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紐約到月亮

第十一節 願無歲月可回頭

　　3D的《一代宗師》很好看，有好多之前沒有的片段，整體飽滿而又克製。這麽一部片子，句句有出處，招招有講究，而我們，隔了那個知分寸懂規矩重說法的年代那麽遠，拚命地看了又看，懂的也不過十之一二。當我們心中還惦記著江湖的時候，王家衛惦記的早已是世界。隔了兩年的光陰回頭看這部片子，像是和久別的舊友重逢，邊看邊想起好多前世今生，當年撒貝寧包場請校友看“我女友主演的電影”，如今小章已和汪峰牽手；當年張晉的表演讓人稱道，後來果然拿了金馬最佳男配角，蔡少芬在一旁哭成淚人；當年趙本山跟梁朝偉說“有的人活成了麵子，有的人活成了裏子”，如今自己卻身處風暴中心……最高的山，果然是生活。

　　想起很多年以前，那個時候還小，即便看書再多，也尚未能參透諸多世事，對於世間種種無奈自然也無法切身體會。所以，第一次看《大話西遊》，沒有看懂，覺得無厘頭，覺得是在對名著惡搞，嘩眾取寵，還沒看完就睡著了，睡醒了也就忘了這回事了。又過了幾年，在一個寒風凜冽的冬日去寧夏鎮北堡，裹著厚羽絨，跺著雙腳，在拍攝《大話西遊》的城樓下仰頭看。遊客並不多，稀稀疏疏，風吹在臉上，有冷冽的痛。夜風起時，有塵土飛揚，黃沙漫卷。想起影片結尾，城樓一吻，羅文的《一生最愛》響起，至尊寶孤身走天涯。夕陽裏，有路過的武士說：咦，那個人好像一條狗。當時以為隻是星爺隨手拈來的台詞，在那一刻方知其中萬般況味。一個人一生，總會為某個人、某件事做一條辛酸的狗。天意最大，造化弄人。長長一生，再是光鮮亮麗，總有一刻，做過多少努力，有過多少不堪，除了自己，又有誰知道呢？

　　人事變遷，就當一條狗，黯然離去吧，就這天之涯、地之角，在這無限荒涼的賀蘭山缺。

　　弘一法師說：人生浮華若朝露兮。再飛黃騰達的人生，再浮華得勢的人生，都不過是早晨花瓣上頂著的一顆露珠，太陽出來了，露珠蒸發掉了，或者露珠落入泥土，最終與大地融為一體。很多事情，時移世易，不可逆轉。我有個幼時的好友，年紀小的時候不愛讀書，討厭背課文，但年紀大了之後，有次酒醉說胡話，說自己一想到朱自清的《背影》總會淚流滿麵，那一刻，他的父親已仙逝。無他，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走過”，真的是一個容易被忽略的美好的詞。人生如寄，戀不戀棧，都是要走過的。我的鄰居是個四川人，因為垂涎老家的壇子菜，在家中置了兩口大壇子，洗刷幹淨，按照老家的做法醃上辣椒、蘿卜、黃瓜，幾天後開壇請我們鄰裏一起品嚐。一嚐之下才發現因為水土不一，和家鄉的壇子菜根本不是一個味道，這才頹然作罷。故鄉那永遠難以找回的老壇子，不正是人生一種無可挽回的走過麽？

　　“假如流水能回頭，請你帶我走。假如我是清流水，我也不回頭”，十裏春風，不如開懷。總有一天，每一個再輕狂的少年終究會明白安穩的生活是多麽可貴，窗外的雪鬆和爐火上燉著的湯，滿屋的光影和太陽的香，清晨去騎單車逛菜場，夜晚來時踏月聊天還歌唱。

　　願無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