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七章 北京,去留之爭

  過了年,出了正月,日子過得飛快。

  驚蟄節氣那天,天地間春雨霏霏。伴隨著那一絲淡淡的花香以及入室的土腥氣,春天以它慣有的姿態昭示著它的存在。家屬院裏的楊樹下落滿了像毛毛蟲一樣的花絮,護城河兩岸的綠樹吐出了嫩綠的新芽,兩隻野鴨在清澈的護城河裏遊來遊去,時不時紮入水底,從入眼處進入水中,潛一段水後在幾米遠的地方冒出頭來。

  跟隨著春天的到來,萬物複蘇,展逸飛動了跳槽的念頭。這裏麵有工資偏低的現實考慮,也有班上鍾姓同事的慫恿。鍾姓同事和展逸飛同在一個部門,負責市場宣傳運作,隻是兩人的分工不同。展逸飛負責媒體宣傳和運營,鍾姓則是學校網站的運營人。

  年前,鍾姓同事曾私下和展逸飛提過跳槽到另一家同類機構的事。當時,展逸飛沒有放在心上,現在鍾姓同事舊話重提,他忍不住動了心。按照鍾姓同事跟他說的,跳槽到那家公司,工資肯定比現在的公司要高。

  “老展,你自己考慮考慮,每個月多拿個幾千塊錢,多了不說,至少能把咱們的房租賺出來。”鍾姓同事邊留心觀察著四周邊闡述著他的理由。

  展逸飛蹲在樓梯間的平台上,把剛抽完的煙蒂空投進了不遠處的垃圾箱。鍾姓同事摸出蘇煙,示意展逸飛再抽。展逸飛搖了搖頭,內心有些糾結。他想起自己曾遭受的白眼和排擠,也不甘心窩在這個公司,一時卻拿不定主意,不敢貿然跳槽。

  鍾姓同事繼續給展逸飛打氣,說:“我可想好了。那邊的媒體運營狗屁不懂,咱們過去了就是他們的骨幹員工,比在這裏受老陳的窩囊氣好多了。老陳那個王八蛋白掛了市場總監的銜,除了對咱們手底下這幫小兄弟狠,遇上事就他媽的了。”

  展逸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雖然沒有什麽好說的,但不說點什麽又顯得他沒誠意。於是,他把身前那一枚被人踩扁的煙蒂一腳踢到敞開的窗口,看著它從七樓高的空中畫了個弧向樓底下落去。

  “你先和他們接觸一下,咱們要過去得把一些事摸清楚。別等咱們這邊辭了,那邊又變卦了。到時候,咱們倆可就在地上沒人管了。”展逸飛心裏沒底,卻又不想舍棄當前的大好機會。

  鍾姓同事笑了笑,說:“等的就是你的痛快話。我和他們那邊的負責人約好了。今晚上咱倆和他見麵談談。咱們摸摸情況再說。”

  展逸飛點了點頭,心裏卻像吊了十五隻水桶,七上八下的。他擔心他們的異心之舉被公司察覺。他想叮囑鍾姓同事把事想仔細了再行動。可未等他開口,他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直接拒接,然後把手機裝進了口袋裏。他對鍾姓同事說:“前台打來的電話,估計是老陳喊我過去說廣告投放的事。”

  鍾姓同事替展逸飛抱打不平,義憤填膺地說:“周扒皮都不如他會壓榨人。等著吧,等咱們走了,看他怎麽玩。”

  展逸飛和鍾姓同事一前一後回到辦公室,他們嘴裏的老陳已等了他們多時。看著設計師背著老陳遞來的眼神,展逸飛心裏叫苦不迭,卻隻能硬著頭皮站在了他身側,聽候他的發落。

  老陳陰沉著臉看了展逸飛一眼,指責他說:“老展,你咋回事啊?廣告設計成這個樣,你還有心情出去抽煙。以後,咱們市場運營部門得出台個戒煙的獎勵。”

  展逸飛沒心情搭理他,徑直走到自己的工位前,一P股坐在了電腦椅上,然後敲動著鍵盤輸入了開機密碼。鍾姓同事好像沒事人似的,和老陳閑聊著網站運營的事。除了對前台谘詢師接電話不給力的抱怨之外,就是對老陳不懂網站投放瞎指揮的揶揄。

  老陳的臉色變成了茄紫色,他有氣沒處撒,隻好拿設計師出氣。設計師也不是吃素的,站在專業角度跟他據理力爭。一時間,辦公室裏靜默了下來,每個人都憋著一肚子氣。老陳滿屋掃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鍾姓同事的身上。若是展逸飛抬起頭看,不難發現老陳滿腔的怒火能把人給活吞了。

  “展逸飛,你來我辦公室一趟。”老陳冷冰冰地說完話,摔門而去。

  展逸飛一臉苦相地指了指正和設計師會心而笑的鍾姓同事,說:“都是你給我惹的禍。今晚你請客,算賠禮吧。”

  鍾姓同事收回目光,笑著看了看開著的QQ對話框,說:“沒問題啊。不就一頓飯嗎,今晚八點,咱們一醉方休。”

  展逸飛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拿著記錄本走出了辦公室。還在辦公室門口不遠處,他聽見了鍾姓同事和設計師對他將要吃一頓老陳的“爆炒栗子”的同情聲。

  “爆炒栗子”是他們幾個刺頭接受老陳業務教育的戲稱,無非就是些業務上的指點和工作不力的批評教育。展逸飛剛來的那一段時間還覺得老陳為人很熱情,後來發現根本不是那麽回事。相處久了,展逸飛覺得老陳是一個權力利欲極重的人,還有點小肚雞腸,看不得別人比他有能耐。可能是擔心他的職位不保吧,但凡逮到機會就會給攤上事的下屬穿小鞋或者當麵棒喝一頓。

  今天,老陳還是老生常談的那一套,他教育展逸飛不要拉幫結派,要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對此,展逸飛也見怪不怪了。這有點像莊稼地裏的糟蹋糧食的蟲子,噴灑同一種藥多了久了,自然而然會產生抗體。

  展逸飛對老陳先拉攏後敲山震虎的那一套早有了免疫力。他說他的,展逸飛悶頭坐在那裏想自個兒的事,兩不耽誤。今兒他想的是即將跳槽的成本和風險。等到“先這樣吧”四個字出現在老陳的嘴裏,展逸飛合上記錄本,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市場總監的辦公室。

  心中隻要種了因,終究會有一個果在那裏等待著。展逸飛和同業機構市場負責人的初次見麵,交談還算融洽。唯一讓他受不了的是那負責人說話有些打官腔,還提到了一些觸碰到展逸飛自身短板的問題。但對方開出的挖人條件還有些誘惑性,底薪比他現有工資翻半番,績效工資單獨核算。這著實讓展逸飛有些心動。從就餐地出來到回通州的路上,他都沉浸在一種難言的喜悅裏。他把跳槽後的待遇和現在的橫豎做了個對比,抱定了回住處後說服董欣怡支持他跳槽的想法。

  天上不會掉餡餅的。展逸飛深陷其中自然亂了心性,幸虧還有董欣怡幫他降溫,否則他今後的路怎麽走還真說不好。展逸飛一進屋,順手把前來給他開門的董欣怡緊緊抱在了懷裏,那份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董欣怡不明就裏,雙手貼在展逸飛的臉頰上,有些戲謔地說:“咱倆都老夫老妻了,一天不見也不至於這麽激動吧。”

  展逸飛把臉埋進董欣怡散開的頭發裏,聞著帶著淡淡頭油味的秀發,把她抱得愈加緊了。良久後,他在她的掙紮裏親了一下她的額頭,鬆開了手。

  “事情談得差不多了。那邊給的底薪比現在的多一半,另外每月還有績效。我喜歡績效,那有挑戰性,隻要好好幹,賺的錢肯定比現在多。有了錢,咱們換一個好一點的地方住。”

  董欣怡伸手理著被展逸飛弄亂的頭發,麵色平靜地注視著她身前的這個男人,從他那帶著喜色的腔調裏,她有些跟他唱反調的擔憂。

  “今天下午你和我說了後,我一直在琢磨。我個人意見,你還是待在現在的公司比較好。”董欣怡看到展逸飛沉下來的臉色,趕緊補充說,“你先別急著吹胡子瞪眼,聽我把話說完。”

  展逸飛不搭理董欣怡,自顧自徑直走去電腦桌前坐了下來,把背影留給了她。董欣怡站在原地愣了愣,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卻沒有放棄,繼續說著她對他跳槽的看法。

  她說:“老鍾比你早到公司兩年吧?”

  展逸飛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壓根就沒有接話的想法。董欣怡沒有就此打住,而是繼續說著:“你以前和我說過,他和你們的頭兒老陳同一年進的公司。你應該比我明白,他急於跳槽不僅僅是薪水的問題吧。這是典型的一山不容二虎。再說,我覺得挖你的那家公司動機不純。咱們反過來想一想,他們為什麽要把你和老鍾挖走,就算你們有能力,但說到底還不是同業之間的競爭,相互挖台腳。你覺得對同業采用這種手段的公司,將來不會用在你們身上?你們現在還有利用價值,等到將來沒有什麽可用的,肯定會想法把你們辭掉。”

  展逸飛換了個舒坦些的姿勢,繼續坐在那裏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暗示。董欣怡看他有些鬧情緒,跟自己較真,忍不住有些心急起來,說的話也重了點。

  “就算我剛才說的那些假設都不成立。你自己動腦子想想,他們憑什麽給你們開比現在公司高出一半的工資。看你長得帥還是你比別人多出個三頭六臂。展逸飛,你給我醒醒吧。高薪水的背後就是那份能承擔起來的能力。你那個姓鍾的同事我不了解,但你吃幾碗幹飯自己還不清楚啊。我知道你心急,但總不能不顧及現實吧。我今兒把話撂這裏,你若真跳了槽,早晚有後悔的那一天。”

  展逸飛動了幾次嘴,終究還是忍下了。他突然間覺得董欣怡的話有幾分道理。但他心裏一時間擰不過那個勁兒來。說白了,他對董欣怡不給他留麵子且不誇他幾句的事有些小家子氣的計較。

  董欣怡哪能看不出來展逸飛那點小肚雞腸的心思,她卻不打算慣他這個臭毛病。不是她不食人間煙火,而是她覺得若是順著他的心思來,最終他肯定會經受不住鼓動,做出跳槽的傻事來。

  這一夜,他們倆自相戀以來第一次鬧情緒紅了臉。他們誰也沒理誰,背靠著背睡了。

  第二天一早,展逸飛平緩了情緒,主動跟董欣怡認錯修了好。他聽從她的勸告,沒有和鍾姓同事一起貿然跳槽。等到鍾姓同事辭職,展逸飛禁不住心生劫後餘生的慶幸。鍾姓同事原本是想和展逸飛打包綁在一塊要挾老陳,造成一種他逼他們辭職跳槽的假象,好讓自己上位。

  鍾姓同事辭職走了,沒有去那家同業公司,一是因為他們入職的時候都簽過保密協議,二是因為他有了新的想法。他準備找個合夥人一塊搞教育培訓資源推介的網站。他走後,展逸飛的日子就此安定了下來。雖然老陳還故技重施,但有了收斂的跡象。據傳,他有心去下邊的省會城市搞分校,成為他們公司的封疆大吏。

  轉眼間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清明節。清明節假期是人們掃墓祭奠逝去的親人的日子。但對於展逸飛來講,他和董欣怡樂得有三天的假期,可以出去踏青遊玩。若在呂城,清明節過得會有些講究。

  清明節被老呂城人稱為“小寒食”。展愛民的記憶中,這一天還有個“耍日子”的叫法。展逸飛小時候沒少玩插柳枝、吹柳笛、放風箏、蕩秋千。可惜歲月催人長,展逸飛長大了離巢了,展愛民和高素芬卻老了,獨守著老巢。

  這似乎就是現代大部分獨生子女家庭的宿命,父母與子女分別而居,做子女的喜歡有個小天地,當父母的卻打心眼裏盼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在這種取向不同的拉鋸戰中,當子女的肯犧牲自我的越來越少。

  放清明節假前,展逸飛更新了他的QQ個性簽名。他活學活用了海子的那句詩,寫道:麵朝大海,春暖花開;心向山色,鶯啼柳綠。他寫完後就專心忙起了節前的工作,不承想被董欣怡挑了理。

  董欣怡通過QQ給他留言說:“你這個順序不對。應該後半句在前,前半句在後。”

  展逸飛回複說:“即興想到的,隨便寫的。咱倆知道其中的意思就成了唄。”

  董欣怡發了個羞辱展逸飛的表情,問道:“清明你當真不回呂城給你姑父他們掃墓?”

  展逸飛說:“你怎麽和我媽說話一個調調了。早說過不回去了,還問!”

  董欣怡發了一串抓狂的表情,隨後QQ顯示出了離開的狀態。展逸飛收起玩心,找出夏彤的QQ給她留了言,把他和董欣怡的旅遊安排告訴了她。他說:

  我和你嫂子,計劃假期去濟南,看趵突泉、大明湖和千佛山。你若想跟著去,給我留言,咱們商量個時間在濟南火車站會合,或者你來北京,咱們一塊去。

  展逸飛坐在工位上猶豫了片刻,心裏覺得清明節發這些有些不懂事,但想到夏彤年年因為掃墓而傷心落淚,隻好挑她高興的事逗她開心。

  夏彤看到這條留言是在清明假期後。若是之前看到,她肯定會一五一十地把話學給展愛娟聽,讓她幫著出出主意。但展愛娟知道了就相當於高素芬和展愛民也知道了,因為人總有說漏嘴的時候。

  算是歪打正著,展愛民和高素芬不經意的安排打亂了展逸飛和董欣怡既定的旅遊計劃。

  清明節放假前,展愛民從戰友張指導員那裏得到了呂城準備公開招考一批公務員的確鑿消息。之前,他們三個老戰友聚會時,張指導員曾透露過來年招考公務員的事。當時,展愛民對此等機會隻有唉聲歎氣的份。但春節期間,聽聞展逸飛在北京混得不如意,他心裏不免有些心疼。於是,他抹下麵子私下給張指導員打電話,讓他有招考公務員的確切消息後務必提前跟他通通氣,以便做降服展逸飛的準備。

  這天回到家裏,展愛民心裏想著事,沒有留意到家門口上方壘出輪廓來的燕子窩。他上樓的腳步聲驚動了銜泥歸來的兩隻燕子,它們鳴叫著站在樓梯間的窗戶上等待著繼續築巢。他掏出鑰匙準備開門,高素芬卻從家裏替他開了門。

  展愛民臉上堆著受用的笑容,說:“你怎麽知道是我回來了?”

  高素芬白了展愛民一眼,那意思是別給我臭美,自作多情了。她把擋在身後的垃圾提在身前,繞過展愛民,彎腰放到了樓梯間的旮旯裏。她直起身準備回家,看到展愛民依舊站在門口等著,像是有什麽話要跟她說的樣子。於是,她打量了他一眼,替他先開了話頭。

  “看你魂不守舍的樣子,一看就知道你心裏有事。有什麽事就說吧。說出來,我好幫你出出主意。”

  展愛民不接話也不反駁,無聲似有聲地默認了她的猜測。他心裏暫時還沒合計好,隻要開了口,他必須把高素芬拉到他的陣營裏。

  “老婆子,這兩天你和大飛聯係了沒有?他放假回不回來?”展愛民緊隨高素芬的腳步進了家門,看了一眼那部黃綠色的座機,打聽著他急於獲知的信息。

  誰想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竟然勾起了高素芬的無名怒火。她揶揄展愛民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真想不到你心裏還能想著你有兒子。”

  展愛民賠著笑,替自己辯解說:“你說的什麽話。哪有當爹的不關心兒子的道理。我這不是不想給他造成壓力嗎?”

  高素芬倒是直接,摸準了展愛民肚子裏憋了什麽事,且和展逸飛相關。於是,她撇了撇嘴,有些惱怒地說:“行了。別在我麵前玩那些彎彎繞了,有什麽事趕緊說。”

  展愛民笑吟吟地點了點,說:“今兒下午,老張給我電話漏了口風,清明假後,他們會發布市裏招考公務員的消息。過年的時候,大飛說他在公司受排擠,我當時想讓他回來報名,擔心他知道了後會躲著咱們。所以……”

  高素芬把話接了過去,說:“所以你想讓我做惡人給大飛打電話,你當背後的好人。你說你們爺倆咋回事,有什麽解不開的疙瘩。隻要見了麵,話說不上幾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說把事擱在你身上,攤上個你這樣的爸,你會回來嗎?反正我會躲得遠遠,眼不見心不煩。”

  展愛民耐著心性等高素芬發完了牢騷,才把回家路上想到的憂慮分析給她聽。他說:“我覺得還是在你的身體上動動腦子,咱騙他說你去醫院查體,發現子宮肌瘤複發,需要再動手術。”

  高素芬一臉的不悅,心裏卻知道這是沒辦法的辦法。有誰不盼著自己關心的人健健康康,但為了爭取到更多的幸福,言語上對自己的不敬還是個劃算的買賣。

  “你都想好了,還要我說什麽。你想什麽時候給他電話?”高素芬瞪了展愛民一眼,問他接下來的計劃。

  展愛民說:“現在有些過早。我覺得咱們先給他從網上報名登記,等清明節假期後再給他電話。這幾天就讓他野兩天。完了,咱們再緊韁繩吧。”

  高素芬點了點頭,雖然不高興但沒再抱怨什麽。她心裏清楚展愛民不僅僅是心疼展逸飛,還在為他們倆老有所養的生活做著努力。

  “對了,我突然想起個事。大飛考完試,出了成績,老張能幫上忙嗎?”高素芬邁進廚房的那隻腳又踅了回來。她站在廚房門口,暗示展愛民提前和老張打個招呼,將來給展逸飛的分配行個方便,把他分到好一些的部門去。

  展愛民不想商定好的事再遭波折,就安慰高素芬:“已經和老張說了。他說隻要不違犯黨紀國法,能幫絕不會站在一邊看著。”

  高素芬微笑著點了點頭,嘴裏嘟囔著“這才有點戰友的樣子”,然後心滿意足地轉身去了廚房。她從方便袋裏扒拉出幾個青辣椒,準備開個小灶,炒個辣椒炒肉,給展愛民今天的表現來個獎勵。

  正如展愛民所說,清明假後,呂城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的官方網站上發布了本市招收公務員的消息。展愛民向戰友張指導員請教了網上報名的事宜後,再一次挑起了展逸飛就業去向的戰爭。

  俗話說,薑還是老的辣。展逸飛果然中計了。他火急火燎地從北京坐火車回到呂城,片刻不敢停歇地回到家裏,看到高素芬給他包了水餃,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意識到他的孝心被父母給利用了。

  就此,氣憤不過的他沒來由地說了一些狠話。他說話時的那個狠勁兒,仿佛要跟父母斷絕關係似的。不過他做不到,且不說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緣關係,就是那份含辛茹苦的養育之恩也讓他做不出忤逆不孝的事來。

  高素芬問他:“你要怎麽樣才肯聽我們的?”

  “還聽什麽聽?誰出的餿主意啊。我在北京工作好好的,幹嗎回來參加公務員考試。沒事吃飽了撐的啊!”

  高素芬說:“你爸和你張叔打過招呼了。隻要你好好複習,積極備考,肯定能進市財政局。你給我交個底,到底參不參加吧。”

  展逸飛餘氣未消,哪裏能聽得進去。他悶頭坐在沙發上,摸出手機想給董欣怡打個電話,卻被高素芬一把搶了過去。

  “你沒給我準信前,誰也別想聯係。這個事,欣怡幫不上你。我和你爸是為你好。考上公務員是一輩子的鐵飯碗,不出大的意外,不可能被辭退。你在北京上班就不一樣了,不僅吃人飯受人管,搞不好哪天就丟了飯碗,又得重新再找工作。你現在還年輕,找工作相對容易點,等你到了四五十歲還這麽漂著啊。將來,我看你拿什麽養家。”

  展逸飛據理力爭地反駁高素芬:“別看我現在給人打工,說不定將來我能自己創業。有出息的人才不賺有數的錢。”

  高素芬沒理會展逸飛對展愛民不敬的茬兒,繼續按照她的邏輯勸說著。她說:“回來上班,掙得肯定沒有你在北京多。但進了市財政局,沒有壓力啊,不用整天扛什麽任務,也不用擔心哪天失業。別人不說,咱看你爸,幹多幹少都一個樣,混到年齡,孬好不說還當了個科長。這一輩子下來,小日子過得不算大富大貴,但也不缺吃少穿的。”

  展逸飛不屑一顧地冷哼了一聲,他壓根沒把展愛民的人生軌跡作為他的坐標。他心氣大著呢。他說:“媽,咱能提高點追求嗎?我今天打工是為了明天的創業積累經驗和人脈。再說就我這腦子和脾氣能在公務員那圈子裏混開啊。我爸是個特例。咱們家沒有一個願意溜須拍馬的人。我是你們教出來的,你們怎麽還把我往火坑裏推。”

  高素芬恨鐵不成鋼,歎了口氣,說:“我好話說了一籮筐,你這個孩子咋就不明事理呢。你上了快一年的班了,我都沒見你賺多少錢。過年的時候,王彬交給他媽一萬多塊錢。你呢?”

  展逸飛有些氣短地半躺半坐在沙發上,想著過年前他去中關村用信用卡套現的事,他不由得有些心堵。盡管高素芬說的話很有道理,但展逸飛不甘心回到呂城按部就班地活一輩子。

  若是換作別人肯定會覺得展逸飛吃飽了撐的,好好的機會不去利用。但人各有誌,展逸飛想的是在北京一類的大城市紮根生活下去。

  “……這一年到頭,各種各樣的補助、過節費、陽光工資,你在北京上班有嗎?肯定沒有。即便現在有那些個餐補、交通補助,等你離職或者退了休,誰還會給你發。若是考上公務員進了市財政局,熬到退休,以前該享受的福利待遇照舊享受。這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你這孩子咋那麽死心眼,不願意回來呢。”

  展逸飛閉著眼睛,一聲不吭地半躺半坐在沙發上,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架勢。高素芬聽到門外的腳步聲,起身去給展愛民開了門。展愛民動了動嘴巴,遞了個眼神,和高素芬打完啞語,對展逸飛不肯屈服的態度掌握了個八九不離十。

  看到展愛民陰沉下來的臉色,高素芬趕緊伸出手扯了他一把,示意他別火上澆油,跟展逸飛吵嚷起來。展愛民會意地點了點頭,順手把手裏的東西塞給高素芬,故意提高嗓門說:“愛娟一會兒過來,說是有什麽事要找大飛。你去廚房準備幾個菜,晚上咱們一塊吃個飯。”

  展逸飛一骨碌從沙發上坐起來,理都不理展愛民,徑直向他的臥室走去。眼瞅著他就要隨手帶上房門,展愛民心氣愈加不順,抬腳想快步跟上去,卻被高素芬連拉帶拽地攔了下來。

  高素芬說:“你別再添亂了。等他姑來了再說吧。這個事急不得。你真把他逼急了,他跑回北京,咱倆還能把他誆回來?”

  展愛民有些氣餒,掉頭就要出門而去。高素芬急忙喊住他,揚了揚手裏提著的吃食,說:“你幹什麽去?不留在家裏幫幫我。”

  “還能幹嗎去。我出去透透氣。”展愛民有些不耐煩地回答著。

  高素芬哪能吃他這一套,她隨手把那些吃食丟到餐桌上,氣呼呼地扯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展愛民意識到他的失態,趕緊湊上前去,哄高素芬開心。他附在她的耳朵上,小聲說:“我去大門口等等愛娟。我提前跟她通通氣,臭小子興許能聽她的勸。”

  高素芬一臉的不相信。她心想:“我這個當媽的話他都聽不進去,她一個當姑的說的話能管用?”

  她心裏雖然如此想,嘴上卻壓低聲音說:“那你可得好好囑咐囑咐愛娟。這回說什麽都得讓她把展逸飛的心氣給我說順了。”

  展逸飛和衣斜躺在床上,兩眼動也不動地盯著浮了一層塵土的屋頂,想著脫身之法。他算是看明白了,在這個家裏,他是他父母征服的目標。他隱約聽到了高素芬對展愛民的叮囑,臉上湧現出一絲不屑。他想:“你們可真用心,還請了外援當說客。”

  不知不覺間,展逸飛迷糊著睡著了。等到聽到展愛娟和高素芬的對話聲,他掙紮著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看了一眼蓋在身上的被子,心裏頓時一暖,不用猜就知道是高素芬幫他蓋的。但這又怎樣呢?

  他心想:“若不是你們合夥把我騙回來,我至於擔心得一夜沒合眼嗎?”

  他還記得離京前和賀繼紅通的電話。賀繼紅對高素芬的病情疑惑不已,還專門給呂城人民醫院的吳主任打了電話。吳主任說不排除複發的可能性更加重了展逸飛心中的擔憂。當時,若是他仔細留意,不難發現高素芬舊疾複發是個經不起推敲的謊言。

  但人都是有弱點的,與其說高素芬的病情是展逸飛的軟肋不如說是他的孝心讓他著了父母的道。他心裏雖然理解展愛民和高素芬的擔心,卻不曉得他們緣何想著法逼著他回呂城,幫他安排他的人生。

  他想若是擔心老無所養,等他們老了,跟著他去北京不就得了。或許是他把生活想得太簡單了,也或許是展愛民和高素芬把今後的擔憂想得太複雜了。不管怎麽樣,父母和兒子之間缺少了一個開誠布公溝通的機會,尤其是當父母的無形中把兒子當成了他們的私有財產,不想他受到丁點損害。

  燕兒長大總會離巢,這是大自然的必然規律。俗話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生活中,每個人大部分時候都是當局者,等到某一天受到啟發,才會恍然大悟,一切原本可以不用那麽複雜。借用佛家的話,緣起緣滅自有其根性。現實中真正能隨緣者有幾人?

  展愛民和高素芬陷入對展逸飛的嗬護或者說是愛的執念中不能自拔。這就是有執著的地方必有痛苦。所謂解鈴還須係鈴人,終有一天,他們會明白“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的道理。

  展愛娟原本不打算來做說客,卻又不願意拂展愛民的麵子。再加上她確實有事想要展逸飛幫忙,於是答應來家裏一趟。高素芬躡手躡腳走到展逸飛的臥室門口,把耳朵往木門上貼了貼,聽了聽裏麵的動靜,確定展逸飛醒了,就回頭朝展愛娟招了招手。

  展愛娟苦笑了一下,站起身,走過去,敲了敲展逸飛臥室的門,問道:“大飛,醒了沒有?”

  “嗯。”展逸飛應了一聲。

  高素芬耳朵尖,聽著聲幫展愛娟推開門,把她讓了進去。展逸飛趕緊下床,坐在床沿上,還順手拉過一把灰白色的轉椅讓著座。

  展愛娟沒有坐下,她的手搭在椅背頂上輕輕拍打了一會兒,像是穩了穩情緒,理了理思路。她說:“大飛,姑有個事想麻煩你。”

  展逸飛愣了愣神兒,仰起臉看著展愛娟說:“姑,你要是勸我回呂城就算了。”

  展愛娟撲哧一聲笑了,說:“看把你給緊張的。你爸媽快把你逼瘋了吧。姑想讓你幫我去楊伯伯家看看他回國了沒有。上次他來拜祭你姑父留了幾萬塊錢,我想親自還給他。咱們家還過得下去,要人家錢做什麽。你姑父要是活著也絕不會收的。”

  聽聞這一席話,展逸飛大鬆了口氣。他沒有接話,隻是順從地點了點頭。然後,他往虛掩的臥室門外瞧了瞧,確定高素芬和展愛民都在客廳裏,就小聲說:“姑,借你的手機用用。我給欣怡發條短信。”

  展愛娟邊把手機遞過去邊問道:“咋,你爸還是你媽把你的手機收走了?”

  展逸飛氣呼呼地說:“我媽收的。換成我爸,我早跟他急了。”

  展愛娟笑而不語地坐下來,等著展逸飛發完短信。她想不透展愛民和高素芬咋就擰不過那個心勁來,非逼著展逸飛做他不願意做的事。

  展逸飛看完董欣怡的回複,心裏打定了主意,說:“姑,你得和我爸媽說說我的想法。等他們老了,我不會不管他們。但現在他們這樣撒謊騙我,實在讓我心寒。即便我回來考上了公務員,那點工資能做啥……”

  話還沒說完,展愛娟順嘴接了過去,因為她聽到了高素芬走過來的腳步聲,說:“如果僅就工資來說,公務員的待遇比不上你在北京上班賺的多,但這個事不能從工資的多少來衡量,而是要多方麵綜合考慮。你現在交著養老保險,將來退休,隻能從社會統籌中獲得原來工資的三分之一當退休金。”

  高素芬走進來,及時借勢插上了話,說:“大飛,你姑說得在理。你得聽你姑的。”

  展逸飛皺緊了眉頭,一語不發地坐在床沿上,眼睛都不願意抬。一時間,室內有些冷場的尷尬,高素芬站在那裏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展愛娟發現了她的窘境,替她解了圍,說:“嫂子,咱們家大飛不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你看看,他一聽說你病了,連夜坐火車趕了回來。依我說,你和我哥把心放在肚子裏,等著將來享福吧。”

  “是啊,是啊!”高素芬麵帶愧色地應和著,等到展愛娟把話說完,她趕緊說,“喲,爐子上還燉著排骨呢,我看看火去。”

  高素芬說著話,不等他們姑侄倆回話,抬腳就走了出去。

  展愛娟望著高素芬一陣風似的離去的腳步搖著頭無語地笑了笑。她轉過頭來看到展逸飛鬱悶不堪的樣子,從心裏思量了一會兒,說:“大飛,你老大不小的了,有些事該拿主意的就自個兒拿主意。當姑的提醒你,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撇下你爸媽不管。還有,別看你爸媽現在做的都是違背你意思的事,他們都是實打實地為你著想。你不要埋怨他們。等你到了這個年紀就會知道人越老越希望看到兒女們生活幸福,衣食無憂。”

  展逸飛摸出煙想抽一口,看到展愛娟製止的眼色,就把煙裝回了口袋裏。他說:“姑,你說的話我懂。我看我還是回來考一考吧。隻要考不上,我爸媽就會死心了。”

  展愛民進來喊他們倆吃飯,正好聽見展逸飛的話。他隨口說道:“你考上公務員,有了個鐵飯碗,我和你媽即便現在死了都能合上眼。”

  展逸飛默默地點了點頭,心情卻有些沉重。

  麵對當前的局勢,他不得不做出同意的姿態,暫時把事糊弄過去。他想好了,等脫身回了北京,和董欣怡商量過後再做打算。

  第二天上午,高素芬買菜回來,擔心吵到展逸飛,就赤著腳走去廚房,把菜放到了角落的菜架上。她往回走的時候,廚房門口附近地上的一粒硬物硌疼了她的腳,讓她吃痛地喊出了聲。

  她挪開腳一看,是一塊帶著尖棱角的小石子。她憤憤地把石子撿起來扔到了門側的垃圾桶裏。這個時間屋內靜悄悄的,終於引起了她的懷疑。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忙不迭躥出廚房,一溜小跑地到了展逸飛的臥室門口,借著跑來的衝勁兒一把推開了房門。看到空空如也的床鋪,她的身體頓時失去了重心,雖然沒有倒在地上,但她渾身無力地倚在門框上傷著心發著呆。

  “大飛走了。都是我疏忽大意了。這孩子咋還和咱們鬥心眼啊!”高素芬打展愛民的手機,向他通報了展逸飛離家而去的消息。

  展愛民出奇地平靜,說:“走就走了吧。咱們留住他這個人也收不住他的心。他想明白了,自然會回來參加考試的。你別多想了,咱們該做的都做了,以後看他自個兒的吧。他不願意往這條道上走,咱們也沒辦法。”

  “看你說話的態度,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啊。你們爺倆都長能耐了,什麽事都瞞著我。我算什麽啊?你們展家的老媽子啊!”高素芬壓抑下來的情緒終於爆發了。

  展愛民好說歹說才算安撫住了高素芬。等兩人收了線,展愛民突然覺得他這個父親當得很失敗,連自己兒子的心思都拿捏不準。他不由得想起張指導開導過他的話:“有些事咱們當父母的不能管得太多,也不能不管。孩子們有自己的想法,隻要是對的,咱們就得支持,不能拖他們的後腿。像工作之類由著他們去折騰,隻要肯出力,這年頭餓不死人。但在婚姻大事上必須替他們把把關長長眼,不能由著他們的性子胡來。”

  細細品味之下,確實是那麽個道理。展愛民緊繃的神經鬆弛了下來,他準備撒開手把風箏放上天,看看展逸飛能飛多遠,掙不掙得脫他手中的那根線。

  再回頭說展逸飛不辭而別的事。早晨,他站在窗前看到高素芬騎車出了家屬院大門,就抓起背包逃也似的離開家。出門之前,他做好了回京規劃。因為擔心展愛民會去火車站把他押回家,他就直奔長途汽車站,打算坐去臨市的客車,從那裏再乘坐火車進京。

  還在路上,董欣怡給他打來了電話,得知他離家的安排,替他捏了把汗。她印象中展愛民真能做出把展逸飛追回去的事來。倘若展愛民知道他倆當時的心境,不知道會有多傷心。

  展愛民那次北京之行給他未來的兒媳婦留下的壞印象有些根深蒂固的跡象。若想根除,他這個當公公的得釋放出實際的善意來。

  好在,展逸飛的擔心是多餘的。第二天一早,他順利抵達了北京西站。站在出站口,呼吸著北京早晨的空氣,那種重見天日的感覺從他心底油然而生。他神經質地回頭望了望出站口方向,熙攘的人群裏一個和展愛民穿著打扮相似的背影嚇了他一跳,經仔細辨認發現自己認錯了人,他不由得啞然失笑。那份蜷縮在他內心深處的擔憂也隨之散去。

  看時間尚早,他徒步走在北京的大街上。這一路走來,他看什麽都順眼,從內心裏喜歡。他想好了,等心情緩和了一些,就坐車去楊建國家瞧瞧,完成展愛娟交代的事。

  還是那個地方,還是那條路,往日展愛民進京讓他回家去省電視台報到的情形一下子和著陽光複活了。在一種莫名的煩躁裏,他掏出手機給展愛娟打了電話,通報了楊建國沒回國的推斷。

  展愛娟對展逸飛的不辭而別未感到絲毫的驚訝。她把手機借給他用的時候,就隱約猜到他的心思,隻是沒想到他第二天就走了。

  展逸飛說:“姑,你得空回去勸勸我爸媽。讓他們別再枉費心機了。我現在隻想在北京好好幹。等將來你們老了,夏彤畢業了,你們都來北京。咱們一大家子不是又在一起了?”

  展愛娟沒拿展逸飛說的話當回事。她笑了笑,叮囑他出門在外多注意後就掛了電話。他沒有立即走,而是站在楊建國的烤串店門口出了會兒神。他覺得再靠人傳話有些不妥,於是給展愛民發了一條短信。他說:“我回北京了,勿念。”

  破天荒地收到展逸飛的短信,展愛民牽掛了整整一宿的心得到了些許的安慰。從兒子主動發短信的態度中他分析出他的話還是在他的心中留下了痕跡。這一刻,他的心情坦然了許多。他不期望兒子能回心轉意,隻希望他能抓住當前的機會,搏一把看看。

  此後,高素芬每天的生活多了一件事。她每天固定給展逸飛打電話,催促他複習備考。就此,展愛民曾無數次勸說過,讓她學會順其自然,不要把催考當成事來做。但她陷入了偏執的情緒裏,不僅不聽勸,還指責他當兩麵派。久而久之,展愛民隻好聽之任之。他心想:“也好,由此我能或多或少地知道一點大飛的近況。”

  轉眼間又到了五一假期。若是依照展逸飛和董欣怡的計劃,他們要麽去青島看海吃海鮮喝啤酒,要麽到濟南逛“四麵荷花三麵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大明湖。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如今他們哪裏都不想去,全然沒了當初製訂旅遊計劃時的閑情逸致。

  自從展逸飛回到北京,高素芬一天一個電話鬧得他們兩人的心情怪怪的。有些時候,他們在家,隻要聽到展逸飛的手機響,董欣怡總會好一陣緊張,擔心高素芬又來查崗。在高素芬的眼中,儼然把她當成了一個監工,每天監督展逸飛複習備考成了她必須履行的職責。

  最初,董欣怡還嫌高素芬不好應付。但日子長了,她學會了編瞎話。隻要高素芬問什麽,她連腦子都不用過,想說的謊話張口就來。

  “阿姨,我姥姥想見見大飛。五一我們倆回不去了。我聽大飛說您包的粽子很好吃,等端午節放假的時候,我們倆回去吃您包的粽子。”董欣怡先打了高素芬一棒子,然後又扔給她一枚小棗吃。

  話說完,高素芬樂嗬嗬地掛了電話。聽到她那份發自內心的期盼和喜悅,董欣怡心裏不是個滋味,愈加覺得不應該撒謊。

  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展逸飛拉著她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安慰地說:“這沒什麽大不了的。最多考試的時候我回去考就是了。我肯定不會讓你成為我媽眼中的壞兒媳婦。”

  董欣怡說:“唉,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說你媽不會一路追著咱們打電話吧。”

  “你不都說咱們去你們家了嘛。我媽這個人唯一的好處就是不會在人前丟份兒。所以,你把心放在肚子裏吧。”展逸飛卸了董欣怡的心理包袱,自己心裏卻吊著十五隻水桶,七上八下。

  他們兩個小的心裏不痛快,身在呂城的高素芬更難受。她向展愛民抱怨,擔心展逸飛和董欣怡將來結了婚,連他們家的家門口朝哪都會忘了。言下之意就是埋怨展逸飛不帶董欣怡回呂城。

  展愛民說:“就你天天這樣打電話,換成我,躲都來不及,還怎麽往你身前湊。你啊,若是聽我勸,保不準他們能回來。老婆子,你要知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依我說,你把他擱在一邊,冷落他幾天,他鐵定會主動給你電話。”

  高素芬正有火沒處發,她順上展愛民的話茬兒,拿他當出氣筒。她說:“好嘛。你現在覺得我煩了。當初是誰出的餿主意。不是你這個壞東西,我們娘倆感情好著呢。你現在倒會做好人了……”

  展愛民從報紙上收回目光,眼睛越過老花鏡,看了一眼發著邪火的高素芬,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然後抖了抖報紙,繼續在市井新聞裏找著樂子。

  高素芬見自己孤掌難鳴,把窩在心中的怒氣發泄完,起身走進廚房,把鍋碗瓢盆弄得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聽著從廚房裏傳出來的鍋碗瓢盆交響曲,展愛民苦笑著搖了搖頭。不用看,隻要聽,就會清楚高素芬把她的壞情緒連同剁好的菜一並倒進了鍋裏。他心想:“今兒我的老胃又要遭罪了。”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