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平安夜,因為要先服侍女兒睡下,所以等一切打點停當,已是深夜。早與朋友們約好再晚也要出去過個節吃點東西的,想來想去,光腳穿了雙特別美的高跟鞋。出門走二十米,路遇一兩個行人,上車,開到相熟的店門口,下車,進門,脫鞋……茜爸歪頭看了我半天,說:“我想問問你呀,你挨這個凍,到底是給誰看的?”
突然很懷念自己的第一雙高跟鞋,穿上它的時候我剛參加工作。我並不敢說它的款式和顏色就是自己最喜歡的。因為那雙鞋子並不是我自己選的,但直到現在我還記得當年的自己心裏有多麽珍惜它,在我眼裏,之後的無數雙高跟鞋都沒有它漂亮。記得那年下了少有的大雪,我赤腳穿著高跟鞋,一路從月湖走到日湖,很自虐又很有快感。人生何嚐不是這樣,塗了口紅,穿了裙子,踩著高跟鞋,刀口舐蜜,死中求生,觥籌交錯裏都是熱鬧。但說到底,遇見一個平常的故事,繃緊的弦就散了,崩塌得稀裏嘩啦。在春寒料峭的街頭,裹緊大衣都是寂寞。繁華都是幻覺,涼薄才是生活的底色。每分每秒的人生,還是需要自己挨過。
前幾天,潘石屹先生在微博裏感慨經濟世道變了,因為帝都的燈箱廣告上再不見房地產企業的磅礴氣勢了。燈箱這東西,就像《銀河係漫遊指南》裏的毛巾一樣,象征漫遊者是否靠譜。上升到宏觀的經濟層麵,經濟學家們也能通過某些東西一葉知秋——比如美國IBM全球企業谘詢服務公司推出的“高跟鞋指數”:經濟危機越嚴重,女性高跟鞋的平均鞋跟就會越高,危機過去了,鞋跟就會降低。其實這種調查結果顯示的是在世道不景氣的年代裏,女人對自身的自信需求。
我對經濟學並不精通,但此生我唯一相信的女性主義思想就是穿高跟鞋。鞋子越美,站得越高,風水越好。真的,絕對真理。
我有個女朋友,年近而立,突然得到外派機會,出國求學。臨行前收拾行李箱,她堅持隻帶最slim的牛仔褲和最beautiful的高跟鞋(雖然她的大背包裏常年還要另備一雙平底芭蕾鞋)以示保持國格。結果那年紐約的冬天凍到史無前例,可是她仍然大衣一裹、鼻涕一擦,繼續穿著高跟鞋,扭著走去課堂。所以,我想對於有些人而言,高跟鞋有時候並不僅僅是一雙鞋而已,它事關她們所堅持的一些人生信念。不希望苟同於俗世的女人,雖難被理解,卻常被稱頌。反觀我自己,也經常會在參加重要活動之前,而且心裏又特別沒底的時候,很揮霍地去買一雙美麗的高跟鞋,然後就會莫名心安。男人也許永遠理解不了這其中的邏輯,但對於穿上了美麗高跟鞋的女人來說,世界真的是平的。
其實很多人不知道最初穿高跟鞋時腳到底會有多痛。真的,再好再貴的高跟鞋,第一次穿,腳尖頂在高跟鞋最前端,全身重量都集中在了腳趾頭上,走兩步,腳後跟的鞋邊就會變成鋒利的剃須刀,每走一步都需要大口深呼吸,並且還得不斷心理暗示自己:沒事沒事沒事,習慣了就好。盡管如此,高跟鞋對我來說真就是個分不了手的男朋友啊,明知道在一起各種累,想離開但就是斷不了……習慣穿高跟鞋就等於習慣一種痛。當那些女權主義者還在呼天搶地地控訴高跟鞋的發明是一種對女性的歧視象征之時,我們早已蹬著高跟淡定地穿過大街小巷,行走在寫字樓茶水間,而且走得遠比身後那些批評者快得多,穩得多。
其實道理很簡單,連這種痛苦都能習慣的女子,試問有什麽感情起伏能隨隨便便讓她落淚?有什麽職場狗血劇情能讓她一蹶不振?主動選擇8厘米鞋跟模式,一進城池就奔boss而去,廝殺周旋,一次次遇挫趴下,一次次滿血複活。不出意外的話,boss倒下的那刻,一定為她們嘩啦嘩啦掉出一地黃金裝備。我真心覺得多了那八公分,視野就是開闊,空氣就是新鮮,人生就是不同啊。
本質上,“穿高跟鞋”是一種精神審美的價值觀,一種自我嚴苛要求的象征,這背後的潛台詞就是:我不允許自己懶到一天不洗頭不洗澡,我不允許自己胖得像個大媽,我不允許自己為渣男掉眼淚,我不允許自己習慣貧窮……也許並不是每個女人都能順利開啟高跟鞋模式,但每個人都應該真誠讚美這些女人。
話說,我對人生有個非常樸素的認識:再忙的姑娘,隻要不是太醜的那種,每半個月抽三個小時把皮膚弄得好點白點,接個睫毛做個指甲,有事出門穿條裙子吹個大卷踩雙高跟鞋,基本就可以在各種社交場合被禮貌地稱為美女了。而我身邊,就有一些這樣的姑娘,她們大都活得很辛苦,從小就學會了照顧每個人的感受,努力不讓大家失望,每天都認真工作,每周都出差兩到三天,一周需要開十個以上的會,半月見一次父母,偶爾夜裏還可能因為失眠而無法安睡……在無數奔波和倦怠之後,她們所能抓住的潮流最後一段光影,她們能在職場所能表現的唯一一點個性,大概也就是鞋的顏色、皮質和跟高而已。她們當然還需要有一間衣帽間——鞋,衣帽間裏全是鞋!因為她們需要……所有的鞋子當然都是皮質最好的基本款,尖頭,圓頭,不同款式和顏色。衣帽間的鏡子上,按著她的身高,寫滿了迷人的甜言蜜語:臉頰邊的你最美豔,眼睛旁的你真迷人,你又瘦了嗎?鞋跟這麽高,你是要用它來夠到幸福嗎……
想起那年閨蜜結婚,因為要製作錄像,所以認真回顧了這些年我們兩個人最high或最狼狽的時光:我怎樣在寒冬裏帶著她去找地方喝杯咖啡;她如何配合默契地在眾目睽睽之下幫我拔出卡在自動扶梯裏的高跟鞋,淡定地說,我很小心,鞋跟兒都沒壞;25歲那年夏天每個周末她拉我四處逛街,就是想給彼此找一雙一千種好看穿著又完全不疼的紅色高跟鞋;還有在我結婚前她偷偷把我拉到一邊說,親愛的,我支持你的所有決定,萬一你要逃婚,我會開車來接你的。
關於鞋子,關於命運,我身邊的每個女人,都另有一個長長的故事和另有一番奔波摔打。等我緩過這口氣,再慢慢告訴你們……幸運的是,就算很多不好的事情都在我們身上發生了,但是高跟鞋那麽高,我們還是可以用它夠到幸福,可以踩著它繼續向爛生活宣戰。在這短暫的人生中活出應該有的盡情的熱烈的樣子,然後按自己的喜好,找到那雙最後的,唯一的,紅色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