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會來花會開

第四節 秋行故鄉

　　城裏看不到秋色，連秋風都被高樓擋在了城外。當天空一點點藍得幽深起來，我特別想尋一處高高的山崗，臨風而立，讓秋風掃去上個季節殘留在體內的焦灼之氣。

　　離鄉整整十五年，身處江南都市，每每夢到故鄉的青磚紅瓦、小橋流水、嫋嫋炊煙，便歸心似箭。故鄉真是不一樣——一踏上故鄉的土地，我的心便如同成熟的稻穗，低下頭，就能結結實實地嗅到大地的氣息。

　　父母其實早已搬離原來的村莊，遠離了土地，住到離村子十幾裏之外的浠河新城。我們回鄉的時候越來越少，總有一天，故鄉也會離我們遠去。父母懷鄉的情緒或許更甚。他們總是找各種理由回原來的村子走動，有時候是走親訪友——村裏還住著一些過去的鄉鄰，有時候什麽也不幹，就為著到村頭村尾、田間地頭走一遭。我遊子一樣的心情，似乎隻有父母才能深切地理解。於是這一趟，我騎著電動車，載著母親，重返故鄉的小山村，去看看老房子，溫暖溫暖記憶。

　　深秋的晨曦裏，薄霧縹緲，飛鳥絕跡，收割後的稻田綿延數十裏，大地一片蕭肅。望得見那層林盡染的白石山——故鄉近了，村莊低矮的青磚瓦房在落葉樅樹林裏隱現。秋天的原野上，金黃的落葉鬆針鋪了厚厚一層，踩上去鬆鬆軟軟的，漫山遍野結滿了各種野果子，有野山楂、野柿子、野栗子……過崗便是田野，一叢叢野菊花正招搖地綻放在田埂岸壩上。莊稼人割完稻子，將田裏的稻草茬兒刨回家，連同牲畜圈裏的牛糞、豬糞堆在一起，點上火，上麵再用濕土壓結實了，那火從糞堆裏麵燒起來，其實不是燒，是，看不到半點火星，間或有一細縷青煙從糞堆裏擠出來，在秋風裏繚繞上升。這麽上幾個月，直到秋天過去，冬天結束，等到來年的春上，才算到了火候，趕上春耕時節，撒進秧苗田裏當底肥。草木灰合著糞土的煙火氣，正是熟悉的故鄉氣息。

　　清晨隨著雞鳴從村落的角落緩緩升起，清濃淡染著村莊的寧靜。走在故鄉的小路上，心中充滿了無限溫情。父親躬耕的犁鏵，母親喚兒的尾音，如同一幅永不褪色的畫卷，定格在我童年的記憶裏。那一道連接著城北到鄉村的陡坡，是昔日的求學之路。上初中時住校，每周回家兩次，一到周末，心裏早就惦著母親準備的熱騰騰的飯菜，那飯菜的香味仿佛一路牽扯著我的肚腸，讓我迫不及待地要來一通狼吞虎咽。

　　這會兒，母親坐在我的身後，緊緊箍住我的腰，我騎得慢且謹慎，但秋風仍裹挾著寒氣趁機侵入，母親把我摟得更緊了，前胸緊貼我的後背，雙腿夾住我的小腿，她恨不能像從前一樣，把我裹進她溫暖的繈褓。平整的柏油路，光禿禿的白樺樹，白絮一樣的芭茅纓子，迎麵偶爾三兩個挑擔趕早市的菜農，在電動車的前進中倒退成風景。小狗“黑虎”不知什麽時候也跟來了，在我們後頭跑得可勁兒歡。我喚一聲，它乖乖地跳到電動車踏板上，搭乘一段。到了半山腰的觀音堂，太陽才懶懶地升起。山門洞開，鍾磬聲聲，置身這世外般的秋境，任秋風掃過耳際，將瑣事忘記，心頭，也無歡喜也無傷情，隻靜靜地享受這片刻的清寧。

　　我喜歡故鄉的純樸，喜歡秋天的寧靜。藍的天，白的雲，黑的土，清的水，故鄉的秋天就是這樣的樸實無華，簡潔透明，然而厚實溫潤。故鄉的秋天以她那感性而宏博的胸懷包容著我，帶給我一份淡泊、坦然和寧靜，教會我思考，使我成熟。

　　我能走得離故鄉很遠，卻永遠走不出故鄉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