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會來花會開

第九節 夢回赤壁

　　曆史上三國赤壁之戰發生在湖北鹹寧一帶。如今獨立出來的赤壁市，複原了古戰場的恢宏氣勢，是真正意義上的“武赤壁”；而黃州城的赤壁是純粹的“文赤壁”，真正使黃州赤壁成為蜚聲中外的人文景觀的，是曠世奇才蘇東坡。在這裏，蘇東坡寫下了千古絕唱“二賦一詞”和眾多優秀詩篇。南宋時期，已有人將蘇軾與赤壁連在一起，喚作“東坡赤壁”。清康熙末年重修赤壁時，時任黃州知府的郭朝祚就題門額為“東坡赤壁”。

　　文人墨客的詩詞歌賦總能喚起現代人的懷舊情緒，他們的足跡成就了一批自然或人文景觀，吸引著今人慕名前往。

　　正如喜歡沈從文便喜歡鳳凰，仰慕朱自清便仰慕揚州，熱愛魯迅便熱愛紹興一樣，因為向往蘇東坡，故而向往黃州——那座見證著蘇東坡生命中最輝煌時期的古城。千年以前，蘇東坡就是在這城裏的一條河上泛舟，並寫下著名的《前赤壁賦》《後赤壁賦》以及《念奴嬌·赤壁懷古》。

　　泛舟河上，適宜雨天。雨總能創造一個詩意的境界。迎著斜風細雨，我附庸風雅地踏上一葉小舟，去追尋詩人當年的蹤跡。被雨水淋濕的感覺，愈發讓你覺得走近了千年文化古城黃州，走近了曾於此蟄居的千古才子蘇東坡。遙想多年前的某一天，蘇東坡乘著輕舟而來，借著酒興而歌，遠眺長江浩蕩，極目楚天開闊，高山仰止，九曲回腸。或者某個夜晚，黃州城在無邊月色裏靜靜睡去了，寂寥的大江上，在夜船汩汩的槳聲深處，蘇東坡感歎道：“清詩獨吟還自和，白酒已盡誰能借。”一個人飲酒作詩，是清雅的孤獨，是曠達的瀟灑，指間酒氣揮灑，遂成千古絕唱，酒氣暢達，文抒胸臆。我沒有一杯濁酒，也未必能相逢著誰，佇立在空空如也的渡口，我隻能幽幽地懷想，懷想一個行走如煙的背影，一個壯誌未酬遭貶謫的過客，麵對著煙波浩渺的江水和迎麵撲來的江風，他該有著怎樣的一種情懷呢？靜止的青山，奔湧的大江，搖蕩其間的千古人物，都讓詩人思索了些什麽？想起《念奴嬌·赤壁懷古》裏那些關於三國的句子，一些揣測穿越時空，破土而出。什麽是可以寄托的？什麽是可以憑吊的？什麽是亙古久遠的？什麽是稍縱即逝的？在時間的長河裏，浪花淘盡了英雄，是非成敗轉頭亦成空，河水依舊東流去，逝者如斯夫，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東坡當年，遠離廟堂，兼濟天下，飄逸神采，激揚文字，自得其樂地沉吟，大徹大悟的安寧，其心境是何等的豁達恬淡，那是一種靈魂深處的超越，是一種處變不驚的境界，故能寫出《赤壁賦》裏這般驚人之句：“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人生如同大浪淘沙，不斷沉澱，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而外儒內道的蘇東坡獨偏愛黃州赤壁這彈丸之地，一而再，再而三地為她吟詩作賦，寫下了文學史上不朽的華章。他愛的是山水悅人之色，好的是江山如畫，是天籟之音，是雅人之境，更是對中年半山的曲折回複的感慨。一丘一壑自有山川開闊，有曲徑通幽，有柳暗花明，有晨鍾暮鼓，有禪機道義。“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駕一葉扁舟，江上來去，隻為排遣胸中塊壘，隻為內心自在，隻為其所以來而來，隻為其所以去而去。

　　盡管，黃州赤壁隻是個文化公園，沒有“大江東去”的拍岸驚濤，亦沒有“羽扇綸巾”的風流人物，有的隻是一泓碧水環著一座青山，一叢蒼竹倚著一麵石壁，然而，因為千古文人蘇東坡曾於此泛舟作賦、酹江邀月，赤壁便活了，刻著三國的印記，透著曆史的醇厚，閃著人文的光芒，流淌著歲月長河的回響，沉寂著英雄早逝的感傷。一座青山，一條河流，不言不語，卻因了蘇東坡和他的文章陡增靈氣與光華，成為中國曆史上一個永恒的地名；而他的失意與憤懣，隻有寄情於這黃州的山水，才能得以釋懷和解脫，他的千古文章足可以和那場著名的戰爭並立，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至於赤壁之戰究竟發生在何地，於他而言，已沒有意義。說不清究竟是蘇東坡成就了黃州赤壁，還是黃州赤壁升華了蘇東坡的人生；抑或命運與曆史注定他們必將相逢，在某個時刻，風雲際會，交相輝映。如今的赤壁作為黃州最重要的人文景點，已成為黃州的一種象征，一種文化，一個標誌，一張名片，詮釋著黃州人對蘇東坡這樣一個傳奇人物的摯愛、景仰與神往。蘇東坡是北宋著名文學家、書畫家，黃州早年就成立了“東坡赤壁詩社”，並對外發行期刊《東坡赤壁詩詞》，該是對東坡詩詞和赤壁文化的繼承與弘揚吧。尋常百姓家中，中堂裏也常見主人掛著蘇東坡的字畫。可見，蘇東坡早已深入黃州人心。他是一個純粹的文化人，他的才情統領了一個民族的精神！

　　歲月深深刻進了赤壁的每一個縫隙，青苔蘚上滿目瘡痍，一切古老的正在逝去，一切現代的撲麵而來。斯人已去，如今遊人如織，登樓遠眺，江水連天，遠山數點，紅岩高聳，樹竹參天；磯頭上亭台樓閣，飛簷翹角，赤楹碧瓦，移步換景。昔日的磚瓦與老樹，沐浴著今日的陽光。無論青磚還是紅石，一律生著青苔，仿佛歲月的遺痕，悄然訴說著久遠的人和事。“二賦堂”前立著蘇東坡的雕像，衣袂飄飄，神形兼備，恍惚之間，似聞詩人在耳畔輕輕吟哦相邀：“數畝荒園留我住，半瓶濁酒待君溫。”

　　雖與蘇東坡永不能相逢，雖然我們遠隔千年，但思想和文字卻可以乘著清風明月，穿越千年，飄然入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