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天仍未大亮。
我身子一動,枕了一夜的胳膊就緊了一下,師父眼睫微動,聲音模糊,問我:“去哪裏?”
我對他的反應噎了一下,立刻低聲解釋:“我去廚房,看一下早上的粥。”
說完心裏默默自責,覺得自己昨天出宮後耍的那頓脾氣實在不應該。
師父少年時將我撿回去,手把手的養大,自是疼愛,太師父也一樣,表麵上愛說我幾句,其實從來沒動過我一根手指頭,有什麽事就先做出一副護短的模樣,所以我自小養成了習慣,每次發起脾氣都先是山河決堤的一頓哭,然後賭氣離家出走,雖然跑來跑去都是在白靈山上,但也讓他們一頓好找,後來長大了,也知道這舉動任性,心裏發誓再也不做了,行動上堅決執行。師父大概是好不容易對我放下心來,沒想到昨天又看到我悶不做聲地在房裏收拾東西,一副離家出走不告而別的樣子。
我該一開始便與他說清楚,但那時候心裏仍舊難過著,一直到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才後悔。
這世上最不該讓他擔心難過的人就是我,我卻一犯再犯,真是沒用透頂。
“廚娘大嬸分不清楚粥裏該放哪些藥材。”我一邊解釋一邊從師父懷裏爬起來。
師父半睡半醒地,一隻手攏在我的腰上:“什麽藥材?”
我就臉紅了,兩隻手努力,把他的手拿開,跳下床去穿衣服,結結巴巴地:“就是補……補身子的藥材。”
等走到門口,又保證那樣說了句:“我很快就回來。”說著心裏舍不得,又回過頭去看他,師父像是又睡過去了,半側著身子,烏黑睫毛安靜地伏在臉上,一隻手擱在身前,明明是空的,卻仍是懷抱著什麽的姿勢。
我心軟得,隻想走回去鑽進他懷裏,幸好腦子裏還知道自己要去幹什麽,憋著氣推開門走出去才好一點。
我一路走一路懊惱,想這樣下去如何了得?以後豈不是一步都離不開師父?
因為翻來覆去地這樣想著,一條長廊都快走完我才覺得有些異樣,左顧右盼之間,腳步不知不覺慢了下來,奇怪著——怎麽今天早晨,府裏一個人都沒有?
時間確實是早,侯府也一如往常的大而空曠,淡薄的晨霧漂浮在深深長廊與廊外的小橋流水間,府中常住人口板著手指頭都能夠數清楚,所以大多數時候走來走去都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偶爾小童們有急事來找,都要跑得氣喘籲籲。
隻是……這樣靜到連一點聲息都沒有的早晨,還是太奇怪了。
沒有遠遠傳來的晨間灑掃聲,沒有隔著數間屋數道牆的小樹鳳哥他們的嬉笑聲,也沒有徐管家走過時常響起的叫這個叫那個的聲音,甚至連徐平都不見蹤影。
廚房已經快到了,我在走廊的盡頭停下腳步。
徐平是每日都在師父門外守著的,為什麽剛才我出門的時候,連他都沒有看到?
“小玥……夫人。”
有聲音傳入我耳中,我抬頭,看到廚房窗裏晃動的人影,天未大亮,廚房裏還點著燈,加上爐膛灶火,窗紙裏透出黃蒙蒙的光來。
那聲音,不是廚娘大嬸還有誰?
原來不是沒人,我心一鬆,腳下一動便走了過去。
或許是太早了,大家還沒起床呢,至於徐平,昨晚我叫得嗓子都啞了,任誰在門外都會想趕緊避開的吧?我突然想到這可能性,整張臉騰的紅了,走進廚房的時候恨不能把整張臉都捂起來。
“廚娘大嬸,我來了。”我踏進廚房的門。
偌大的廚房裏卻看不到一個人,隻有灶上熱氣騰騰的蒸籠與粥煲,爐膛裏火光明亮,整個廚房都是暖洋洋的。
“大嬸?”我奇怪,廚房連著柴房與儲藏室,我正想走過去找她,卻聽見哧哧的沸騰聲,滾燙的白粥頂開粥煲蓋子,眼看就要從煲裏溢出來。
我心裏一急,趕緊跑過去揭開蓋子,蓋子滾燙,我放下後又甩手指又摸耳朵,被燙得直吸氣。
腳步聲從我身後傳來,我來不及回頭就說:“大嬸你去哪兒了?粥都沸了。”
身後的人沒說話,隻把手伸過來,手中拿著一塊白色的布,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潮濕的布上一股刺鼻氣味,我待掙紮,卻已整個人都軟了下來,完全失去了意識。
再等我醒來的時候,睜眼就是一片漆黑。
隻覺得雙手雙腳都被綁住,就連嘴巴都被皮繩勒住,用盡全力也隻能發出模糊的嗚嗚聲。
我反複睜了幾次眼,卻仍是一絲光都看不到——驚慌中隻覺得自己是瞎了。
心裏拚命念著要冷靜,冷靜下來才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又深深呼吸,想讓自己能夠鎮定。
漸漸感覺到自己是躺在柔軟的被褥之中的,因為是被仰麵半卷著,想移動身體都不行。
隻能確定自己是在一個極其狹小的空間裏,也沒有一點光線。
這樣的感覺,竟像是在一個密閉的棺材裏。
我大驚,難道我已經死了?
轉念又覺得不可能,自己明明還在呼吸,被綁了太久的手足感覺麻木,但仍是能夠感覺到血液流動的。
我冷靜下來,開始回憶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身下傳來連綿不絕的輕微震動,像是在一輛平穩前進的大車上。側耳靜聽,外麵傳來的聲音極其模糊,根本無法分辨。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是誰把我從侯府裏帶出來的?又是怎樣把我帶出來的?師父一定在找我,若他找不到我,若他找不到我……
我想到這裏,腦海中就隻剩下我最後看到他的那一眼,他在未亮的晨光裏側身睡著,明明懷裏是空的,卻仍是懷抱著什麽的姿勢。
即使是這樣的境況中,我都心疼起來。
我怕他找不到我,怕他擔心,難過,更怕他又因為我,陷入某個陰謀與陷阱裏。
身下的震動突然間停了,原本隱約模糊的聲音也一並消失,世界一片死靜,仿佛隻剩下我一個人的呼吸。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在死一樣的黑暗中,滿心悚然。
頭頂“咯”一聲響,隨之有光射入,照在我的眼睛上,並不明亮,但仍刺激得我立刻閉上眼睛。
熟悉的聲音響起:“睜開眼吧,小玥,我知道你醒了。”
我猛地睜眼,無法置信地瞪視著那張麵孔。