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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一根筋的老思想

  說來奇怪,幾個月過去了,高素芬和董欣怡竟然能在一個屋簷底下和平相處。雖然偶爾有些許的不高興,但觸及不到深層次的婆媳關係。有些時候,展逸飛甚至都產生過錯覺,覺得曾讓他滿腦子糾結的婆媳關係不像人們說的那麽複雜。

  九月的一天,他辦公室的兩個女同事,嘰嘰喳喳說著家長裏短,聽到她們對婆婆的意見,彼此倒的苦水,他禁不住心裏一樂,慶幸高素芬攤上了董欣怡這樣好脾氣的兒媳婦。

  像她們說的婆婆難伺候,挑唆當兒子的和當兒媳婦的關係不和,對小夫妻的私生活幹涉太多,每天都會管教她們,嫌當媳婦的不勤快,對孩子不上心,不像是個當媽的樣,等等。展逸飛由此及彼,覺得這些問題在他們家不會存在,因為董欣怡壓根是個勤快人,更是個過日子的好手。

  凡事都會有例外。就如今天晚上,展逸飛聽生了孩子的同事說,多吃水果對懷孕的母子都好,於是他在下班後去超市買了三個梨、兩個火龍果、幾個進口蘋果帶回了家。他一進門,門還來不及關上,董欣怡就一臉興奮地迎過來,把水果接了過去。

  “想吃什麽來什麽。這兩天我覺得嗓子有些癢,正琢磨著買幾個梨吃呢。”

  展逸飛笑了笑,毫不謙虛地吹上了,說:“我能掐會算,知道你想著這一口了。”

  董欣怡丟給他一個白眼,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展逸飛聳了聳肩,攤了攤手,做出了一副愛信不信的樣子。

  董欣怡瞥了展逸飛一眼,說:“說你胖你還喘上了。你編瞎話的樣子,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懶得理你,洗梨去嘍。”

  展逸飛想告誡她飯後半小時後再吃,但話還沒來得及說,就聽到高素芬喊他進屋吃飯。他隨口應了一聲,卻沒有回屋,而是攆著董欣怡離去的腳步進了廚房。

  “你們早吃過飯了啊?”展逸飛打開水龍頭,邊洗著手邊側過臉去看著董欣怡問道。

  董欣怡往廚房外看了看,確定高素芬不在外邊,就湊到展逸飛身前,指了指隆起的肚子。她說:“等了你一會兒,沒等到你,媽讓我先吃。她說她不想餓著她的寶貝孫子。”

  展逸飛對著水池子甩了甩手,把沾到上麵的水甩掉了一些,卻不小心濺到了董欣怡剛削好的梨上。

  “你看你,不看著點,把水都甩到梨上了。這叫我怎麽吃啊。”董欣怡有些不滿地發著牢騷。

  展逸飛麵帶歉意地笑了笑,拿起梨用自來水衝洗著。董欣怡站在旁邊衝著他直翻白眼,心裏嫌他依舊沒養成良好的衛生習慣。

  “你快點放下吧,我自己洗。我吃了沾上生水的東西鬧肚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董欣怡埋怨著展逸飛,從櫥櫃裏找出了一個果盤。

  展逸飛順從地點了點頭,把梨遞給了董欣怡。董欣怡拿起小刀想把梨分開,刀還未落就被急匆匆走過來的高素芬厲聲製止了。

  “哎喲,梨是分不得的。分梨分梨,聽著就沒個好兆頭!這在咱們老家可是很忌諱的啊。你們不知道,這一次就不怪你們了。”

  董欣怡微微皺了皺眉頭,滿臉含笑地向高素芬解釋說:“媽,我怕吃涼了鬧肚子,就想切成小塊,過一下熱水燙一下再吃。”

  高素芬看到水池子邊上還有幾隻蘋果,一語不發地快步走過去,拿起一個蘋果就分成了四塊,說:“還是分蘋果好。把平安分開,咱們都平平安安的。”

  董欣怡哭笑不得,哪還有吃梨的胃口。她默不作聲地把梨放到了碗裏,以想去廁所為由,躲開了高素芬。展逸飛看在心裏,有心想責備高素芬兩句,卻想起了展愛民回家前的忠告,隻好撇了下嘴作罷。

  或許是心裏藏著對高素芬的不滿吧,等到高素芬教訓展逸飛不要把筷子插在飯上時,他控製不住發了火。母子倆吵嚷了幾句,展逸飛盛怒之下,端著飯菜就要倒進廁所的馬桶裏。董欣怡勸都勸不住。

  “欣怡,你別管他。你讓他耍吧。看看倒進去對誰不好。將來鬧個病啊災的,別怪當媽的沒有提醒你。”高素芬一臉鎮靜地坐在餐桌前,說著一些風涼話。

  這不是火上澆油嗎?董欣怡眼瞅著展逸飛想把白花花的米飯連同飯碗丟進了馬桶裏,立即上前阻攔,由於用力過猛,她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

  “展逸飛你有能耐就使勁作。米飯不是花錢買的?你充什麽大款。你長點心吧。”董欣怡甩開展逸飛抓住她的手,氣呼呼地回了房間。

  展逸飛一臉愧色地從洗手間出來,手裏還端著那碗未倒掉的米飯。高素芬沒有看到剛才那驚險的一幕,若是看到就不會叨叨下邊的話了。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梨分不得的,說了還不聽,現在應驗了吧。”高素芬看到展逸飛和董欣怡鬧起了別扭,嘴裏念念有詞。

  展逸飛想進房間安慰董欣怡,但房門被她反鎖了。他使勁推了幾次,想讓她把門打開卻未能如願。他想抽根煙,卻發現煙沒帶在身上。他轉身往隔壁房間走去,剛到門口就聽到高素芬絮叨的話語。

  展逸飛聽明白了,高素芬言下之意今晚他和董欣怡鬧別扭就是剛才分梨的緣故。他忍不住怒聲說:“媽,不是你講究那麽多,我倆能鬧矛盾嗎?剛才欣怡在廁所裏差點摔倒。她要是摔著了,今晚有咱倆好受的。”

  高素芬一臉驚訝地看了看展逸飛,又往隔壁房間的方向瞧了瞧,確定董欣怡沒什麽大礙,才長舒了一口氣。她望著展逸飛拿著煙離去的背影,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語地說:“怪不得右眼皮一直跳呢。”

  在高素芬的意識裏,右眼皮若是跳了預示著當天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受董欣怡差點摔倒一事的刺激,她自然把今早起床後右眼皮跳了幾下的事聯想到了一起。

  展逸飛隱約地聽到了高素芬的自言自語,怒不可遏地回頭瞪了她幾眼,強忍著火氣走出家門,去抽煙解煩了。若在以前,他肯定會去廚房,但自從他看了屋內吸支煙,八個小時空氣才能恢複到抽煙前的狀態的報道,他下決心不再讓家裏人吸二手煙。

  董欣怡聽不到外邊的動靜,擔心高素芬母子倆慪上了氣,就走出房間察看究竟,準備勸說勸說他們。興許是聽到了她開門的響聲,高素芬丟下手中正在洗的碗,濕著手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欣怡,你沒事吧?哪裏感到不舒服?”高素芬邊在圍裙上擦著手,邊打量了董欣怡一下兒,看她沒事的樣子,心裏踏實了很多。她繼續說:“梨我給你蒸上了。一會兒熟了,我喊你吧。”

  董欣怡笑著點了點頭,說:“媽,沒事的。你忙了一天了,洗刷完了早點兒睡吧。”

  “好。再過五分鍾就好了,你記著吃梨啊。”高素芬解下圍裙,舉在身前使勁抖摟了兩下。

  展逸飛抽煙回來,正好撞見,他忍不住瞪了瞪高素芬,想提醒她下次不要再在房間裏抖摟東西,搞得房間裏烏煙瘴氣的。董欣怡看在眼裏,搶他一步說話,把他湧到嘴邊的話堵了回去。

  董欣怡說:“大飛,你跟我來一下。我有事和你說。”

  展逸飛不敢怠慢,屁顛屁顛地跟著董欣怡走進了他們的房間。他以為她喊他進屋,是埋怨高素芬的事,誰承想她竟然教育起他來。

  “咱媽一天到晚換著法給咱倆做飯吃。你剛才那是對待當媽的態度啊?咱先不說咱媽的觀念對不對,就說你往馬桶裏倒飯,是不是有些過了啊?馬桶若是堵了,不得花錢找人來修理啊?”

  展逸飛想替自己狡辯,董欣怡哪裏肯給他機會,順嘴直接下達了指令。她說:“你別耍臉子。過會兒,你去咱媽屋裏跟她道個歉,聽見了沒有?”

  “今兒明明就是她挑理,我不願意搭理她就罷了,你還讓我去道歉。你心裏怎麽想的啊?我可都是幫你出氣啊!”展逸飛歪理說出來一套一套的。

  令人遺憾的是他遇上了董欣怡這個幫理不幫親的主。最後,他隻能聽從董欣怡的,跑去高素芬房間裏向她道了歉,還保證下不為例。

  高素芬淤積在心中的委屈潰散了。她眼裏含著淚花替自己打圓場,說:“當媽的哪有生自個兒子氣的道理。咱們老家的有些講究,不能不信。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倆好。你倆能理解我這份心情,我就是委屈死都值了。”

  展逸飛微微皺了皺眉頭,越來越受不了高素芬的嘮叨,卻一時找不到脫身的借口。等聞到從廚房裏飄出的蒸梨的香味,他心中一亮,脫身的借口不請自來。

  “媽,你早點兒歇著吧。我去廚房看看梨去,別蒸幹了鍋。”展逸飛嘴上說著話,人也起身走到了房門口。

  望著展逸飛離去的背影,高素芬微微搖了搖頭,那種話還沒說透的遺憾讓她長歎了一口氣。她心想:“有些話不說也罷。爛在肚子裏雖然會憋屈一會兒,但總比再惹他倆不痛快強。”

  經此一事,他們一家三口都從心裏重新給自己定了些戒條。隻要不是太過的事,高素芬一般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董欣怡唯恐自己的生活習慣觸碰了高素芬的雷區,總會在事前向展逸飛打聽清楚。

  如此一來,婆媳倆的關係愈加融洽。展逸飛樂得看到家裏的兩個女人相處如此和睦,少卻那些婆媳之間為了雞毛蒜皮的事爭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尷尬。

  一場沒過鞋底的雪,將北京城帶進了冬天。屈指算來,高素芬留在北京有大半年了。換句話說,她和展愛民聚少離多的日子把她對他的那份思念抻得綿長。雖然他們隔三岔五會通個電話,但也隻能緩解一時的掛念。

  曾經朝夕相處的老夫老妻,幾十年相濡以沫,突然離開這麽長的時間,有時她想想都覺得心痛。這個時候,她總會選擇自我安慰方式,替自己開脫。她心想:“若不是為了兒子,我不會撇家舍業,讓老頭子一個人饑一頓飽一頓地湊合著吃飯。”

  進了臘月門,高素芬心裏盼著回家的心思越來越重,但顧及董欣怡將近九個月的身孕,她隻好想想作罷。有時,她覺得該回家一趟,幫展愛民蒸些饅頭、包子之類。這樣他不至於天天到外邊買著吃,湊合一頓算一頓。可回家的話她如何說得出口。盡管知道隻要開了口,董欣怡和展逸飛準不會攔著她,可她走了,董欣怡怎麽辦?她還想,萬一趕上早產該咋辦?這麽想著,她越想越多,心裏的擔憂亂成了一團。略作權衡之後,她決定犧牲老夫老妻團聚的時間,選擇留在北京,等著孫子出生。

  轉眼到了臘月初八,按照多年養成的生活習慣,高素芬總會早早起床,在未出太陽之前醃上臘八蒜,還會熬上加了大棗、蓮子、江米、小米、薏米、高粱米、紫米以及麥子仁的臘八粥。

  今年在北京,她雖然依舊保持了多年的習慣,卻有些心不在焉。早上起床後,她沒有像在呂城老家那樣講究,而是就地取材,把家中有的五六樣東西,如大米、小米、豆類等混合在一起下了鍋,熬成了她嘴裏說的臘八粥。即便這樣,展逸飛和董欣怡依然吃得不亦樂乎。

  看到他們的那副吃相,高素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展愛民。她說:“往年在老家,我熬的可真是一樣不落的臘八粥。你爸總會喝上三大碗才肯罷休的。今年,誰知道他怎麽湊合。我估計,又是下一碗熗鍋麵糊弄糊弄自己。”

  展逸飛和董欣怡心領神會地對視了一眼,猜出高素芬想家想展愛民的心思。盡管如此,他們誰都沒有把話給挑明了。高素芬端著飯碗抻了一會兒,見展逸飛他倆誰都沒有接她話茬的意思,就暫時壓下那份想回家的心思。她想著等他們去上班後,給展愛民打個電話,和他商量商量再說不遲。

  吃過飯,董欣怡挎著展逸飛的胳膊出了門。他要先把她送到單位後,自己再坐地鐵去上班。他們下了樓,出了樓道門,董欣怡憋不住了。她回頭望樓上瞧了瞧,看到高素芬和往常一樣站在廚房的窗戶前目送他們離開,鼻子禁不住一酸,差點流出淚來。

  “你媽想家了。我看讓她回去待兩天吧。按照預產期,我一時半會兒也生不了。”董欣怡側過臉看著展逸飛,征求著他的意見。

  展逸飛沉默不語地想了一會兒,說:“家有什麽好想的。我媽有點想我爸了。印象中,他倆沒有分開過這麽長的時間。你現在讓她回去,她肯定不會同意。在她心裏,咱寶的地位比我爸高。”

  董欣怡笑了笑沒有說話。她有心想讓展逸飛打個電話,讓展愛民來北京小住一段時間。但想到再過二十多天就過年了,展愛民未必能答應。展逸飛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樣,心裏猜到了她所想的,把她往身側攬了攬。

  “算了,別多想了。再堅持十天半個月的。等我爸放了假,讓他來北京。到時候,再給你爸媽打個電話,叫他們一塊來,咱們三家一起過個大團圓年。”

  董欣怡點了點頭,看著大街小巷急匆匆趕路的人,她心裏越來越體味到高素芬為了他們背井離鄉的無奈和隱忍。她突然停了下來,一臉嚴肅地說:“中午,我下班回來就跟咱媽說。我爸媽來北京的事先放放。他們畢竟兩個人,還有個陪著說話的。咱爸可就難了,家裏家外就一個人。”

  展逸飛想到什麽,說:“你擔心我媽不同意啊?”

  董欣怡搖了搖頭,以無聲的動作回答著,然後眼睛瞟向路邊挑著幾片枯葉的樹若有所思,但話不能講出來。有些話說出來會傷人心的,親人也不例外,因為很多時候親人更善於維護那份親情,不想彼此難堪,於是懶得去計較一時的傷痛。

  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董欣怡的印象中隻要高素芬和賀繼紅湊在一塊,每次都是以不愉快收場。她實在不想雙方父母就此再生齟齬,影響她生孩子前的心情。若是她把這樣的想法告訴展逸飛,他會怎麽想?她不敢拿他們夫妻倆的愉快心情去賭。於是,她果斷以沉默終止了照著他的提議繼續下去的想法。

  心裏裝著事的人總是不敢直麵現實,都會選擇這樣或那樣的方式來逃避抑或麻痹自己,以獲得心靈上的暫時解脫。高素芬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一個家庭主婦不會喝酒不會吸煙,唯一能做的就是對家裏的衛生發發狠。等她把家裏的裏裏外外收拾了個幹淨,不敢多做停歇,又忙活上了午飯。

  這能有多少活兒呢?半個小時後,高素芬把一切收拾到位:牛肉小火煨在了電磁爐上;淘洗過的大米裝進了電飯鍋,摁下開關後就能自動煮飯。她站在廚房門口打量了一下兒,見實在沒有可忙的,就去展逸飛他們屋裏轉了轉,想看看有沒有衣服需要幫著洗的。但轉了一圈,她失望而歸。於是,她坐下來打開電視,百無聊賴地看著。

  盡管眼睛盯著電視機,可她的心思早跑到展愛民身上去了。她坐在馬紮上想了一會兒,覺得該打個電話和展愛民商量商量。因為在他們老家呂城還有一個習俗,結婚第一年的且在外的兒子與兒媳婦必須回婆家過年。

  聽高素芬說完她心裏的想法,展愛民一時猶豫不決。他擔心董欣怡經不起路上的折騰。高素芬不以為然,說孩子再有個把月才生,就是趕到年前生,也可以去呂城當地的醫院。這倒是實話,但具體到現實當中,有些事不是過過嘴那樣簡單。

  展愛民說:“我看這事,你還是和大飛他倆商量商量。這個事,咱們不能強求。他們能回來過年固然好。實在不願意回來,就順了他們的意。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高素芬歎了口氣說:“你個老東西,我怎麽和你說不明白呢。咱們大半年不見麵,這還叫夫妻過的日子嗎?我整天擔心你吃不好喝不好的。這兩天還尋思著回家一趟,給你蒸些饅頭和包子。”

  “我一個人怎麽都好湊合。大飛那邊是大事。過了年,到三四月份我就退休了。到時候,我去北京,咱倆幫著他們一塊看孩子。”展愛民想象著退休後,幫著兒子照看孫子的生活,卻惹來高素芬的一肚子牢騷。

  高素芬說:“咱忙了一輩子,退休了還想著享個清福。現在看來近兩三年內別指望了。不過,我心裏明白,咱們不幫他們看,誰還幫他們?若把孩子交給欣怡她爸媽,我還真有些舍不得。孩子畢竟是老展家的骨血。”

  展愛民笑了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說起了前兩天遇上王彬媽的事。他說:“老婆子,前兩天我出門遇上王彬他媽了。她向我打聽你呢!說好些日子見不著你,你不在家沒人跟她嘮嗑了。”

  高素芬得意地笑著說:“她說的倒是大實話。自從他們家老王出了事,咱家屬院就我還能搭理她,對她和平時一樣。”

  展愛民繼續說:“聽她說譚娟也懷孕了,到來年三四月才能生。看她說話底氣十足的樣子,有可能是個男孩。我覺得男孩女孩一樣啊。老婆子,咱可不能再有重男輕女的想法。”

  高素芬說:“老東西啊,王彬媽看你嘴笨好欺負。若是碰上我三言兩語就把她刺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就她家不受人尊敬的熊樣,她還好意思衝你顯擺,真反了她了。不是我說你,你整天叨叨男孩女孩一個樣。這能一樣嗎?當年我若是生了個女孩,你媽指不定怎麽待我呢。”

  展愛民尷尬地笑了笑,心裏有點怕了高素芬,擔心她再沒完沒了跟他翻舊賬,於是,他以中午有個宴請為由結束了兩人的通話。

  臨掛斷前,高素芬還奚落了他兩句,說:“你個老東西,早知道你在家吃香的喝辣的,我才不費心思管你呢。去吧,去吧!”

  展愛民不做解釋,憨厚地笑了兩聲就掛斷了手機。他坐在工位上,把抽了半截的煙重新點著抽了起來。他隱約感覺到高素芬重男輕女的想法,早晚會成為他們家庭和諧的一個禍害。

  即便如此,他能怎麽樣呢?他心想:“走一步看一步吧。到時候,還得開導開導她,不能由著她的性子胡來。”

  展逸飛和董欣怡失算了。他倆誰都還沒來得及提展愛民來北京過年的事,高素芬就把她翻湧在心底裏的想法和盤托出。

  她說:“今兒中午你倆都在,我正好有個事要和你們商量。上午,我跟你們爸通過電話了。我們想過年的時候,咱們一起回呂城。這在咱們老家是有講究的,結婚頭一年都得在婆家過。過了年還得去親戚朋友家拜年,討磕頭錢。”

  高素芬所說的磕頭錢是呂城的一種新媳婦給長輩磕頭行禮的習俗。這種大禮節除了結婚當天對坐在高堂的父母有過之外,就是婚後第一個大年初一給長輩拜年時必有的禮節。

  展逸飛臉上有些不高興,覺得應該替董欣怡出頭把事攬過來。他說:“媽,欣怡這個樣咋磕頭行禮啊?這個事,咱們不用再商量了。上午出了門,我倆還商量著讓我爸放了假來北京,咱們一塊過年。你若覺得行,咱們就照這個樣辦;若是不行,你回家住一段時間吧。”

  董欣怡低頭吃著飯,眼睛的餘光瞥見高素芬有些生氣,卻忍著沒有發作。展逸飛等了一會兒,見沒有人搭理自己,尷尬地笑了一下,伸出筷子夾了一塊茄子放到嘴裏嚼著。這種隻聽見吃飯聲響的沉默,鬧得人心裏都有些不自在。

  “媽,我理解你的想法。但現在我這個情況,我真擔心路上經不起折騰,有個什麽閃失。”董欣怡看了看展逸飛,然後麵對著高素芬說著她的想法。

  高素芬連頭都沒抬,坐在那裏,旁若無人地吃著飯,喝著湯。她是想用這種無聲的沉默發泄她內心的不滿。

  董欣怡笑了笑,話鋒一轉,繼續說:“當然,這個事不是我們說怎麽著就怎麽著。明天正好去醫院做最後一次產檢。到時候,我問問醫生,把情況跟她說說,看她怎麽說吧。”

  這話說到高素芬心裏去了。她抬起頭看著董欣怡,點了點頭,怕她不明白,緊巴緊把剛吃進嘴裏的吐到了桌子上,說:“產檢的時候,我陪你一塊去,聽聽醫生怎麽說。這兩天我琢磨著,你能順產就別剖腹產。剖腹產恢複慢,對身體傷害還大。”

  董欣怡點了點,還用腳尖輕輕踢了展逸飛一下,示意他不要再多嘴,讓高素芬下不了台。他們誤以為高素芬去監督他們,怕他們回來跟她撒謊。實際上,高素芬關心的是孩子胎位以及臍帶繞頸的事。上次董欣怡做產檢,醫生告訴她孩子臍帶繞頸了,授意她睡覺時改變睡姿,讓孩子自己繞回去。

  第二天一早,高素芬早早起床做好了早飯,不等董欣怡和展逸飛睡醒就把他們喊了起來。她的想法倒也簡單,早點兒去排隊,做完檢查後好趕緊回來準備午飯。她打心眼裏不想董欣怡在外邊吃飯,電視上和報紙上報道的那些食品安全問題讓她想想都覺得擔心。

  產檢時,醫生拿著B超報告單,告訴董欣怡,孩子臍帶繞頸的問題沒有了。她還說按照目前的檢查結果,董欣怡順產的可能性較大。高素芬懸著的心放了回去,於是,她湊上前去就帶董欣怡回老家過年的事征詢醫生的意見。

  “從她目前的身體狀況看應該沒有什麽大問題。從現在開始算,離過年還有近兩周,你們具體再觀察一下看看吧。那個時候的事,我現在說不準。”

  這種模棱兩可的話沒有讓高素芬打退堂鼓。她的理解是董欣怡可以回家過年。董欣怡想得長遠一些,覺得過兩周再折騰著回呂城,她的身體肯定吃不消。於是,她借著去洗手間的機會,瞞著高素芬母子倆給賀繼紅打了個電話。

  “媽,我剛做完產檢,醫生說順產的可能性很大。大飛他媽想讓我去呂城過年。這事怎麽弄啊?”

  賀繼紅說:“還能怎麽弄。你可不能回呂城。依你現在的身體狀況肯定吃不消。欣怡,大飛媽想不過來,你怎麽也跟著犯糊塗?按照時間算,你年前都有生孩子的可能。即便沒有,這又是汽車又是火車的,湊春運的熱鬧,孩子肯定得提前生。你若不好意思開口,我替你跟大飛媽說。”

  董欣怡心裏禁不住一陣沉重,覺得賀繼紅和高素芬直接通話,會讓事情變得糟糕。她想了想,覺得還是從根上斷了高素芬的念想為好。她說:“媽,這個事你還是給大飛他爸打個電話吧。我想隻要他答應來北京過年,大飛他媽就無話可說了。”

  賀繼紅聽明白了董欣怡的心思,答應回頭就和展愛民聯係。這樣一來,董欣怡放了心。娘倆掛了電話,董欣怡左思右想,覺得應該和展逸飛商量商量,於是給他發了條短信,把賀繼紅的意思告訴了他。

  展逸飛回複短信說:“按你媽說的做吧。隻要把利害關係告訴我爸,他應該會主動勸說我媽的。”

  董欣怡莞爾一笑,步履緩慢地走出了洗手間,與等在門口的展逸飛會心地相視而笑。高素芬看在眼裏,心裏隱約覺出他倆瞞著她商量了什麽事,卻不好意思張嘴問。因為剛才展逸飛收到短信的時候,她問誰來的短信。他哪能實話實說,糊弄她說是公共短信。她心裏納著悶,等到他發完短信,想數落數落他兩句,卻看到了兒子和兒媳婦彼此心照不宣的神情。她心想:“看你們能瞞我多久。”

  出了醫院大門,在回家的路上,高素芬接到了展愛民的電話。展愛民沒把話說完,她就解開了剛才的心結,明白董欣怡托人找了外援。想到此,她禁不住有點生氣。她心想:“有什麽話不能當麵講清楚,非得搞背後那一套。”

  “老東西,你消息挺靈通的。我們剛出醫院大門,你就打來了電話。你能掐會算啊?什麽時候學了這一樣本事?”高素芬揶揄著展愛民,眼睛卻不時瞟著坐在她身側的董欣怡,察看著她臉色的變化。

  董欣怡心裏雖感到既好氣又好笑,卻坐在那裏,繼續裝著跟沒事人一樣。展逸飛聽不下去了,他從副駕駛上轉過身來,瞧了高素芬一眼,迎接他的是她氣惱的目光。他笑了笑,指了指她正在接的電話,示意她接完再向她解釋。

  “老東西,看你說的什麽話,人家大夫都說了,兩周後什麽個情況不好說,我還不顧她的身體,非讓她回呂城啊……你愛來不來,我不管了。”高素芬有點生氣地收了線,看向董欣怡和展逸飛的眼睛不像平時那麽友善,那麽慈愛。

  董欣怡心頭一緊,擔心高素芬會在出租車上找她和展逸飛的麻煩,讓他們難堪。事實證明,她多心了。高素芬沒有像她想的那樣斥責他們,而是選擇了沉默。她拉長了臉,一語不發地坐在車座上,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心發著呆。

  等車到了目的地,高素芬一句話都沒說,下車後徑直回了家。展逸飛搖著頭苦笑了一下,對高素芬偶爾耍的小孩子脾氣頗有些無語。董欣怡看了他一眼,猜出了他心裏的無奈與糾結,她說:“有些事別放在心上。咱媽就那個脾氣,她可能埋怨咱們沒有跟她打招呼。這事,說到底怨我。當時,我多想了,擔心咱媽又和以前一樣,吵鬧著非要咱們回呂城過年。”

  展逸飛說:“沒什麽大不了的。等會兒回了家,我跟她解釋解釋。你若不懷孕,咱們確實該去呂城。但你不是有孕在身,不方便嘛!”

  董欣怡笑了笑,說:“到明年這個時候,你覺得該怎麽辦?”

  展逸飛一下子猜到董欣怡心裏所想,說:“你放心吧。在過年這個事上,我不會讓你作難。你想去哪兒咱就去哪兒,我聽你的。”

  “我不管你說的是不是心裏話,但我聽著高興。以後,真要麵臨選擇,我看還是根據實際情況來吧,總的原則是輪流著,今年去你家,明年就去我家。咱倆都沒有兄弟姊妹,將來無論去誰家都會讓一方父母過個冷清年。”

  聽到董欣怡這番語重心長的話語,展逸飛暗暗下了決定,年前一定要把嶽父母接到北京,他們一家六口一起在北京過一個大團圓年。

  展逸飛扶著董欣怡回到家裏,片刻不得閑地向高素芬解釋著事情的始末。高素芬聽在心裏,卻不搭理展逸飛,手裏隻顧忙著張羅他們的午飯。看那個架勢,她一時半會兒不會善罷甘休。

  展逸飛從心裏掂量了一下,覺得此時提出讓嶽父母一塊來北京過年,無疑是自尋死路。於是,他按下了那份迫不及待的想法,靜等高素芬心情好的時候再做打算。

  高素芬一語不發地跟兒子兒媳婦慪了幾天的氣,他們說話,她不搭理,但會動手去做。這一點讓展逸飛和董欣怡倍感無奈。他們嚐試幾次無果後,索性由著高素芬的性子去。他們覺得時間長了,她自然會自己解開心結。

  再過兩天就是臘月二十三,傳統意義裏的小年祭灶的日子。高素芬特地打電話交代即將進京的展愛民置辦些年貨。末了,她還特意叮囑他買一些呂城當地產的糖瓜連同灶王爺的木版年畫一塊捎來北京。她算是走到哪兒把傳統習俗帶到了哪兒。

  “你爸二十二下午到北京。小年那天,正好貼灶王爺,還有糖瓜供奉。”高素芬喜形於色地向在她房間裏看電視的展逸飛和董欣怡傳遞著她發自內心的喜悅。

  展逸飛覺得這是個難得機會,說:“媽,我有個想法,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咱們是不是讓欣怡她爸媽一塊來北京,咱們三家子一塊過個團圓年。一來呢,我和欣怡第一年結婚,咱們圖個熱鬧。二來呢,欣怡年後要生孩子了,她爸媽肯定會來北京,所以……”

  高素芬搶著接話說:“所以你就想著讓他們一塊來過年。按理說,讓他們來過年無可厚非。但咱們家就這麽大個地方,親家來了住在哪裏?總不能住賓館吧。這大過年的,住賓館不是好兆頭。”

  董欣怡有點不高興,不是因為高素芬不讓她父母來北京的事,而是因為她說的“不是好兆頭”的話。她心想:“住賓館怎麽就不是好兆頭了?現在全國各地有多少人大年夜回不了家,有的還在火車上呢。這難道也不是好兆頭?”

  展逸飛說:“不去賓館就住家裏。我在走廊或者來這屋裏打個地鋪,欣怡她爸媽住到我們屋裏去。就那麽幾天,湊合湊合就過去了。”

  高素芬瞪了瞪展逸飛,說:“在別人家,夫妻不能睡在一間房,否則會給主人家帶來倒黴運的。”

  “媽,你說的什麽話。欣怡她爸媽是外人嗎?這是過去的哪一套說法?”展逸飛怒不可遏地質問高素芬,埋怨她又拿過去那一套說事。

  高素芬替自己辯解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姑當初就是沒聽我的。要不,你姑父能得那個病啊?”

  董欣怡聽不下去了,掙紮著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一語不發地回了自己的房間。展逸飛看了一眼一臉不屑的高素芬,氣得跺了跺腳,對她的陳年觀念無可奈何。他不能把事再往大了鬧,隻能恨恨地息事寧人。他著急忙慌地想去安慰董欣怡,寬寬她的心,誰知她反鎖了房門不讓他進屋。

  “欣怡啊,你把門開開。我媽沒別的意思。你聽我解釋。”展逸飛站在門外叫著門,卻沒有回應。他隻好打她的電話,第一次還能聽到她手機響起的來電鈴聲,但很快被她掛斷,再打就處於關機狀態了。

  高素芬坐在房間裏聽著動靜,見展逸飛沒有把門敲開,她走過來幫著敲門。任憑他娘倆好說歹說,董欣怡就是不應一聲。這可把展逸飛急壞了。他在走廊裏走來走去,差點想破門而入。

  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後頓時喜出望外,因為是賀繼紅打來的電話。他心想:“你媽打來的電話,我看你接還是不接。”

  就在剛才,賀繼紅打董欣怡的手機提示關機,於是就打給展逸飛了。在這個節骨眼,展逸飛巴不得她打來電話呢。

  “欣怡,你別耍小性子了。咱媽打電話找你。”他走到房門口,使勁敲了敲門,把響著的手機貼在了門上。

  董欣怡倚靠在床上,對展逸飛的話將信將疑,她誤以為他用高素芬的手機打了個電話騙她開門。他倆僵持不下的時間,電話斷了,緊接著又響了起來。

  展逸飛邊敲門邊催促董欣怡開門接電話,有些著急地說:“我沒騙你,真是你媽的電話。不信,你開機,我讓她打你的手機。”

  “你掛了吧。我打過去。”董欣怡一邊開著機,一邊試探著事情的真假。

  展逸飛笑了笑說:“你還真別不信。我這就掛斷。”

  電話一接通,賀繼紅的埋怨不絕於耳地傳了過來。她說他倆一個手機關機,一個不接電話,真是急死個人。董欣怡心裏原本就委屈,哪還受得了賀繼紅的數落,忍不住哭出了聲。

  “欣怡,咋了?你在哪兒?你可別嚇媽媽。別哭,有事慢慢跟我講。”賀繼紅慌了神,說話的腔調都變了。她以為她肚子裏孩子出了什麽問題。

  展逸飛聽到董欣怡的哭聲,心裏愈加著急,想著安慰安慰她,並替她向賀繼紅解釋解釋。但一道門攔住了他所有的想法。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他突然想到可以給董全有電話,免得他們跟著擔心。

  董欣怡還沒說出個子醜寅卯,董全有就從展逸飛的電話裏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他附在賀繼紅耳邊,把得來的消息告訴她,叮囑她做好安撫工作。

  賀繼紅說:“欣怡啊,你別哭了,大飛剛才打電話都把事情告訴我們了。多大點的事啊,看把你委屈的。你聽媽媽跟你講,懷孕的時候哭對孩子不好。”

  等到董欣怡止住了哭聲,賀繼紅衝著董全有點了點頭,繼續說:“大飛媽媽說的那一套沒有科學依據。但你們租的房子小倒是實情。我和你爸前幾天還商量,等過了年,再去北京陪著你,等你生完孩子,我倆再回來。”

  董欣怡愣了一下神,到這個時候,賀繼紅還能替高素芬著想,她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眼淚順頰而下。她哽咽著說:“好。我想你和我爸了。等我生了孩子,更沒有時間回家看你們了。”

  賀繼紅笑了笑說:“傻孩子,你沒時間,我和你爸不會去北京看你還有我們的寶貝外孫啊?你都快當媽的人了,還這麽孩子氣,那怎麽成啊。聽我的,咱不哭了,把眼淚擦了,去開門吧,別讓大飛和他媽著急上火了。”

  董欣怡破涕為笑,邊接著電話邊走到門前打開了房門,把展逸飛放了進來。高素芬站在門口瞥了一眼,看董欣怡哭紅了眼睛,覺得她太矯情,心想:“我沒說別的啊,看把你給委屈的。若說了別的,你還不知道要怎麽鬧呢。”

  這個小插曲在婆媳倆相互埋怨中一掀而過。若是誰都不提,或許一切就如賀繼紅所安排的那樣,他們年後進京。但展逸飛打定了三家人一塊過年的想法,怎麽會因為高素芬的刁難而放棄。他想好了,隻要征得了展愛民的同意,他就搞一個家庭會議,來個民主投票,讓占少數的高素芬就範。

  去車站接展愛民的路上,展逸飛把他的想法以及對高素芬持舊觀念的不滿一股腦倒了出來。展愛民笑而不語,等到展逸飛發泄完了,說:“你這樣做讓你媽的臉往哪兒擱?都快奔三的人了,做事還那麽莽撞。”

  乍聽展愛民如此一說,展逸飛燃起的希望頓時涼了半截。他自嘲地笑了笑,對自己把希望寄托在展愛民身上的事懊悔不迭。

  去坐地鐵的路上,他倒直接幹脆,一路寡言少語。不是展愛民催問得急,他不會出聲說任何一個字。他的想法很簡單:“事情都黃了,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你這孩子就是沒有耐性。我替你媽考慮,不是不讚成你把欣怡她爸媽接來北京。這個事,我覺得還得從你媽的心思上下手。”展愛民心生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想法。

  展逸飛不明所以,有心搞清楚,但看到展愛民不願意向他透露的模樣,他隻好把滿腦子的疑問忍了下去。

  展愛民把展逸飛悶悶不樂的模樣看在眼裏,解釋說:“這事沒有確定下來之前,咱爺們不能把話說得太滿了。回去後,你別向欣怡說咱倆說的這些。等我搞定你媽,還有事安排你去做。”

  吃過晚飯,展愛民拿著被褥想到走廊裏打地鋪。高素芬一下子明白過來,展愛民變相指責她不該守著那些陳舊迂腐的觀念過日子。她從他手裏搶過被褥,指責他跟著小的起哄,找她的難堪。

  展愛民故意對高素芬說:“對於大飛他倆來說,咱倆都是外人。依你的說法,外人夫妻不能同住一個房間。你兒子將來有個什麽閃失,我可擔待不起。”

  高素芬怒怒地說:“老東西,老話說打人不打臉,你現在鬧這一出,不就是想讓我下不來台嘛!你鬧,你給我鬧。”

  展愛民看高素芬真跟他急了,嬉皮笑臉地湊上前去,笑著跟她說:“這個事,本來就是你不對。咱們和親家換一個位置想想,大過年的女兒不在身邊,還馬上生孩子了,你能不掛念,能不想著陪孩子一塊過年?”

  “這麽大點地方,六口人怎麽住?你本事不是大嗎?你給我想個法安排啊。”高素芬強詞奪理地維護自己那份脆弱的執念。

  展愛民笑了笑,說:“大飛都替你想好了,你不是嫌這嫌那嗎?依我說,你小心思太重了。等親家來了,咱們老兩口去附近賓館湊合幾天能咋的?你天天守著孩子,心裏當然不想,親家可是有些日子沒和孩子見麵了。咱做人做事不能隻想著自己,得想想他們的感受。”

  “隨你吧。你們爺倆串通好了,我還能說啥。”高素芬不好再堅持,隻能痛痛快快地同意了展愛民的安排。

  展愛民原本想讓展逸飛給董全有和賀繼紅打個電話,把他們邀請到北京來。高素芬覺得他打電話,他們未必答應,於是主動請纓把事攬到了她身上。

  突然接到高素芬的電話,賀繼紅有些吃驚,獲知她的來電之意,她百般推辭。高素芬頗費了些唾沫星子才把賀繼紅和董全有給說動了。他們還約定誰都不能提前透露,準備給董欣怡一個驚喜。

  臘月二十八這天,展愛民一大早出門,買回來一大堆菜,有雞有魚有肉,還有芹菜、萵苣之類的青菜。若是把他手裏提的菜做出來端上桌,滿打滿算十菜一湯的標準。這一點在呂城本地是有講究的,十個菜寓意九九十成,昭示主人和賓朋家和和美美。

  董欣怡看到展愛民和高素芬在廚房忙活的熱火朝天,把鍋碗瓢盆弄得叮叮當當響個不停,不免詫異萬分,私下猜出他們要請什麽人來吃飯。她有心想問問,卻抹不開麵子,不好意思張那個口。於是,她自己瞎琢磨,左思右想一番後認定請楊建國的可能性較大。

  她以為展逸飛還不知道請客這檔子事,把她看到想到的編了一條短信發了出去。展逸飛收到她的短信,不由得抿嘴一樂。他心裏想:“你還真上當了。等著吧,過會兒你爸媽坐的飛機就來了。”

  臨近十一點多,除了一個海鮮疙瘩湯還在爐子上外,其他十個葷素搭配的菜全被端上了桌。董欣怡看到木耳炒肉末和油菜心裏脊兩道菜,不由得想起了董全有,那都是他喜好吃的。她承受不住那份思念,心裏想著給賀繼紅和董全有打個電話,人就慢慢地站起身,步履蹣跚走去了隔壁房間。

  她坐在床沿上,撥出了賀繼紅的手機號。令她想不到的是手機響過幾聲就傳過來“您撥打的用戶忙,請稍後再撥”的提示音。她坐在那裏愣了會兒神,想了想,以開會之類的理由替賀繼紅開脫了。

  她攏了攏掉到額前的頭發,嘴裏念念有詞地撥出了董全有的手機號。在等董全有接通電話的時候,家外響起了開防盜門的聲音,她聽了聽腳步聲,判定除了展逸飛之外,還有兩個人一塊進了家門。她心裏想著打電話的事,就懶得出門和來家做客的人打招呼。

  誰知電話被掛斷了。董欣怡心裏浮上一絲不快。她歎了口氣,伸耳聽了聽,卻聽不到外邊的動靜。她想了想,覺得躲在房間裏不是待客之道,就扶著電腦桌站了起來,緩步向房門口走去。

  她的想法是和來家的客人打個招呼,然後讓高素芬給她盛些菜,她拿來房間單獨吃。她厭煩四散的酒味,不用到餐桌上去聞,就是想到那個味她都有點反胃口。

  走到門口,她停了一會兒,努力讓臉上掛上一絲笑容,然後才伸手去開門。但門被人從外邊推開了,她意外地抬眼一看,賀繼紅和董全有微笑著站在門口。

  董欣怡情緒激動地問道:“媽、爸,怎麽是你們啊?你們怎麽來了?”

  賀繼紅笑吟吟地說:“怎麽不可能是我們呢?這下子你高興了吧?我和你爸過來陪著你,等著我們的小外孫出生。”

  展逸飛湊上前來,替賀繼紅把他們來北京的前因後果一一講了出來。聽說是高素芬親自給賀繼紅打的電話,董欣怡的眼睛越過董全有,朝著站在他身後的展愛民投去了滿含感激的目光。她心裏清楚,若不是他做通高素芬的工作,她爸媽未必有機會來北京。

  “飯都好了,咱們抓緊坐下來吃吧。”高素芬用圍裙擦著手,吆喝著他們去吃飯。

  董欣怡上前走了一步,迎著高素芬走過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說:“媽,對不起,前些天我還發脾氣使小性子。”

  高素芬臉上浮上了一層羞澀,退後一步,連連擺著手說:“不用不用。一家人說兩家話就生分了。快點吧,我單獨給你做了酸菜魚,咱們趁熱吃。”

  董欣怡點了點頭,拉著高素芬一塊往當餐廳的房間裏走去。一路上,她那份發自內心的感激體現在了她對高素芬的親密勁兒上。若是不知道內情的人,還以為她們是親母女倆。展逸飛遠遠跟在她們身後,看著那消除誤會和罅隙的婆媳倆,心裏感到暖暖的。

  吃過午飯,賀繼紅和董全有提出去附近的賓館休息。展愛民和高素芬堅決不同意,說讓他們來就沒打算讓他們住賓館。他們僵持不下的時候,高素芬說了一些發自肺腑的實話,打消了賀繼紅和董全有心中的顧慮。

  “親家,你們別怪我囉唆。轉過年,大飛他爸退了休,我們以後在北京的時間長著呢。倒是你們,和欣怡一年到頭見不了幾次麵。她想你們,你們就聽我的,晚上在這踏踏實實地住著,多陪陪她。我和大飛他爸去賓館住就成。”

  賀繼紅見高素芬言辭懇切,若是再推辭,就顯得過於矯情了,於是順從了她的安排。

  到了賓館,展愛民衝著高素芬伸出了大拇指,對她今天的表現滿是讚賞之色。他說:“你今天在親家麵前露了把臉,我打心眼裏替你高興。隻要你能保持這樣,我想你們婆媳倆處得肯定比王彬媽跟譚娟強。”

  高素芬笑了笑說:“隻要我願意幹的事,肯定件件做得比王彬媽漂亮。她有什麽好顯擺的?等著吧,我有機會回了呂城好好拾掇拾掇她,讓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展愛民搖著頭笑了笑,心裏想:“誇你胖,你還喘上了。”

  第二天早晨,高素芬和展愛民發現他們沒有白做犧牲。他們想著回家去做早飯,順道買了一些油條回去。進了家門,他們發現賀繼紅和董全有不僅起得比他們早,還做好了飯,等著他們一塊來吃。

  俗話說,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以前高素芬與人針尖對麥芒的習慣了,冷不丁受此待遇,心裏還有些不適應。若是跟之前一樣,她的生活和心情或許是另一番樣子。孰是孰非誰又能說得清楚。很多時候,有些道理需要她自己慢慢去領悟。

  “親家,以後你們多睡會兒。我和大飛爸過來做早飯就成。”高素芬滿心歡喜地說著她的心裏話,眼睛卻在餐桌上瞄了一圈。她心想:“若是欣怡有娘家媽這套做飯的本事,我們家大飛算有口福了。”

  賀繼紅說:“到了咱們這把年紀,覺本來就少。做飯這個事,咱們誰都別爭誰也別搶,都商量著來,換著樣做,隻要他們吃得順口就成。”她說話時,衝著隔壁房間努了努下巴。

  展逸飛和董欣怡聽著他們的說笑聲出了門。看到雙方父母和睦相處,他倆打心眼裏高興。這一刻,他們甚至暢想,等買上了房子,把雙方父母都接過來,一大家子開開心心地過日子,肯定是一件幸福的事。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同在一個屋簷下過日子,哪有鍋沿碰不著勺子的美事。在遇到事的時候,若是每個人都能冷靜下來,像賀繼紅一樣寬容大度一點,或許生活就少了一些慪氣,多了一些快樂的因子。

  但一個人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一時半會兒很難徹底根除。遇上高素芬以為對的事,她肯定會固執己見,容不得別人說個不字。想要徹底改變她,對於展逸飛和董欣怡來說,他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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