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料事如神,今年天旱,旺棉花。家家院子裏攤一地的棉桃,等著太陽出來曝曬,竹匾筐裏便堆得雪山一樣。
老蔡提著一杆大秤,一大早扯著嗓子喊:“收棉花,收棉花啦!”從村頭喊到村尾,嗓子都快喊破了,娘的,這幫人精!要麽躲灶間不出來,要麽捧個大碗隻顧吸溜吸溜喝粥,就是不鬆口。眼下棉花收購市價都漲到三塊一了,農戶們還不肯出手。老蔡順手抄起腳邊的一塊瓦片,虛張聲勢地向王二毛碗裏擲去,“都給老子裝!肉爛在鍋裏還有湯喝,棉花耗黴了,等著嚼棉籽吧!”
切,誰信他!去年雨水多,來不及成熟的油菜莢浸了水,幹癟癟的油菜籽盡出餅,不出油。糧站裏人排長龍,過磅抽檢加嚴,又是衣水率,又是回潮率,七扣八扣,扣得人肉痛。農戶們急得跳腳,找到老蔡,老蔡一拍胸,都挑來吧,我全要了。老蔡開了個私人榨油坊,弄了台二手榨油機,農閑了給三鄉五裏的榨榨菜籽油、花生油、棉籽油,兼賺些加工費。老蔡好說話,按糧站的收購價,把從糧站轉移過來的“長龍”照單全收了,去皮就是淨重,不折不扣。這麽一來,農戶們反倒不好意思,想著法把濕貨弄幹弄淨,圍起草木灰烘,架起風箱扇來扇。老蔡畢竟不是公家。
幾天工夫,老蔡的小油坊都快堆不下了。老蔡也不急,太陽一出,他就雇人把收購來的菜籽全挑到糧站的水泥坪子上曬,曬幹了裝袋碼起來,並不急著榨油。人們都看不懂老蔡葫蘆裏賣的啥藥。有人好心提醒他,再曬下去,就剩皮重了,虧死哭都來不及。老蔡不怕死,虧死有你們給我置副棺材板,怕麽事!
老蔡真神人。糧站站長居然找上門來了,要出高價收購他的菜籽,差不多比農戶的收購價翻一番。全省菜籽減產,市價飆漲,本省是油菜大省,上麵出台政策,要確保農戶減產不減收,糧站有任務,不準拒收,不準打白條。老蔡一下子就發了,坐地淨掙一大筆。誰不眼紅?眼紅歸眼紅,悔也來不及,菜籽當初都是老蔡拿硬邦邦的票子換的。
老蔡嚐到了甜頭,農戶們總結出了經驗,今年也學著他耗,任老蔡怎麽上門催,橫豎一斤不賣。
豈知人算不如天算。今年棉花大豐收,起市時是漲,沒人出手,都等著再漲漲。不料新疆的棉花大量湧入,市價很快開跌,糧站市場信息來得快,收了幾宗大的趕緊收手,對散戶推三阻四。農戶們慌了,不能耗著跌啊,又找老蔡,老蔡說他新添置了兩台榨油機,手頭沒現錢,農戶們一揮手,沒錢打白條。打白條就打白條吧,老蔡爽快。白花花的棉花換成了老蔡的白條,農戶們終於鬆了口氣。籽棉價格還是跌,一直跌。老蔡出不了手,把籽棉加工成皮棉,皮棉跌得更狠,跌也得賣呀。老蔡再神也有失手的時候,市場不是他說了算,隻能坐地虧賠。
有個別農戶兜裏揣著白條,彎七拐八來兌錢了。下季的稻種要買,化肥農藥要買,白條怎麽換得來?老蔡叫女人去大衣櫃裏拿錢,老蔡女人哭喪著臉,還有毛錢!錢不都叫你給賠進去了?老蔡一擲煙蒂,擰著腳尖踩滅,老子去借銀行高利貸。女人一聽,就地一坐,一嗓子嚎開了,這日子沒法過了哇!借上高利貸,這輩子還能翻身啊?老底都叫你虧空了,榨油機也便宜抵出去了,你還要不要過哇……老蔡愛臉麵,女人這一鬧,他打也不是,不打又氣不過。人們圍上來勸的勸,扯的扯。再沒人提白條的事。
老蔡就一家一家上門討白條。走到哪家門口,吐口唾沫到指頭上,撚著錢一張一張數給人。農戶們變得扭捏了,白條遲遲不肯掏出來,有人提出白條作廢,按老蔡的最終出手價算錢,老蔡說那怎麽行,白紙黑字的。
年關總算是挺過了,一村的煙花鞭炮沒少放,年年一樣的熱鬧。
開春了,有人打趣老蔡,怎麽樣,今年種啥好?老蔡拍拍腦袋,要聽我的,還種棉花!過年大晴天,棉花不怕旱,這可是雷打不動的農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