年輕人,好溝通,就這麽定了。就這個周四吧,你去請人家吃個飯吧,感謝感謝人家。奶奶出錢!老太太越說越神采飛揚。
奶奶,周四我要上班呢。季風旗顯得有些不情願,但又不好直接拒絕奶奶。
上班,那是白天的事,晚上不上班呀。風旗,你這小子,奶奶最了解你了,你甭再和奶奶推脫了。周四晚上,奶奶出錢,你替奶奶出麵,就這麽定啦!奶奶說得有些激動了,一副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的架勢。
奶奶,不用您的錢,我有!風旗看著奶奶低聲說了一句。
呦,那你就是同意啦。好、好、好,那我和別人約了,你不要失約啊!奶奶此時顯得異常興奮。
錦華,錦華。奶奶呼喚風旗爸:你過來吃,快來,一家子坐一塊吃多好啊!奶奶笑容滿麵,招呼起風旗爸。
吃過飯,趁風旗回房了,奶奶便將風旗媽拉到自己房間,讓風旗媽給筱檸媽打了電話。兩家家長替兩位年輕人約定好周四晚上六點半江城路紅頂記餐廳見。
繼續落魄的三天,對於季風旗曰持續焦急的三天,對於風旗奶奶。
周四一早,風旗奶奶起得特別早,心情急切啊。
風旗一出房門,奶奶就迎上去,問長問短的。
襯衣,怎麽穿這件,那件格子的不更好些嗎?晚上六點半啊,你早點去,別讓人家女孩子等你啊!錢帶夠了沒,奶奶再給你三百塊吧!你要多和人家說說話啊,別像個木頭人似的…………
頂住了奶奶近二十分鍾的狂轟亂炸,季風旗終於突出重圍,從家裏野逃冶到了郵局。
五點半,季風旗下班了,換了自己的便裝,便去車站搭車赴約。六點過一刻,季風旗便到了紅頂記餐廳門口。
門口除了看車的幾位保安人員,就沒見個女孩子。還沒來吧。季風旗想,於是站到一邊等起來。
十分鍾、十五分鍾、半個小時,早先進入的食客都陸續出來了,七點半了,對方還沒有來。季風旗有些惱火了。
終於,他撥通了奶奶給的電話。
你好,是王筱檸嗎?
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季風旗,是我奶奶讓我今晚請你吃飯,在紅頂記餐廳,你來沒啊?季風旗一五一十講。
什麽你奶奶讓你請我吃飯,什麽意思啊?完了,奶奶的事露餡了。
嗯,我奶奶說你在馬路上扶了她一把救了她,要不然就被摩托車給撞了,她讓我感謝你,怎麽?季風旗也有些莫名其妙了。
王筱檸頭腦特靈活:哦,我知道了,你就是我媽說的今晚要和我相親的吧。
啊,這——季風旗一時無語。
哎,別編故事啦。你叫,叫季風吧?筱檸語速輕快。
不,叫季風旗,還有一個紅旗的旗字。季風旗補充著,他並不樂意別人把自己名字叫錯。
好吧,不管叫什麽,我不和你拐彎抹角,實話跟你說了吧,是我媽上個禮拜去解放公園替我相了親,她老人家相中了你,於是催我和你見麵。可關鍵我還不想談戀愛呢。現在工作好難找的,我還是先把工作做好,明年再談個人問題吧!
嗯、嗯、嗯——季風旗在電話這頭聽得一愣一愣,有些哭笑不得。
我在加班呢,不好意思了,都忘了晚上的飯局啦。就這樣吧,有緣再見咯!筱檸直來直往,如同一隻輕靈的燕子。
掛了電話,季風旗愣在那。不知為什麽,本來應該很生氣的,可他把手機裝入口袋後,搖了搖頭,仿佛一下輕鬆了很多。
一件本來可笑、尷尬、甚至說很沒麵子的事情,卻一下打開了季風旗近一段時間以來緊鎖的心門。歪打正著的,就好像路上踩了硬物崴了腳,正覺倒黴,即要發作時,低頭一看,喲,是塊金條啊,嗬嗬!
心情舒暢了些,季風旗索性找了幾個高中同學,三四人找了個燒烤攤,一箱啤酒抬上來,哧、哧的開瓶聲便此起彼伏起來。
三個女人一台戲,殊不知三四個男人酒一下肚,同樣好戲連台。
幾個人海喝深吹,足球月球、三國美國曰天南地北、古今中外此時都已成為下酒之菜。
不知不覺,都已十一點多了,季風旗搶著買了單,幾個人依依惜別,便各自回家了。
季風旗吃了個四五分飽,卻喝了個七八分醉,攔了輛出租,跌跌撞撞,迷迷糊糊到了家。
家裏,風旗奶奶、爸媽原本一直都等待著。太晚了,在風旗爸的堅持下,風旗奶奶和風旗媽先回房休息了,留下風旗爸一個人披了件外套一邊看電視一邊等著。
風旗,怎麽這麽晚才回家?風旗爸叫著正換著拖鞋的季風旗。
呦,還喝了酒的,你、你們?風旗爸突然意識到那多問的一個野們冶似乎有些過急了。於是馬上話風一轉說,奶奶和你媽都等著睡著了,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啊?
嗯,吃飯晚了點。季風旗終於開了口,盡管聲音輕得和客廳掛鍾的滴答聲不相上下。
野哦冶了一聲後,風旗爸似乎也不知道下麵該說什麽。
季風旗摸到自己房間,拿了幹淨的衣服,便轉到衛生間洗起澡來。
風旗爸在門口踱了幾步,抬手正欲敲衛生間的門,卻放了下來。來回走了幾步,終於還是憋不住,敲了敲衛生間的門。
風旗,你、你和那個筱、筱檸見麵,見麵聊得怎麽樣啊。風旗爸還是將一直縈繞心頭的問題問出了口。
此時的季風旗在!室裏盡情地任憑熱水衝刷著一天下來疲憊的身體,聽到門外爸在說話,但水聲和湧上來的酒精後勁,季風旗根本就沒聽清楚爸在外說些什麽。
或許爸是看自己喝多了,問自己怎麽樣吧。季風旗心裏猜想著。
挺好的,爸,你先去睡吧!季風旗對門外說了一句。
野挺好的冶,風旗爸在外麵揣摩著這三個字。這小子,初三就假借抄作業接近女孩子,然後以感謝為名實則邀請女孩子約會,結果被老師知道了還請了家長。這次,應該沒問題的。風旗爸笑了笑,應了句:風旗,洗了早點睡啊。便回臥房睡覺去啦。
風旗依然享受著淋!的快感,沒空理會門外的一切。
風旗爸輕手輕腳回到房裏,剛掀起被子一角。床頭燈就亮了起來。
呦,還沒睡啊?風旗爸問了句。
睡得著啊?我看就你睡得著。風旗媽回應道。
我怎麽睡著了,這不是來向你匯報工作了嗎!我覺都不敢睡,這麽晚還是堅守崗位完成領導指示!風旗爸笑著調侃道。
少耍嘴皮子,快說,風旗的事怎麽樣啦。他怎麽跟你說的,快說啊你啊!風旗媽語速急促。
這小子說挺好,我看應該成了。風旗爸點著頭很肯定地說。
真的啊!風旗媽自言自語。
小聲點,媽睡啦!風旗爸提醒道。
好、好、好,成了就好,這事啊,真是一塊心病。你看這個周末我又要去參加一個同事女兒的婚禮,人家之前問到風旗的事我都不好意思說,現在好了,現在好了。風旗媽一時間謝天謝地似的。
我說你這至於嘛,年輕人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辦就成了。風旗爸其實心裏也挺高興,但還是盡力在風旗媽麵前顯出男人理智的一麵。
可風旗媽不吃這套,就地反駁:怎麽不至於啦,人家一個個都戀愛生子,你看我二哥的兒子,比咱們風旗還小一歲呢,婚一結生了個女兒都快一歲啦。還有我們單位的高工老張,之前一直給我們宣傳呀:小孩子,就是要學習、學習、學習,感情碰都不能碰。現在好啦,她那寶貝女兒,多優秀啊,學金融的,碩士學曆,外企上班。可都過三十了,還是單身一個。現在老張慌了,逢人不出五句話就讓人給他女兒做媒,再不一有空就給她女兒跑什麽姻緣會,我看老張都可以開家婚姻介紹所啦!
嘿、嘿、嘿,你還沒完啦。咱們兒子是那樣沒人要的嗎,咱們是要求高,一般情況咱還不搭理啦!就這血統,那叫一個稀有,一個高貴。風旗爸大概也是特高興,一調侃,似乎要升天啦。
去、去、去,就你這血統,平時半天放不出個屁來,也就這時候多說了幾句人話。風旗媽依然不饒人的架勢。
睡、睡、睡,都快一點鍾了,明天還得上班呢。風旗爸困得無心再戰了。
咚、咚、咚。正要關燈,房門被敲響了。
快開門,看是不是風旗來了。風旗媽指揮到。
風旗爸隻得又起身去開門。
媽,這麽晚,你還沒睡啊?風旗爸說。
見老太太走進屋裏,風旗媽連忙坐了起來。
風旗這麽晚才回,哪裏睡得著。我剛剛看他房裏燈亮著,正要敲門進去,他把燈熄了,我就沒打擾他。過來問問你們,怎麽樣啊?錦華。奶奶其實也一直沒睡著。
挺好的,媽,您別太操心啦。風旗爸講道。
呦,是成啦。奶奶有些激動。
哪那麽快啊,初次見麵,錦華剛剛去問了風旗,兩個人應該談得還不錯。風旗媽回應說。
不錯就好,不錯就好!奶奶很滿足地自顧自微笑著說。
好、好,睡吧睡吧,你們還要上班呢。好、好,我走,我回房去啦。奶奶有點語無倫次了,卻滿心歡喜地回了房間。
這一夜,一家人雖然都睡得特別晚,卻都睡得特別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