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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柯樂樂以為人活著最痛苦的狀態是貧窮,後來她才知道,比貧窮更甚無數無數倍的是饑餓。餓……它像一個黑洞,吞噬一切,也毀掉一切。餓……身體上、心靈上,永遠欲求不滿,想要更多,更多,更多,更多……

  不過十九歲的柯樂樂還不了解饑餓,她隻渴望擺脫貧窮。

  那年是2014年一月初。晚上公司的年會,柯樂樂一件能穿得出去的像樣衣服都沒有,昨天她鼓了好幾次勇氣才結結巴巴地問主編薛顏借了一條連衣裙,窘迫得滿臉通紅。進會場前,柯樂樂躲在洗手間裏把自己那件有些脫線的廉價毛衣脫掉,換上白底粉色花朵的裙子,襯托出她白皙的皮膚,鏡中的她看起來非常青春美麗。柯樂樂對著鏡子凝視自己,薛顏的身材比她胖許多,裙子在她身上顯得十分寬鬆,但它依然是她穿過的最好看的裙子,可惜不是她的,若她能買得起這樣的裙子就好了。她一個月才三千塊錢的工資,在上海這座城市生活,這點錢付掉房租後就算精打細算也過得非常拮據。她把自己的衣服塞進背包裏,洗手間到年會會場要穿過長長的走廊,很冷,別人都是披著外套進入會場再脫掉,她不願意讓自己那件難看的外套丟人現眼,何況還聽說年會上會來一些老板的重要賓客,柯樂樂寧願挨凍穿過走廊。

  柯樂樂第一次融入如此大型的場麵,來上海已經三個月左右,每日都是公司——家,兩點一線,除了部門裏幾個同事,還未與別人接觸。柯樂樂很認生,進入年會會場後視線著急地四處搜尋,終於看到薛顏,她開心地跑去坐到薛顏身邊的椅子上。

  “你穿這條裙子真好看。”薛顏看看柯樂樂,由衷地說。這是她幾年前穿的裙子,現在她這個歲數已經不能穿這麽稚嫩的顏色,柯樂樂向她借衣服時,她在衣櫃裏挑了好半天才選中它。

  “多虧姐姐借給我。”柯樂樂笑。

  薛顏是柯樂樂在上海最親的人,也是她的直接上司。去年十月份柯樂樂準備從大學退學到上海追尋夢想,是薛顏給了她這個工作的機會,她連續兩年在薛顏主編的青春小說雜誌上發表文章,薛顏雖然不支持柯樂樂退學這種偏激的行為,卻被小姑娘那份對文學的執著勁打動,說服老板在雜誌社裏給了柯樂樂一份助理編輯的工作。“因為你沒有文憑和任何工作經驗,工資會很低。”那時薛顏這樣對柯樂樂說,柯樂樂一臉不在乎,說:“沒事兒,我喜歡這份工作,隻要夠我生存下來就行。”

  年會上除了有公司二十幾個同事,還邀請了老板一些文藝界的朋友,有五六十個人,場麵也算熱鬧。經過冗長的各種致辭以及員工的幾個小節目,終於可以開始吃飯,柯樂樂早已餓得不行。本來想著晚飯應該會吃一頓超級大餐,於是她把吃午餐的錢省下來,早餐隻吃了一個刀切饅頭就一直扛到現在。

  晚餐是西式的自助餐,菜品非常豐富,柯樂樂看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她迅速取了幾種菜肴堆在盤子裏,走至甜點區域時,盯著各式看外表就很好吃的甜點,她想起之前在餐桌上薛顏叮囑過大家,隻有哪幾個區域的東西是員工可以拿的,其他區域的食物是專門給客人食用的。嗚嗚,甜點區的東西都不允許員工吃,柯樂樂咽了咽口水,頓覺停留的時間好像過長了。

  言子夜站在她身後,好奇地看著這個小女孩。她凝視甜點那種極度渴望的眼神讓他微微揚起嘴角。他拿了一個提拉米蘇放進自己的餐盤中,他很愛甜食。

  “嘿,還沒決定自己想要什麽嗎?”

  耳邊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柯樂樂嚇了一大跳,條件反射地向後彈了一步。極少穿高跟鞋的她原本就不習慣這六厘米的高度,走路不太穩,這麽受驚地一跳,再加上地板光滑,她趔趄著就要摔倒,言子夜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是安全了,但言子夜被她盤中灑出的食物濺得襯衣褲子上都是油漬。

  “沒事吧?”他問。

  柯樂樂覺得丟臉死了,滿臉通紅,低頭死死地看著自己的腳。片刻,她才注意到自己還被這個陌生的男人摟在懷裏,他看著她,臉靠得好近,她再次驚嚇地跳開,忘記剛才的教訓,這次是連人帶盤結結實實地摔到地上。餐盤打碎發出的聲響雖然有會場音樂的掩蓋,也驚動了附近一些人,眾人紛紛扭頭看過來。

  柯樂樂真想有條地縫鑽進去。

  呃……她好像忘記要爬起來了。

  “有受傷嗎?”言子夜彎腰向她伸出手。

  柯樂樂眨眨眼,意識到自己還保持著難看的趴地造型,像抓到一根救命草般緊緊抓住言子夜伸過來的手,起身,站穩了,把臉躲在他寬大的肩膀後,視線隻看得到他雪白的襯衣,她像把頭埋進沙裏的鴕鳥,似乎她看不到別人,別人也就看不見她。

  “你的手……”言子夜驚呼。

  柯樂樂的手掌撐地時被餐盤碎片劃傷,鮮血滲出,被他提醒後她才開始感覺到一絲疼痛。他拉過她的手,用力捏住傷口處止血,她疼得深吸口氣,依然把臉躲在他肩膀後麵,不敢看任何人。言子夜察覺到這點,微扯嘴角,說:“我車裏有酒精棉和紗布,你要不要跟我去車庫清理一下傷口?”

  柯樂樂巴不得離開這兒。

  言子夜在入口處取過自己的外套,回頭看她,問:“你的外套呢?”

  “呃……忘在公司裏了。”柯樂樂小聲撒謊。她怎麽可以在這個陌生的男人麵前穿上自己那件起球的劣質大衣。

  言子夜把外套披到她身上,好溫暖,柯樂樂深吸口氣,真好聞的香水味,她喜歡這個味道。她一路跟在他身後,始終低著頭,右手按住左手手掌上的傷口。走了好久她才想起這個男人隻穿著一件單薄襯衣,冬日的地下車庫十分寒冷,他卻走得氣宇軒昂。

  “那個……你不冷嗎?”柯樂樂傻氣地問。

  言子夜回頭笑,“你終於想起我的存在了呀。”

  “你的身上……”柯樂樂驚呼,她才發現他襯衣褲子皮鞋上都有食物的油漬。是她造成的嗎?

  “哦,一會兒換掉就好,還好車裏一直都有準備更換的衣服。”

  “對……對不起。那個……衣服我會給你洗幹淨的。”柯樂樂小聲說。

  言子夜笑,他的襯衣和褲子都很貴,隻可以幹洗,這個小姑娘拿回去應該是用水洗吧?更糟的還可能是用洗衣機洗?他明知這樣,衣服就算是毀掉了,他依然答應道:“好啊,就辛苦你了。”

  柯樂樂鬆口氣,還好沒受責怪。她這才敢偷偷抬頭看一眼這個男人的臉,他一直都在看著她,她趕緊又低下頭。

  “你好像很喜歡低頭?”言子夜笑。

  柯樂樂沒吱聲。

  從後備廂裏取出醫藥包和衣服,坐進車裏,言子夜把空調溫度開到最高,他隻穿一件襯衣的確感覺非常冷,這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姑娘穿著他的外套,好像一點也沒感謝他的意思。柯樂樂還愣愣地站在車外,他招呼她:“上車吧。”

  “呃……不……不用了,我等你換好衣服。”

  “我先幫你清理傷口。”言子夜說。

  柯樂樂還是站著不動。

  言子夜無奈地下車,幾乎是把她推進車的。

  第一次坐這麽高級的車,柯樂樂感覺很別扭,夾著有些興奮,很想看清車子內部是什麽樣,又不敢四處看。她始終保持低頭的姿勢,手被這個男人拉過去握在掌心,感覺好溫暖。他仔細檢查她傷口裏有沒有碎片渣滓,然後用酒精棉消毒傷口。酒精清涼刺激,她不由得吸了吸氣。

  “疼嗎?”言子夜問。

  柯樂樂搖搖頭。

  其實隻是個小傷口,貼張創可貼就好了,柯樂樂在心裏嘀咕。看到這個男人很溫柔地替她綁好紗布,柯樂樂又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兩個人靠得這麽近,他握著她的手,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柯樂樂窘迫得滿臉通紅。

  “謝……謝謝。”柯樂樂結巴地說。

  “等到你一聲感謝真是不容易啊。”言子夜調侃。

  柯樂樂抽回手,與陌生男人相處讓她渾身不自在,她想回到年會現場。

  “那個……你換衣服吧,我先回去了。”柯樂樂說。

  言子夜蹙眉,“你不是答應要幫我把衣服洗幹淨嘛,現在又反悔啦?”

  “我沒有反悔!”柯樂樂著急地解釋,不免提高音量。

  言子夜笑,“原來你不是結巴啊。”

  “啊?”柯樂樂疑惑地抬頭看他。

  “你每句話都結結巴巴地說,差點讓我誤會了。這麽漂亮的小姑娘是結巴的話不免太可惜。”言子夜故意逗她。如他所料,她羞紅了臉。完全素顏的女孩,長長順直的頭發披在肩後,還沒沾染上這個大都市的渾濁氣息,完全不像他身邊常出沒的那些摩登靚麗女郎,向他投來的每一個眼神,傳達的每一個信息都帶著事先預備好的目的。她一看就是小城市裏長大的土氣姑娘,卻也清新脫俗,淡淡如菊。

  “那……我在車外等你。”柯樂樂說。

  她站在車外背對著他,一個男人在她麵前更換衣服,真是尷尬啊,柯樂樂很不習慣跟異性接觸。言子夜幾乎是一直麵帶微笑換好幹淨的衣服,車裏沒有準備多餘的外套,他的大衣還披在她身上,她好像忘記這個存在了?有趣的姑娘,笨拙卻也討人歡喜。言子夜把髒衣服包好,交到她手裏的一刻就決定了衣服的命運,已不會再被他穿上身的衣服,但她應該會把它們洗得很幹淨,他也會一直留著作為紀念。

  “那個……我會把它們洗幹淨的,你放心吧。”柯樂樂保證,“我該怎麽把衣服還給你?”

  言子夜笑,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柯樂樂看了看他的名字:言子夜。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言子夜說。

  “哦,我叫柯樂樂。”

  “哪個柯?”

  “木字旁加個可愛的可。”

  “快樂的樂?”

  “嗯。”

  “好名字,希望你一直快樂。”

  “謝謝。”柯樂樂在心裏苦笑,父母當時取名字時也是希望她永遠快樂,可是她不快樂,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充滿了悲劇。

  “以後我就叫你可樂,好不好?”言子夜問。

  “嗯。”柯樂樂小心地把名片放進外套口袋。

  言子夜忍不住笑出聲,“嘿,你把我名片放到我的衣服口袋裏了。”

  柯樂樂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穿著他的外套,她真是糊塗,居然完全忘記了!

  “對……對不起。”柯樂樂羞愧得滿臉通紅,欲把外套脫下還給他。

  言子夜按住她的肩膀製止,“我已經害你手掌受傷,再害你感冒的話那就罪加一等。”

  “可是……”

  “就聽我的話,好嗎?”言子夜說。

  “嗯。”柯樂樂把名片放入那包髒衣服裏麵,準備回到年會現場再放進自己背包裏。她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肚子沒征詢她的意見就兀自咕咕叫了兩聲,她尷尬地迅速抬頭瞄了他一眼,希望他沒聽見。好餓,快點回去吃東西,不會食物都被吃光了吧?柯樂樂此刻滿腦子想的都是吃,走得更加有氣無力。突然,“哎呀,”柯樂樂腳扭了一下,身體向前傾,手條件反射地伸去死死抓住言子夜的胳膊,這才沒摔倒。

  言子夜轉身扶住她,又氣又好笑地看著這個小姑娘。她抓緊他胳膊的力氣真大,抓得有些疼。

  “對……對不起。”柯樂樂痛恨自己又丟臉了,該死的高跟鞋。她試圖站穩身子,才發現右腳高跟鞋的鞋跟被折斷了,糟糕!地攤貨就是地攤貨,二十元的鞋子你能期望它質量好到哪兒去,但也不至於才穿一次就壞了吧,也太倒黴了!

  言子夜也注意到,無奈地搖搖頭,“你還有更換的鞋嗎?”

  柯樂樂想起自己背包裏那雙難看的運動鞋,配這條連衣裙也真是太不搭了,卻也沒有別的選擇。

  “在樓上。”

  “能叫你同事幫忙拿下來嗎?”言子夜問。他不可能上去幫她拿包,被別人看見太有失身份。

  “我沒帶手機。”柯樂樂說。

  言子夜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iphone全觸屏的手機柯樂樂從未用過,她用的還是諾基亞最老款一百多塊錢的手機,手機上都是按鍵的那種。她拿著這個手機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打電話。窘迫地抬頭看了看他,柯樂樂小聲問:“那個……怎麽撥號啊?”

  言子夜愣了愣,不會用嗎?他問了號碼,幫她撥通電話。

  還好他沒多說什麽,真是丟臉。柯樂樂心想他看起來是個好人。柯樂樂給薛顏打電話,能拜托的人也隻有薛顏,而且她唯一能背下的電話號碼也隻有薛顏的。她告訴薛顏她放包的地方以及她現在所處的位置,薛顏很快就趕來了。薛顏萬萬沒想到柯樂樂是跟言子夜在一起,她聽說過他,一家傳媒公司的老板,還是有名的才子,詩寫得非常棒,油畫畫得也不錯,三十出頭還未結婚,是業界裏很受女人追捧的鑽石王老五。這小丫頭怎麽跟他認識的?薛顏不動聲色地看著兩人。

  言子夜扶著柯樂樂換上運動鞋,柯樂樂在心裏嘀咕:醜就醜吧,反正今晚在他麵前已經丟盡臉了,還好他隻是個陌生人,以後也不會有啥接觸。髒舊運動鞋搭配連衣裙,這樣的裝扮再去參加年會顯然不適合,柯樂樂黯然準備回家了。她把言子夜的外套還給他,又是道謝又是說對不起,把言子夜逗笑了。她提出要回家時,他很想送她一程,參加年會也沒什麽意思,但礙於薛顏在,這種大齡女人心思轉得太快,誰知道她會出去亂說什麽,言子夜隻好作罷。

  柯樂樂幾乎是逃著跑走的。真衰!真衰!還以為能吃到一頓豐盛的晚餐呢,結果卻是回家吃泡麵。她肚子餓壞了,泡麵在碗裏還沒完全泡熟,她等不及地把臉埋在熱氣騰騰的煙霧裏大口吃起夾生的麵,眼淚忍不住順著臉頰流下來。這苦日子,啥時候才能熬出頭啊……

  但日子還得繼續。

  兜裏隻剩下兩百多塊錢了,離發工資還有一個星期,柯樂樂站在蛋糕店櫥窗外看著陳列櫃裏琳琅滿目十分誘人的杯式蛋糕,咽了咽口水。

  每天下班回家都會經過這家蛋糕店,法式精致蛋糕,看著就很美味的樣子,柯樂樂好想嚐一個。但她買不起,一個還沒二分之一巴掌大小的蛋糕就要七十八元,貴死人了,夠她一個星期的生活費。一個月得有多少工資才能每天來這種地方消費啊,她幻想著自己每日下班後都來這兒,坐在舒適的沙發上悠閑地喝著咖啡吃著蛋糕,該是怎樣幸福的滋味……隻是想想而已,現實是每天她都往前走到街拐角買一個刀切饅頭作為晚飯。沒事兒,饅頭也能填飽肚子嘛,她笑著安慰自己,吃得很滿足。那時的柯樂樂很瘦,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可樂!”一個男人的聲音。

  柯樂樂依舊盯著蛋糕看,沒意識到有人在叫自己。

  “嘿——”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柯樂樂嚇了一跳,猛地回頭,看到一個男人的笑臉。她瞪圓眼看著這個男人,這好像是她第一次敢仰起臉直視他,完全是由於驚嚇過度。片刻,柯樂樂激動地跳起來,“是你!是你!”

  言子夜笑。

  柯樂樂顯得有些興奮,“你是那天被我弄髒衣服的人,是不是?”

  言子夜點頭,還好她沒忘記他。

  “太棒了,沒想到這麽巧會在這裏遇到你,我還很愁怎麽把衣服還給你呢!”柯樂樂說。

  “我還以為你不準備還我衣服了。”言子夜調侃。

  已經過了四天,言子夜一直沒等到柯樂樂的電話。他有些驚訝自己為何要等她的電話。那晚她曾經在他的手機裏撥過一個號碼,他以為是她的手機號,前天他打過去,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他隨意編了個推銷保險的話糊弄過去。那是薛顏的號碼,言子夜完全沒想到薛顏曾經在手機裏存過他的電話號碼,雖然兩人並未直接打過交道,薛顏也忘記自己在什麽場合拿到過一張言子夜的名片,出於職業習慣,她隨手就把號碼存在手機裏。當時薛顏看到手機熒屏上顯示著言子夜的名字時還愣了愣,然後又聽他找個借口掛掉電話,薛顏笑,似乎明白點什麽。

  “我把你的名片不小心隨著衣服一起泡水裏了,等發現時上麵的字都模糊了,可急死我了。那晚我不是還用你手機給我同事打過一次電話嘛,我問她要號碼,同事說手機進出的電話太多,你的號碼已經沒顯示在通話記錄上。”柯樂樂急急地解釋。

  “哦?這麽怠慢我的名片,看來你一點誠意都沒有嘛。”言子夜故意逗她。

  “不是不是!你誤會了!”柯樂樂著急。她又不能說是因為回家時已經餓得快暈了,又怕油漬在衣服上停留太久會洗不掉,就急急忙忙地把衣服泡盆裏然後去吃泡麵……

  “你今天有進步哦,說話一點都沒結巴。”言子夜繼續開玩笑。

  柯樂樂原本還直直地看著他,被這麽一說,臉唰地紅了,低頭看著腳尖。

  言子夜哈哈笑。“進去坐坐吧。”

  柯樂樂第一次走進這家店,她魂牽夢繞很久的地方,幻想突然變成現實,整顆心激動得厲害。

  言子夜很愛吃甜食,他常常下班後路過這家店時買兩塊蛋糕回家,近段時間他好幾次都看到一個小姑娘站在櫥窗外帶著渴望的眼神凝視著蛋糕,停留好幾分鍾,但從未進店,他很好奇她看著蛋糕時在想什麽。今天也巧了,才知道原來那個小姑娘就是幾日前在朋友公司年會上遇到的那個用同樣眼神盯著甜點的柯樂樂。言子夜覺得緣分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想吃什麽?”言子夜問。

  柯樂樂看著琳琅滿目的蛋糕,咬了咬嘴唇,全部看起來都很好吃的樣子,她不知該要哪一個。

  言子夜饒有趣味地看著她。“肉桂藍莓味很好吃,”見她猶豫不決,他笑著提醒,“紅絲絨的也不錯,椰絲蘋果的也很棒,芝士巧克力的也超讚。”

  “那……我要這個。”柯樂樂指著肉桂藍莓味的蛋糕說。

  店員為她取出。“還要什麽?”店員問。

  還……還可以要?柯樂樂驚了驚,然後狂喜。“那就這個吧。”她指著紅絲絨蛋糕。

  “這兩個也拿了。”言子夜指著椰絲蘋果口味和芝士巧克力口味的蛋糕對店員說。

  柯樂樂抬頭看他,想確認清楚事實,有些結巴地問:“那個……這些蛋糕都是你……你請客,不用我付……付錢吧?”

  言子夜哈哈笑,“是的,我請客。”

  柯樂樂放心了。

  “請問兩位是在這裏吃還是帶走?”店員問。

  “這裏吃。”言子夜說。

  “帶走。”柯樂樂說。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言子夜看著她,“坐下來喝點東西吧?”

  “我……我還有工作沒做完,得趕回家加班。”柯樂樂說。

  言子夜也不強求。

  四塊蛋糕都包起來,柯樂樂看得心花怒放。

  “我送你回家吧。”言子夜說。

  “不用啦,我就住在附近,走幾分鍾就到了。”柯樂樂說。她接過店員遞過來的紙袋,臉上露出掩飾不了的笑意。

  她總是拒絕他的請求,言子夜皺皺眉。“你不打算還我衣服啦?”

  “哦,又差點忘記了。”柯樂樂從包裏拿出手機,“你電話號碼是多少?冬天衣服幹得很慢,我早上出門時還摸了摸,還沒完全幹透呢,等衣服曬幹了我就給你打電話。”

  言子夜看了看她的手機,非常老式的諾基亞手機,一百多塊錢一部吧,隻能發短信和打電話的那種。現在還有女孩用這種手機?言子夜很驚訝。他報出一串數字,柯樂樂記下,保存好,這次不會弄丟了。

  “估計後天就能把衣服還你了,我洗得很幹淨,一點油漬都沒留下。”柯樂樂說。

  好像她還很自豪的樣子嘛。言子夜無奈地笑。

  “非常非常謝謝你請吃蛋糕。”柯樂樂晃晃手中的紙袋。

  “要感謝我的話就讓我送你回家,我車就停在外麵,坐在溫暖的車裏總比你在冷風中走路舒服吧?”言子夜說。

  外麵的確很冷,柯樂樂有過敏性鼻炎,一吹冷風鼻涕就堵在鼻孔裏,流不出來也吸不進去,超級難受。但這也比跟一個不熟悉的男人單獨在車裏那麽狹小的空間相處要好過。

  柯樂樂搖頭,說:“等衣服幹了我就打你電話哦,我先走了。”她頭也不回地跑掉了。哎,為什麽她兩次見到他幾乎都是逃跑的?

  一路小跑回到家,把亂七八糟堆放著各種書籍雜誌報紙的書桌騰出小塊空間,把四個蛋糕鄭重其事地擺放在上麵。真是好看誘人啊,柯樂樂咬著嘴唇,先吃哪一個呢?她猶豫一會兒,拿起離自己最近的芝士巧克力蛋糕,舔了舔表層的巧克力,真美味。她又舔了舔,然後咬了一小口,哇,巧克力和芝士混合著衝擊她的味蕾,簡直……太好吃了!在記憶中,柯樂樂真的從未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她放下它,又拿起另一個蛋糕,也是舔了幾下,然後咬一小口。另外兩個蛋糕也如此。花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柯樂樂細細地品味,每個蛋糕隻吃掉四分之一,然後小心翼翼地重新包裝起來。每次四分之一,明天還可以吃到美味的蛋糕,後天也能吃到,大後天也能吃到!想到這裏,柯樂樂甜甜地笑起來。

  柯樂樂把蛋糕放進冰箱裏,想了想,又取出來。不行,放冰箱裏萬一被別人偷吃怎麽辦!

  這個被柯樂樂暫時稱為“家”的地方,其實是一個群租房,原本三室兩廳的格局,現在除了公用的洗手間和一小塊空地放著公用的冰箱和微波爐,其他空間都被房東用隔板隔出了十個小房間。柯樂樂的房間最小,隻有七平方米,放一張小小的單人床和小書桌,一個可供轉身的空間,再無別的餘地。柯樂樂痛恨這個地方,充斥著貧窮又素質參差的社會底層人物,但以她目前的收入隻租得起這樣的住所。上海啊,什麽東西都貴,由於地處市中心的位置,這樣一個簡陋的房間一個月也要六百塊的房租,真是像打劫。可柯樂樂就是喜歡這座城市,讓人充滿希望的城市,柯樂樂曾經這樣形容它。

  今夜她睡得特別甜美,房間裏散發著蛋糕的香味。

  次日,柯樂樂在同樣的時間同樣的蛋糕店再次碰見言子夜。他坐在臨窗的沙發上喝咖啡,特意等著她,可她今天卻匆匆走過,沒有像以往那樣停留,隻是帶著強烈渴望的眼神掃視了一眼櫥窗。他皺眉,起身追出去。

  “嘿——”言子夜走到柯樂樂身旁喊。

  柯樂樂嚇了大跳,條件反射地跳開兩步。這個男人真是的……為什麽每次打招呼的方式都是突然冒出來嚇人!

  “昨天的蛋糕好吃嗎?”言子夜笑。

  “很好吃,謝謝。”

  “我正準備買點蛋糕回家,你要不要也來幾個?”言子夜問。

  “不用啦,我家裏還有。”柯樂樂說。

  哦?這麽節製?言子夜之前見她盯著蛋糕那貪婪的模樣,以為她一定迅速把它們吃光。居然還有剩餘,她這麽瘦,也不是需要減肥的人啊。

  “昨天吃掉四分之一,今天吃四分之一,明天還可以吃四分之一,後天也有得吃。”柯樂樂得意地說。

  言子夜忍俊不禁,真是令人驚奇的小姑娘。

  “今天晚上還要回家加班嗎?”言子夜問。

  “不用啊。”

  “那我邀請你進去喝杯咖啡,你還會拒絕我嗎?”言子夜問。

  呃……柯樂樂找不到借口。她真的想了無數次坐在裏麵舒適的沙發上喝著咖啡的情景,她愛各種小資的東西,可自己卻沒享受過小資的生活。就進去坐一小會兒嘛,柯樂樂勸說自己,他看著也不像壞人。

  柯樂樂能夠很形象具體地說出好的咖啡豆的選擇方法,各種咖啡的製作程序,不同口味的咖啡搭配什麽甜點更適宜……如果她跟別人聊起咖啡,她那股侃侃而談的興奮勁還會讓別人誤認為她是咖啡達人,其實這些隻是從書上看來的理論知識,柯樂樂的實踐經驗為零。現磨咖啡這還是她第一次喝到,平時她都是半夜趕稿時喝杯雀巢速溶咖啡解困。

  兩人相對而坐,柯樂樂顯得雀躍又拘謹。她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回想書上看到的無數種描述,此刻品嚐起來,視覺、味覺和嗅覺變成立體具象的,才真正明白它的滋味。咖啡聞著很香,柯樂樂抿了一小口,感受到奶泡的香甜和酥軟。她又喝了一口,這次嚐到一點點咖啡豆的濃鬱和苦澀。她舔舔嘴唇,再大口喝了一口,奶泡混合著咖啡形成一種無法抗拒的獨特味道,一種香醇和雋永,甜中帶苦,苦中帶甜。柯樂樂沉浸在回味裏。她手捧著溫暖的咖啡杯,喝得很認真的模樣,言子夜坐在對麵饒有趣味地看著她。

  良久,柯樂樂意識到自己走神了,趕緊把思緒拉回現實中,她朝言子夜羞澀地笑笑,“謝謝你請的咖啡。”

  “我也很感謝你陪我度過一杯咖啡的時間。”言子夜說。他從提包裏取出一個盒子,遞到柯樂樂跟前。是一部Iphone5S手機,他昨天看到她用的老款諾基亞後,立即就叫秘書去買了這部新手機。他看著她,很期待從她臉上看到收到禮物時歡喜的表情,卻見她眉頭緊鎖,一臉不可思議的納悶。

  “這是幹嗎?”柯樂樂問。

  “送你的禮物啊。”

  “為什麽要送我禮物?”柯樂樂反問。

  言子夜無語,我想送禮物就送,你乖乖接受然後心懷感激就是。真是不解風情的麻煩姑娘。

  “不喜歡?”

  “你無緣無故送我手機幹嗎,我們又不熟。”柯樂樂說。

  “我想以後常跟你聯係,你那部老式手機的功能太不方便。”言子夜說。

  啊?常跟我聯係?為什麽?柯樂樂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我們有什麽好聯係的。

  柯樂樂把手機推回到他桌前,“抱歉,我不能收下。”

  “為什麽?”言子夜驚訝。認識的第一日她總是低頭回答“嗯”,看起來很乖巧聽話的樣子,沒想到如今卻老是忤逆他。

  “這麽貴重的禮物,我怎麽敢收。”

  “隻要我高興送,你就大膽地收下。”言子夜說。

  嘖嘖嘖,多麽霸道的語氣。柯樂樂覺得這個男人真是莫名其妙,明天一早就把他的衣服包起來還給他,不然她總像欠他什麽似的。

  見這個小姑娘還是沒有收下手機的意思,言子夜真是有些抓狂。他說:“手機卡我已經幫你裝好,我的號碼也存進去了,你回去研究下這種智能手機怎麽用,有不懂的地方隨時可以給我來電話。”言子夜說,不容柯樂樂反應過來就起身離開。

  “喂——喂——”柯樂樂扭頭喊幾聲。

  這個男人真奇怪。柯樂樂盯著桌上那部手機,Iphone5S手機耶,聽說要五六千塊錢一部,聽說時髦的男人女人都喜歡用這種手機,公司裏也有幾個同事用iphone,雖然是老款,柯樂樂每次看到他們玩手機時還是很羨慕。他們的手機裏有很多好玩的遊戲,有很多社交軟件,拍照也好看,看電影也方便,聽歌也隨心所欲……柯樂樂在心裏嘀咕過無數次自己何時才能用得起這種手機。此刻,這樣的手機就擺在她麵前,伸手就可拿到的距離,她小小的虛榮心開始翻騰起浪花。

  柯樂樂左右張望,確定言子夜真的已經離開了,也沒有別人注意到他留了一部手機給她,柯樂樂像做賊般迅速把手機放進背包裏。嗯,這是她的手機了。想到這裏,柯樂樂嘿嘿傻笑起來。

  “小姐,請等一等。”店員喊住準備離開的柯樂樂。

  柯樂樂心怦怦亂跳。什麽事情?難道言子夜沒有買單嗎?天啊,她怎麽有錢付得起這頓咖啡!

  “您有東西忘記拿了。”店員職業性地微笑,把一個紙包遞給柯樂樂。“剛才坐您旁邊的先生買了幾個蛋糕,叫我在您離開時給您。”

  柯樂樂愣愣地接過蛋糕。他什麽時候叮囑店員的?她完全沒注意到。他幹嗎對她這麽好?捧著蛋糕走回家的路上,柯樂樂覺得很溫暖,有個人對她好,這種感覺真棒。

  房間裏的蛋糕香味更濃了,連做的夢都變得十分甜美。早晨七點多,柯樂樂還賴在夢裏不肯出來,她看到自己寫的書出版了,還擺放在書店最醒目的位置,進門處還立著一張很大的她的宣傳海報,而她坐在簽售桌前,身邊是兩個助理,不斷地為她接過要她簽名的書,讀者排成長隊……

  “丁零——”電話鈴聲把柯樂樂從美夢中揪出來。什麽聲音?柯樂樂坐起身,很不爽地揉揉眼睛,聲音應該是從她的房間裏傳出來的,一首陌生的小調,但柯樂樂找不到聲源在哪裏。小調持續響著,柯樂樂懶得理會它,躺下身想再重溫剛才的夢境,腦袋剛接觸到枕頭,就感覺枕頭下有樣東西在振動,掀開一看,原來是那部新手機在響。她把它給忘記了。

  手機熒幕上顯示著言子夜的名字。

  “喂。”柯樂樂沒好氣地接聽。

  “早安。”言子夜的聲音聽起來很歡快。

  “這麽早打我電話幹嗎?”

  “手機會用了嗎?”

  “當然會了。”柯樂樂在心裏嘀咕,大清早的來打擾別人好夢,這個男人真是莫名其妙。

  “這部手機的係統跟你以前的手機完全不一樣,功能十分強大,等我們見麵時我再仔細教你。”言子夜說。

  拜托,我昨天晚上可是按照說明書研究了一個多小時耶,還用得著你教嗎?況且,我為什麽要跟你見麵啊!柯樂樂在心裏對他翻個白眼。哦,衣服,對了,我還有衣服要還給他。

  言子夜似乎能讀出她此刻在想什麽,緊接她的心理活動問:“我的衣服幹了吧?”

  “嗯。我該怎麽給你?”

  “待會兒我來接你,我們一起吃早餐,然後我送你到公司。”言子夜說。

  “誒?”柯樂樂愣了愣。

  “給你二十分鍾起床收拾應該夠了吧,八點我準時在你家樓下等你。”不容柯樂樂回話,言子夜掛掉電話。

  柯樂樂呆滯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怎麽知道我家住在哪裏?他不是在開玩笑吧?柯樂樂還是迅速地起床,她不用化妝打扮,幾分鍾就收拾好,然後把言子夜的衣服整整齊齊地疊好放進袋子裏。她坐在床沿,看看時間,八點鍾他真的會出現嗎?好不真實的感覺。

  八點,非常準時,言子夜的電話打來。“我在你家樓下,下來。”言子夜說。

  “嗯。”柯樂樂飛奔出去。

  一路歡快地跑下樓,出了樓下鐵門時卻停下腳步,微微喘氣,熱氣在冬日的清晨凝結成一團團白煙,柯樂樂隔著煙霧看著言子夜走下車,為她拉開車門示意她過去,像是夢境一般。“呼——”柯樂樂大口呼出氣吹散眼前的白煙,她小步走過去,手攥緊了裝衣服的袋子。

  “昨晚睡得好嗎?”言子夜笑。

  “嗯。”柯樂樂低著頭,把衣服遞給他,說,“洗得很幹淨。”

  “好姑娘。”言子夜揉揉她的頭發,柯樂樂把頭埋得更低了。

  一路上兩個人沒有交流,柯樂樂看著窗外,街道上是穿著厚衣服裹著圍巾低著頭在冷風中匆匆趕路的行人,她坐在溫暖的車裏,顯得那麽幸福。

  言子夜把車開到一家餐廳前停下,說:“這家粵式茶餐廳的點心很好吃。”

  柯樂樂完全不挑食,一切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她都吃。

  點單全由言子夜負責,他迅速對服務員報出幾樣菜。真是霸道,連菜單都沒讓我瞧一瞧。柯樂樂在心裏嘀咕了一句。她迅速張望一番周圍的環境,在這麽豪華的餐廳裏吃早餐真是奢侈,她一般都是在路上買個饅頭或包子或煎餅坐在電腦前一邊工作一邊吃。

  東西很快上桌,蟹粉小籠、蝦餃皇、生煎、榴梿酥、叉燒酥、蛋撻、蒸鳳爪、腸粉、粥,她還單獨有份木瓜燉雪蛤。柯樂樂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大桌菜,吃個早餐有必要點這麽多嗎?

  “這些東西還合你胃口嗎?”言子夜有些期待地看著她。

  “嗯。”柯樂樂點點頭。她在老家時基本上都是在家裏吃飯,就算去次餐館吃的也是川菜,在成都讀大學時大多時候都是在食堂裏吃,不外乎是些當地家常菜,現在擺放在她眼前的各式粵式點心,她甚至都叫不出菜名,更別說吃過了,她連見都沒見過這些菜。母親從小嚴格的教育,在飯桌上一定要淑女,要有禮貌,要端莊大氣,柯樂樂怯怯地不敢動筷子,等到言子夜夾了一個小籠吃後,她才敢開吃。哇,真的好好吃,她還沒吃過這麽美味的點心呢,可是它們都叫什麽名字呢,柯樂樂不好意思開口問。一吃就停不下來的節奏,她完全忘記什麽淑女形象。言子夜愛看她吃東西的樣子,吃得歡天喜地十分滿足。

  “好吃嗎?”言子夜問。

  “嗯。”柯樂樂仿佛才想起對麵還坐了個人,她仰起臉,對言子夜羞澀一笑,忍住要打飽嗝的衝動。她看了看牆上的時鍾,八點三十二分,是不是該去公司了?

  言子夜也隨著她視線看了看時間,似乎能讀出她心裏的想法。“從這兒開到你公司樓下隻需要七八分鍾,我們還可以再坐十分鍾。”

  柯樂樂吃得很飽,心裏嘀咕著桌上還剩了這麽多東西,她能打包去公司當午飯吃嗎?她琢磨著要不要開口,不會顯得很丟臉吧?

  “送你的手機喜歡嗎?”言子夜問。

  “嗯。”柯樂樂第一次收到這麽貴重的禮物,雖然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什麽莫名其妙送她禮物,或許幾千塊錢對他來說完全不算什麽吧。他是在憐憫她嗎?但是不管如何,柯樂樂很喜歡這份禮物。

  言子夜笑,“你今天真乖,我愛聽你說‘嗯’。”

  柯樂樂低下頭,臉紅了。

  “手機會用了嗎?”言子夜問。

  “會用了。”

  “確定?”

  “嗯。”柯樂樂說,卻在心裏翻了白眼,這個男人是在看不起她嗎?

  言子夜笑,或許她以為這手機也隻是發發短信打打電話而已。來日方長,他有空再教她。

  “你來上海有多久了?”言子夜問。

  “三個月左右。”

  難怪,一點上海的氣息都沒沾上。他又問:“為什麽想來上海啊?”

  “因為……因為想來追求夢想。”柯樂樂小聲說。

  夢想?這是一個好詞語。“你的夢想是什麽?”

  “成為作家。”柯樂樂說。

  愛好文學的好姑娘,真難得還有長這麽好看的。言子夜揚了揚嘴角。在上海,女孩子稍微有點姿色就會沾沾自喜,哪裏還肯靜下心來看書寫作。

  “出版界我認識的朋友很多,你有什麽好的作品的話,我可以幫你推薦一下。”

  “真的嗎?”歡喜的神色很明顯地出現在柯樂樂臉上。

  言子夜很滿意看到這樣的表情。“我說話算話。”

  “謝謝。”柯樂樂甜甜地笑。對她來說,寫作是她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事情,她曾經對不支持她寫作、動用各種方法強迫她放棄寫作的父母說過:“如果我停止寫作,我整個人就像死去一般,或許我還真就去自殺了。”

  “那個……我該去上班了。”柯樂樂擔心上班遲到。

  言子夜叫服務員買單。

  頓了頓,柯樂樂鼓起勇氣小聲問:“還剩了這麽多東西,我……我……可以打……打包嗎?”

  言子夜笑,叫服務員拿來打包盒。柯樂樂雀躍,耶,午飯和晚飯都夠吃了,今天省下了十幾塊錢。臨走時,柯樂樂後起身,趁言子夜沒注意把桌上那張點單券偷偷拿走,塞進大衣口袋裏。她想看看今天吃的東西都叫些什麽名字。

  言子夜送她去公司,柯樂樂是個沉默寡言的姑娘,不擅長與人交談,尤其還是不熟悉的男人。兩人依舊一路無語,氣氛卻也沒顯得尷尬。柯樂樂緊繃的神經在一點一點放鬆。

  “晚上下班後我來接你,一起吃晚飯。”車停到柯樂樂公司樓下,言子夜說。

  “不用了,今天你已經請我吃過早飯了。”

  “我猜你是打算晚上回家吃那些剩下的蛋糕?”言子夜調侃。

  柯樂樂臉紅。“你怎麽知道?”

  “晚上六點我來接你,不要說‘不’。”言子夜紳士地下車為她拉開車門。

  柯樂樂看到公司市場部的一個同事經過,朝她這邊看了幾眼。柯樂樂敏感起來,匆匆對言子夜說聲再見就提著打包盒跑進大樓裏,忘記對晚餐的事情表示同意還是不同意。

  現在柯樂樂在雜誌社裏才剛過試用期,按理說她的學曆和年齡以及零工作經驗的條件不應該被錄用,全靠主編薛顏在老板那裏的爭取,以及她對文學的滿腔熱情和很棒的文字功底。當然,還有一點,老板對她這種追求夢想的憐憫,她才獲得助理編輯這個職務,她非常珍惜,工作也非常努力。薛顏喜歡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妹妹,一直像個親人般照顧她。

  今早在茶水間接熱水時,一個八卦的市場部女同事走過來,對薛顏說:“嘿,猜我剛才進公司時在樓下看到誰了,你那個新來的小編輯柯樂樂啊,真是厲害呢,把樂眾傳媒公司的老板言子夜給釣到手了。”

  “釣”這個字令薛顏很不舒服。

  同事繼續嘰裏呱啦地說,言子夜一大早開車送柯樂樂來上班,好像就意味著昨天晚上他們倆是住在一起似的。薛顏整個上午都在觀察柯樂樂,以為柯樂樂會主動對她說起什麽,但柯樂樂一直對著電腦認真編輯稿子,沒看出什麽異常。

  午飯時間,辦公室裏熱鬧起來,有邀約著一起出去吃午飯的,有自己帶了飯盒排隊用微波爐熱飯的,也有叫外賣來吃的。薛顏是上海人,跟父母住一塊兒,母親每天早上都會幫她把午飯準備好,搭配豐盛,非常幸福。柯樂樂通常是早晨上班的路上在超市買份三明治或壽司當作午餐,偶爾也叫份外賣。今天她一直坐在椅子上沒動,早餐吃得好飽,到現在胃還很撐,打包的東西或許可以當晚飯吃了。晚飯……晚飯,或許晚飯還有一頓大餐等著她呢,她沉思,該不該跟言子夜一起吃晚飯呢?

  “鈴——”電話鈴聲響起,這次柯樂樂反應很快,知道是那部iphone手機發出的聲音。那個言子夜又打電話過來幹嗎?柯樂樂嘀咕著,從包裏掏出手機一看,不是他的來電,是一個陌生號碼。她接起,電話那端是一個女人在推銷理財業務,柯樂樂說聲沒興趣立即掛斷電話。理財?嗬嗬,真好笑,我哪兒有閑錢去理財。

  薛顏看到柯樂樂的新手機,皺皺眉頭。

  “樂樂,還不吃飯啊?”薛顏走到柯樂樂身邊的空椅子上坐下。

  “姐。”柯樂樂衝薛顏笑,“早上吃多了,現在還不餓。我這兒有一些點心,你要不要來一點?”柯樂樂把打包的東西拿出來。

  “我已經吃過了,謝謝。”薛顏微笑。看來柯樂樂早餐吃得很豐富嘛,是跟言子夜一起吃的嗎?薛顏看看柯樂樂還沒來得及放回包裏的手機,問,“你新買了手機呀,這手機很貴耶。”

  柯樂樂不好意思地想把手機塞回包裏,又有小小虛榮心作怪,任它放在桌上。“別人送的。”柯樂樂紅著臉說。

  “嗬嗬,那真是個大方的人。快給姐姐講來聽聽,你在上海結識到新朋友了?”薛顏問。

  “那個人你也見過,叫言子夜,是老板的一個朋友,我們是幾天前在公司年會上認識的,也不算熟。”柯樂樂說。

  薛顏當然知道手機是言子夜送的,問題的關鍵是他們現在是什麽關係?公司年會是一個星期前的事情,短短幾天時間,兩個人能發展得這麽快嗎?柯樂樂還是個小孩子,容易上當受騙,像言子夜這般三十出頭還單身的男人,柯樂樂哪兒是對手。薛顏擔心她。

  “他是不是在追求你啊?”薛顏裝作開玩笑的輕鬆語氣。

  柯樂樂的臉更紅了,急急解釋,“不是,沒有的事兒。”

  “那他為什麽不送我一部手機啊?”

  “我也不知道。”

  “樂樂,你說過我是你在上海唯一的親人,如果你真有談戀愛或是發生什麽事情,你一定要告訴我,知道嗎?”薛顏語重心長地說。

  “嗯。”柯樂樂答應著。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暫時還不想對薛顏講起言子夜。她從大衣口袋裏拿出皺成一團的早餐點餐券,把那些菜的名字分別在百度圖片上輸入、查詢,然後在腦子裏回憶吃過的菜的模樣,終於能和菜名一一對應上。哈哈,她不免對自己的小聰明感到得意,她現在能叫得出那些菜的名字了,若以後去類似的茶餐廳吃飯,她就能夠從容地裝作熟門熟路地對服務員報出她要點的菜。

  言子夜的電話在下午六點準時打來,真是守時的人。“我在樓下。”他說。奇怪,柯樂樂接起電話時竟然有些小小的雀躍。她收拾好東西,沒有立即離開,等大多數同事走了後,左顧右盼,逮著沒人離開的空隙趕緊走出公司。言子夜的車停在大樓門口,他等了快二十分鍾,柯樂樂像做賊似的迅速拉開車門坐進去,帶著歉意說:“不好意思讓你等這麽久,我得等同事們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敢過來。”

  言子夜皺皺眉,問:“讓你同事看到你坐進我的車會令你很丟臉嗎?”

  “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是怕她們誤會。”

  “哦?誤會什麽?”言子夜問。

  “誤會……誤會……哎,沒什麽。”柯樂樂不好意思說出口。

  “下一次,我不允許你遲到。”言子夜說。

  這麽霸道。柯樂樂在心裏對他翻個白眼,我又沒答應還有下一次見麵。

  “你在心裏嘀咕什麽嗎?”言子夜問。

  “啊?”

  “我會讀心術哦。”言子夜笑。

  真的還是假的?柯樂樂心虛,正襟危坐。她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他的側臉……蠻好看的。柯樂樂好像還沒仔細看清過言子夜長什麽模樣。他的眉毛?好像很濃吧。他的眼睛?呃……還沒敢直視過。柯樂樂好像看得最清楚的就是他的下巴,她和他站在一塊兒或是坐在一塊兒,視線剛好都和他的下巴平行。他的下巴跟大多數人長得很不一樣,中間有條淺淺的溝把下巴尖部的肉分成兩塊,她很想用食指指腹從那條溝輕輕地劃過……停!打住!腦子裏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啊!柯樂樂趕緊扭頭看向窗外,臉不由自主地紅了。

  言子夜伸手揉揉她的頭發,問:“我的小可樂,今天過得好嗎?”

  “嗯。”

  “都是怎麽過的?講給我聽聽。”

  “呃……編輯了兩篇短篇小說。向幾個作者約了下一期的稿子。在投稿信箱裏看了一些別人的投稿,但是沒看到能錄用在雜誌上的。然後又寫了一些雜誌上需要編輯配的文字。就這些。”柯樂樂回答。

  “聽起來似乎很枯燥。”

  “是的。”柯樂樂如實說。

  “那你自己的作品呢?你通常都是晚上回家後才創作?”

  “嗯。”

  “也不出去玩?”言子夜問。

  “不知道去哪裏玩。”

  “別告訴我你來上海三個月了隻在公司和家之間兩頭奔走?”

  “好像是的。”柯樂樂說。

  言子夜無奈地搖搖頭,“好姑娘。”

  車一路在高架上行駛,柯樂樂貪婪地看著窗外夜幕繁燈下的城市,她在書中看到過無數種對上海的描述,大上海,夜上海,紙醉金迷,燈紅酒綠。她還未好好感受過。那七平方米的出租房以及雜誌社就是她整個世界,如今,言子夜帶她看到了另一個花花世界。

  車在一幢老洋房前停下,立即就有人前來殷勤地為柯樂樂拉開車門,柯樂樂不好意思地說了聲:“謝謝。”她看了看門牌,衡山路,哇,這就是傳說中的衡山路,她知道這條出名的馬路,難怪她剛才一路看到兩旁茂盛高大的梧桐樹,以及許多老洋房,舊上海曾經的輝煌與風情依舊風韻猶存。柯樂樂好奇地左右張望。

  “想逛的話待會兒我陪你走走。”言子夜說。

  “嗯。”柯樂樂開心地笑。他好像真的會讀心術耶,每次都知道我在想什麽。

  夜晚的老洋房沐浴在曖昧的燈光下,看不清真實的麵貌,柯樂樂可以想象那被爬山虎蔓延的牆和被幾十年風雨斑駁的磚,她努力張大眼看著眼前的一切。這才是她向往的上海。言子夜牽起她的手,她忘記躲開。他拉著她穿過一個庭院,走上狹窄迂回的樓梯,來到一個舊上海風情的包廂。有侍者為她拉開椅子,她坐下,言子夜鬆開她的手後柯樂樂才感覺到他剛才握著她的那隻左手好溫暖,右手則冰涼。她在桌下用左手握住右手取暖。

  “來,把右手給我。”言子夜說。

  沒等柯樂樂反應,他不容分說地拉過她的右手握在手心。他的手好大,好溫暖。他一隻手握住她的手,一隻手翻著菜單,迅速點下今晚要享用的菜肴。

  沒有吃午飯,早上吃的點心扛到現在,柯樂樂本來還沒覺得怎麽餓,此刻聞到包廂外傳來的陣陣菜香,柯樂樂咽了咽口水,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了兩聲。她窘迫得真想找個縫鑽進去。

  言子夜笑,“你好像很容易餓?”

  柯樂樂臉紅得發燙。

  “不知你其他方麵容不容易餓?”言子夜調侃。

  “啊?”柯樂樂完全沒聽懂。

  言子夜笑,揉揉她的頭發。“今晚我們吃上海菜,你喜歡吃上海菜嗎?”

  “嗯。”柯樂樂說。她壓根兒就沒吃過上海菜,她隻知道上海菜很甜,跟她老家的口味完全不同。言子夜是上海人嗎?她眨眨眼,她對他還一無所知。他的普通話說得很標準,聲音也很有磁性,感覺像聽新聞聯播裏的主持人在說話。想到這裏,柯樂樂偷偷笑了一下。

  “有什麽事令你很想笑嗎?”連這一抹偷笑都逃不過言子夜的眼睛。

  “我隻是突然想起你說話的腔調很像新聞聯播主持人。”柯樂樂如實回答。

  “所以,你是在偷笑我?”

  “不是不是,我是覺得你普通話說得很標準,特別標準,都分辨不出你是哪裏人。”柯樂樂急急解釋,剛冷卻下去的臉又紅了。

  “杭州人。”言子夜回答。“那麽我們美麗的小可樂是哪裏人?”

  “四川的。”柯樂樂說。

  “你看,我們會慢慢互相了解。”言子夜再一次伸手揉揉柯樂樂的頭發,柯樂樂似乎已經習慣這個動作,沒有躲閃。

  冷盤迅速就被盛上桌,侍者每報一道菜的名字柯樂樂都記在心裏。上海熏魚、涼拌海蜇頭、桂花糖藕、馬蘭頭香幹、醉蟹、醉蝦。柯樂樂雖然已經非常餓了,吃東西時依然注意要有節製,一點都不能狼吞虎咽,而要一小口一小口細細品嚐,背挺得很直,看著要像個淑女。從小嚴格的家教試圖把她訓練成這個樣子。母親是小學老師,對她要求非常苛刻,苛刻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她跟母親的關係很不好,她恨她母親,總是想方設法反抗她母親,看到母親生氣得身體發抖時她會在心裏幸災樂禍地笑。柯樂樂溫順的外表下完全看不出她會有這麽倔強叛逆的性格,言子夜當然是在後來才慢慢發現。

  熱菜也陸陸續續盛上桌,清炒河蝦仁、清蒸小黃魚、石鍋海參、紅燒肉、鬆茸湯。柯樂樂桌前還單獨多了一份燕窩。哇,又是點這麽多菜,這麽好吃的菜,兩個人怎麽吃得完。他真是浪費,他是想顯擺自己有錢還是習慣了這麽鋪張?每頓飯都這麽吃的話一個月花在吃飯上的錢就得有多少啊!柯樂樂在心裏嘀咕,或許她幾個月的工資都負擔不起,不過……她還滿享受這種吃飯方式。

  言子夜很喜歡看柯樂樂吃東西的樣子,吃得非常滿足非常幸福,都市裏少有女孩子胃口這麽好。言子夜身邊一直不乏美女,每次帶她們出去吃飯,她們都怕發胖隻敢吃一點點,高貴優雅地坐在那兒,像尊雕像。而柯樂樂,呃……她吃東西的樣子讓人非常有食欲。

  “好吃嗎?”言子夜問。

  “嗯。”柯樂樂笑。

  “以後常帶你出來吃飯,好不好?”

  “嗯。”柯樂樂羞澀地低下頭。

  言子夜伸手捏起她的下巴,把她的臉仰起來,他想讓她直視他,她卻依舊垂著眼皮。他說:“可樂,你長得很好看,不應該總是低著頭。”

  他俯身,吻了她的唇。隻是輕輕點了一下,她感覺自己眩暈了,也忘記了呼吸。

  她的初吻。

  “以後這裏隻能屬於我,知道嗎?”言子夜用大拇指撫摸她的嘴唇。

  這次柯樂樂忘記在心裏對他翻白眼。她心跳得厲害,腦子裏一片空白。

  “以前有多少男人吻過你?”言子夜問。

  “沒有。”

  “真的?”

  “嗯。”柯樂樂小聲說。

  言子夜笑起來,如果是真的,他會很高興。隻是他有些不相信。他問:“你從未交往過男朋友?”

  “沒有。”柯樂樂說。她哪裏有機會結交男朋友啊,父母管得很嚴,父親幾乎天天都送她去學校又接她回家,母親還很愛翻她的東西,她完全沒有自由和隱私。暗戀的男生倒是有過幾個,都是學校裏成績不好看起來有點壞壞的男生,跟她這種乖乖女形象完全不搭的風格,她每次隻敢遠遠地看著他們,對自己完全沒有自信。好像也沒有哪個男生對她告白過吧?哎!

  “好姑娘。”言子夜揉揉她的頭發。

  一桌菜還剩了好多,言子夜叫侍者買單,柯樂樂小聲問:“那個……這些菜可以打包嗎?”這些剩菜打包回去夠她兩天的午飯和晚飯了,她在心裏盤算,離發工資還有四天,她兜裏隻剩下86元錢,這樣她這個月還可以結餘幾十元錢呢,就可以再還好朋友蘇井然一部分錢了。她從大學退學時父母憤怒地斷絕了她的經濟來源,她靠從蘇井然那兒借了一千元錢跑到上海,那時她全身隻有一千元,她天真地覺得自己很快就能闖出一番天地。

  言子夜笑,“你想吃的話明天我再帶你出去吃。”

  柯樂樂也不好意思再強求,隻好作罷。心裏還念叨著本可省下兩天的午飯和晚飯錢就這麽泡湯了。

  下樓梯時言子夜很自然地牽起柯樂樂的手,柯樂樂的手很涼,連夏天的時候也是這樣,天生需要別人的溫暖。走到庭院時就感覺冷風吹來,好冷,柯樂樂把脖子縮起來。言子夜取下自己的圍巾,在她脖子上繞了幾圈,她的臉磨蹭著質地柔軟的圍巾,一種幸福感油然而生。他的味道,跟第一次碰見他時他大衣上的味道一樣,以後有機會要問問他噴的是什麽香水,真好聞。兩人坐進車裏,言子夜把暖氣溫度調到最高,皮椅也加熱,很快柯樂樂的身體就暖和起來。

  “你看,走路逛街太冷,我就開車帶你到附近轉轉,如何?”言子夜說。

  “嗯。”柯樂樂點頭。

  言子夜笑,他真愛聽她說“嗯”。

  柯樂樂覺得這個男人真好,很有耐心地帶她夜遊上海,還一邊很有文化地解說某處建築的曆史故事。她臉上始終帶著恬靜的微笑,她覺得自己真的非常喜歡上海,有故事有文化有沉澱,還有一切最前沿最美妙的事物,總有一天她會好好享受上海的美好。她永遠也不要回到出生的那個小縣城,一片蒼白荒涼,會把人生生給活埋了。柯樂樂在心裏天真地想,等她現在正在寫的小說出版成書,她就可以過上自己想過的那種生活。

  言子夜把車開到柯樂樂家樓下,柯樂樂想起早上的疑問,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家住這兒?”

  言子夜神秘地笑,“我就是知道。”

  “怎麽知道的嗎?莫非你昨天晚上跟蹤我?”

  “我是那種需要跟蹤別人的人嗎?我想知道什麽事情我就能知道。”言子夜說。其實是那部手機,他在手機裏裝了定位軟件,以後柯樂樂去哪裏他都能知道。此外,手機的賬號是言子夜設置的,她發的每一條iMessage他那邊也能收到,她下載什麽APP他那邊也能同步。當然,對iphone手機的功能完全不懂的柯樂樂哪兒會想到這些。

  柯樂樂也懶得再問,她心裏想著今天的任務還沒完成呢,她每天回家至少得寫三千字的小說,這樣才能爭取在夏天到來前完成這部作品。看來今天得熬夜了。

  “不邀請我上去坐坐嗎?”言子夜問。

  嚇,我住的地方哪兒能坐得下別人啊。柯樂樂連連擺手。

  “可樂,我隻想看看你住的環境怎麽樣。”言子夜說。

  “我住的環境不怎麽樣。”柯樂樂說。

  言子夜已經不由分說地下車了。

  “我住的地方真的不能參觀。”柯樂樂急了。

  “哦?莫非你跟別的男人一起住,所以不方便嗎?”

  “不止男人,還有女人。”柯樂樂小聲說。

  這是一處不算舊也不算新的小區,至少外觀看著還算過得去。但是屋裏……言子夜站在大門口,目瞪口呆地看著屋內格局。一條窄窄的過道,兩邊密密麻麻都是門,空氣完全不流通,一股油臭味。

  “這樣的群租房是違法的,你知道嗎?”言子夜皺著眉頭。

  柯樂樂低頭不說話。

  “一共住了多少人?”言子夜問。

  “十四個。”

  “天!”言子夜叫起來,“哪個房間是你的?”

  柯樂樂怯怯地打開自己的房間門,七平方米的小房間,一張小小的單人床和小書桌,窗台上放著她的行李箱,裏麵有她的全部家當,此外還有容一人轉身的空間,再無別的餘地。窗戶都是和隔壁的人公用的,緊關著,房間裏彌漫著蛋糕的香味。言子夜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地方,牆隻是用一塊薄薄的隔板隔著,隔壁看電視的聲音都能聽見,哪裏有安全可言!

  “這種地方怎麽能住人!我去附近的酒店給你開個房間,今晚你就暫時住在酒店。”言子夜說。

  “不用。”柯樂樂搖頭。

  “我怎麽可能放心你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言子夜咆哮。

  “我都住這麽久了,不是也好好的嘛。”柯樂樂說。

  “不行,之前我是不知道,現在讓我看到這種情況還能允許你住下去嗎!”

  “我隻住得起這種地方。”柯樂樂小聲說。

  “不用擔心,我會讓你住上好地方。”

  “不用。”

  “可樂,不要拒絕我對你的關心。”言子夜說。

  “真的謝謝你的好意,我住在這裏也挺好的。你這樣的關心讓我很不自在。”柯樂樂說。“很晚了,我還要寫稿子,你就請先回去吧。”

  言子夜很佩服這個小姑娘能吃得了這樣的苦。

  送走言子夜,柯樂樂坐在自己的小房間裏,憋下一肚子的心酸。真的好苦,生活為什麽要這麽辛苦。她把窗戶打開一條縫,讓新鮮的空氣湧進房間,她努力深吸幾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一些。她看到書桌上還有未吃完的蛋糕,想起剛才在老洋房裏吃的一頓豐盛大餐,她舔舔嘴唇,生活還是有甜蜜的。

  “砰!”一聲,她的窗戶被隔壁的人推得緊閉,隔壁男人大聲抱怨著:“這麽冷的天開什麽窗戶啊!”也是生活在底層的貧窮的人,沒有暖氣,蜷縮在被子裏。

  柯樂樂歎口氣,把被子裹住全身,坐在電腦前開始寫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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