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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結婚沒轍,拿孫子說話

  到了展愛娟家樓下,展逸飛和董欣怡看天色不早了,打消了上去坐坐的計劃。展愛娟沒再挽留,一者來時的路上,她把該說的話都說了,二者她擔心他們回去路上的安全問題。

  “也好。你們打個車回去吧。電動車先放我家地下室,明天過來吃飯的時候再騎走。”

  展逸飛說:“也成。晚上回去,我和我爸媽說一聲。”

  展愛娟送展逸飛和董欣怡出了小區大門口,幫他們攔了輛出租車,丟給司機二十元錢,讓他把人送去工商局家屬院。展逸飛他倆哪裏肯讓展愛娟幫他們付打車費。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僵持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展愛娟示意司機開車,才免去了不必要的耽擱。

  董欣怡說:“大飛,你姑待你真好。”

  展逸飛揚揚自得地說:“那是,我可是她一手帶大的。我媽那個時候上班忙,哪兒有空管我。”

  董欣怡問:“你姑不上班啊?”

  展逸飛回答說:“我奶病了,我姑停薪留職在家照顧她。”

  這句話似乎觸及了董欣怡的心病。她長歎了一口氣,想著高素芬今兒對她的刁難,打心眼裏有些厭煩,但又提不起心勁。展愛娟那一番開導和安慰讓她明白高素芬今兒的折騰事出有因。倘若當年高素芬婆媳關係不緊張,今天又會是什麽樣子?這個無人能知,生活中沒有假設,隻有活生生的現實。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董欣怡想起這句俗語,心裏既好氣又好笑。她實在不敢苟同高素芬這種傳承下來的婆媳關係。她側過臉看向展逸飛的時候,他的目光正等在那裏,滿眼的關切與詢問。

  董欣怡微微笑了笑,說:“你放心吧。我不會學你媽的。等回北京後,咱倆開夥做飯。以後的日子長著呢,咱們都不會做飯,的確不像回事。”

  展逸飛把董欣怡包著創可貼的手抓在手裏放在嘴邊輕吻了一下,然後吹了一口氣,說:“我可舍不得你遭那份罪。以後做飯的事,還是我來吧。”

  董欣怡看到出租車司機憋不住笑出了聲,不好意思地抽回手攏了攏散到臉前的頭發。她穩了穩神才嗔怪地瞪了展逸飛一眼。展逸飛看到董欣怡那副嬌羞的模樣,滿心愛憐地要把她攬到懷裏,大秀恩愛。

  “你看是不是快到了?”董欣怡看了一眼車外,把展逸飛推開了些,讓他看一看。

  展逸飛說:“拐過這個路口就到了。”

  董欣怡說:“我感覺你爸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這是什麽情況啊?”

  “誰知道他哪根神經不對。”展逸飛打了個嗬欠,伸了個懶腰,對展愛民的變化一臉無解。

  董欣怡無語地搖了搖頭,心裏想:“你可真沒心沒肺。”

  車進了家屬院大門口前,他倆相對無話。等下了車,展逸飛攬著董欣怡往家裏走的路上,叮囑她說:“一會兒上樓,我媽再說什麽你就聽著,別和她一般見識。”

  董欣怡說:“放心吧。我分得清輕重。對了,你還記得你爸說請親戚朋友的事吧?”

  展逸飛說:“不會有幾個人。我爸就我姑一個親妹妹,剩下就是我媽那邊,兩個舅一個姨。他們都在鄉下,平時來往不是很多。”

  “那還請什麽。咱們跟著你媽回去一趟不就得了。”

  展逸飛猜到董欣怡厭煩那些繁文縟節的東西,心裏沒來由地一樂,臉上瞬即掛上了淡淡的笑容。董欣怡側過臉瞅到他那個笑,覺出他在心裏沒少編排她,卻裝作沒看見,悶頭加快了腳步。

  他們進了樓道門,前後相隨地拾階而上,剛走到二樓和三樓的那個平台,就看見展愛民正在家門口抽著煙等著他們。

  展愛民說:“我聽著動靜像你倆。”

  展逸飛和董欣怡紛紛叫了聲“爸”後,再無後話。展愛民應著聲,身體靠邊站了站,把他倆讓了進去。等他倆進了屋,他隨手掐滅抽了一半的煙,將剩下的半截煙頭拿在手裏回了家。

  “你媽身體有些累就沒等你倆。天不早了,你倆喝點熱水暖和暖和,沒事就洗洗早點兒睡吧。”展愛民替高素芬圓了場,順道壓下了勸說他倆在呂城買房的念頭。

  董欣怡去洗手間洗漱了。展家父子各自坐在沙發一頭,就那麽幹坐著,誰都沒有說話。展愛民覺得他們爺倆如此抻著不叫回事,於是沒話找話地說起了那個流浪老人。

  “那個流浪老人去世了。真是可憐,死了都沒有人收屍。他這兒女心太狠了,都忘了本了……”

  展逸飛誤解了展愛民,斷然打斷他說:“爸,你放心。今後不管我去哪,等你和我媽退了休,就跟著我們。我和欣怡不會不管你們的。”

  展愛民神色尷尬地笑了笑,有心解釋他不是那個意思。但看展逸飛一臉嚴肅的樣子,心想:“算了吧,和自個兒子較什麽勁。”

  房間裏的氣氛比展愛民說話之前更加讓人覺得沉悶。展逸飛低下頭擺弄著手機,玩著遊戲。

  “我也困了,先回屋睡去了。你們也早點兒睡吧。”展愛民見他們父子倆說不到一塊去,不想再在客廳裏待下去。

  展逸飛從手機的遊戲裏抬起眼睛看了看展愛民,衝著他點了點頭,又把精力集中到了遊戲上。雖然知道這個結果,但展愛民心裏依舊有些失落。他心事重重地看了展逸飛一眼,拖著有些疲憊的身子回了臥室。

  高素芬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麵上像是睡著了,實際上清醒著呢。她從展愛民進屋的沉重腳步聲裏察覺出了他內心的失落,卻沒有心情寬慰他。她心想:“我自個兒還難受著呢。”

  床頭燈熄了,房間裏頓時陷入了漫天的黑暗。展愛民沒有躺下,他倚靠在床頭上想著心事。聽到展逸飛刷完牙洗牙刷的聲響,展愛民歎了口氣,父子倆越來越深的隔閡盤繞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老東西,知道愁了吧?你活該啊。你放心,我不會拿熱臉貼他們的冷P股。”高素芬終於忍不住了,背對著展愛民奚落了他兩句。

  展愛民說:“你憋不住了。你那個樣還想蒙人,咱倆誰還不知道誰啊。你先別說我,你在他們眼裏好不到哪裏去。”

  “行了。咱倆都是半斤八兩的主,誰都別說誰了,快睡你的覺吧。”

  展愛民笑了笑,順從地躺了下來。他看著高素芬側躺的背影說:“老婆子,我就喜歡你這個時候,知道自己吃幾兩幹飯。你說咱們還請親戚朋友一塊坐坐嗎?”

  高素芬翻了翻身,正對著展愛民說:“你說呢?咱兩家的親戚加起來就那麽幾個人,坐在一塊吃頓飯,沒多大意思。”

  展愛民說:“是啊。我看大飛他倆有點不情願。要不就尊重他倆的意見算了?”

  “我不管了。你看著辦吧。我得睡了,明天還得早起做飯。”高素芬說著話,人也翻了個身,把後背留給了展愛民。

  展愛民原本想戲謔高素芬,卻害怕打擊了她剛複蘇了的積極性。他笑了笑,終究沒有把“你認命了”之類的話說出口。

  第二天,天剛放亮,房間裏還昏沉沉的,高素芬就摸索著起了床。她看到展愛民被她吵醒了,就催他一塊起床:“老東西,起來了,陪我一塊買油條去。”

  展愛民睜開眼睛看了一天色,估摸著也就五點多,忍不住埋怨高素芬說:“你發哪門子燒啊,這個點油條還沒炸出來呢。”

  高素芬一聽就來了氣,轉身跳到床上,連鞋都沒來得及脫,揪著展愛民的耳朵把他揪了起來。展愛民耳朵吃痛,一把撕開了高素芬的手,邊揉著耳朵邊怒氣衝衝地瞪著他,哪還有丁點的睡意。

  “老東西,老虎不發威你還以為是病貓呢。你給我句痛快話,去不去吧?”高素芬掀掉了展愛民身上的被子。

  展愛民顧及家庭和諧,憋住火氣沒有吱聲,坐在床上生著悶氣。高素芬見他沒有動彈的意思,繞著床走到他跟前,附在他耳朵上小聲說:“買了油條回來,我做饞麵。”

  展愛民似笑非笑地打量著高素芬說:“木頭還有開竅的時候。成啊,這事我包圓了。你和麵,泡發木耳和香菇吧,其他你甭管了。”

  高素芬自然願意樂享其成。如此一來,她有足夠的時間煨老母雞湯。展愛民輕手輕腳出了家門,董欣怡聽到動靜,從床上爬了起來,摸索著穿上衣服準備下床。展逸飛努力睜開眼睛看了看,說:“天還沒亮呢,你起這麽早幹什麽?再躺一會兒。”

  董欣怡說:“聽動靜像是咱爸出門了。我起來熬點大米粥吧。昨天沒有把菜做好,咱媽老早就睡了,我這心裏還真有點不得勁兒。”

  “到了婆家還用你操心啊。我媽爸都會做好的。你安心再眯會兒。”

  董欣怡一時猶豫不決,坐在那裏愣著神兒。展逸飛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枕邊人,就眯著眼睛瞧了瞧,眼看著董欣怡想下床,伸出手一把把她拽回了被窩。

  “說了不用你操心。你沒聽見我媽在廚房裏忙活開了?你去了,她會覺得不自在的。聽我的,她不叫咱們,咱們就不起床。看看誰能耗得過誰。”

  董欣怡眨巴了幾下眼睛,想了想,覺得是這樣。於是,她聽從了展逸飛的勸說,安穩地躺在被窩裏假睡養著神。

  就這麽著,他們倆迷瞪了過去。等到房間裏彌漫著饞麵的香味,他們再次醒了過來。

  展逸飛打了個嗬欠,使勁嗅了嗅,把肚子裏的饞蟲給勾了出來。董欣怡枕著他的胳膊,側臉看著他,一臉迷惑不解。

  “好像是饞麵的味道。你今早有口福了。看來我媽認可了你這個兒媳婦,向你示好了。”展逸飛側過身子,吹了吹蓋在董欣怡臉上的頭發。

  董欣怡臉上吃癢,邊躲閃開去邊問:“什麽意思?饞麵還有這麽大的講究?”

  展逸飛從床上坐起來,刮了董欣怡的鼻子一下,說:“饞麵是我們這兒招待新媳婦婚後到婆家第一頓早飯的麵食。意思是想讓兒媳婦饞嘴,吃得飽飽的,把身體養得胖胖的,好生個大胖小子。”

  董欣怡半信半疑地看著展逸飛說:“看你嬉皮笑臉的樣子不會又在蒙我吧?”

  展逸飛說:“我蒙誰都不能蒙咱家領導。你等著吧,出不了十分鍾,我媽準喊咱們起來吃飯。”

  董欣怡撇了撇嘴,拿起放在枕頭旁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計上了時。展逸飛把枕頭當靠墊墊在脊背下,和董欣怡一樣默數著時間,等著高素芬來敲門。

  依照呂城當地的風俗是有這麽個講究。新媳婦嫁到婆家的第一頓早飯必須有饞麵,還得婆婆親自把飯送到新房,寓意婆婆催著媳婦早給家裏添丁。雖然隨著社會的進步,這種習俗不再成為呂城當地人的必然選擇,但對高素芬來說,這是緩和婆媳關係最好的方式。因為她相信一切盡在饞麵中,無須多費唇舌解釋。

  看著熱氣騰騰的手擀麵盛到了碗裏,展愛民趕緊湊上去,準備澆上煲了兩個多小時的老母雞湯,卻被高素芬輕聲喝止了。

  “你別動。你去把他倆喊起來。麵坨了吃起來就不筋道了。”

  展愛民回頭看了看展逸飛緊閉的房門,站在原地動也沒動。他心想:“這小子八成早聞到味了,肯定等著人去叫。”

  高素芬撈好了四碗麵,轉過身看到展愛民還杵在那裏,禁不住再次催促他去敲門喊人。

  展愛民搓了搓手,麵帶笑容地說:“老婆子,這個門應該你去敲。這可是咱們當地的風俗,哪有一個老公公家去敲門的。”

  這下說中了高素芬的心事。隻見她緊巴緊往麵碗裏盛了雞湯,澆上了炒好的鹵子,交代展愛民撒上油條末後,才扭扭捏捏地出了廚房。望著高素芬向展逸飛臥室門口走去的背影,展愛民偏過臉去背著她偷偷笑了笑。

  高素芬走到門口卻沒有急著敲門。她站在門口聽了會兒裏麵的動靜,沒聽出個所以然,隻好把手指蜷縮成敲門狀,擎在半空遲疑了那麽一瞬間才敲響了房門。她問:“大飛,欣怡,你倆起來了沒有?”

  “還沒,這就起。”從房間裏傳出展逸飛故意裝出來的似未睡醒的聲音。

  高素芬提高了嗓門說:“那快點起吧。我做了饞麵,晚了就坨了。”

  聽著高素芬的腳步聲穿過客廳,走去了廚房,展逸飛高興得手舞足蹈。董欣怡看了眼時間,不多不少正好八分鍾。她白了展逸飛一眼:“你還真是你媽肚子裏的蛔蟲。”

  他倆磨蹭了一會兒才走出了房間。這個時間,饞麵早被展愛民和高素芬端上了桌。看到他們出來,高素芬臉上沒有笑容地催促他們去洗漱。董欣怡原本想說句感謝的話,但覺得話出口會讓大家感到生分,於是默默地點了點頭,轉身去了洗手間。

  展逸飛熬不住了。他去廚房裏用自來水洗了把臉,顧不得擦幹就跑到了餐桌前。他找了個空位坐下來,摸起筷子,想甩開腮幫子大吃一頓,卻被高素芬護住了。

  高素芬說:“瞧你那個沒出息樣。你都是結了婚的人了,還沒個穩當勁。等欣怡出來再吃!”

  展逸飛有些誇張地伸長脖子咽了一下口水,故意問高素芬:“媽,上次回來我嚷嚷著讓你給我做饞麵吃,你還說沒空,今兒咋這麽清閑啊?”

  “有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嘴。饞貓,快點吃吧。”高素芬看著董欣怡出了洗手間,擔心展逸飛口無遮攔說些讓她下不了台麵的話,趕緊鬆開了護在麵碗上邊的手。

  高素芬那一臉的窘相讓展家父子忍俊不禁,卻把董欣怡弄得糊裏糊塗,不知道他們一家人打的什麽啞謎。

  等到董欣怡入了桌,他們一家人開動了筷子。看到董欣怡漫不經心地挑著麵碗裏的鹵子或者油條末往嘴裏放,高素芬替她著急得慌。她邊翻攪著麵碗,邊對董欣怡說:“欣怡,饞麵應該這樣吃,先把鹵子和麵條拌勻和了,麵條才能入味,吃起來才可口。”

  “好的。媽,我知道了。”董欣怡學著高素芬的樣子攪拌完了麵,低頭往嘴裏挑著掛了鹵子的麵條。

  高素芬又看不下去了,敲了敲碗邊說:“欣怡,你別嫌媽囉唆。你這樣吃什麽時候才能吃飽啊。現在就得把身體養好了,身子骨結實了,將來懷了孕,生孩子才能少遭罪。”

  董欣怡羞紅了臉,低著頭點了點頭,抄起一大筷子麵條使勁往嘴裏塞著。展逸飛看不下去,把吃空的麵碗交給了高素芬,催著她給自己再盛一碗麵湯來。高素芬瞪了他一眼,雖不情願但還是起身去了廚房。

  “慢點吃,別噎著。我媽不知道你的吃飯習慣。”展逸飛收到了展愛民遞來的眼色,趕緊側過身子叮囑了董欣怡一番。

  董欣怡滿臉無奈地衝著展逸飛笑了笑,手裏的吃麵的動作卻沒有停。高素芬幫展逸飛盛了麵湯回來,看到董欣怡放開了嘴巴吃著麵條,臉上頓時樂成了一朵花。

  “這才是吃飯的樣子。”她往嘴裏送了一口麵條,眼睛卻沒有離開董欣怡,繼續說。“我看你倆的意思不想請客吃飯,咱們這麽著吧,吃了飯去超市買些糖和煙,再買些裝喜糖的袋子,給親戚或者要好的朋友送送,就算把事擋過去了。”

  展逸飛從麵碗裏抬起眼睛,看著高素芬說:“媽,送喜糖和喜煙可以,但咱可不能收人家的份子錢。”

  高素芬說:“這還用你說。咱們要是擺席請客吃飯,他們不隨份子錢我還不願意呢。”

  展愛民擔心母子倆話趕話抬起杠來,立即插話把話題轉到了買房子上,說:“份子錢不份子錢就是圖個喜慶,沒多大意思。咱們不請客,他們不隨錢,算是兩不相欠了。送喜糖的事,我看再考慮一下吧。我倒是覺得趁著你倆還有幾天婚假,好好在呂城轉轉,看有沒有入眼的房子。之前,我和你媽轉過幾家,宣傳單我們都拿回來了。吃完飯,你倆研究研究,隻要有看上的,咱們就買。”

  展逸飛的臉色唰一下子變了,嘴唇哆嗦了兩下,那從內心暴湧出的憤怒之情溢於言表。董欣怡察覺到事情不妙,擔心父子倆在飯桌上吵起來,趕緊放下筷子,拉著展逸飛想回臥室,卻被他伸手推開了。

  “爸,我再說一遍,我和欣怡不想動你們的養老金,當啃老族。我倆自食其力,什麽時候攢夠錢什麽時候買。”

  展愛民看到展逸飛那副要吃人的模樣,心裏來了氣,說:“現在房價嗖嗖地往上漲,你倆什麽時候能攢夠錢?想等著攢夠錢再買房,房價能等著你們啊。”

  高素芬插話說:“就是啊。現在買比以後買要沾光。過日子得學會算賬,等過兩年得多花多少冤枉錢。再說,你倆不可能老是兩人一直過著,將來肯定得要孩子,等有了孩子再買房就更麻煩了。”

  展逸飛說:“有什麽可麻煩的。再說我倆沒打算這兩年就要孩子。現在我倆啥都沒有,等在北京買了房子再說吧。”

  高素芬急了,她把麵碗往餐桌上一丟,憤憤地說:“聽你的意思,從北京買不上房子就不要孩子,你這是什麽想法?你倆趕緊生一個,趁著我和你爸年輕,還能幫你們看,等我倆老了,想幫你們看孩子都沒那個心勁了。”

  “媽,你知道現在養一個孩子得花多少錢嗎?奶粉、吃的、喝的、用的,每個月沒有個三四千玩不轉的。將來還得供他上學,從小把他養到大,沒個兩百萬根本不可能。”

  展逸飛坐在餐桌前和高素芬掰扯著養孩子的成本,董欣怡站在他身後推了他好幾把,示意他等氣消了再跟展愛民和高素芬心平氣和地談。他哪裏聽得進去。聽著買房子的事他就頭大!

  高素芬說:“窮了窮養,富了富養。我和你爸生你養你,靠我倆的那點工資還不是把你拉扯大,供你上完了大學?”

  展逸飛皺緊眉頭反駁道:“這年頭和我小時候能比嗎?上幼兒園沒個兩三千拿不下來。我那個時候還沒花錢呢……”

  展愛民氣得打斷展逸飛,指著他的鼻子就嚷:“就你識數。按你這個說法,人家還都不要孩子了。你懂不懂得什麽叫孝順,我和你媽都這把年紀了,還能有多少年的活頭?我們苦口婆心地勸你,不都是為了你好啊?你倒好,想起一出是一出。你還有完沒完了?你要是耽誤一代人,我和你拚命。”

  話說到這麽絕情的份上,剛剛有了緩和跡象的父子關係瞬間失去了生機。

  展逸飛梗著脖子說:“你們愛買不買,與我無關。孩子,我倆什麽時候想要就什麽時候要。我不是你們的奴隸,不能你們想讓我怎麽著我就怎麽著。”

  董欣怡聽著這話刺耳,不願意展逸飛再繼續傷展愛民和高素芬的心。她不由分說地拖著他就往臥室裏拽。起初,展逸飛還反抗,但後來看到高素芬坐在餐桌前抹眼淚,心裏頓時不是個滋味,隻好順從地被董欣怡拉走了。

  “逆子!”展愛民看著展逸飛被拉進了臥室。他走去門口換上鞋子,套上外套就出了門。

  高素芬一個人坐在餐桌前,看著桌子上的殘湯剩飯,眼淚掉得更凶了。

  三天後,展逸飛和董欣怡回到了北京。

  下了火車,董欣怡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她心想:“婆家之行總算結束了。”

  展逸飛看她那副劫後餘生的模樣,忍不住調侃她說:“是不是有點逃出魔掌的感覺?”

  董欣怡騰出手捶了他一拳,說:“都怪你。若不是你,咱們這三天還能好過點。你咋那麽死心眼。你爸媽說什麽咱們聽著,隻要咱們回了北京,他們拿咱們就沒轍。”

  展逸飛說:“我就這脾氣。我還納悶我爸對咱們那麽好肯定有什麽想法。果不其然,咱回家第二天他就憋不住了,露出了狐狸尾巴。你說我能不跟他們著急嗎?”

  董欣怡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說:“這一次又欠你姑一個人情了。她不出麵,你爸媽肯定還拉著那個長臉,不搭理咱們。”

  展逸飛沉默了片刻,想起了董欣怡答應展愛娟的要求。他猶豫了一會兒才問:“你和我姑說的當真?”

  “我說的什麽啊?”董欣怡停下腳步,站在出站口附近反問著展逸飛,沒等他回答就明白了他的意向所指,忍不住笑彎了腰。

  看著笑得肆無忌憚的董欣怡,出站的人們紛紛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董欣怡還沒覺得怎麽著,展逸飛卻受不了路人的注視。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她就往出站口奔去。他們一路狂奔地出了站,找了個能避點人的地方,展逸飛才鬆開了手。

  董欣怡活動著被展逸飛抓疼了的手腕,那紅紅的指印讓她看向他的目光裏沒有一點和善。

  “你不會輕點啊。你看看,都抓紅了。”董欣怡嘴裏說著,同時把手腕舉到了與展逸飛眼睛齊平的位置,展示著他粗魯後的罪證。

  展逸飛放下拉杆箱,騰出手抓住董欣怡的手,拉到嘴邊輕輕吻了又吻,說:“好了。我犧牲了熱吻,賠了罪。接下來該輪到你了。”

  “這是我對你的獎賞。”董欣怡笑著彈了展逸飛伸到身前的額頭一下,繼續說,“咱們倆現在怎麽可能要孩子。咱們沒有那個條件。之前不就說好了嗎?等什麽時候買了房子再考慮要孩子的事。”

  展逸飛歎了口氣說:“你這樣想,我姑甚至我爸媽都把你的話當真了。你沒聽見那天我媽讓我姑幫咱們找人辦準生證啊?”

  董欣怡說:“你姑沒有我家街道辦事處開的證明,她上哪給咱辦準生證去?”

  展逸飛一臉惆悵地說:“有些事若是按規則辦就好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要不要孩子的決定權在咱倆手裏,他們誰說了都不算。”

  回到通州的住處,展逸飛和董欣怡想起了賀繼紅和董全有對他們的叮囑。他倆合計了一下,現在住的房子雖然擠了一點,但是還能湊合,於是決定不換房子。

  董欣怡說:“若是不換房子每個月能省下兩三千塊錢,年底能多存個三四萬。”

  “你就是個小算盤,這賬有什麽好算的。以後我把工資卡給你,你看著安排吧。我這腦子看著數字就犯困。”

  董欣怡戳了展逸飛的額頭一下,說:“以後你少抽點煙。我聽他們說要孩子之前得有一年不能抽煙不能喝酒。咱們現在不打算要孩子,但將來肯定得要,所以你打今兒起戒煙吧。”

  展逸飛握起拳頭想表達抗議,看到董欣怡瞪過來的目光,亢奮的心情立即了。他說:“爺們不抽煙還叫爺們啊?以後我少抽,本來抽兩支的就抽一支,還不行嗎?”

  董欣怡有些生氣地說:“隨你。你想抽多少就抽多少。我才不管呢。反正將來生個不健康的孩子是咱倆一起受罪,不隻是我一個人。”

  展逸飛見她生了氣,搖晃著她的胳膊哄著她說:“好,好,領導吩咐了,我堅決執行。”

  聽他如此說,董欣怡才把陰沉起來的臉色放晴了。她轉動著腦袋往四周打量一下,對暮氣沉沉的房間心裏生出些重新布置的衝動。她站起來,走到電腦桌前,找出紙和筆把心裏想要買的東西羅列在了上麵。

  展逸飛不明所以,看她奮筆疾書的樣子,以為她靈感爆發想寫詩歌了。他悄悄湊過去,看到“紅毛巾2塊、洗臉盆2個、新牙缸2個、四件套1套……”頓時明白了她的心思。他說:“這些東西都好辦,咱們一會兒去超市一趟,差不多就能備齊了。結婚就該有個結婚的樣子。我看再在門上貼上個‘囍’字吧。”

  董欣怡把展逸飛湊到她臉前的腦袋推開一些,寫完了最後要買的物件,說:“你若覺得不過癮,再買兩串鞭炮放放,讓整個院裏的人都知道你展大先生結婚了。”

  一聽這話就是董欣怡生著氣說的反話,展逸飛尷尬地笑了笑,不敢再多嘴多舌,怕再討來一頓沒來由的奚落。

  “我紙上列的東西咱遇上合心意的就買,若是遇不上就算了,現在能湊合就湊合吧。等將來買了房子還得重新買。”

  接下來的時間,如董欣怡所說,他倆在某一天逛超市時,看上了一套印有紅玫瑰圖案的四件套,但由於尺寸不合適沒有買。一周的時間,他們陸陸續續添置了新東西,有往牆上貼的裝飾畫,還有毛巾等洗漱用的物品。

  這個隻有十幾平方的小房間經董欣怡的巧手布置後,與一周前大不一樣了。房間裏洋溢著一絲婚房的味道,唯一不足的是床上鋪的舊床單有些不搭調。董欣怡滿屋打量了一圈,看到那套略顯陳舊的被褥,皺了皺眉頭,沉思了一會兒,才下了決心。

  “大飛,要不,咱們把那套四件套買回來?尺寸雖然大了一點,但能將就著鋪在床上,將來買張一米八的床還能接著用。”

  展逸飛故意拉著臉說:“早和你說了,當時你嫌尺寸大不買。現在誰知道還有沒有。”

  董欣怡想教訓展逸飛拿她開涮的那副嘴臉,她的手機卻響了。展逸飛倒退了一步,把振著鈴的手機從身後的電腦桌上摸在了手裏。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把手機遞給董欣怡說:“咱媽的電話。”

  起初,董欣怡還以為是高素芬打來的,但看到展逸飛一臉笑容的樣子,意識到她猜錯了。賀繼紅在電話裏告訴董欣怡,五月份她來北京參加一個業務培訓,順道把親戚朋友給他們買的一些物品帶過來,讓他們過日子用。

  母女倆在電話裏計較了半天,董欣怡才同意除了帶那件四件套之外,再把那床夏涼被帶過來,別的就不用了。掛了電話,董欣怡興奮地抱住了展逸飛,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

  展逸飛說:“想什麽來什麽。這下好了,咱們不用再去超市了,連夏天蓋的夏涼被都有了。”

  董欣怡嘴裏“切”了一聲,不等展逸飛有所反應,就從他的懷裏掙脫開去,徑直走到電腦桌前,拿起台曆翻看著。

  她屈指計算道:“還有七八十天,你說怎麽辦?”

  展逸飛說:“慢慢等吧。你實在不願意等,咱們去超市把那一套買回來。”

  “你錢多了燒的啊。咱們先這樣湊合著過著吧。”董欣怡奚落完展逸飛,開始為他倆開夥做飯的事犯了愁。

  他們合租的地方雖說有可以共用的廚房,但髒得不成樣子。別說進去做飯,就是多待一會兒,董欣怡都覺得渾身不舒服。否則,他們早把那套做飯吃飯用的家夥置辦齊了。看她坐在電腦椅上愁腸百結的樣子,展逸飛隱約猜出了她的心思,就走過去和她商量打掃打掃廚房。

  展逸飛說:“你實在想在家開夥做飯,咱就把廚房收拾一下,和他們共用天然氣,每月分攤錢。要是覺得麻煩,那咱們去超市買一個電磁爐用。”

  董欣怡想了想說:“電磁爐不好。我聽他們說會有輻射,對身體不好。等打掃完衛生,咱們和他們說一聲,以後咱們每月交些錢吧。”

  既然事情定了下來,董欣怡就不再磨蹭,她和展逸飛各自找出破舊過時的衣衫套在身上,對廚房展開了大掃除。諸如清理地板磚和牆磚一類的體力活自然歸了展逸飛,那些洗抹布擦櫥櫃一類的輕快活,董欣怡幹得遊刃有餘。

  臨近傍晚時分,他倆終於把廚房收拾出來了。除了那扇滿是油汙的紗窗沒來得及清洗外,廚房裏的角角落落都泛起了幹淨的光亮。住在他們隔壁的馬姐逛街回來了,看到煥然一新的廚房,大呼小叫著走進去轉了一圈,連連誇讚董欣怡他倆手腳勤快。

  董欣怡笑了笑說:“我倆結了婚準備自己開夥做飯。馬姐,下次再交燃氣費的時候算我們一份。”

  馬姐點了點頭,算是把事應承了下來。董欣怡和展逸飛清理完紗窗回屋的時候,路過隔壁家門口,聽到了馬姐向她老公邀功請賞的電話。

  “老公,我把廚房收拾幹淨了,今晚你回來得給我買隻扒雞吃。”

  展逸飛和董欣怡會心地相視而笑。他們覺得夫妻間把日子過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麽意思。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身陷其中的當局者樂此不疲,旁觀者即便看得清又能如何?最多隻能當個看客而已,路畢竟是每個人自己走出來的。

  兩個半月後,北京城裏城外處處洋溢著夏天襲來的氣息,大街小巷被時髦的年輕女人們當成了展示青春靚麗的舞台。她們把色彩豔麗的衣服穿在身上,所到之處必能引來一片片關注的目光。尤其到了周末,這些花枝招展的女人連同她們的笑聲一同映在城市的角角落落,仿佛把沉悶了一周的空氣都點燃了。

  與她們相比,董欣怡的心裏可不輕快。她坐在床沿上,翻看著日曆上被她劃掉的日子,心裏禁不住掠過一絲驚慌。

  她小聲對正在打遊戲的展逸飛說:“我那個還沒來。”

  展逸飛不明所以,大聲問:“哪個?”

  董欣怡白了他的背影一眼,害怕他再冒失地大聲說話,就走過他身邊附在他的耳朵上細聲說:“例假還沒來。你說我不會是有了吧?”

  展逸飛頓時慌了神,他把董欣怡拽到身前,低著頭把耳朵貼到她的肚子上聽了聽。

  他仰起臉看了看一臉憂色的董欣怡說:“不會這麽巧吧。咱們去醫院看看?”

  董欣怡推開他一些說:“去你的,你以為你的耳朵是聽診器啊。你現在去藥店給我買早孕試紙。我先測測看看,不行咱再去醫院。”

  “這能行嗎?”展逸飛磨磨蹭蹭地不想出門。

  董欣怡說:“不試怎麽知道。你快點去吧。你不想去藥店就去小區門口那家診所,那裏應該也有。”

  展逸飛想拉著董欣怡一塊去,她卻攤開被子躺在了床上。他看她一臉的倦容,狠了狠心,抱著豁出去的心態出了家門。

  到了診所,他站在藥櫃前瞪眼瞧著卻不說話。診所的男大夫等了他半天,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斷定再等下去亦是如此,於是跟他打招呼,問他想要點什麽。

  展逸飛杵在那裏,吭哧了半天,小聲說:“有沒有測孕試紙?”

  診所男大夫看他一下子臉紅到了脖子根,就逗他:“你還不好意思了。這有什麽的。一塊錢一個,你要幾個啊?”

  展逸飛伸出手掌比畫了一下說:“給我五個。”

  診所男大夫從玻璃做成的藥櫃裏取了五個早孕測試紙放到了櫃台上,把要用晨尿測試的方法告訴了展逸飛。展逸飛悶頭應了一聲,不等診所大夫給他拿方便袋裝起來,他扔下五塊錢,一把抓起早孕試紙就跑出了診所。

  他那麽大跨步跑著,跑出了老大一段路才停了下來。他在路邊藏藏掖掖地攤開手,看了看被他攥得沾上了汗水的早孕試紙,確定個數無誤後,不由得鬆了口氣。他在心裏暗罵自己:“你怎麽這麽沒出息,都是領了證的人了,還怕個啥!”

  不久後,一抹自嘲的笑容從他的嘴角漾開了。算上這一次,董欣怡給他安排過三次令他難堪的任務。第一次是讓他去超市幫她買衛生巾,第二次是他倆住一塊的當天夜裏,領命去買避孕套。回想起前兩次跟做賊一樣的經曆,他禁不住覺得自己太過矯情了。

  聽著展逸飛進門的腳步聲,董欣怡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他還沒走到門口,她已經下了床奔門口而來。她從裏麵打開房門,看見他剛摸出了鑰匙,就衝著他滿臉含羞地笑了笑。

  “買了五個。大夫說要用晨尿測試。其他時候的尿好像測不準。”展逸飛站在門口看著董欣怡,把測孕試紙遞了過去。

  董欣怡的臉羞紅了。她慍怒地瞪了他一眼,不由分說地把他拉進了屋內,關上了房門,然後才把測孕試紙拿在手裏,仔細看著上麵的使用說明。

  展逸飛大氣不敢喘,極具耐心地站在她身後安心等待著她下一步的吩咐。

  “現在可以測。你去幫我找個一次性的紙杯。我這就測測看。”董欣怡吩咐著展逸飛,自己也轉過身去反鎖上了房門。

  測試結果出來了,他們倆腦袋湊在一堆,使勁兒觀察著。看著那若隱若現的紫色線條,董欣怡的心涼了半截。

  “明天一早我再測一次,若是還和剛才一樣,咱們就去醫院查查看。”董欣怡做了最後的決定。

  展逸飛點了點頭,心裏冒出來的是與她截然相反的想法。他想若是真懷孕了,那就把孩子生下來。但這種想法他隻能在自己心裏想想,萬萬不能說出口。一旦說出來,他今晚別想好過。董欣怡還沒做好要孩子的心理準備。

  可想而知,這一夜對於他們來說是怎樣的一份煎熬。雖然心裏湧動著太多想法,但彼此都沉默著,誰也不願意在事情未確定前亂說一氣。在這種不確定的因素麵前,他們還不能觸碰決定孩子生死的問題。

  到了下半夜,他們實在擋不住漫上來的睡意,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直到第二天天大亮了,他們還沒有醒過來的跡象。若不是隔壁馬姐出門落鎖的聲響把董欣怡驚醒了,估計他們還得睡一會兒。

  在迷迷糊糊的意識裏,展逸飛感覺到他被董欣怡枕了一宿的胳膊空了,血液流得舒暢了。但他困得實在睜不開眼,躺在床上沒有起來。後來,他隱約聽到了董欣怡接尿的聲音。受此刺激,他猛然睜開眼睛,坐起來了。

  “怎麽樣?”他看到董欣怡站在電腦桌前,手裏正拿著測孕試紙比對著。

  董欣怡哭喪著臉說:“比昨天清晰多了。這可怎麽辦?”

  展逸飛一臉激動地說:“真懷了就生下來吧。家裏都給咱們辦好準生證了。”

  董欣怡怒氣衝衝地瞪著他說:“你說得倒輕快。咱們住的這破地兒,怎麽養孩子啊?你快點起來,咱倆現在去醫院。”

  半小時後,他們匆匆忙忙鎖好房門,手牽著手出了家門。但在去哪家醫院的問題上,他們意見相左,各持己見,誰也說服不了誰。展逸飛想帶董欣怡去北京市裏的大醫院找個專家好好瞧瞧。

  可董欣怡一想起大醫院掛了號還得排大半天的隊,心裏厭煩得不得了。她說:“就去通州的婦幼保健院吧。查個懷孕的事,他們都懂。”

  察覺到董欣怡眼裏流露出的果斷之色,展逸飛不好再堅持,隻能順著她的意思來,因為後邊他還有事跟她商量。在此之前,怎麽也得營造出和諧的氣氛吧。倘若現在把她惹毛了,他還有好果子吃啊?

  “咱們先去快餐店吃點東西吧。這個時間大夫都還沒上班呢。”展逸飛看著一臉焦急的董欣怡,想轉移她的注意力。

  “哪還有心情吃飯啊?我沒胃口,你肚子餓就去吃吧。我在這等著你。”

  這擺明了不想讓人去,卻又不好意思直接說出口。展逸飛背對著她撇了撇嘴,把不滿發泄到了身側的空氣裏。

  一輛顯示著“空車”的出租車從遠處駛了過來。董欣怡擔心司機看不到,就往路邊明顯的地方站了站,然後衝著混在車流中的出租車招了招手。展逸飛無奈地跟了過去,縱然他心裏有諸多想法,目前也隻能陪著董欣怡。

  還好,他們到了婦幼保健院,沒等多久,醫生就上了班。門診不讓男人跟進去,展逸飛隻好留在門口等著。大約等了半個多小時,董欣怡從裏麵出來了,那一臉沮喪的神情一下子把醫生的診斷泄露了。

  展逸飛心裏禁不住一陣暗喜,心想:“看來真是懷孕了。”

  “都怪你。你快點去掛號處交費吧。”董欣怡隨手把化驗交費單拍在了展逸飛的胸口上。

  展逸飛笑了笑說:“沒想到驚喜來得這麽快。”

  董欣怡鼻子一酸,眼裏泛起了淚花,說:“你是成心的吧?你別高興得太早,沒經過抽血化驗,醫生都說不準。”

  展逸飛笑而不語,心裏不敢再有往昔那種圖口舌之利的念頭。他把她扶到就近的座椅上坐下來後,一溜小跑著去了掛號處。等他交完化驗費,她早排在抽血檢驗的隊伍裏。來之前,她給他發了一條短信,讓他完事後直接來檢驗科找她。

  董欣怡抽完血,順便問了一句,得知第二天才能出結果,滿臉的不高興。展逸飛大氣不敢喘,生怕撞在槍口上自討苦頭吃,對她說的話百依百順。

  “你們男人就圖自己痛快,從來不為我們女人想想。真要懷上了,吃苦遭罪的還是我們女人。以後,你給我注意點,若是再和以前那樣圖省事。別怪把你踢下床。”

  展逸飛說:“上次你說在安全期的。這事有我的責任,以後我絕對聽領導的。”

  董欣怡白了展逸飛一眼說:“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這張臭嘴。以後,我絕不會心軟,不信走著瞧。”

  展逸飛笑了笑,沒有說話。他把董欣怡護在靠右的身側,陪著她一塊往公交車站走去。這個時候,他是聰明的,絕不會捅到她猶如馬蜂窩一樣的壞心情。

  第二天,天剛放亮,董欣怡就把展逸飛從床上拽了起來。她心裏像貓爪子給撓著一樣難受,恨不得立即拿到化驗單。即便拿到了化驗單又能怎麽樣呢?她還是看不懂,還是得等著醫生上班。

  “你實在等不及,給咱媽打個電話問問。她是醫生,應該都清楚。”展逸飛看到董欣怡心急的樣子,有些於心不忍,幫她出了個主意。

  董欣怡沒好氣地說:“還用你教我?”

  展逸飛催促著說:“那你還不趕緊打?”

  “打什麽打?再等一會兒醫生就上班了,我可不想我媽操這份閑心。”

  展逸飛苦笑了一下,對董欣怡這兩天的壞脾氣有點受夠了,但他還得繼續忍著。他不想火上澆油,招她心煩、惹她生氣。

  可能是覺出自己失態,說出口的話重了,她偷著瞥了展逸飛一眼,看他裝作沒事人的樣子,心裏既好氣又難受。昨天回家後,她想給賀繼紅打電話問問情況,但後來又一想,覺得告訴賀繼紅不一定是明智之舉。若真懷了孕,賀繼紅不一定會支持她流產的想法。

  醫生上班了,董欣怡不等護士喊她,嗖的一下子衝進了門診。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醫生身前,把化驗單遞了過去,麵無表情地等著診斷結果。

  醫生說:“你懷孕了。出去找護士建個檔案吧,以後得定期做產檢。”

  董欣怡控製不住情緒哭上了,把醫生嚇了一跳,以為又碰上一個未婚先孕的。

  “你們年輕人就是不注意保護自己。這身體是自個兒的,折騰來折騰去,沒有人替你們受罪。你回去和那男的商量商量再來吧。”

  董欣怡止住抽泣聲問:“現在能做流產嗎?”

  “一個月以後再來吧。”醫生不耐煩地把病曆推到董欣怡跟前,示意她趕緊走。

  董欣怡不好意思再問,走出兩步還是沒忍住,折回身又問那醫生:“我要做流產,現在不能做嗎?”

  “你這才多少天啊。要做流產得懷孕一個月後才能做。現在做,做不幹淨,還得遭二次罪。”那醫生皺了皺眉頭,說話態度和此前截然相反。

  董欣怡的眼睛裏泛上了淚花,卻強忍著沒讓淚水流出來。等她出了門診,看到展逸飛就走過去抱著他哭了起來。展逸飛安撫了半天,她才穩定了情緒,說出了哭的原因。

  董欣怡說:“我想打掉孩子。醫生說現在還不行,要一個月以後才成。”

  展逸飛試探著和她商量說:“欣怡,咱們要這個孩子吧。我可不想你遭流產的罪。”

  董欣怡一把推開展逸飛,指著他的鼻子就吼:“咱倆要啥沒啥,怎麽養孩子?”

  “你小點聲。咱們回家再商量商量吧。”展逸飛往四周看了一眼,他實在受不了眾人看耍猴一樣的目光,拉著董欣怡就走。

  董欣怡意識到她的失態,任由展逸飛拉著她下了樓,出了婦幼保健院的大門,找了個樹蔭停了下來。

  “我還是剛才的想法。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咱們不能要。”董欣怡站累了,就勢蹲在了地上,撿起一塊小木棍撥動著地上螞蟻,等著展逸飛的決定。

  展逸飛下意識地往口袋裏摸了摸,想抽根煙,卻忘記了他早戒煙了。一滴水從樹頂上落下來,滑過額頭落在了他的鼻子尖上,他伸出手擦掉水滴,抬起頭找了找,但在婆娑的樹葉中上哪裏找罪魁禍首。

  董欣怡看了看展逸飛,見他愁腸百結的樣子,心裏不是個滋味。她站起來抱著他說:“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但現在咱倆要房沒房,要錢沒錢,再拉扯個孩子,將來有的罪受。咱倆受罪我倒不覺得苦,我怕苦了孩子。等過兩年吧,過兩年咱倆有了些家底再要孩子不遲。咱們畢竟還年輕,你說呢?”

  展逸飛說:“你把話都說了,我還能說什麽。等等吧,你讓我好好想想。過兩天,咱媽不是就來了嗎?你好好問問她,我不想你流產落下病根,一輩子難受。”

  賀繼紅來北京之前,展逸飛接過幾次高素芬的電話。在電話裏,她每次必會催促展逸飛他倆趕緊要個孩子。有幾次,展逸飛差點沒忍住,想把董欣怡懷孕的事告訴她,但話到嘴邊又生硬地咽了回去。他怕告訴她後,增加了未來不可預知的變數,害得家裏人跟著他空歡喜一場。

  董欣怡辦公室有一個姓段的同事,是學佛的。她倆同一天被招進的單位,一塊參加的業務培訓,合夥做的第一個采訪。兩人的關係雖然到不了無話不談的地步,但也算是比較要好。這種關係就是比同事的情分要多,卻到不了朋友的程度。

  得知自己懷孕的第二天,董欣怡在班上對新聞線索心不在焉的樣子引起了段姓同事的注意。段姓同事通過QQ表達了對董欣怡的關心和問候。董欣怡心裏有苦正好沒處訴說,就把自己懷孕準備流產卻遭到老公反對的事說了出來。

  段姓同事勸她三思而後行。她說能懷孕就是董欣怡和孩子有母子的緣分,不是迫不得已千萬不要墮胎,還說墮胎的因果報應很大。為此,她還把一個名為“湖心亭看雪客”的新浪學佛博客的網址發給了董欣怡,讓她得空多看看。

  董欣怡聽從了段姓同事的勸告,沒事的時候就會看那裏麵的文章,尤其關於一些墮胎嬰靈報複母親的事例,讓她心有觸動。她逐漸動搖了墮胎的想法,卻還是放不下沒有房子,將來孩子跟著遭罪的執念。段姓同事隻好開導她,讓她順其自然,要有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

  就這樣,董欣怡漸漸滅了流產的念頭,但每每回到通州的住處,偶爾會有所動搖。她想來想去,覺得等賀繼紅來了,跟她商量過後再做出最後的決定。展逸飛察覺不出董欣怡心態的變化,每天依舊提心吊膽地看董欣怡臉色行事。他唯恐自己哪裏做得不夠好惹著了她,害她發脾氣,動了胎氣,母子俱傷。

  這天下班後,董欣怡去展逸飛公司,告訴他賀繼紅明天就來北京了。這個消息讓展逸飛燃起了希望。他覺得,不管是為孩子還是為董欣怡身體著想,賀繼紅肯定會製止董欣怡流產的念頭。

  第二天上午,在沙塵彌漫中,賀繼紅到達了北京,住進了賓館。所謂沙塵彌漫就是說北京又遇了沙塵暴,蔚藍色的天空早就淪陷了,大街小巷皆在黃沙的填充中,放眼望去天地好似交合了在一起,呈現一片混沌之態。

  董欣怡心情激動,因為賀繼紅來到北京,母女倆馬上要相見了。不知道為啥,她對賀繼紅的感情無形之中多了一絲依賴,有許多話想要跟她說。展逸飛心裏卻想著,找機會把董欣怡懷孕的事告訴賀繼紅,好讓她幫著勸說勸說。

  他們在賓館門口下了車,賀繼紅早就等在大門口了。她走到董欣怡身邊,拉著她的手,卻麵對展逸飛說:“早就說了,不讓你倆過來。這天氣對身體多不好。你倆非要來。”

  展逸飛笑了笑說:“應當來。”

  賀繼紅點了點頭,拉著董欣怡的手邊往賓館裏走邊噓寒問暖,說:“你精神頭不好,身體沒事吧?”

  展逸飛跟在她娘倆身後,聽到賀繼紅有此一問,有心想說董欣怡懷孕的事。但他還沒開口,董欣怡自個兒先說了。

  “媽,我懷孕了。你要當姥姥了。”

  賀繼紅愣了下神,回頭看了看展逸飛,看到他對自己笑著點頭,才確定此事不假。她打聽了些諸如最後一次來例假的時間之類的事,幫董欣怡分析著預產期。

  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更何況賀繼紅不僅是她媽,還是一個婦科的專家,董欣怡把自己諸多擔憂和顧慮說了出來。

  “你倆膽子不小啊。這麽大的事不打個電話和我們說一聲。若是我不來北京,你是不是還真去做流產了?流產你以為是做個手術那麽簡單嗎?流產一次,子宮內膜就薄了一層,你的身體能經得起折騰嗎?這還有後遺症,搞不好今後想懷孕都難了。”

  董欣怡大氣不敢喘,任由賀繼紅教訓著。她有心解釋,說她現在早沒了流產的念頭。但賀繼紅在氣頭上,哪裏有她插嘴說話的份兒。這是她有生以來,賀繼紅為數不多的一次發火。

  賀繼紅說:“之前,早就告訴你倆要做好防護措施。別圖一時痛快,什麽都不顧。現在懷上了孩子就想來個省事的,真搞不懂你倆咋想的。這大小是條人命,說不要就不要啊?好了,流產的事到此打住。你倆現在帶我去你們新租的地方看看吧。”

  董欣怡和展逸飛麵麵相覷,心裏不願意賀繼紅去通州,因為她若看到他們倆住的地兒,肯定會大發雷霆。但他們總不能說外邊天氣不好不讓她去吧?這個理由未免太牽強了,因為賀繼紅除了想去他們住的地方之外,還想看看董欣怡驗血後的報告單。事關女兒懷孕的事,賀繼紅不敢掉以輕心。

  “媽,我倆沒聽你和我爸的話,還在以前的地方住。”董欣怡不敢正視賀繼紅,低下腦袋小聲說著。

  賀繼紅掃了他們倆一眼,看他們如臨大敵的神色,突然笑出了聲。董欣怡不明就裏地偷著瞟了她一眼,心裏愈加七上八下。展逸飛害怕賀繼紅再責備董欣怡,把沒換房子的責任攬到了他身上。

  “媽,這都是我的主意。我覺得不換地方一個月能省兩千多塊錢。過兩天我們就去轉轉,重新租套房子。”

  賀繼紅看了一眼董欣怡,問:“當真是這樣嗎?”

  董欣怡回答說:“媽,你別聽大飛瞎說。他哪有那麽大的主意,都是我的想法。我們倆想省些錢存起來,將來好買房。”

  賀繼紅笑了笑說:“日子就是這樣節省著過的。但你現在懷了孕,等這邊房子到期了抓緊換個地方住吧。你生了孩子,總得有人照顧你吧?現在這個地方怎麽能再住人?”

  董欣怡最終未能說服賀繼紅,隻好帶她去乘地鐵,又倒了趟公交車,奔通州的住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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