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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樂樂特意為言子夜買了幾種早餐的食材,還在網上搜了一些好看又好吃又容易做的早餐的做法,想象著他睜開眼醒來,聞著早餐的香味,給她一個深情的親吻,他說:我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光是想想這個情景柯樂樂就露出甜甜笑容。雖然幻想十分美好,現實卻如同此刻的天氣般冰涼刺骨。又是三日沒見到言子夜,夜裏柯樂樂一個人在家裏穿著高跟鞋練習走路,放著他喜歡的音樂,空氣裏噴灑他愛用的香水,仿若被他圍繞。以前隻是沒有機會穿而已,其實十厘米的高跟鞋也不是什麽高難度嘛,柯樂樂很快就駕馭了它,期待著再一次和言子夜出去參加舞會。她覺得隻要自己努力,她就能成為她一直仰慕的那類女人,高貴,優雅,時尚,精致,一顰一笑間無不散發從容自信。

  不知不覺中柯樂樂再次陷入狂躁饑餓的狀態,失眠,坐在電腦前寫小說,文中的女主角跟她一樣憂鬱。饑餓感一陣陣襲來,她寫一會兒就走去廚房尋覓食物,不停地往嘴裏塞東西,似乎怎麽也吃不飽,她都快把為言子夜準備的早餐食物吃完了,就算肚子撐得鼓鼓的,還是覺得餓。完全沒有睡意,眼睛睜得很大,熬了整個通宵,在天色將亮時終於胃難受得跑去馬桶前嘔吐起來,吐得虛弱無力,柯樂樂衝掉馬桶裏的食物,感覺好浪費。

  身上的吻痕也消失了,柯樂樂終於上班時不用戴著口罩圍巾遮掩。同事們這幾日都在談論著過年放假去哪兒玩,柯樂樂一直坐在電腦前裝作很努力工作的樣子,她過年不準備回家,來上海後就一直沒跟父母聯係過,她甚至打算以後跟他們斷絕來往。從小她就盤算著如何逃離他們,父母完全理解不了她為何恨他們如此之深。

  “你過年會在上海嗎?”柯樂樂忍不住發微信給言子夜。還有一天就放假了,她要見他。

  “跟我爸媽去澳洲過年。你什麽時候回家?”

  “我不回去。”柯樂樂歎口氣,她也好想去澳洲,她都還沒出過國呢。可是她連護照都沒有,護照得回老家辦理,還得開口向父母要戶口本,算了,她寧肯不要。

  “賭氣都賭這麽久了,也該回去看看。”

  “不要。”柯樂樂說,“親愛的,我好想見你,好想好想。”

  “晚上等我電話。”言子夜回複。

  柯樂樂真想開心地尖叫,撒嬌這麽管用啊,看來以後得常向他撒嬌了。

  言子夜帶柯樂樂去一間浪漫精致的西餐廳吃晚餐,趁言子夜看菜單的片刻,柯樂樂迅速掃視餐廳的各種細節,並且牢記在心,她小心地不讓他看到自己張望時那種沒見過世麵的傻樣兒。跟他一起吃飯就是好,可以見識各種物質世界的美妙,可惜她沒有可以侃侃炫耀的講話對象。

  離情人節還有一段時間,餐廳就開始打出情人節的預定活動,柯樂樂坐下時侍者還送給她一朵玫瑰花。今年的情人節剛好是元宵節,選擇情人還是選擇親人?很多情侶在那天可能都無法一起度過吧,柯樂樂雖然這樣安慰自己,仍然覺得失落,她有了男朋友後的第一個情人節耶,她不想有男朋友後還是自己一個人過情人節,言子夜會來陪她嗎?

  “你好像有心事?”言子夜問。

  “沒有啊。”柯樂樂擠出微笑。

  “過年你就一個人待在上海?”

  “不然呢?莫非我還要找個臨時男朋友陪我啊。”柯樂樂說。

  柯樂樂放在桌上的手立即被言子夜重重拍了一下,柯樂樂叫著抽回手。很痛耶。

  “如果現在是在家裏,我一定會狠狠教訓你一頓。”言子夜嚴肅地說。

  開個玩笑也不行麽,柯樂樂在心裏嘀咕。“你會怎麽教訓我啊?”柯樂樂好奇,莫非又是在我身上留下吻痕?

  “打你P股。”言子夜說。

  柯樂樂撲哧笑出聲。如果是母親這麽說,柯樂樂一定會很害怕,為何從言子夜口中說出來她反而覺得是甜蜜的懲罰呢。

  “很好笑嗎?”言子夜蹙眉。

  “抱歉,我剛才想到一個很色情的畫麵。”柯樂樂吐吐舌頭。

  言子夜的表情緩和下來,他勾勾唇角,饒有趣味地看著柯樂樂。“可樂,你似乎學壞了嘛。”

  “好吧,以後不亂想了。”

  “不,我喜歡你這樣。”言子夜說。

  柯樂樂羞澀地低頭微笑。她把玩那朵玫瑰花,問:“情人節你應該從澳洲回來了吧?”

  言子夜用手機看了看日曆,說:“那天剛好是元宵,我可能陪不了你,你想要什麽禮物?”

  其實我最想要的禮物就是你,柯樂樂在心裏歎口氣。誰叫今年的情人節剛好就遇到元宵節呢,算她倒黴,都活十九年了還沒有感受過真正的情人節。她又轉念一想,還有七夕呢,再過半年又是一個情人節,哈哈,到時候再叫他彌補。想到這裏,柯樂樂終於釋懷地露出微笑。

  “我能不能預定你的時間作為禮物?”柯樂樂問。

  言子夜好奇。

  “我想要明年七夕那天,你陪我度過。”柯樂樂說。

  言子夜笑,第一次有人向他要這樣奇怪的禮物。“好。”

  “真的?哇,好棒好棒!”柯樂樂歡喜地手舞足蹈。

  問女人想要什麽禮物時,女人都是裝作思考幾秒,然後故作難為情的扭捏姿態,說出某個大牌的包包或手表或首飾等等。眼前這個小姑娘總是令他驚喜。言子夜溫柔地看著她,說:“你還可以再要一件禮物。”

  還可以要啊?柯樂樂像中了彩票頭獎般高興。她眼望天花板想了想,不知道該要什麽,她現在似乎不缺什麽吧?哦,缺錢,但她總不能赤裸裸地張口要錢啊,何況有他在身邊,她以後不會缺錢的。

  “你可以慢慢想。”言子夜說。

  柯樂樂覺得言子夜真是對她好極了。奇怪,見不到他的時間裏,她可是常常把他想象成一個風流冷酷無情的大壞蛋,但每次隻要和他在一起,他又變成世界上最愛她疼她照顧她的超級好男人。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要好好吃飯,不要總吃沒營養的東西,知道嗎?”言子夜用手指捏了捏她纖細的胳膊,說:“你得再胖一點,想吃什麽就去買,別想著為我節省錢。”

  “我現在已經吃得很好了。”柯樂樂說。她一個月的工資都快花光了,離下一次發工資還有半個月呢,這不像她一貫摳門的風格。

  “我見你最近也沒刷信用卡,我給你的零花錢你也一分沒動,可樂,我希望你花我的錢,那樣我才會高興。”言子夜把她的手握在手心。

  柯樂樂對他微笑,心裏覺得好溫暖。

  那朵餐廳送的玫瑰花被柯樂樂放在床頭,當作是他送的。明日晚上言子夜就要飛去澳洲了,今年最後一次深情相擁,柯樂樂叫自己不要感到害臊,要為這個男人變得性感,他完全是值得她付出愛的,同時他也讓她感到自己被愛。她一絲不掛地站在他麵前,表現得落落大方,她不再覺得自己下賤,隻感覺她是他的女人。這種感覺對她來說很新奇,貪婪地一再索求著他,這樣的親熱讓她覺得兩人的感情是真實安全的。

  言子夜刮著她鼻子笑,“可樂,你越來越大膽了,似乎學壞了嘛。”

  柯樂樂把臉埋在他胸膛,撒嬌地說:“我學壞也是你教的。”

  “當然,隻有我可以。”

  “嗯,隻有你可以。”柯樂樂重複。

  言子夜很滿意。

  做愛心早餐的幻想也終於實現。次日柯樂樂早早起床,在昏暗中仔細看言子夜的臉,隻有在他睡著時她才敢如此大膽地看他。她小心地親吻他的眼皮、鼻尖、嘴唇、冒出胡須茬的下巴。哦,光是這樣她就呼吸急促臉紅心跳。她愛他,她好愛他。她去廚房忙碌,原本購置了很多早餐的食材,結果前幾日都被她半夜饑餓地吃得差不多了,她隻得利用剩下的食材煎了蛋餅,幾個水餃,兩碗燕麥粥,一份鹹菜,小碗聖女果,牛奶隻能倒出大半杯了。看起來是不是太簡單了?柯樂樂看著餐桌上的早餐,有些惶惶不安,不知道言子夜會不會嫌棄這樣的早餐。哦,真該死,前幾天她為何要不受控製地吃這麽多嘛,明明該想到他過幾天就會來的,她還想精心為他準備豐盛的早餐從他眼睛裏看到驚喜呢,現在,她好怕他會說一句:我們還是出去吃吧。

  幹脆我們就出去吃吧。柯樂樂想把餐桌上的早餐都收拾起來不讓他看到,突然傳來言子夜呼喚她的聲音,柯樂樂迅速跑進臥室。

  “寶貝,你去哪兒了?”言子夜把柯樂樂拉入懷中。

  “為你做早餐去了。”

  “好棒。”

  “別抱什麽期待,你別嫌棄就好了。”

  “我的小可樂準備的早餐,我當然愛吃。”言子夜親吻她的額頭。

  柯樂樂把臉埋在他胸膛咯咯咯傻笑。她當然也不忘解釋,其實前幾天特意去超市為他買了好幾種早餐的食材,結果他都沒來,她半夜寫稿子時餓得慌就把它們都解決掉了。她話語裏帶點小小抱怨,他聽得出來。女人啊,總是喜歡抱怨的,希望男人一直陪著她們,所以言子夜有時寧肯找那種隻用物質就可以打發的女人,簡單的關係,各取所需,沒有糾纏和煩惱。但跟柯樂樂在一起時,言子夜還是喜歡有感情的關係,知道自己是被愛和被依賴的,是從內心深處湧出的溫暖柔情。他憐愛地揉揉她的頭發,說:“走,我們去吃早餐吧。”

  早餐並不是言子夜喜歡吃的種類,他對食物很挑剔,不像柯樂樂,什麽都能吃得津津有味。他還是努力做出讚賞的表情,柯樂樂很開心,她仰著臉天真地問:“等你從澳洲回來,我天天做早餐給你吃好不好?”她真的很想做個賢妻良母,她也的確適合做賢妻良母。

  “好。”言子夜隨口答應。

  柯樂樂卻當真,歡喜得不行。

  臨走時言子夜給了柯樂樂兩萬塊錢,說是給她的過年錢。柯樂樂把眼睛瞪得很大,她不要,他上次給她的錢她都還沒用呢,雖然她很喜歡錢希望自己有很多很多錢,但這樣的舉動總讓她覺得不堪。言子夜無語,讓她收下錢居然還是一件麻煩事,她什麽時候才能學會感恩並歡天喜地激動不已地收下他給她的一切。他嚴肅的口氣,說:“可樂,不要忤逆我。”

  柯樂樂低下頭,就像做錯事的小孩。

  直到晚上時,柯樂樂獨自一人躺在沙發上捧著這些錢,臉上才漸漸露出歡喜激動。兩萬塊錢耶,好多錢,她從未拿到過這麽厚的錢,捧在手裏好沉。她像撫摸寶貝般一遍又一遍地撫摸它們,樂得合不攏嘴。她愛它們,也好愛言子夜,她上輩子是修了多大的福分才能在今世遇到他。她很不舍地去銀行存錢,如果每天枕著這些錢睡覺的話一定睡得很香甜吧,但柯樂樂怕小偷。把錢放進ATM機時柯樂樂如同割愛般揪心,但看到存款上的數字時她又傻笑起來。

  姐也是個有錢人了。柯樂樂真想大聲尖叫。

  除夕時薛顏邀請柯樂樂去她家裏一起過,柯樂樂欣然答應。薛顏的家裏柯樂樂去過兩次,她父母都是熱情友善的人,知道柯樂樂小小年紀退學到上海來工作,誇讚她的勇氣,同時也惋惜她就這麽輕易斷了學業。在老人的眼裏,文憑是很重要的。柯樂樂不喜歡聽別人教訓她,去過兩次後薛顏再邀請她,她總是找借口婉言謝絕。

  柯樂樂為兩位老人買了兩盒腦白金作為新年禮物,花了她四百多塊錢,好心疼。吃頓飯要這麽貴,她嘀咕著,但今天柯樂樂真的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迎接新年,那樣太淒慘了。哎,以為有了男朋友後就可以什麽時候都不再是一個人,現在卻居然大多數時候還是她一個人麵對,她討厭孤獨。

  薛顏的父母很歡迎柯樂樂,說多個人過年更熱鬧些。上海人過年好像挺沒節日氣氛的,柯樂樂想起老家的除夕,一大幫親戚二三十個人聚在一塊兒,通常是在外婆家裏,幾個舅媽負責做飯,其餘大人打牌喝茶聊天,小孩兒們在院子裏放鞭炮追逐遊戲,十分熱鬧。柯樂樂曾經很喜歡過年,這一天她是自由的,不用被逼著學習,還可以看電視,有很多好吃的可以吃。最主要的是,這一天她可以拿到過年錢,雖然隻有幾百塊,足夠她歡喜一陣子。今年,她回不去了,全部親戚都知道她退學了,見到她一定會轟炸式地教訓她,以及母親臉上會露出那副“我為你犧牲付出這麽多,你就是用這種方式來報答我嗎”的哀怨表情。柯樂樂最怕看到母親這副表情,母親總覺得她為柯樂樂犧牲付出很多,她的整個人生都被柯樂樂給毀了。母親年輕時候很美麗,真的很美麗,柯樂樂見過母親高中時拍的黑白照片,比現在很多時尚雜誌上的封麵女郎還要好看。柯樂樂隻遺傳到母親三分之一的美麗,她常常想,如果她長得像母親年輕時候的模樣,她就去做明星了。但是從柯樂樂有記憶起,她眼裏的母親就不再美麗,母親總覺得自己是個不幸的人,這種不快樂令她如同怨婦,改變了她的麵目。母親常在柯樂樂耳邊嘮叨,訴說自己嫁給柯樂樂父親後沒享受過一天的福。母親是早期的大學生,曾經心高氣傲,不把一般的男人看在眼裏,漸漸年齡大了,家裏兄弟姐妹八個,隻有她二十九歲了還遲遲沒有結婚,被封建世俗理念逼著去相親,匆匆忙忙嫁了個當兵的老實人。母親說,她當年看中父親的,就是那份老實本分,若放在早些年,追求她的優秀男人很多,她才不會看父親一眼。她啊,就是年輕時候太挑剔。母親的情緒一落千丈,覺得自己是下嫁給父親的。她是縣城裏的人,父親家是農村人,懷孕時奶奶硬要母親辭了工作去鄉下生養,吃得不好睡得不好,生的還是個女孩兒,封建思想的奶奶更加嫌棄母親,坐月子時還要母親幹活兒,也不幫忙帶孩子,母親的抑鬱症,或許就是那時候開始的。母親總覺得她為了柯樂樂把自己一生都犧牲了,她把全部心血都灌注到柯樂樂身上,她要柯樂樂出人頭地為自己爭氣,柯樂樂卻一再令她失望,現在,還居然退學……

  柯樂樂想到母親就全身顫抖。

  而薛顏的家庭多好,一家人其樂融融,柯樂樂好羨慕。薛顏的母親說柯樂樂變得好看了,都快認不出了。柯樂樂笑,或許是衣服穿得好看了吧,身上的土氣褪掉很多。柯樂樂要進廚房幫著薛顏父母一起做飯,老人不讓,叫她乖乖等著吃飯就好。薛顏在家裏從未做過家務,不像柯樂樂,從小就被要求獨立,什麽事情都得自己做。

  兩人坐在沙發上聊天,薛顏突然伸手拉起柯樂樂脖子上戴的項鏈,露出原本放在衣領裏的吊墜。

  “哇,是Tiffany的呢。”薛顏驚呼,“這條項鏈很貴哦,要好幾萬吧。”

  柯樂樂微笑。

  “言子夜送的?”

  “嗯。”

  “他真大方。”薛顏羨慕地說。

  這條項鏈柯樂樂已經在脖子上戴了一段時日,終於被人發現並被讚歎羨慕,柯樂樂很開心。

  這份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吃過晚飯四個人圍在一起看春節聯歡晚會,原本有說有笑的除夕夜,被二姨突然打來的電話打破。柯樂樂看著手機上顯示的名字愣了愣,然後躲進廁所裏接起電話。

  二姨問了下她的近況,然後說她父母很擔心她,她不該不回家過年。柯樂樂冷笑,父母為何不自己打電話來!當初是母親口口聲聲在電話裏大聲吼著要跟她斷絕母女關係的,現在又派人來質問她為何不回家。家?嗬嗬,那不再是她的家。和二姨在電話裏聊了幾分鍾,可以聽到那邊背景人聲嘈雜,一大家人聚集在外婆家裏的熱鬧場景柯樂樂可以想象。她也可以想象父親吃完飯待不了幾分鍾就急著想離開,父親跟外婆這邊的親戚是玩不到一塊兒的,他是個木訥的男人,沒有任何興趣愛好,兢兢業業地工作,閑時就宅在家裏看電視。他希望自己的妻女也除了工作上學外其他的時間都待在家裏,哪兒都不能去,三個人悶在家裏一句話都不交談,隻要是待在家裏就好。柯樂樂還可以想象母親不停地對親戚們控訴她的不孝,母親那份總覺得自己不幸的哀怨,柯樂樂不想再繼續想下去……

  一通電話害得柯樂樂完全沒了好心情。電視裏主持人在倒計時,薛顏和她的父母也在倒計時,柯樂樂強迫自己擠出微笑,跟著大家一起喊: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四個人互相擁抱祝福。

  新的一年了啊,柯樂樂看著漫天燦爛的煙火,在心裏許了個願望:希望我和言子夜永遠相愛,不離不棄。

  柯樂樂發消息給言子夜:“新年快樂,我好想你。”

  言子夜回複:“寶貝,我也很想你,你要乖乖的。”

  柯樂樂低著頭癡癡笑起來,她至少還有他。

  初四下午蘇井然到達上海看望柯樂樂。他坐了將近三十個小時的火車,硬臥車票,車裏人聲嘈雜根本睡不著覺,沒有洗漱,胡子茬也冒出來,一臉倦容。他提著行李包走到火車站出口處,看著人群中向他不停揮手笑容滿麵的柯樂樂,一時有些恍惚。她穿了一件粉紅色的風衣,黑色連衣裙,黑色長靴,長發飄飄,跟周圍黑壓壓的人群格格不入,她看起來那麽靚麗,以及……呃……摩登,這個詞在蘇井然腦子裏冒出來,她真的像個城市姑娘了。不知怎的,蘇井然竟有些懷念在校報記者招聘會上第一次見到的柯樂樂,穿著一條洗得有些發舊的白色棉布連衣裙,一雙帆布鞋,麵試時緊張絞動的手指,發紅的臉,以及結巴的窘迫,看起來那麽純潔美好。

  “蘇井然!”柯樂樂大聲尖叫著跑向蘇井然,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見到他真是太開心了,她一個人宅在屋裏已經四天,邋遢得懶得洗臉梳頭,節省地不願意開空調,裹著厚厚的衣服抱著暖手爐瑟縮坐在電腦前寫小說,隻能自言自語,人都快悶出病了。

  蘇井然笑,說:“哇,變得都快認不出來了。”

  “我變化很大嗎?”柯樂樂歪著腦袋問。

  “是個美麗的大姑娘了。”蘇井然說。

  柯樂樂笑,有個人說說話的感覺真好。

  蘇井然打算在上海待三天,過來隻是為了看看柯樂樂,現在見她似乎過得很好的樣子,他也就放心了。原本打算在火車站附近找個小旅館住宿,柯樂樂堅持不讓他住旅館,浪費錢呢,還不如拿住宿費請她吃飯。她提到錢時一本正經的模樣還是跟以前的柯樂樂一樣,蘇井然欣慰地笑。

  為了在這個好哥們麵前顯擺一下,柯樂樂才忍痛坐出租車回家,她一路上跟蘇井然說著自己在上海的生活和工作,她把一切都描繪得非常美好,她要證明自己當初退學是個明智的選擇。柯樂樂受到一些退學作家的影響,覺得在小城市沒有出路,讀書也沒啥用處,她要去大城市尋求夢想,瞞著家人偷偷地退學了。學校需要打電話跟家長確認,當時柯樂樂還不想讓父母知道她退學,她還想貪圖家裏人每個月寄給她的五百元生活費,如果他們知道她退學的話一定氣憤得不會再寄生活費給她。柯樂樂隻得求助於蘇井然,他是她唯一的朋友,而且他說的也是四川話。起初蘇井然不同意成為摧毀她前途的幫凶,他努力勸說她繼續讀書,一邊讀書一邊寫作有何不可?柯樂樂聽不進去任何勸告,從小她就是特立獨行的人,她下定決心想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最後蘇井然無奈地冒充柯樂樂的父親,柯樂樂把手機裏蘇井然的電話號碼顯示的名稱改為“爸爸”,教導主任打電話過去,蘇井然故作沙啞成熟的聲音說同意女兒退學……

  談起這些共同的回憶,兩人心裏是不同的感慨。蘇井然看著車窗外林立的摩天大樓,他還是喜歡小城市,他對生活沒有野心,還有半年時間大學畢業後他會留在成都找份報社的編輯工作。

  出租車開進一個高檔的小區,蘇井然看著小區的環境,不免驚了驚,他試圖讓自己保持淡定,跟在柯樂樂身後,電梯看起來就好豪華,都要刷卡才能啟動,治安真不錯。然後她打開門,微笑地對他說:“歡迎來到我的家。”

  “房子真不錯,租金是多少錢一個月?”蘇井然問。

  “一萬塊。”柯樂樂說。

  蘇井然再也無法淡定了,他沒想到她現在的生活竟然過得這麽好,她曾說過她在雜誌社的工資是一個月三千塊錢,就算把發表文章的稿費算進去也租不起這樣的房子啊!看到柯樂樂這身打扮的第一眼時產生的那份擔憂終於變成現實,蘇井然痛苦地攥了攥拳頭,真想狠狠捶牆壁發泄一下。

  柯樂樂完全不知道蘇井然的心理活動,她興衝衝地拉著蘇井然到客房,說:“這是你這幾天住的房間,床單都是新鋪的,放心睡吧。”

  蘇井然努力擠出微笑,說:“看到你過得這麽好,我很開心。”

  蘇井然注意到房子裏有不少男人的東西,鞋櫃裏的男士皮鞋、男士拖鞋,洗手間裏的剃須水、男士護膚品、兩把牙刷,陽台上還晾著一套男士睡衣。看來這裏有男人居住,而且柯樂樂還完全沒有把東西藏起來試圖向他隱瞞的意思。蘇井然苦笑,她有交男朋友的自由,他像個偵探一般敏銳地搜索這屋子裏男人的蛛絲馬跡是不是顯得太好笑了。

  “你餓不餓?要不要出去吃點東西,然後我帶你四處逛逛?”柯樂樂問。

  “抱歉,先讓我睡一會兒吧,昨晚一夜沒睡。”蘇井然打著哈欠。他真的很困,需要好好地睡一覺,然後頭腦清醒地思考柯樂樂在上海的狀況。

  原本隻想睡兩三個小時,沒想到醒來時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蘇井然懊惱地抓抓頭發。外麵很安靜,蘇井然以為柯樂樂已經睡下,走出房間,看到書房裏的燈還亮著。他靠在書房的門邊雙手抱在胸前,看著柯樂樂敲擊鍵盤的背影,臉上露出微笑。她還在認真地寫作,她曾經說過寫作就是她的生命,他喜歡她這份執著。像她這種年輕漂亮的女孩兒通常是忙著打扮玩耍談戀愛,哪裏肯靜得下心來在電腦前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柯樂樂沉浸在文字裏,完全沒注意到蘇井然站在身後。良久,她伸了個懶腰,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肩膀,哎,寫作的職業病,肩膀不好頸椎不好腰也不好。一個多星期前言子夜帶她去香格裏拉酒店做過一次SPA,做完後全身那個舒服啊,現在真想再過去按摩放鬆,可惜貴死人了,要一千三百塊,她哪裏負擔得起。言子夜啊言子夜,你快點回來吧,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才是真正地享受生活。柯樂樂對著空氣輕聲念叨言子夜的名字,她每日一起床就在空氣中噴灑他用的那款香水,她思念他,每次才分開幾天就如同分開了幾個世紀般久遠。

  蘇井然輕咳一聲。

  “嘿,你醒了啊。”柯樂樂回頭衝他粲然一笑。

  “抱歉,居然睡了這麽久,本來還準備跟你一起吃晚飯的。”

  “現在出去吃夜宵也不錯。”柯樂樂說。

  “等我刮個胡子洗個澡,我這麽邋遢的形象都不好意思走在你身邊。”蘇井然自嘲。

  他去行李包取出洗漱用品,咦,剃須水呢?他忘記帶了嗎?蘇井然沒找到自己的剃須水,他歎口氣,洗手間的台子上有一瓶,那是別的男人留在這兒的,他隻能借用一下,他同時還借用了這兒的沐浴露。他隻帶了一身換洗的內衣,外套隻有穿來的那一件,他聞了聞外套,覺得它在火車上被各種渾濁的氣味熏得臭烘烘的,一向不修邊幅的他來到上海後就莫名地覺得不自在,他拿起洗臉台上的一瓶香水噴了噴,好似這樣才能勉強及格地和柯樂樂走在大街上。

  “可以出門了。”蘇井然對還坐在電腦前的柯樂樂喊。

  柯樂樂看了看今天寫的字數,存檔,關上電腦。

  “今天有完成規定的字數嗎?”蘇井然笑著問。他了解她的習慣。

  “基本上完成。”柯樂樂起身走向他。驀地,柯樂樂皺皺眉頭,鼻子再次仔細地嗅了嗅,蘇井然身上的味道……好熟悉的味道……好像言子夜的味道。

  “怎麽了?”蘇井然注意到她臉上表情有些凝重。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柯樂樂回過神來。

  蘇井然笑。

  並肩走著時,柯樂樂盡量靠近蘇井然,努力嗅著這個味道,一時有些恍惚。

  夜宵就在附近的避風塘吃,價格還算大眾化,對於柯樂樂來說也是偏貴了,但是請客不能顯得寒酸。這好像還是柯樂樂第一次請蘇井然吃飯吧?念大學那會兒,蘇井然三天兩頭請柯樂樂吃飯,雖然隻是小菜館,一頓飯二三十塊錢,兩人也吃得很開心。坐進避風塘裏,柯樂樂也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吃飯,卻努力讓自己顯出對這兒很熟悉的姿態,裝作豪爽的樣子讓蘇井然想吃什麽隨便點。蘇井然小心地點了幾個價格便宜的菜。

  蘇井然很想問出心中的疑問:你現在看起來很不錯的生活,是那個男人帶來的嗎?他對你好嗎?你們同居了嗎?他是做什麽工作的?他很有錢嗎?他關心你的寫作嗎?他能夠懂你嗎……一長串的問題,蘇井然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張口,說出來的卻是:“你現在正寫的這部長篇小說預計什麽時候能夠完成?”

  “按照正常的速度,還有一個月就能完成了。”柯樂樂談到自己的小說,瞬間眼睛發亮,變得眉飛色舞。她談起自己構思的幾種小說結尾,似乎都不太滿意,詢問著蘇井然的意見,兩人討論起來,一如以往在大學時兩人經常就某篇文章某個作者進行激烈討論一般,不知不覺就忘記時間,一聊可以聊好幾個小時。這是柯樂樂唯一感興趣的話題,也是她難得話說最多的時候。平時,她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而且還不知道該如何與別人交談。

  兩人一邊吃東西一邊聊天,蘇井然很高興看到剛見麵時那種隔閡的感覺終於消失。柯樂樂聊得興奮時也不忘記在心裏感歎這兒的東西真好吃,她是不是偶爾該動用一下言子夜給她的零花錢來這裏犒勞一下自己?反正他以後還會再給她錢花的。哦,言子夜,她又想到言子夜,每次想到他柯樂樂心裏就莫名地甜蜜又憂傷。

  蘇井然慢慢也把話題轉移到柯樂樂現在的感情問題上。柯樂樂毫不遮掩她對言子夜的愛,臉上泛起幸福的紅暈。她把言子夜描述成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不僅長得英俊條件優秀,還非常非常疼愛她。

  “喏,這條項鏈就是他送我的,四萬多塊耶。他還送了我好多昂貴東西。”柯樂樂得意地炫耀。

  蘇井然目瞪口呆,這個男人真有錢。他問:“樂樂,你幸福嗎?”

  “嗯,很幸福。”柯樂樂笑靨如花。

  蘇井然相信她真的過得很幸福,他替她高興,她是個好女孩,值得過上好日子。

  結賬時,兩人吃了一百六十多塊,蘇井然搶著買單,柯樂樂爭執不過,嘟起嘴警告地說:“剩下幾天,必須都是我請客,你再跟我搶我就不理你了。”

  蘇井然口頭上答應著。

  過年期間的上海像個空城,馬路暢通,街上人也稀少,對於兩人來說這樣的狀況更好,他們都不喜歡人熱鬧。柯樂樂帶著蘇井然在上海四處閑逛,也可以說是他陪著她在熟悉上海。來上海已經四個多月,柯樂樂對它還非常陌生,除了言子夜帶她去過的一些吃飯地方和坐在他車裏匆匆瀏覽的街景,她並未好好感受這座城市。攤開地圖,柯樂樂和蘇井然研究著觀光的路線,把她一直想去的地方都慢慢走個遍。穿著一身洋氣地坐公交車,柯樂樂似乎一點都沒覺得別扭。她這幾天非常開心,兩個人每天一早就出門,玩到晚上才回來,把上海值得去的小資文藝的地方幾乎都去看了看,拍了很多照片,吃了很多小吃,買了大堆東西,還感受了很多家咖啡館和小酒吧。她把這個月的工資全花光了,還用了一些言子夜給她的零花錢,也刷了幾次信用卡,但她興致盎然,難得沒有產生心疼錢的顧慮。這才是生活嘛,柯樂樂不免感歎。她好歡喜享受,也好希望身邊能一直有朋友可以這樣陪著自己,在沒有言子夜的時間裏,可以有人談心,共同打發無聊的時光。她為何總交不到朋友呢?

  蘇井然要離開的最後一晚,柯樂樂突然變得失落,明天開始又是自己一個人了,她討厭一個人。最後一頓飯柯樂樂決定在家裏吃,她對著蘇井然臉上露出的那種懷疑的表情氣鼓鼓地說:“等著瞧,我做的菜可是超級好吃。”蘇井然看著她在廚房忙碌的背影,覺得那個姓言的男人真是有福氣,她一定會對他很好,傾心付出自己所有。

  桌上的菜色看起來不錯,味道聞著也很香,柯樂樂得意地對蘇井然揚起下巴。她做了自己最拿手的紅燒魚、泡椒牛肉絲、麻婆豆腐、酸辣土豆絲和羊肉湯。因為兩個都是四川人,她放了很多辣椒和花椒,和言子夜在一起吃飯時,她總是刻意把味道做得清淡。哦,言子夜,又是言子夜,她為何隨便從一件小事上就能夠聯想到他,真要命!柯樂樂一時走神,臉上浮現出癡笑的表情,言子夜應該快回上海了吧,他一定也像我這樣無比想念我吧。

  蘇井然咳嗽兩聲,把柯樂樂拉回現實。

  “賭一塊錢,你剛才走神是不是想到你男朋友了?”蘇井然打趣地說。

  柯樂樂臉紅了。

  蘇井然笑,她現在這種狀態很好,不像大學時那會兒,她整個人總像籠罩在憂傷中。

  兩人還開了一瓶紅酒,也不在乎紅酒配川菜是不是有點怪異。這瓶超市買的幾十塊錢一瓶的紅酒當然不能跟言子夜帶她喝的那些紅酒相比,但在柯樂樂口中嚐起來似乎是一個味道,澀澀的不好喝。才兩口下去,柯樂樂身上的皮膚就開始泛紅,全身發燙,她笑,在冬天喝酒似乎是個抵禦寒冷的好方法嘛。在蘇井然身邊吃飯喝酒,柯樂樂完全不用注意自己的形象,十分放鬆自在。兩人天南地北地聊天,飯後柯樂樂還一時興起要教蘇井然跳華爾茲,她拉著他站到客廳中央,兩人都不勝酒力,跌跌撞撞,她罵他笨,被他踩了幾腳,她也故意去踩他,還把他絆倒摔跤了一次。兩人有說有笑地打鬧,喝幾口紅酒,又繼續跳舞,時間不知不覺過了兩三個小時,蘇井然稍微跳得有點華爾茲的雛形,柯樂樂也喝得暈乎乎的。柯樂樂把音響打開,是言子夜最喜歡聽的音樂,喝了酒後聽起來更動聽。她一本正經地說:“我們開始正規地跳舞了,你再踩我一腳,就罰款你一百塊錢。”

  “天,太宰人了吧。”

  “這樣才能激勵你啊。”柯樂樂做個鬼臉。她微蹲雙膝彎下腰發出一個邀請的手勢,蘇井然大笑,欣然接受邀請。

  柯樂樂腦子裏浮現出言子夜第一次教她跳舞的畫麵,她閉上眼,投入地在腦海裏看著那些畫麵,臉上洋溢微笑。蘇井然用的是言子夜的剃須水、沐浴露和香水,身上散發出類似言子夜的味道,柯樂樂一時聞得著迷,錯亂了時間空間。音樂聲中,與她共舞的這個男人慢慢和另一個男人的身影重疊起來,柯樂樂越跳越投入,頭靠在蘇井然的肩膀上,身體也與他貼得很近。驀地,她睜開眼,熾熱發紅的雙眼和蘇井然的目光相對,兩個人都有些意亂情迷,臉漸漸靠近,再靠近……

  “言子夜,言子夜……”柯樂樂喃喃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蘇井然猛然清醒,把柯樂樂推開,自己也驚訝地後退幾步。柯樂樂重心不穩地摔倒在地,疼痛讓她稍微清醒一些。

  這……兩個人互相看了看,氣氛十分尷尬。

  “我想我該洗個澡去睡覺了。”柯樂樂站起身,揉了揉被地板磕碰的胳膊。

  “對,我也該早點睡覺,明天一早還要趕火車。”蘇井然說。

  柯樂樂把自己關在洗手間裏,猛拍幾下臉讓自己更清醒一些。剛才怎麽了,差點就做錯事了!她想起上次舞會上喝醉酒後言子夜對她的懲罰,喝酒誤事啊,酒精真是個壞東西,她以後再也不要多喝酒了。自言自語時,柯樂樂又在臉上打了兩巴掌,這是替言子夜打的,她要對他絕對忠誠。

  蘇井然聽著洗手間裏的放水聲,懊惱地在客房裏來回踱步。他仔細地辨別柯樂樂洗漱好後打開門的聲音,走回臥室的腳步聲,然後是臥室門關上的聲音。蘇井然歎口氣,走去洗手間衝澡,看到下水處過濾隔網上掛著一綹長發,蘇井然有些做賊心虛地朝洗手間門看了看,門明明是反鎖著根本不會有人進來,蘇井然還是很緊張,彎腰迅速把那綹頭發拿起握在手心,然後用紙巾把它包起來放進褲子口袋裏。

  蘇井然幾乎一夜沒睡,不知道自己亂七八糟地想些什麽,也不知道明天早晨該怎麽麵對柯樂樂。柯樂樂卻因為紅酒的作用,躺在床上就呼呼大睡。早晨八點多被電話吵醒,柯樂樂迷迷糊糊地翻個身,抓起枕邊的電話。誰會這麽早打她電話啊,她的電話經常一整天都不會響一聲。

  “喂。”柯樂樂沙啞的聲音,她幹咳兩下,嗓子好一些了。

  “你還沒起床啊!這麽晚了還在睡覺,你那懶惰的性格就是改不了!”

  柯樂樂被這個女人的聲音完全驚醒了,母親!這個聲音是具有威懾性的,柯樂樂從小就怕這個聲音中發出不滿的語調,那意味著她即將遭到一頓臭罵,嚴重了還有一頓毒打。就算她現在已經逃得遠遠的,還是忍不住渾身戰栗。

  “你打電話來幹嗎!”柯樂樂咬著嘴唇沒好氣地說。

  “你這是什麽態度!你就是這麽對待生你養你的父母的?我辛辛苦苦地把你養到大,你就是這麽來報答我們的?過年時全部親戚都在笑話我們家,就因為你,我現在都沒臉出去見人了,我是造了什麽孽啊怎麽就生出了你這個不孝子……”母親喋喋不休地抱怨。

  不要聽!她不要聽!為何她已經逃離到兩千公裏遠的地方,還要受到母親的指控!母親每次說的幾乎都是同樣的話,翻出舊賬,試圖指明自己為柯樂樂犧牲了那麽多,她就應該完全成為母親的奴仆。她不要!她已經做了十九年的乖乖女,現在她要過自己的人生!

  蘇井然聽到柯樂樂歇斯底裏的叫罵聲,猛地從床上起身,披上外套走至柯樂樂的房間門口。他仔細聽了聽,這樣的對話方式有些熟悉,有幾次他和柯樂樂待在一起時她的母親打電話來,她控製不住地氣得全身發抖,眼帶恨意。起初他還很驚訝外表看著如此溫順的柯樂樂為何每次跟母親說話時態度都非常惡劣,後來慢慢知道一些她的經曆,她十分敏感、自卑,又自尊心很強的性格,也就能夠懂得她心中承載的痛苦,以及試圖向母親證明她能力的決心。隻是這次的通話,柯樂樂似乎完全失控,說話真的是用大聲吼的,聲音因為氣得肌肉痙攣而有些變調。蘇井然好擔心她。

  等到吼聲消失,接著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哭聲,蘇井然敲了敲門,沒有反應,他又著急地擰了擰門,門沒有反鎖,他順利打開門,看到柯樂樂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坐在地板上,臉埋在雙膝間號啕大哭,身體劇烈顫抖。哦,她看起來那麽痛苦、可憐、無助,整個人都垮掉了。蘇井然好揪心,走過去蹲下身,把她緊緊抱住。

  應該蹲了很久了吧,蘇井然蹲得雙腳發麻,他很默契地沒有問她任何問題,隻是輕拍她的背,讓她感覺好受一些。她需要關心,她是那麽脆弱。柯樂樂哭得聲音都沙啞了,身體完全不受控製地痙攣,她腦子裏什麽都沒想,隻覺得痛苦,需要好好地發泄一番。良久,哭聲猛然截止,她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眼淚鼻涕,努力偽裝出堅強,不允許自己再哭。

  “謝謝你。”柯樂樂說。

  蘇井然歎口氣,扶著她站起來。兩個人的腿都麻得厲害,坐到床邊敲揉著腿。

  “她從來沒誇過我,快二十年了,她從來沒說過我一句好話。”柯樂樂望著窗外,悲哀地說。

  蘇井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許現在最好就是不要發表任何看法。

  “無論我做什麽都是錯的,曾經十幾年來我都努力讓自己很聽話表現很好,可是她從來沒滿意過,她到底想要我怎麽做!”柯樂樂又有些哽咽,她咽了咽口水,試圖讓自己保持鎮定。

  “你很棒,樂樂,你非常優秀,而且你寫作很有天賦,完全可以成為大作家。你可以向你母親證明你自己。”蘇井然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好冰冷,他希望傳遞給她溫暖。

  “謝謝。”柯樂樂擠出蒼白的微笑。

  兩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就算不說話,身邊有個人陪著也令柯樂樂倍感暖意,她不是一個人,她是有人關心的。柯樂樂一點一點讓自己恢複正常狀態。

  “等我洗個臉,我該送你去火車站了。”柯樂樂感激地擁抱一下蘇井然,在他耳邊說:“謝謝。”

  “我可以自己過去,你應該在家好好休息一下。”

  “我已經好了,你知道的,我的恢複能力特別強。”柯樂樂自嘲地笑。

  她似乎已經忘記昨晚發生的事情,蘇井然有些鬆口氣,她母親來的一通電話拯救了他,不然兩人現在的局麵一定十分尷尬。待柯樂樂走去洗手間,蘇井然環顧這間臥室,床頭櫃上還放著一支玫瑰花,已經開始有些幹枯。她的居住環境很好,這是那個姓言的男人帶給她的,至少表麵看起來那個男人對她還不錯。蘇井然在心裏默默地說:姓言的,你一定要對柯樂樂好一點,好好愛護她,不要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送走了蘇井然,柯樂樂站在空蕩蕩的大房子裏,覺得刺骨的寒冷。房子大了也有不好之處,更顯得自己孤獨。第一次言子夜不在家時柯樂樂也把空調打開,溫度調到25度,還是覺得冷,好冷。母親的一通電話令她重新陷入憂鬱中,那個她好不容易才爬出來的黑暗深淵,就算隔著兩千公裏的距離,母親光是用聲音也有令她驚悚的強大力量,各種痛苦的回憶紛呈迭現,哀思如潮將她吞沒。

  好痛苦,快要承受不了了。柯樂樂撥通言子夜的電話,他是她的救命草,聽到他“喂”的那一聲後,柯樂樂的心瞬間平靜很多。

  “可樂,很高興你能主動打電話給我。”言子夜笑。

  他的笑聲好溫暖,帶著明媚的陽光融化這個似冰窟的房間,每一樣東西都複活了過來,春意盎然,鳥語花香。柯樂樂慘白的臉上也漸漸泛起絲絲血色。

  “喂,可樂?可樂?聽得見嗎?”言子夜奇怪電話那端為何沒有聲音。

  良久,柯樂樂輕聲說:“言子夜,我好想你。”

  言子夜笑得很開懷。“寶貝,我也想你。”

  哦,他也想我,真好。柯樂樂有了笑意,世間的一切都變得美好起來,他是她的騎士,她的守護者,帶她遠離黑暗,不再有憤怒,不再有悲傷,不再有束縛,飛向那繁花盛開的旖旎天堂。

  “我想你。”柯樂樂重複了一遍,她自己也被這三個字的魔力震驚,簡單的三個字,讓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感情。母親錯了,母親總愛罵她是個沒有感情的冷血怪胎,她也曾經這麽認為,她常常連自己都漠不關心。但是現在,她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個人與她息息相關,可以令她牽掛,讓她找到皈依的著落點。

  “我想你。”柯樂樂又重複一遍,自己忍不住咯咯咯笑起來。

  “寶貝,你今天變化有些大,不過我喜歡你這樣,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要乖乖的。”言子夜說。

  “嗯。”柯樂樂的心情完全變好了,她真的好感恩能夠遇到他。“我愛你,言子夜,我是不是都沒好好告訴過你我對你的感情?”

  “不,可樂,你已經告訴過我了,我能感覺到,不過能聽到你親口說出來我非常開心。”言子夜頓了頓,問,“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柯樂樂咽了咽口水,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黑暗麵。“沒事,我隻是想快點見到你。”

  “寶貝,快了。”言子夜說。

  柯樂樂歡呼雀躍。

  次日柯樂樂恢複到正常狀態去上班,還是上班好,整天忙忙碌碌也就沒啥功夫去感傷。那些作者們還處於休假懶散狀態,柯樂樂整天不停地催稿,對幾個大牌的作者還得耐心地獻殷勤哄著,她不免感歎還是自己勤勞,用了另外兩個筆名寫了兩篇短篇小說,都被錄用了,自己的文章也不比那幾個大牌作者差嘛,但稿費就少了三分之一,真不公平。文學圈裏,混的就是名氣,柯樂樂等著自己的長篇小說出版成為暢銷書,到時候帶著自己的書衣錦還鄉,得意地對家裏的親戚證明:我,柯樂樂,跟你們這些市井小民不一樣!光是想想這樣的畫麵柯樂樂就熱血沸騰。

  白天忙了一天,晚上柯樂樂還能回家繼續麵對電腦寫小說,她不逛街不出去玩也不看電視不打遊戲,她隻喜歡寫作。寫到夜裏十一點半,然後洗漱上床睡覺。她這樣的作息時間真是讓人省心。

  2月14號那天,柯樂樂鬱鬱寡歡,去公司的路上就看到很多商店打出情人節的招牌,連早餐買三明治的便利店也裝飾出很多愛心氣球,進公司電梯時還看到一個男人捧著大束玫瑰花。不止如此,幾個同事還來詢問柯樂樂情人節準備跟她那個大款男朋友怎麽度過,柯樂樂尷尬地不知如何回答。工作也變得心不在焉,在心裏嘀咕著澳洲此刻是幾點了,那邊會不會有很多辣妹想勾引言子夜?今天是情人節耶,他連一個電話都沒打來,柯樂樂不免在心裏抱怨。

  “情人節快樂!”午休時柯樂樂發微信給言子夜。現在她已經放下矜持學會主動了,因為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聯係他或許他就真的忘記要聯係她。

  “我的小可樂,情人節快樂。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言子夜回複。

  禮物?什麽禮物?柯樂樂眨眨眼,他有為我準備禮物耶!“你是快遞到我公司嗎?”

  “還沒有收到?或許是今天節日訂單比較多,送貨速度慢吧。”言子夜說。

  柯樂樂的心情瞬間就好起來了,他心裏一直有她,遠在國外還掛念著送她情人節禮物。柯樂樂興衝衝地跑去前台問是否有自己的包裹,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又坐立不安地在椅子上想象著他會送什麽禮物。

  下午兩點多,快遞員送來包裹,柯樂樂簽收時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坐在一旁的同事打趣道:“笑得這麽開心,男朋友送的禮物啊?”同事這麽一說,附近另外幾個同事也起哄地叫柯樂樂開箱看看裏麵是什麽東西。柯樂樂起初還有些忐忑,轉念想到言子夜送的禮物一定不會差,大膽地開箱。

  “是Dior的包包耶!”一個同事驚呼。

  柯樂樂隻來得及看到標有Dior黑色大字的白色紙袋,就被同事搶過去,拿出紙袋裏的粉色包包嘖嘖稱讚。柯樂樂完全不知道這個奢侈牌子,但她從同事的議論中看出這一定是個好牌子,東西一定不便宜。包裝盒裏有包的發票,價格兩萬八千塊,柯樂樂聽到這個價格時驚得合不攏嘴,天,一個小小的包就要這麽多錢,如果是現金拿在手裏該多好啊。哎,柯樂樂對奢侈品完全沒有興趣,她更喜歡看到銀行卡裏的存款數目增加。

  在接過同事歸還來的包包時,柯樂樂的臉上幾乎是帶著炫耀的得意神色。“他還在澳洲陪父母度假,誰叫今年情人節剛好遇到元宵節呢。”柯樂樂說。

  “能收到這麽好的禮物你就知足吧。”同事說。

  柯樂樂按捺住想仔細撫摸察看包包的衝動,她必須得裝作對奢侈品見慣不怪,不能讓同事嘲笑她是個對奢侈品一無所知的土包子。

  沒多一會兒,鮮花公司的快遞員又送來一束玫瑰花叫柯樂樂簽收,99朵玫瑰,捧在懷裏好沉的分量。柯樂樂癡癡傻笑著,好歡喜,之前真不該抱怨他冷落她。

  “看起來他對你挺好的。”薛顏由衷地說。玫瑰和昂貴的禮物,或許是很多女人心中想要的。薛顏還從未收到過99朵玫瑰花。

  從早晨被同事問起情人節安排時的尷尬突然逆襲成為大家羨慕的對象,柯樂樂今天遭遇的大起大落一時不知如何感慨。

  “親愛的,收到禮物啦,好開心好喜歡,謝謝你,你真好。”柯樂樂發送消息。

  言子夜笑,她終於有了收到禮物該有的反應。

  柯樂樂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問:“這個包是你買的還是叫Coco買的?”

  “Coco買的,她眼光一向不錯。”言子夜回複。

  柯樂樂後悔問了這個疑問,心情立即失落起來,他送的禮物都是叫別的女人買的,而且還是愛慕著他的女人。她好想他親自去精心為她挑選禮物,或者兩個人手牽手一起去逛街,那才是她想要的,就算禮物很簡單便宜,她也比拿著這個包開心。但昂貴的包包也有好處,至少可以提出去炫耀。

  幾日後柯樂樂還在傷感到底何時才能見到言子夜,清晨四點多時,還在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在親吻自己,柯樂樂在夢中咧開嘴傻笑,她夢見言子夜正抱著自己,他的體溫把她冰涼的肌膚一寸一寸溫暖,然後變得燥熱起來。嗚,柯樂樂有些不情願地睜開眼,她被熱醒了。但是……等等……柯樂樂眨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後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看到的現實:她被言子夜抱在懷裏,他正低頭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臉上是壞壞的笑容。

  我睡糊塗了嗎?怎麽會出現幻覺?柯樂樂掐了掐身邊這個男人的胳膊,觸感好真實。

  言子夜發出慘叫,“喂,很痛耶。”

  “言子夜,真的是你嗎?”柯樂樂興奮地尖叫,“我以為我是在做夢。”

  言子夜捏了捏柯樂樂的臉蛋,親吻她的額頭,“是我,寶貝。”

  柯樂樂把言子夜抱得緊緊的,他終於回來了,他一下飛機就趕到她這兒來,她好開心。她在他懷抱裏又迷迷糊糊睡著,待睜開眼看時間,天,已經八點四十三分,上班快遲到了,她怎麽睡了這麽久!柯樂樂趕緊從床上跳起來,衝去洗手間刷牙洗臉。

  言子夜單手托頭側身躺在床上,看著柯樂樂急匆匆地脫下睡衣準備換上出門的衣服,他說:“其實你今天可以請病假不用上班的。”

  “拜托,你也是老板耶,你希望看到自己的員工撒謊請假嗎?”柯樂樂給他一個白眼。

  “你剛才是對我翻白眼嗎?可樂,你好像膽子變得太大了嘛,我是不是該消消你的氣焰?”言子夜說。

  柯樂樂吐吐舌頭。

  “過來。”言子夜說。

  柯樂樂站著重心不穩地把牛仔褲穿好。

  “到床上來。”言子夜說。

  “我上班馬上就遲到了。”柯樂樂說,“我又不是老板,可以想什麽時候去上班就什麽時候上班。”

  “你也可以不用上班,我可以養你。”言子夜說。

  什麽?柯樂樂以為自己聽錯了。

  “到我這兒來,寶貝,這麽多天沒見到你,讓我再好好抱抱你。”言子夜挑逗地說。

  柯樂樂受不了這股誘惑,躺回床上緊緊抱住他。“兩分鍾。”她說。

  言子夜的雙腿像藤蔓一樣纏住她,他親吻她,令她呼吸急促。哦,這樣不行,她得去上班。柯樂樂的意識在掙紮,她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再繼續吻她,她說:“我真的該趕去公司了,已經遲到了。”

  言子夜拉開她的手,把她雙手拉至頭頂死死鉗住。“我不讓你去上班,請一天假,我們可以整天待在一起。”

  聽起來真的好誘人。柯樂樂的潛意識繼續在掙紮,撒謊請假是不對的,但她真的好想一整天都和言子夜待在一塊兒,他們還沒有過一整天都不分開的經曆呢。怎麽辦怎麽辦?柯樂樂有些抓狂。言子夜繼續親吻她的脖子,好癢,她咯咯咯笑,好吧,她認輸,她現在本就雙手舉在頭頂保持著投降的姿勢。

  偶爾請一次假上頭應該不會怪罪她吧?柯樂樂有些忐忑地撥通薛顏的電話,裝作沙啞虛弱的聲音說自己感冒發高燒,真的起不了床,隻得請一天假。沒想到薛顏輕鬆就同意了,柯樂樂有些意外,原來撒謊請假這麽容易啊。接著薛顏又說:“嚴重嗎?我午休時過來看看你,發燒度數高的話得去醫院看看。”

  “不用不用。”柯樂樂著急地大聲說,忘記裝作沙啞虛弱的聲音。

  “不麻煩的,反正公司離你家很近。”

  “謝謝姐姐關心。”柯樂樂恢複生病的語氣,“我覺得好累,頭暈暈的一直想睡覺。”

  “發燒是這樣的,那待會兒中午時如果你醒了給我打電話。”

  “好的,我繼續睡會兒。”柯樂樂迅速掛掉電話,鬆了口氣。

  言子夜哈哈大笑,說:“你真不會撒謊。”

  “差點就露餡了。”柯樂樂吐吐舌頭。

  “我喜歡你這麽可愛。”言子夜把她拉回懷裏,溫暖的嘴唇覆蓋上她的唇。

  請假是值得的。柯樂樂在失去意識前這麽想。

  午休時薛顏真的打電話給柯樂樂,柯樂樂看著電話閃爍,不敢接聽。薛顏是關心她的,柯樂樂想,隻是某些時候她的關心有些煩人。柯樂樂看了看身邊熟睡的言子夜,他坐了十個小時左右的飛機回到上海,疲憊不堪,直接就奔向她這兒來,說明她在他心中是多麽重要。柯樂樂露出甜蜜的微笑。分開二十天了,柯樂樂記得很清楚,好漫長的二十天,四百八十個小時,兩萬八千八百分鍾,一百七十二萬八千秒。柯樂樂仔細地看著言子夜,他睡覺時看著好美好,像個小男孩,她忍不住湊過去親吻他的唇,他靜靜地一動不動,可以任她為所欲為,她傻笑,這種感覺真奇妙,他是她的。她又伸手觸摸他下巴中間那條勾,這是她印象最深的地方,因為大多數時候她都不敢正眼看他,視線隻敢停留在他的下巴上,哦,他的下巴,她好喜歡他與眾不同的下巴,中間凹陷了一條淺淺的溝,剛好夠她食指指腹輕輕劃過,光是這簡單的觸摸就令她心跳不已呼吸急促。他睡著時,完全屬於她,隻屬於她!柯樂樂覺得自己這樣看他一整天都看不夠。

  言子夜醒來時,柯樂樂還側著身單手托頭凝視著他,言子夜笑,把她拉入懷中,手揉著她的頭發。

  “嘿,你一直在偷看我嗎?”言子夜問。

  “隻敢趁你睡著時好好看看你。”柯樂樂在他懷裏傻笑。

  “我怎麽記得別的時候你也愛偷看我啊?比如我開車時,比如我低頭吃飯時。”言子夜調侃地笑。

  柯樂樂臉紅了,她以為他不知道呢,真丟臉。

  “真不知道什麽時候你才敢大膽地看我,而不是偷偷摸摸的。”

  “我沒有偷偷摸摸,我剛才是光明正大地看你。”柯樂樂提高音調。

  “好吧,我的小可樂開始噘起嘴抗議了。”

  “嗯,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不,你是我的。”

  “你不是我的嗎?”柯樂樂問。

  “我是我的。”言子夜說。

  柯樂樂非常失落。

  “起床吧,寶貝,下午陪我去練會兒球。”言子夜說。

  “練什麽球?”

  “高爾夫。”

  “我可以打嗎?”柯樂樂問。

  “可以,我教你。”言子夜說。

  柯樂樂歡呼,又轉化為好心情。

  言子夜先去洗澡,柯樂樂對著衣櫃想著待會兒穿什麽衣服好,她平時完全不運動,沒有運動裝,去打球的話穿裙子不合適,那就穿毛衣配牛仔褲。或許該再去買點衣服,馬上天氣也要暖和起來了,她連薄外套都沒有,來上海時隻擰著個小箱子,帶了兩身冬天換洗的衣服,其他衣服都還在老家,她不要回去拿衣服,她也不會再穿那些難看又便宜的衣服。她是不是要提前跟言子夜說一聲她想購置服裝?想了想,還是算了,她不好意思開口。這個月的工資已經花完了,他給她的零用錢也花了一些,存在銀行卡裏的錢還有兩萬塊,她不願意動用那批資金。刷他的信用卡應該沒有關係吧?柯樂樂絞動手指,他說過她可以隨便刷卡的,前幾天她也刷過兩次信用卡,他應該收到消費短信通知,他也沒質問她什麽。哈哈,就用他的信用卡,而且要自己去選衣服,才不要讓他秘書的審美觀支配她。

  言子夜裹著浴巾出來,熱氣騰騰,畫麵好誘人。柯樂樂不敢抬頭看他,心怦怦亂跳,用鼻子嗅著他的氣息。

  “小可樂,你羞紅著臉幹嗎?”言子夜走近她,勾起她的下巴,給她一個吻。他鬆開她時她還緊閉著眼保持著仰頭讓他親吻的姿勢,他笑著捏捏她的臉,“我們在一起都這麽久了,你怎麽還會緊張?”

  柯樂樂窘迫地說聲“我去洗澡了”就衝向洗手間。她大呼幾口氣,是啊,為什麽我看到他還是會緊張,他總有魔力令我無法呼吸。

  趁著柯樂樂去洗手間的時間,言子夜開始在房子裏尋找蛛絲馬跡,他莫名地覺得他放在洗手間裏的東西被別人用過,而且是被別的男人,他說不出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他試圖證明自己的猜測。他把臥室的窗簾拉開,讓明亮的陽光照進房間,他迅速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沒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他又走去廚房、客廳以及書房看了看,那雙狼一樣敏銳的眼睛搜索著每一個角落,也沒找出什麽端倪。莫非隻是自己的錯覺?言子夜聳聳肩,他承認自己很多疑。隻剩下客房沒檢查了,打開燈,言子夜站在門口環顧這個房間,房間裏隻有一張床,一目了然,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他似乎鬆了口氣,她是個乖孩子,不會做出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情。這個房間平時沒有用途,門窗一直都關得嚴嚴實實,也該開窗透透氣了,言子夜想。他走去拉開窗簾,推開窗戶,讓新鮮空氣流通進來。他準備離開時,腳下突然踢到什麽東西,那東西滾動幾圈停下,一個黑色瓶身綠色蓋子的鋁皮瓶子。言子夜彎腰撿起那個瓶子,看了看,臉上瞬間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表情。那是一瓶剃須水,嗬嗬,男人的剃須水!

  洗手間的門被大力推開,發出哐當的巨響。柯樂樂正對著鏡子描眉毛呢,她想著和言子夜一起出現在公眾場合,說不定練球時還會遇到他的一些朋友,她一定要漂漂亮亮地站在他身邊。她幾乎不會化妝,抹了點粉底液,再描下眉毛和刷下睫毛膏就好了,隻是眉毛不是畫得太濃就是畫得左右粗細不同或是畫歪,已經六次擦掉重畫,她都快抓狂了,看似簡單的操作她怎麽就做不好呢,真笨,早知道平時就該多練習幾次,言子夜會不會在外麵等得不耐煩啊?越是著急越是畫不好,柯樂樂對著鏡子描眉毛的手都開始發顫,就在這時,門發出的巨響把柯樂樂嚇了大跳,她的手一抖,眉筆順著太陽穴往下拉出一道醜陋的黑色線條。

  怎麽了?柯樂樂在鏡中看到言子夜怒氣衝衝的模樣,忘記去擦掉額角的黑線,回頭愣愣地看著他。他的表情讓她有些害怕,就像……母親要開始對她破口大罵時的前奏……

  “這是什麽?”言子夜晃了晃手中的瓶子,聲音十分冷酷。

  是什麽?柯樂樂眨眨眼,她不知道。

  “嗬嗬,我不在的這幾天,你是不是帶別的男人回家了?”言子夜大聲吼。

  柯樂樂嚇得頭腦一片空白,他這麽生氣幹嗎?

  “說話!你是不是還有別的男人?這兒是我給你租的房子,你居然帶別的男人到我的地盤來亂搞!”言子夜的聲音更高了幾個分貝。

  他眼裏不可遏止的怒火令柯樂樂恐懼得全身顫抖,她結結巴巴地說:“我……我的好朋友到上海……來……來看我,在這兒住了……住了三天。”

  “男的?”

  “嗯。”柯樂樂小聲說。

  “嗬嗬,看來我想錯了,我還以為你會在家乖乖待著,結果你就趁我不在時跟別的男人鬼混!好啊,柯樂樂,你不用再裝作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了,讓我覺得惡心!”言子夜把剃須水瓶子狠狠朝柯樂樂身體偏右的方向扔去,撞擊牆麵發出巨大聲響。“原來你的單純隻是裝出來的而已,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就是為了錢?我還以為你跟別的女人不一樣,看來你真是厲害啊,把我都給騙了,你該不會是用我的錢偷偷去養小白臉吧?”言子夜發出冷笑。

  柯樂樂不可思議地睜圓眼,他突然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不認識他了。他怎麽可以這樣說她!

  “我沒有。”柯樂樂狠狠咬著嘴唇,咬得十分用力,她嚐到了血腥的味道。

  言子夜冷冷地看她幾眼,轉身走出去。

  柯樂樂還愣在原地瑟瑟發抖。

  片刻,柯樂樂聽到開門的聲音,她驚醒過來,慌亂地跑出洗手間,看到言子夜已經穿好外套和鞋子,準備要出門。柯樂樂驚魂未定地問:“你要走了嗎?”

  言子夜沒有回答,大步走出去。

  柯樂樂尖叫著他的名字追上去,“言子夜,你為什麽要走?你不是說要我陪你去打球嗎?我馬上就去換衣服,你等等我啊。”她去拉他的手,他甩開她,她又死死拉住他的衣角哀求:“言子夜,我做錯什麽了你這麽生氣?我很抱歉我朋友借宿這兒沒有通知你一聲,我和他的關係是清白的呀,我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呀……”

  電梯門打開,言子夜扳開她拉住他衣角的手指,他不要聽任何解釋。他快步走進電梯,柯樂樂踉蹌地跟進去,她還穿著拖鞋和一身單薄的睡衣,忘記寒冷,她此刻的心比外麵的溫度冰凍無數倍。他是要丟下她一個人走了嗎?他要離開她了嗎?

  “言子夜,言子夜……”柯樂樂怯怯地想去觸碰他,他冷漠地打開她的手。“言子夜,不要不理我……”柯樂樂的眼裏噙滿淚水,她好害怕。

  電梯來到地下車庫,柯樂樂失魂地跟著言子夜走出電梯,他回頭,衝她大聲吼:“不要跟著我!”柯樂樂嚇得呆在原地,言子夜大步走向自己的車,決絕地開著車離開。柯樂樂過了好久才意識到他真的已經離開了,他是不是不要她了?柯樂樂顫抖地蹲下身哭起來。不是梨花帶雨端莊秀氣地滑落兩行清淚的哭法,而是撕心裂肺的那種號啕大哭。他走了,他走了,他走了……

  柯樂樂蹲在那兒哭了好久,有幾輛車經過,車主停下來好心地詢問她發生什麽事情,柯樂樂隻知道哭,她的世界裏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周圍的一切都形同虛設,她看不見也聽不著,無窮無盡的黑暗把她吞沒。

  待柯樂樂終於擦擦眼淚,準備回家打電話給言子夜好好解釋一番,走到家門口時,才發現自己出門忘記帶鑰匙,她被關在門外了。怎麽辦?隻有言子夜還有家裏的鑰匙,他頭也不回地走了,這會兒一定不會再回來,她連手機都沒有帶……柯樂樂頹然坐在地上,好累,好無助,天真的塌下來了。這時她才看到自己隻穿著睡衣,寒意席卷而來,她抱緊自己的胳膊,身體蜷縮成一團,他那些刺傷人的尖銳話語回旋在她耳邊,新一輪的眼淚又抑製不住地往外湧。

  她真的不是為了錢才跟他的啊,她從未主動向他要過一分錢,每次都是他自己要給的。而且,為什麽說她養小白臉,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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