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的一個多星期裏,日照樣明,照樣俏曰夜照樣黑,照樣靜曰人照樣笑,照樣鬧。而舊木匣始終空空如也,仿佛是被時光拋棄一般。
季風旗日盼夜盼,終於熬到了休息日。睡個懶覺,看書備考,吃午飯,上會兒網,又看書備考。
下午四點多,季風旗已看了兩個小時的書,越來越心不在焉起來。
風旗,累了吧,休息會,別看了,別把眼睛看壞啦!風旗奶奶心疼地講。
奶奶的話正中季風旗下懷,那就不看了吧。季風旗想。
喝了口水,季風旗又坐不住了,看了看角落的電腦,心裏開始癢癢了。不知不覺走到電腦跟前,嫻熟地插上插座,正要開機,奶奶又講話了。
風旗啊,不讓你看書,是讓你眼睛休息會,你還去玩電腦,那不傷害更大。來來來,把電腦關上,晚上再玩。現在幫奶奶把這些舊報紙提到老夏的回收站去。
哎,奶奶,這能賣多少錢啊?季風旗這時確實很想玩一會電腦,哪怕一小會兒。
錢、錢、錢,你們年輕人隻知道錢。我是白送給老夏的,你沒看人家過得多不容易,一個女兒在外地打工,老伴癱在床上,就靠他開個廢品回收站過生活。你還考公務員呢,你這樣就是當了官奶奶還怕招人罵呢!奶奶似乎越說越激動。
好、好,奶奶我陪你去還不行嗎!盡管不情願,但季風旗很聽奶奶的話。
奶奶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將家裏的雜物舊貨都打包妥當,於是季風旗提著兩大捆舊報紙,奶奶提著一包飲料瓶罐和兩件舊衣服,兩個人一道去了回收站。
都是老熟人了,回收站的老夏老遠看到了風旗奶奶,便迎了上去,一把接過奶奶手中的瓶瓶罐罐,一邊又去接季風旗手中的舊報紙。
老夏啊,讓年輕人提吧,你別動!奶奶吩咐季風旗將舊報紙一直提到回收站裏麵去。
季婆婆,您太客氣了,每次都這麽照顧我,這次我一定要給您錢。老夏動情地講。
錢,別給我提錢,為這個我剛把孫子數落了一頓。你不容易,這點算不了什麽。奶奶講。
季風旗聽著臉一陣紅一陣白,低著頭一言不發,仿佛一個犯錯的孩子,徑直將報紙拎到回收站裏。
奶奶和老夏在屋外繼續客氣著。
屋子裏又暗又潮,且彌漫著一股刺鼻的過期飲料的餿味。
盡管環境糟糕,但老夏歸類整齊。屋子左手邊前半部分堆著廢舊瓶罐,後半部分放著廢舊金屬,而右手邊整個堆碼著零零種種的報刊廢紙。
季風旗仿佛是走進了另一個世界,盡管他不喜歡這種環境,但還是覺得有些好奇,甚至有種可以淘寶撿漏的感覺。那地上堆碼如小山的一份份報紙雜誌,還有幾本小人書,花花綠綠的,季風旗看得饒有興致。
就在季風旗準備走出屋子的時候,他的目光突然停滯在一個沾滿泥的信封上,模糊卻熟悉。
一股強烈的好奇心和熟悉感催使季風旗彎腰撿起了那個信封。
信件並未開封,但顯然淋了水。信封上被開了個小洞,剛好是貼郵票的地方。裏麵的信紙已與信封牢牢黏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整體,儼然已成為一塊小紙板。
信封正麵滿是泥漿,季風旗用手輕輕擦了擦,隱約能見:親展轅必蘸沾開封寨綻盞眨轅大阪。
好熟、好熟,難道……
風旗,看什麽呢?回啦!奶奶在外催孫子。
這,這個,怎麽會這樣?季風旗似乎知道了這是什麽,但一時還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怎麽辦?奶奶在外催回家,可這……季風旗有些不知所措。
季風旗幹這行一年多,還從未出現過送丟信件的事情。他是個責任心極強的人,從小學到大學,他都是班校學生幹部,哪怕當一個衛生委員或一個小組長,都盡職盡責。到了郵局工作也是屢獲好評。但這次似乎老天故意想捉弄他一樣。
怎麽辦,把信帶走!季風旗開始想,但這算不算是竊取他人信件了呢?
可放到這裏也絕對是石沉大海啊!要是寄信人急等著回信呢?要是收信人急等著來信呢……
真是萬幸,當那封信就要被打成紙漿而結束生命,即將不能完成使命時,它遇到了季風旗曰當好奇心和責任心戰勝了猶豫和不安時,季風旗對折了那封信,放進了口袋裏。
季風旗那一餐晚飯吃得格外快,奶奶壓軸的番茄雞蛋湯才上桌,季風旗已放下碗筷,匆匆回到了自己房間裏。
哎,看這孩子,為了考試忙成什麽樣啦!奶奶嘀咕著。
媽,您就別操心了,沒幾天啦,累就累點,男孩子嘛,風旗他心裏有數的。風旗媽講。
剩下的兩代人繼續吃著飯。
風旗回到自己屋裏,便開始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他打開抽屜,將壓在最底下的那封大阪郵件拿了出來。看了看,又夾到了書櫃裏最舊最厚的那本字典裏。一會兒,又覺得不合適,於是將信取出來,壓到了自己的床墊下麵。10分鍾後又想起來那封信,於是從床墊下拿出來,放到了自己衣櫃掛起來的平日裏很少穿的那件上衣的口袋裏……
季風旗此時發覺自己是多麽的可愛,甚至是搞笑。他就如同一個錯拿了同桌一塊橡皮回了家的小學生。他一直告訴自己,並且希望告訴每一個人一千次一萬次,自己不是有意拿的,而生怕人家會有一次說他是個小偷。
那封信也因為季風旗的忐忑不安而幾次三番搬動野住所冶。
如果那封信會講話,它一定會對季風旗講:要麽趕緊給我找個地讓我早點休息,我這些天早已顛簸得夠嗆了曰要麽你把我丟出去得了,反正這些日子裏,風吹雨淋的都已習慣。
此時的季風旗一直徘徊於道德和好奇之間。
夜深了,季風旗躺在床上還是輾轉反側。他的耳朵裏似乎一直在飄忽著兩種聲音。
一種是在告訴他,不該把信帶回來,他是大學生,是郵遞員,是個男人,將別人的信件帶回來就等同於盜竊。
而另一種聲音則在告訴他,沒關係,這麽長時間都沒人要了,肯定無主了,再者信都黏成一塊紙板,已經永遠不可能展開了。
爭論無休止,季風旗索性坐了起來。打開床頭燈,下床又將剛剛被自己安頓在上衣口袋裏的那封信拿了出來。
季風旗小心翼翼地拿著看著,信封上的幾行日文,在微弱的床頭燈光下顯得模糊又透著神秘。他開始覺得這已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個魔方,越來越使自己入迷。
過了一會兒,季風旗打開抽屜,翻箱倒櫃找出一塊橡皮和一包紙巾,他一點一點,仔細地擦拭起信封上的泥灰來。
小小的一個信封,季風旗硬是花了半個小時才清理好。
盡管有些文字是中文,但合在一起,季風旗還是不明其意。幸運的是信封上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比較清晰地展現在季風旗麵前。
穀町六丁目,大阪。
是誰在大阪寄了這樣一封信到這裏呢?信裏究竟寫些什麽內容?為什麽這信遲遲沒有人收呢……
一個一個問號湧向季風旗的腦海,盡管淩晨兩點多了,還得早起上班,最近也特別的忙,但季風旗一點倦意也沒有。
一封信,兩個國度,會藏著一個怎樣的可能即將被陰錯陽差地埋沒了的時光故事呢?季風旗努力地聯想著,但他一時很難理清頭緒,似乎這已是一個難解的謎題。
三點過了。季風旗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坐到了書桌前,打開了燈,又打開書櫃,取出信紙和一個信封。
夜很黑,窗外隻聽見蟲兒的低吟,窗內此時隻有筆尖摩擦信紙的沙沙聲。
日本朋友你好,我是一名中國的郵遞員,叫季風旗。
您從日本寄來的信是由我投遞的,但兩個月過去了,始終查無野夏思齊冶這個人。
昨天,我在垃圾站無意撿到了這封信,信封與信紙已經黏連不能展開,我想夏思齊先生可能收不到了,永遠看不到您所寫的這封信了。
我恐不妥,因此與您寫了此信,請查實地址和姓名後再寄一封為您所需。
季風旗
一氣嗬成,季風旗開始又有點猶豫了:自己會不會很傻,那麽多信石沉大海,自己為何偏要為這封信尋得歸宿。而自己寫的這封全中文的信,人家看得懂嗎?人家會答理他嗎?人家能收到嗎……
管它呢,權當我和這封信有緣吧。季風旗微微一笑,便仔細地將信紙折好,放到信封裏,拿膠水封嚴實。然後對著那封大阪來信,小心翼翼地把地址和郵編寫了上去。
盡管謎題並未解答,甚至可能剛剛開始。但將寫好的信放進了挎包以後,季風旗長舒一口氣,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或是開始了一項多麽偉大的工程一般。
之後的三個小時,季風旗睡得很香,他夢見收到了回信,夢見自己去了日本,夢見……
又兩個小時後,信被投進了郵箱,季風旗又投入新一天的追夢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