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元三年,武威侯徐持率十萬兵馬馳援雁門關,僅兩日便收複雁門關失地,之後大軍繼續向北挺進,連破遼國三道城關,斬殺遼國武將無數,耶律成文傾全國軍力在城外百裏處嚴陣以待,最後一戰一觸即發。
皇後未能等到第二天早晨,當天夜裏便親自帶人進了我所在的藥室。
雖是春日,但上京宮內仍舊寒氣彌漫,皇後穿一件窄袖夾棉絲袍,右衽盤領,與那日在寢殿中見到時相比憔悴了許多,麵對我時,臉上每一條紋路都顯露出厭惡與陰冷來,與那日麵對她兒子時全然迥異的一張臉。
我被迫跪在她麵前,就有人端過白綾覆蓋的木盤來。
她下顎微微一揚,那白綾就被掀開了,我低頭,看到盤中那把淬了毒的彎刀,刀刃在深夜燭光中顏色詭異。
掀開白綾的男人拿起彎刀,我知道他們要做什麽,腦中無限清醒,人反鎮定下來,也不反抗,隻默默地看著他,那人大概是從未見過這麽配合的俘虜,倒是有些愣了,一手握刀一手抓著我的手臂,又轉過頭去望了一眼坐在高位上的皇後。
門外傳來喧嘩,由遠及近,最後以緊閉的木門上一聲巨響告終。踹門的男人發出一聲大吼,我雖聽不懂,也猜到是誰來了。
進來的果然是耶律成文,幾步走到我身邊,一腳把握刀的男人踹倒在地上,抬起頭來對著他母親大聲說了幾句。
皇後站起來,臉色青白地走到她兒子身前,揚手就給了他一個巴掌。
聲音清脆,讓藥室內外的所有人頓時跪了下來。
耶律成文就站在我身前,雙拳緊握,皇後又說了句什麽,他便慢慢把頭低了下來。
即使我一直都跪著,也能聽到皇後因為憤怒而失望所發出的,微微的氣喘聲。
耶律成文用手扶住他的母親,低下頭卻是與我說話。
我聽到他沉沉的聲音:“徐持的軍隊,已經在城外紮營了。”
我閉上眼睛。
師父已經來了,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千裏行軍,過關斬將,他不但奪回了雁門關,還要將遼國這多年隱患的毒瘤一舉拔除,正如他所說的,此戰之後,便是一個能夠綿延數十載的太平盛世。
“國不可一日無君,朝官與將士們已起了疑心,父皇明日須得上朝,今晚是你最後的機會。”
我別過頭去。
他切齒:“母後說得對,我早該狠下心來。”
他說到這裏,突然伸手,一把將我從地上提了起來。
地上冰冷,我已經跪得四肢麻木,被他這樣突然地提起來連掙紮都不能。
他把臉湊近我,這高大的男人已經穿上了戰甲,鐵片的寒氣撲麵而來。
我向後仰頭,唇上幾乎要咬出血來。
結果都是一樣的,我不做無謂的掙紮,任何示弱或者抵抗都是徒惹人恥笑的行為,平白丟了師父的臉。
皇後忍無可忍地低叫了一聲,搶過彎刀來,刀尖猛地指向我。
耶律成文抓著我退了一步。
皇後盯著自己的兒子,怒色溢於言表,再把目光看向我,終化作萬般怨毒。
我被耶律成文抓在手中,心如電轉。
這個男人就要上戰場了,他要將我帶到哪裏,不用說我都能猜到。
過去種種都是在眼前的,想與不想都能夠看到。仿佛還在很小的時候抱著膝蓋等師父上山,怎麽都不肯離開,一定要等到他身影出現在山路盡頭,而他彎下腰來抱我,烏黑眉睫沾滿晨露。
行軍路上,我夜夜都偎在他腳邊讀醫書,將軍帳裏簡單如斯,師父坐在低矮的馬紮上回複軍報,偶爾低頭看我一眼,暈黃的油燈光影中目光溫柔。
還有那日,我在林子裏耍起賴來,路都不肯好好走,師父便蹲下身來背起我,我在漸暗的暮光中看到他眼裏流露出的無奈又親愛的表情。那是寵著小孩的大人的表情,因為是自己疼愛的,所以總是拿她沒辦法。
讓我時時想起的,都是些細小而瑣碎的片段,而這些,就是我最寶貴的所有了。
我知道一個人永遠都比不上一國的江山社稷,可是在我心裏,有一個人比這世上的一切都要重要,比雄偉山河重要,比天下太平重要,比我自己還重要。我隻想他好好的,即使那代價是我的生命。
耶律成文在皇後的怒叱聲中抓著我向門邊走去,而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一室混亂中簡短而清晰。
“放開我,我能夠做出解藥。”
耶律成文的腳步停頓下來,臉上露出極其怪異的表情,一字一字地問我。
“你說什麽?”
我看著他,沒有一點退縮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那句話。
抓著我的手指鬆了,我掙脫他的掌握向後退去,然後被人從後牢牢抓住,再不能移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