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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毛腳女婿樂不思家

  若是現在的展愛民還靠五年父子之約給他一絲希望,那兩個月後發生的震撼他心靈的大事,著實讓他漸漸淡了等候展逸飛就範的念想。

  事情得從王彬傷愈出院說起。從來就不肯吃虧的王家人自然不會放過占理的優勢,他們狠狠地訛了矮銼男一筆醫藥費。俗話說,樂極生悲。王家人還沒來得及高興,心情隨即掉進了冰窟窿。王彬身為公職人員不僅喝醉酒還在公共場合打架,算是頂風犯事,撞在了黃市長“禁酒令”的槍口上,成了市政府點名通報的反麵教材。因此,被降了職,發配到興仁鄉,成了鄉政府的青年幹事。

  王彬不想去興仁鄉,可事情已由不得他討價還價。他爸王副局長因幫他跑關係找人說情,惹怒了黃市長。黃市長派人調查出了王彬吃空餉的事,王副局長受牽連被紀委叫去說明情況。如此一來,王彬隻能暫時認命,想等王副局長度過危機後再找翻盤的機會。

  這些事的來龍去脈很快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地傳播出去,給呂城本地的公職人員帶去的若是震動,那給當地百姓帶來的則是一片叫好聲。他們覺得早該殺殺那股吃空餉的歪風邪氣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此事給展愛民帶來的觸動,不是麵上那麽簡單,而是發乎內心的反省。某些時候,他甚至覺得逼展逸飛回呂城似乎不是明智之舉。即便有這樣的想法,他也不會顯露出來,嘴上依舊強硬,有些外強中幹的味道。

  如此一來,他對展逸飛漂在北京的事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他算過賬,不管將來展逸飛混到什麽程度,隻要願意回來,一切都不在話下。雖說做不成公職人員,但肯定能有份吃喝不愁的工作。每每想到傾家中三分之二的積蓄購買高素芬公司的股票,他打心眼裏暗自得意,覺得那是非常睿智的選擇。

  過了八月,再有個把月就到了放假的日子。一年一度的國慶假期,對於高素芬而言,她終於有機會和兒子還有董欣怡多親近親近了。但事與願違,董欣怡受KTV事件的影響,對回呂城的事心有抵觸。展逸飛不好實話實說,隻好敷衍高素芬說還沒到放假的時候,他們忙得沒心思琢磨假期的安排。

  高素芬說:“你忙得沒空想,媽媽都給你想好了。放了假,你帶欣怡回來。現在輪到咱們展家揚眉吐氣一回了。王彬媽現在老實多了,以前見了人恨不得看著天走路,現在老遠看見人就主動打招呼。”

  展逸飛乍聞王彬和他爸的事,心裏雖然不怎麽待見他吃空餉的事,卻對他的倒黴遭遇抱有一絲同情之心。他說:“媽,人家都那樣了,咱們別再說那些沒用的了。人這一輩子誰還沒有個落難的時候,咱們不能學他們。”

  高素芬正說在興奮勁上,突然被兒子潑了一盆冷水,著實有些氣憤難耐。她斷然嗬斥道:“你個小兔崽子,還教訓起你媽來了。還真像你爸說的,你翅膀硬了還是咋的?”

  “什麽事都先答應下來,事後再解釋。”董欣怡看到展逸飛急得在房間直跺腳的樣子,邊往臉上拍打著爽膚水,邊走到他身邊輕言細語地安撫著。

  展逸飛捂緊手機,對董欣怡說了王彬的事。董欣怡伸手指了指手機,示意他和高素芬通完話再說。高素芬早就在電話那邊嘮叨上了,說的淨是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無非想提醒提醒展逸飛,讓他不要忘本。

  “高粱葉子還有高低,你這孩子,以前多麽孝順聽話,咋大學畢業就換了個脾氣。等你成了家立了業,我和你爸都老了,你還不把我們倆都趕出門去啊……”

  俗話說,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展逸飛無意招惹高素芬,卻討來一頓沒來由的數落。他有心不聽,卻擔心後續更為激烈。好在展愛民出頭,幫他解了圍。

  “老婆子,你咋囉唆個沒完沒了。這都幾點了,你不睡覺還不讓孩子們睡了。趕緊的吧。”展愛民實在聽不下去了,急忙從洗手間走出來,嘴角還殘留著來不及擦掉的牙膏沫。

  高素芬白了白展愛民,掉轉矛頭,斥責他說:“你刷你的牙去,我和我兒說話,關你什麽事?”

  展愛民聳了聳肩,無奈地攤了攤手,一副多管閑事遭虐了的模樣。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回洗手間去了。他總結出來,每到臨近假期,高素芬總會陷入莫名的情緒裏,說是早更吧有些過,但不是吧,又找不到合適的詞來給她下個診斷結論。假期前後,她無緣無故發脾氣,逮著誰剋誰。展愛民煩不勝煩,卻隻能聽之從之,不能反駁,否則一晚上別想睡個安穩覺。

  “這孩子越來越沒樣了。我沒說什麽,就說了個王彬他媽受癟了,他就教訓上我了。不像話,太不像話了。”高素芬獨自坐在話機旁生著悶氣,看到展愛民從洗手間走出來,開口向他訴著苦。

  展愛民微微笑了笑,說:“我早前說過你的話,你就是聽不進去。大飛現在逆反心理重著呢。這小子八成擔心咱們又逼他回呂城,所以嚇得不敢回來。”

  高素芬瞪了展愛民一眼,沒好聲好氣地說:“這還不都是你給你鬧的。一年到頭,我們娘倆見不了幾回。”

  “我才懶得再過問,由著他去吧,等到他啥時候撞到南牆知道疼了就會回頭了。”展愛民笑眯眯地看著高素芬,說著他的心裏話。

  高素芬似乎不信,看到展愛民不像是在說玩笑話,就揶揄他說:“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能從你嘴裏說出這麽民主的話來太不容易了。今兒大飛若在家,肯定會以為他耳朵出了毛病。”

  展愛民不理高素芬,動身去飲水機前接了一杯子水。他邊往回走邊說:“你這人壞就壞在這張嘴上。你聽我的就忍忍,過不了個把月,事情興許就能倒過來。你隔不了一天半宿就給他們打電話,他心裏能順著你的意思來才怪呢。”

  高素芬說:“你別學烏鴉落到豬身上不覺得自個兒黑。過去,不是你大包大攬,大飛也不會逆反成今天這個樣子。唉,想想,他小時候多聽話,跟屁蟲一樣。那時候還想他什麽時候能長大,現在恨不得他再小幾歲。”

  “好了,老婆子,今後聽我的,保準沒錯。上回你出院那次就是例子。”展愛民看到高素芬失落的樣子,有些於心不忍。

  高素芬從失意中緩過神來,說:“我看你變了。”

  展愛民滿臉疑問地望向高素芬,還未開口詢問,她後續的話就壓進了他的耳朵。

  “你現在對大飛回不回來的事不那麽上心了。依我看,咱們還是別逼孩子了,給他交交家底,說說別太苦了自個兒。我想起他在北京風裏來雨裏去的,心裏就不得勁兒。”

  展愛民一語不發地坐在那裏,靜靜地看著高素芬,等到她歎了口氣才收回了目光,說:“這事不能鬆口。咱們得給他一些壓力。現在的小年輕有幾個是過日子的主。你沒看新聞說的那些‘月光族’、‘啃老族’的詞。五年之後的事,到時候再說吧。現在你別天天打電話,催他回家了。我估摸著是欣怡不願來。上次他們走,你沒看出欣怡一臉的不高興?興許是把她給嚇著了。這事急不得,得他們自己去解開心裏的疙瘩。”

  高素芬說:“也難怪啊。這事攤到誰身上誰都會後怕。算了,不說了,等快放假的時候再給他們電話吧。”

  展愛民望著高素芬直奔洗手間而去的背影,一臉苦笑著搖了搖頭,對她不死心的心態有些無可奈何,卻不能把話說滿了。他覺得出來,展逸飛放假肯定會去布州,也能想象得出那時高素芬傷心的模樣。

  他心想:“能多過一天快樂日子就多過一天吧。等到必須麵對的那一天,興許她能看開了點。”

  展逸飛心裏雖然不怎麽待見王彬他媽,但礙於和王彬的同學關係,加上他和董欣怡都是當事人,既然知道他降職的事就不能當作沒事人一樣在背後偷著樂。和高素芬通話結束後,他給王彬打電話,送去了問候。

  王彬說:“沒事。哥們現在是宰相的肚子,什麽事都裝得下。對了,你知道我現在管哪一片嗎?”

  展逸飛不明所以,卻沒有出聲直接詢問,而是在電話這邊一聲不吭地抻著,等著王彬主動跟他說。

  “你說巧不巧,我負責管理陳馬莊那一片。現在他們那一片正在搞農村城鎮化試點改革。馬誌剛他們家的房子估計年底就保不住了。”王彬向展逸飛敘說著,心裏有些觸景生情的傷痛。

  展逸飛問:“保不住是啥意思?”

  王彬苦笑了一聲,說:“他們村的書記找過我,說馬誌剛他爸媽是他們村的釘子戶,鄉領導讓我做勸說工作,動員他們在拆遷協議上簽字。我聽說馬誌剛他媽正攛掇人準備上訪告狀。大飛啊,馬誌剛他媽若是有事找你幫忙,你可得提前和我打招呼啊!”

  “我在北京,馬誌剛他媽找我,我能幫上什麽忙?再說我一個打工的小老百姓能幫她什麽?”展逸飛對王彬的擔憂有些不解,卻從心裏同情弱者。

  王斌訕訕地笑了笑,說:“我是擔心她去北京上訪。好了,不和你多聊了,下次回來我請你們兩口子吃飯,權當是給你們壓壓驚。”

  之後沒多久,王彬主動給展逸飛打來電話。他聽聞馬誌剛媽十一前後要去北京上訪。言下之意,他想讓展逸飛接到馬誌剛媽的電話後把她穩住,他們好安排人進京截訪。對於截訪的事,展逸飛曾看過一些新聞,算是有所耳聞。他沒想到自己會和這些事沾上邊。他思前慮後,覺得不能做王彬的眼線卻又擔心馬誌剛媽吃虧。他有心給馬誌剛媽打個電話,卻被董欣怡給製止了。

  董欣怡說:“她不給你打電話,你給她打電話,她讓你幫忙,你幫還是不幫?”

  展逸飛囁嚅了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他真沒想好怎麽做。若是憑著他對那強拆事件的憤怒與不平肯定會幫,但考慮到馬誌剛媽的人身安全,他又有些不落忍。在愁腸百結的思緒裏,他接受了董欣怡隨其自然的建議,同時做好了能幫則幫的打算。

  就這麽過了個把月,臨近十一長假,展逸飛一直懸著的心才算落了地。他覺得王彬放了空炮,有些草木皆兵,聽風就是雨。但他來不及多喘口氣,高素芬打來的電話讓他的心再次懸了起來。

  高素芬說:“大飛,前兩天,你同學馬誌剛媽來家裏要過你的手機號。我聽她那意思是準備去北京上訪。我當時沒在意就把你手機號說了。你爸回來把我好一通數落。”

  展逸飛心裏有點不高興,卻不能埋怨高素芬,就安慰她說:“媽,這個事,王彬早就和我提過。她來就來吧。我幫不上什麽忙,頂多請她吃頓飯。她真夠可憐的,先是沒了兒子,接著家也要拆遷。”

  “唉,誰說不是呢。我看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心裏不得勁兒才把你的手機號說了。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高素芬原本還擔心展逸飛會埋怨他,聽到他的安慰,一直鬱悶不堪的心情瞬間釋然了。

  “媽,沒別的事我掛了啊。我有個策劃案還沒寫完。”展逸飛擔心高素芬問起他十一長假的安排,準備開溜。

  高素芬說:“掛什麽掛,媽媽還沒問你假期的安排呢。我和你爸的意思是,假期你和欣怡一塊回來吧。欣怡要是想家,你們在家裏玩個一兩天再去她家也成。”

  話說到這個份上,展逸飛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高素芬安排得比較合理,他搜腸刮肚了半天,也沒找出婉拒的理由。他總不能出賣董欣怡,說她對上次的事還心有餘悸吧?若是這樣,高素芬嘴上或許不說什麽,但心裏肯定會心生埋怨。這可是對她們未來的婆媳關係不利的事。展逸飛不想做這筆賠本的買賣。

  “媽,這一次,我們學校輪休,我哪天值班還沒安排好。等這兩天出了排班表,我給你電話。”

  這雖然是培訓學校的放假規律但不是他展逸飛的。若是高素芬了解這個行業肯定就不會上展逸飛的當。高素芬信以為真,發了兩句牢騷後收了線。

  董欣怡看到展逸飛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出言點破了他的心事。她說:“怎麽著啊,騙你媽,你心裏不好受了?”

  展逸飛心裏有一些小情緒,悶頭坐著沒接董欣怡的話茬。他摸出一根煙叼在嘴裏就想往外走,卻被董欣怡擋住了去路。

  董欣怡說:“德行。我說話你愛理不理的。你什麽態度?上次的事有多驚險,你不是不知道。再說咱去你家才多久,我離開家都好幾個月了。我可跟你說,要回你自己回,我不跟著你再回去。”

  展逸飛把煙拿在手裏,就勢抱住董欣怡,說:“領導發的話我敢不聽?縣官不如現管,我媽說的話哪能和我老婆比啊。”

  董欣怡伸手在展逸飛的肚子上掐了一把,說:“看在你肚子上長了個輪胎的分上,我放你一馬。節後回來再找機會去你家吧。反正我現在沒那個心情回去,你們那裏的人太野了。”

  正如展愛民所料,展逸飛和董欣怡留在北京過了兩天,十月三號坐火車去了布州。高素芬對此憤憤不已,拿展愛民撒氣,反被他數落了一通。她氣憤之餘,愈發覺得他們父子倆一個鼻孔出氣,讓她成了孤家寡人。

  “你個老東西,什麽時候當老好人了。要不是你,大飛現在早就回來了。就你們爺倆能,說出去不怕人家笑話。”高素芬恨恨地說道。

  展愛民不怒反樂,明白她心裏依舊對那個五年的父子協定耿耿於懷,卻不點破。他說:“腿在你兒子身上長著,又不是我綁著他不讓他回來。他想去哪兒,我管的著啊?你不想想,就你想孩子,人家欣怡她爸媽就不想了?現在一家都一個孩子,誰不想啊?”

  這話說到了點上,但高素芬無理爭三分,抓起靠墊扔到了展愛民身上。展愛民躲閃不及,正中臉部,眼鏡掉到了地上。展愛民怒不可遏地瞪了一眼,撿起眼鏡就躲去了陽台。

  高素芬沒打算就此收兵,他前腳走她後腳就跟了過去,說:“我還沒說完,你跑什麽?我怎麽發現最近一段時間你像變了個人啊。你兒賄賂你了?”

  展愛民衝著高素芬吐了一口煙,笑著說:“你高看我了。”

  高素芬揮動著手趕了趕迎麵吹過來的煙,說:“你個老東西成心找不痛快啊?你剛才說的話我都不敢相信是你說的。怎麽著,想開了?”

  展愛民搖了搖頭說:“什麽想開想不開的。想不開又能怎麽樣?大飛還不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以後,你聽我的,咱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保準能讓你多和兒子見麵。”

  高素芬不置可否。她和展愛民肩並肩站在陽台的窗戶前,看著遠處王彬一家三口有說有笑地結伴出門,心生出些吃醋的酸澀,卻沒有再借題發揮。

  這一刻,她忽然間明白,不管王彬媽怎麽嘚瑟,人家也有嘚瑟的資本。王彬和譚娟逢假必在家裏陪她逛街,而她隻能通過電話把對兒子的思念抻長。

  或許隻有陷入其中的父母才知道子女離家後時時盼歸的滋味吧。

  展逸飛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十月五號那天發生的事。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一天是他和董欣怡的關係真正蛻變的開始。

  吃過午飯後,布州陰沉了一天的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董欣怡和展逸飛去附近公園遊玩的計劃隨即泡了湯。賀繼紅難得有整天空閑的時候,她收拾完家裏的衛生,覺得一家人不能抱著電視看一天,就提議打打麻將,消磨消磨時間。

  董欣怡一聽來了勁,不等展逸飛表示就忙不迭地跑過去關了電視,說:“這電視有什麽看頭,掰著腳丫子都知道結局。咱們還是做點活動活動筋骨的事吧。”

  展逸飛無可奈何地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會打麻將。若是玩升級我還能上手。”

  賀繼紅笑著看了他們一眼,對展逸飛說:“沒事。現在三缺一,你就頂一門。摸兩把你就知道怎麽玩了。這天下著雨你倆也沒地兒去。”

  展逸飛不好意思拂賀繼紅的麵子,硬著頭皮坐在了董欣怡的對麵。幾圈下來,展逸飛知道了“二五八”是將,四個一樣的是杠。其他的,他就順著董欣怡一家混著出牌。有那麽幾次,展逸飛點了炮,賀繼紅接連和了幾把。

  “大飛,你真會巴結你未來的丈母娘。我媽缺什麽你出什麽。”董欣怡眼睛含笑,跟展逸飛打趣著。

  展逸飛的臉騰地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那窘態惹得賀繼紅和董全有哈哈大笑。董欣怡似乎意猶未盡,還要說點什麽,故意出展逸飛的醜。賀繼紅看在眼裏,及時給董欣怡遞了個眼色,適時製止了。

  賀繼紅摸著牌,看了一眼神情恢複了常態的展逸飛,說:“大飛啊,你們回來之前,我和你叔叔一直在爭論,欣怡也去過你家了。你爸媽怎麽看啊?”

  展逸飛摸了個八餅,正高興湊齊了一對將牌,冷不丁被賀繼紅一問,頓時愣住了神,忘了繼續摸牌。於是,董家人互相看了一眼,停下來等著他,看看他說些什麽。

  展逸飛有所驚覺,歉意地笑著看了一圈,說:“我爸媽滿意著呢。”

  賀繼紅邊摸著牌邊漫不經心地說:“你和欣怡在一起有兩三年了,你們這樣不明不白地長期住在一起也不是個事兒啊。你爸媽那邊有什麽安排沒有?”

  這話倒是把展逸飛給問住了。若說沒想過那是假的,若說想過又有些不落地的虛無。他摸了一張三條卻放到了二餅和四餅之間。董欣怡看他心神不寧的樣子,伸腳在桌子底下輕輕踢了他一下。展逸飛會意地收回走神的心思,不好意思地撓著後腦勺。

  董欣怡替他著急:“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你磨磨嘰嘰想什麽呢?”

  展逸飛向她投去委屈的目光,感覺場合和氣氛不對,趕緊調整了心態,說:“我和欣怡年齡都還小。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我倆說過畢業後工作幾年再結婚。現在結婚我倆啥也沒有,將來……”

  “將來”兩字之後就沒了下文,不用展逸飛說,賀繼紅和董全有心裏都明白他想說將來沒法養家糊口。

  賀繼紅手裏拿著牌,看著一臉心事的展逸飛笑了笑,說:“年輕人有闖出一番事業的想法我和你叔叔都很高興。但欣怡是個女孩子,你倆就這麽同居著也不是個法。你說是不是?”

  展逸飛滿腹委屈,若不是礙於賀繼紅和董全有的身份,他肯定會為自己爭辯,說他不是那類喜新厭舊的人,也不會不負責任。但這話他不能說。他能說的就是給董欣怡一個交代。這個交代涉及兩人一輩子的婚姻大事。

  賀繼紅覺察出展逸飛心思也不在身前的牌上,索性停下出牌,把話挑明了,說:“現在讓你倆考慮結婚,或許早了點。但我和你叔叔希望你能體諒我們的心情。誰都盼著好,但萬一將來你倆鬧個矛盾,欣怡可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展逸飛明白賀繼紅指的是董欣怡年齡大了不好再找婆家。他點了點頭,看了一眼身側的董全有,然後把目光投向賀繼紅,說:“阿姨,我是這麽想的,等我回家的時候,跟我爸媽提提。我們倆倒是可以先結婚,就是房子一時還解決不了,得租房子住。”

  賀繼紅冰冷起來的臉色有了一絲溫暖,說:“房子不房子的先往後放放。當前的是把你倆的事定下來。買房對你們剛畢業的小年輕來說的確不現實。我和你叔叔不逼你們。之前,我和你叔叔說過了,隻要你爸媽同意你倆的婚事,房子可以每家出一半的錢幫你倆買。”

  展逸飛連忙擺了擺手,說:“阿姨,我和欣怡可不想花你們的養老錢。”

  董全有把話接過去:“大飛啊,你別放不下麵子。房子的事不是小事,尤其北京的房價,就算我和你阿姨想給你們買一套房子也沒那個經濟能力。說出一家出一半錢,頂多是幫你倆解決首付的問題,還房貸還要靠你們自己。”

  董欣怡看展逸飛一臉著急的樣子,禁不住有些慍怒,說:“你別好麵子了。等回北京,咱倆去瞧瞧房子。等將來咱們賺了錢再還給我爸媽就是了。這有什麽好難為情的。”

  展逸飛如小雞啄米一樣點了點頭,心裏卻翻江倒海,五味雜陳。他知道這是一個他今後必須麵對一個單選題,隻有“成”和“不成”兩個答案。他雖然有些不情願這麽早就被套上婚姻的枷鎖,但賀繼紅說的是實情。當父母的沒有一個不操心兒女的終身大事。他們不想董欣怡經營了幾年的戀情隻開花不結果,耽誤了她一輩子的幸福。

  賀繼紅出了一張八餅,點了董欣怡的炮。董欣怡興高采烈地大叫一聲“和了”,一下子活躍了有些冷場的氣氛。賀繼紅趁著洗牌的工夫,瞄了瞄董欣怡和展逸飛,打心眼裏覺得他們董家的這個毛腳女婿還算誠實可靠,就是不知道他父母是什麽樣的人。

  “你倆也別有什麽思想負擔。結了婚若是要忙事業,暫時不要孩子也可以。不管怎麽樣,以後你倆得好好工作,多賺錢,等將來有了孩子也好給孩子創造良好的教育和生活條件。”賀繼紅隨意說著話,卻忽視了董欣怡的感受。

  董欣怡臉紅了。她把摸起的白板扔到了桌子上,握起拳頭在賀繼紅眼前晃了晃,說:“媽,你還讓我陪你打嗎?”

  “喲,還說不得了。當女人的生孩子都是早晚的事。你沒聽人家說嘛,沒生過孩子的女人不完整。你有什麽好害臊的?”賀繼紅一下子明白過來,卻不以為意,繼續逗著董欣怡。

  展逸飛有些坐不住了。董全有趕緊製止了賀繼紅,示意她摸牌出牌。賀繼紅會意地看了一眼,對展逸飛和董欣怡陷入窘態中的樣子,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歡。她覺得展逸飛沒得挑,但他媽那邊真不好說了。她通過董欣怡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展家的事,隱隱感覺到事情不會像她和董全有想的那麽順利。

  但賀繼紅向來是個樂天派,對一切始終持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態度。得益於此,展逸飛和董欣怡才算有幸福可言。

  說也奇怪,從布州回來後,展逸飛好像變了個人,開始上心他和董欣怡的未來。他以前看到樓盤廣告就心生厭煩,現在不但主動去看,還饒有興致地打電話詢問房價和地段。一周下來,展逸飛的手機號留在了不少於三十家售樓處的客戶簿上。

  這幾十個電話打下來,展逸飛對看房子和選房子積累了不少實戰經驗。市區的新房,像他這等打工族隻能望樓興歎,別說四環,就是五環之內,他心裏都沒有底氣。他和董欣怡商量來商量去,還是沒出通州的範疇。

  周日這天秋高氣爽,蔚藍的天際飄浮著一塊塊棉絮一樣的白雲。這樣的天對於北京來說不再是奢侈,但像今天這樣風和日麗的日子,一年到頭確實少見。若是往常,展逸飛和董欣怡必定去郊區遊山玩水,可今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雖然看到一身運動裝束的人們呼朋引伴地出遊,他們禁不住有些心癢難耐,但一種聲音卻告訴他們不能因小失大,錯失今天看房的大好機會。

  臨近上午十一點,展逸飛的手機響了。他忙不迭地接通電話,打聽清楚確切的看房地點,拽著董欣怡的手就出門了。董欣怡不想跟著展逸飛瞎忙活。她數次勸說展逸飛先和家裏打招呼,但他聽不進去,還自持一些歪理,把她說得啞口無言。

  董欣怡慢吞吞的樣子急得展逸飛有些不耐煩。他轉過身瞪了她一眼,說:“這種事你還磨磨蹭蹭的。快點吧,人家都等著呢。”

  “看也白看。”董欣怡嘴裏嘟囔了一句,腳下卻加快了。

  展逸飛說:“我這就叫先斬後奏。”

  董欣怡瞅了瞅展逸飛,不無擔憂地說:“我不是給你潑涼水。不信走著瞧,你家裏絕不會同意的。”

  “我家是我媽當家,她是我們家的大股東。錢上的事,隻要她點頭,我爸鐵定沒轍。”展逸飛滿臉不服氣,爭辯道。

  董欣怡笑了笑,不好再說什麽。她心底裏還是殘存著一絲希望。畢竟,這關係到她和展逸飛一輩子。她滿心希望展愛民和高素芬能痛痛快快地答應他們買房的要求,哪怕是先借他們的,將來還他們都成。

  下樓後,展逸飛一溜小跑著去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那著急忙慌的情形恨不得立即見到房子。一路上,展逸飛心情出奇地好,和出租車司機侃大山,把他自己侃得眉飛色舞。董欣怡數次給他遞眼色,他都裝作沒看見。

  “你顯擺什麽,你以為司機師傅傻啊?我告訴你,那房子還不姓展呢。”下了出租車,董欣怡沒給展逸飛好臉色。

  受此奚落,展逸飛先前燃燒起的興奮勁不由得收斂了些,但那股熱乎勁兒未有絲毫減弱。董欣怡欲再說什麽,展逸飛卻不給她機會。他估摸著站在小區大門口往四周瞧的那個人就是房主,於是連招呼都沒跟她打,撇下她徑直走了過去。

  董欣怡迎著展逸飛招呼她的手湊過去,他早和房主聊得熱火朝天,了解了房價和房子的大致情況。

  房主見董欣怡來到他們身前,就發出了邀請,說:“咱別光說不練了。去看看房子吧。若不是我家裏急用錢,我還真舍不得把房子賣掉。這房子將來肯定會升值。你們若是買了,得撿多大的便宜啊。”

  展逸飛剛想接話,覺出董欣怡扯了扯他的衣角,就轉過臉來瞧個究竟。她有些氣惱的目光早在那裏等著他了。後來,他們和房主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都是些不著邊際的話。

  他們的目標在四樓,是一套兩居室的房子,主臥次臥都朝陽,除了客廳陰暗且小點外,其他看上去還算令人滿意。董欣怡唯一頭疼的是洗手間有點小。屁大點地方估計連個全自動的滾筒洗衣機都放不下。

  看完房子,展逸飛和房主約好,等他和家裏商量好再電話聯係。房主連忙答應著,嘴上說著應該,末了還不忘催促他們,跟他們玩上了障眼法。

  “你們若是覺得合適,就抓緊把事定下來。這兩天還有好幾個看房子的。”

  “我今晚上準給你電話。”展逸飛許諾著,人卻被董欣怡拉著走開了。

  等到他們倆走出小區大門,董欣怡才鬆開了手。展逸飛感覺出來,她的情緒似乎不如他高漲。他猜到些什麽,會意地笑了笑,一把把她攬過來,兩人並肩往前走著。

  展逸飛看了看董欣怡,安慰她說:“這沒什麽好愁的。我一會兒就給我媽打電話。我看你沒怎麽說話,是不是對房子不中意啊?”

  董欣怡說:“唉,中意不中意的現在也是白說。即便咱們兩家各出一半的首付款,也得五六十萬。”

  展逸飛眉頭皺了皺:“我還真沒想動用你爸媽的養老錢。但我家的錢真要不夠那也沒辦法。”

  兩人說著話,不覺間已走到了公交車站。董欣怡想坐車回他們的住處,展逸飛卻興致頗高地要一路逛著街走回去。

  董欣怡說:“也好。你給你媽打個電話說說情況吧。”

  展逸飛點著頭,摸出手機,撥出那串纏繞著他和董欣怡希望的座機號碼。電話接通了,振鈴聲響了好大一會兒,似乎沒有人接的跡象。展逸飛剛要放棄,電話那邊傳來了高素芬著急忙慌的“喂”聲。

  展逸飛笑著問:“媽,幹嗎去了啊?”

  高素芬喘勻了氣,說:“給你爸在陽台染頭發呢。你爸開著個收音機,吵得沒聽見。”

  董欣怡做向導,拉著展逸飛去了路邊僻靜點的地方。展逸飛蹲下來,看到有一些螞蟻正在搬家,就撿了個小木棍扒拉著,掩飾著內心的緊張。

  “媽,有個事我想向你匯報一下。”展逸飛分開那叼著飯渣的螞蟻,和高素芬嬉皮笑臉地說著。

  高素芬笑罵了他兩聲,示意他有話趕緊說,展愛民的頭發染了一半,還在陽台上等著她回去呢。

  展逸飛把木棍扔向遠處,似乎下了決心,說:“媽,我和欣怡想年前把我倆的事定下來。你和我爸商量一下,咱們先訂婚還是直接結婚?”

  高素芬高興地說:“按照咱們呂城的風俗肯定是先訂婚。但得征求一下欣怡父母的意見,不能咱們說啥就是啥,這是禮數。”

  這話正中展逸飛下懷。他自鳴得意地看了一眼董欣怡,笑著說:“十一我們去布州,她爸媽就說了,尊重你和我爸的意見。但結婚之前得買房子。”

  高素芬膨脹起來的高興勁立即泄了氣,心也涼了半截。她說:“買房可是關係一輩子的大事。這事馬虎不得,我得和你爸商量商量,過後再給你電話吧。”

  展逸飛說:“這有什麽好商量的。我和欣怡剛去看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九十多平方,整體感覺蠻合適的。”

  高素芬問道:“是新房還是二手的?房價多少?”

  展逸飛報了房價,說了房子的情況,電話那邊半天沒了動靜。他能想象得到一百多萬給高素芬帶來的壓力和震動,就沒再催她,讓她立即下決定。

  “老婆子,你磨嘰什麽呢?快點吧,我頭皮都有點癢了。”展愛民零零散散地聽到了一些,趕緊吆喝了一聲,幫高素芬解了圍。

  高素芬衝著陽台“哎”了一聲,接著對展逸飛說:“大飛啊,這事不著急,我先和你爸商量商量再說。你爸催我去給他染頭發,我先掛了啊。”

  展逸飛一臉的不情願,卻沒有辦法,隻好怏怏不悅地答應了。董欣怡卻對展逸飛報之一笑。那份如遊絲般的希望雖然破滅了,但在情理之中,她能體諒高素芬的反應和心境。

  董欣怡說:“好了,你別哭喪著個臉。事擱誰身上誰都不會想都不想就答應。等等吧。再說那房子不是很合適,咱們不能為了趕著結婚而買房。說句不長誌氣的話,買了這套房子,咱們一輩子就耗在裏麵了。”

  展逸飛長歎了口氣,看著湛藍的天空,心裏卻提不起讚歎的興趣。他隱隱地擔憂,剛才的那個電話是他和展愛民新摩擦的開始。想到這一層,他禁不住有些懊悔自己的魯莽了。

  “欣怡,咱倆去吃頓大餐吧。你說去哪裏?我請客。”展逸飛的話音剛落,他的手機就響了。

  電話是本地的一個陌生號打來的。他一臉詫異地接通後,聽到王彬的破鑼嗓子才釋去了心中的疑惑。王彬是來北京截訪的。雖然展逸飛是客居北京,但得盡地主之誼。他和董欣怡商量過後,就乘車去了市區,請王彬吃午飯。

  吃飯事小,展逸飛還想打聽打聽馬誌剛媽上訪的事。依王彬的說法,他有點想讓展逸飛找個機會做說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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