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會來花會開

第十七節 有子如此，夫複何求

　　終於熬到孩子大了，上完幼兒園上小學了，眼見著柳暗花明了。章郎對納川說，兒子啊，爸爸媽媽把你養這麽大，可真是不容易啊，我們都快累瘋了！

　　納川說，我也很辛苦的！這話是真的，他也吃了許多苦頭。中藥喝了不少，六七個月的時候用調羹喂他喝苦苦的中藥湯，我們跟他講喝了就不會咳嗽了，他就會皺著眉頭乖乖喝下去；再大一點他就自己抱著奶瓶喝中藥了，沒有放糖，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六十毫升，所有見識過的人，都驚奇於他肯自己喝中藥。小時候打點滴都是打在額頭部位，黑黑的頭發經常被剃得東少一塊西少一塊，額頭沒有一處沒被紮過針。有些實習護士連紮三次都找不準血管，孩子被摁在打針台上，由於驚恐，哭得一身是汗，濕透了衣服。六至十四個月那段時間，孩子表現得相當膽小憂鬱，一刻也不肯離我和章郎的身，誰抱一下或者看一眼都不肯，甚至會嚇得哭，想必就是那時在醫院裏受到的刺激，不敢相信除父母之外的任何一個人了。寫到這裏，忍不住眼都起潮了，孩子跟著我們受的這些罪，全是因為我們不會照顧他，不知冷暖饑飽，有時人為地加重了他的病情，內疚不已。也許納川是看到了父母的辛苦，聽得懂父母的難處，也許是害怕會打針，所以他選擇了喝中藥吧。好在最近這一年，孩子基本遠離了醫院。

　　剛剛過完三周歲生日，納川每天的表現都能帶給我們相當多的驚喜和無盡的快樂，忍不住記錄這些有趣點滴。

　　來家裏學習的人多了，納川也猜到這大概算是媽媽的職業了，他很少踏進書房——那是媽媽工作的地方。他會在上課前讓爸爸帶他下樓去玩，直到補課的學生被家長接走。有一天傍晚，兩個四年級男孩來敲門，納川一邊興奮地去開門，一邊喊我：“媽媽，兩個‘小胖子’哥哥來啦！”那兩個孩子都是本地小企業家的“富二代”，都屬被大人喂養得營養過剩型的，這特征居然被納川準確無誤地觀察到了。兩個學生很自覺地到書房掏書包做作業，納川也很自覺地拎起他的小水壺，準備和爸爸下樓回避，他走到門口開了門，又折回書房，用大人的口氣一本正經地教訓那兩個“小胖子”：“你們兩個好好學習啊！我走了啊！”說完輕輕拉上書房的玻璃移門，把我們仨關在裏麵。兩學生被逗得哈哈大笑，說：“這小孩，怎麽比你媽還凶啊？”

　　阿婆說，囝囝越來越會察言觀色了，今天跟阿公瘋的時候，把阿公的臉弄疼了，阿公坐在沙發上假裝生氣，不睬他，他爬到阿公腿上，用小手輕輕摸阿公的臉，湊到阿公臉上說：“阿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不要生氣嘛！”阿公從來不生納川的氣，連對他講話重的語氣都不曾有過，是最寵愛最遷就他的人。最近納川很喜歡跟阿公玩爬行比賽的遊戲，他說他是小螃蟹，阿公是老海龜，拖著阿公在木地板上跟他一起來回地爬，“老海龜”可沒有“小螃蟹”靈巧，一趟一趟爬得一身是汗，阿公為了逗他開心，也是樂此不疲的。晚上阿婆指給我們看，說阿公把膝蓋都爬破了。還真是，瘀青的地方都有些破了皮。納川知道是自己闖的禍，乖巧地趴到阿公懷裏，用小嘴輕輕吹阿公的膝蓋。

　　有一次，納川有點發燒，睡覺前自己脫去衣服，爬上小床，準備鑽進被窩。我讓他睡到大床上來，晚上好觀察他的體溫變化。他猶豫了一會，說：“我想是想，就是有點不好意思！都快上小學的人了……陽陽哥哥都自己單獨睡一個房間了。”我安慰他：“偶爾一次沒關係的，今天不是情況特殊嘛！”他一邊說：“特殊不特殊，這是兩碼事兒！”一邊還是歡天喜地地爬了過來，在我身邊安靜地躺下，盯著我的臉，說：“媽媽，我真的好愛你！”幸福感瞬間那個泛濫……

　　因為昨天加班到淩晨四點，太困，下班回來直接上床補覺。迷糊中聽到納川同學一會跑到床前來背課文，一會背《弟子規》，一會傳他爸的“聖旨”：晚飯好了，媽媽起來吃飯。我用被子蒙住頭：“你們先吃，我真的真的好困，今天晚上還要繼續。”然後就聽他跑回餐廳和他爸爭執，他爸堅持讓他拖我起來，納川拒不執行，說，媽媽昨天熬夜到早上才睡，待會還要加班啊。於是，他不顧奶奶和爸爸的反對，把飯菜和一小碗湯端進房間，要看著我吃完。這個可心的小暖男問我：“被兒子喂飯很爽吧？”

　　“賊爽，賊感動！”

　　接著他開始翻舊賬了：“看我對你這麽好，去年夏天你還打我！”

　　“有嗎？我怎麽不記得？”

　　“怎麽沒有，還是拿我的水槍打我手心的。”他記仇還挺深的。

　　川爸在邊上煽風點火：“就是，你看，你媽還是個作家呢，作家脾氣還那麽大。”

　　“對不起，媽媽改。”

　　你猜納川說什麽？他說：“作家是改文章的，不是改脾氣的，文章好改，脾氣不好改啊！”

　　他這是把我看得透透的了，借送一頓飯，直接判我“死刑”。

　　早上，納川同學先下樓等我送他上學，但很快就撳樓下的門鈴，讓他奶奶告訴我多帶件衣服下去，外麵很冷。我說他爸不是在他書包裏塞了一件外套嘛，奶奶說是叫你自己多帶一件。走下樓去，果然今早起風了，不然騎車要“兜風乘涼”了，幸虧這小暖男提醒，上班一路被感動的溫暖包圍著……

　　“你咋這麽好啊，還知道提醒我帶衣服？”我問車後座上的納川。

　　“我本來就很好的嘛！”

　　“那有時候為什麽那麽皮，惹我發火打你呢？”

　　“那都是一場誤會！”

　　“你意思是我誤會你了嗎？”

　　“當然是我誤會你嘍！”

　　“那你說皮該不該打？”

　　“該打！”

　　“知道為啥打你嗎？”

　　“不小心弄出的一場誤會唄！”

　　約了保險公司的朋友晚上七點半來家裏談事情，七點鍾開飯的時候，外麵突然下起了大雨，納川同學邊吃邊若有所思，對我說：“媽媽，你給人家打個電話，讓他今天別來了吧，你看外麵雨下這麽大！要不我們去他家好啦！”這個提醒讓我既意外又慚愧，那就聽他的吧，給對方打個電話。納川小夥兒，真挺能操心的，知道設身處地為人著想了，寧肯為難自己，也不肯麻煩別人，這像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